奔月(十)

如果您喜欢看小说,大概就来对了地方。因为我会在这个空间里贴篇小说。 《奔月》是一篇有点穿越的小说,但穿越不是它的目的,甚至也不
打印 被阅读次数

十、

因为郑园园特殊的心情和状态,使我不好马上提及打电话找她的初衷――询问尹其明夫妇的联络方式。仿佛没有这档子事就不爱主动跟人联络似的。其实她转学离开、我到纽约上班,已经两年有余,我们电话联系还算经常,不过还是她找我为多。

当本来就不够深厚的男女之情被时间空间涤荡一清后,一种最近似于男女之间可能存在的友谊的关系即随之而来,而我和郑园园就是这种关系。我一直觉得男女之间不太可能存在真正的友谊:互相深爱过的不可能,一方爱另一方、心内创楚犹存的不可能,故作大方、认作干哥干妹的不可能,枉称只喜欢对方的精神世界、把对方视为红颜蓝颜知己的更不可能――这种迟早要在床上肉帛相见,而且一旦相见,关系就像掉进染缸里一样,什么红颜蓝颜,一概变成大花脸。

两年了。时光飞逝。这两年虽没有见过她,通电话也能感觉到她在褪去少不更事,渐渐长大。

因她突如其来的发问,像飞镖正中矢心,一时间我有倾诉的欲望――那抛锚在心底10年的少年情愫。

但是且慢,今晚肯定是她要先借我的耳朵一用。

只听郑园园低低说道:“要是两年前有那么一面可以照到未来的镜子,你先照见了,告诉我说:嗨,郑园园,你两年后会爱上这么一个人。――杀了我我也不会相信的。你也不会相信。”

我的好奇心真正被吊上来了,“请问是何方神圣?”

“他么……他是个结了婚的人。”

“什么?……..”我倒吸一口气,“郑园园,我一直以为,你的脑子比心好用一万倍――我甚至怀疑你是否有心!”我无论如何不能制止自己的嘴了,“谁知你会干出这种枪指挥党的破事儿!”

“我不承望你会理解我。”她还来劲了。竟然不往下讲了。

我的气节终归不敌我的好奇心,“说吧,这人是你的教授?实验室的老板?系主任?别告诉我你‘爱’上了鬼子,这对一名国男是很残忍的。”

“我还以为申奥成功以后咱的小民族自尊心就不那脆弱了。”

“那心,也是被号称郑成功家第十二代嫡孙女的给睡大的。奶奶的,她她她睡大了又不负责了。喂,真的是鬼……?”

“放屁!当年为你个八分之一满族血统,还闹得老爸绕半个地球写信来训了一顿――。找鬼子,除非不想活了。”

“‘虽世迁时移,吾亦雅不欲遗人以舟剑之讥;然我郑氏之门,十二世姻娅蔓衍,未尝结缡于满洲氏;查伊外曾高祖…….’”

郑园园嗤儿的一笑,“不要脸,人又没告诉你,乱翻人家家信。”

“就搁书桌上的么,毛笔字竖写加繁体,要不是看到‘字谕园女’几个字给我雷翻过去,我还以为你仿的一张帖。啧啧,俺老丈杆子那笔字,还有那古文拽功,说点庸俗的,开个市级书画展还是富裕的吧?当个墨客山人,何等风雅,何必净惦记着刮老百姓那点民脂民膏呢?”

“反正沾上我爸的事儿你就没好话。”

“我不是咯硬他,那点小醋坛子谁家当爹的都有。再说信尾他也不是说了吗,你要是一心一意愿意跟我好,他也不加反对,‘盍去焦氏之愚,为儿辈铲东南枝;粗完向平之事,以此身偿五岳缘。’圆圆,别说你家老爷子是名门之后,事业有成,他的学问能让我出汗,就是他假惺惺那坛子醋,我都认为很可爱很有人情味――虽然咱俩没成,那是因为你嫌贫爱富见异思迁,你不得诋毁他老人家和我之间超越民族超越世仇的珍贵的翁婿之情!俺怎能容忍自己、眼见他老人家迈向被双规的深渊而不吱一声?――行了,我的话给带到就成,现在说说你那有米的已婚国男吧。”

“有米个头。他是个F2。”

“What?”我揪了一下自己耳朵,“你肯定是F2,不是《流行花园》的F4?”

“不收起那副嬉皮笑脸,不说了!”

“收,收!”

“……..跟我一个专业,比我晚来一年,”郑园园忧伤地说,“刚考了试,一个朋友介绍他到我们实验室来当义工。老板手里暂时没钱,说好等有了钱招他进来,可一直干到现在也没兑现。”

“他老婆呢?”

“是社会学系的博士。”

“噢,你俩火花之前,你一定从他那儿听说如下情况:a. 他老婆长得很侏罗纪;b. 他老婆超级不理解他。”

郑圆圆闷闷不语。

“世上结了婚的男人,十个有九个这么骗小姑娘――不过这调调也很落伍了,”我又好气又好笑,“我以后要结了婚,就算被老婆用长筒袜勒死在主机板上,我也绝不会在咽气儿前跟MM唧歪这个。”

“嘿,我看任何女人只要还具备有穿长筒袜的个人素质,决不会选择嫁给你这个贫嘴贱舌的家伙。”

“成!俺娶赤脚大仙,被她大脚扁死,你痛快了?”我本来不想再将剩勇追穷寇,因为斗上了嘴,欲罢不能,“还有,GRE他考不过他老婆。”

短暂的沉默,显示我的猜测得分,“1800。”

我不由悲愤起来,“郑园园,枉你智商那么高,GRE都考到接近2300――妈的我还比你低50分,你怎么叫1800的小子几勺迷糊汤给灌了。”

“真正的爱情,不论种族、年龄、地位、金钱!甚至不论性别!同性恋之间的爱情也是爱情!”她像江姐谈及老虎凳一样不以为然,“切,GRE考分?”

“――可是要论婚否!”我吼叫起来,“你丫脑子进水啦?”

“我就是脑子进水了进水了进水了!!”郑园园被我吼得哭了起来,“王齐,我…….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吧?…….可是喜欢上一个人,真是没道理的……..我每当想起他来,心里就像…….一块很软很软的地方被碰着那样的疼…….他没有钱,没身份,太太连车都不给他开,从实验室出来,他有时走路去打工……后来,慢慢的,我算出他的打工时间,开车在他可能经过的路上等着他……”

他们是这样好起来的。甚至不是他追她,我有些酸溜溜地想。

――那一瞬间我想起郑园园阳光的笑容。她那一口编贝皓齿、可以为任何牙膏做广告的明朗笑容。她不算美,可是笑容真的是很可爱的。我喜欢她“王齐、王齐”地叫我,我也总是“郑园园、郑园园”那样叫她,即使分手后亦然,像竹马之交的发小。我从来没有见她哭过,而如今,那样晴朗的天空为另外一个人落雨。

“他……对你好吗?”

“嗯…….偷偷攒了一点私房钱,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一瓶‘哉’。网上买的,又不敢寄到自己家,只好寄到办公室来,害得老板还责备了他……”肯定不是每个“不被老婆理解”的苦闷男F2都会有这样的桃花好运。他很容易会爱上她。

也许她是对的,男女对了眼儿,爱情岂看什么考试分数呢。婚否说到底也是身外物。

――女人,她们的心思真是奇怪,不当感动的事情,她们会感动莫名;倘若不入其法眼,再任凭你上天入地,她们只觉得是应当的。一瓶网上买的“哉”能值多少,值得她如此唏嘘。

她或许已经忘了,当年在A大,她过生日时,我也曾费尽心机,送花请吃西餐,馆子是她选的,看到男侍者脚穿带马刺的长靴子、雪白灯笼袖里探出纤纤玉手、旋转着斟出加州红酒赤霞珠,那时刻,我听到我的荷包碎裂的声音。

……果然,帐单上来,不带小费已经是150刀。

可笑郑园园点了这家馆子,却不知西餐的吃法。菲力牛排竟也有胆子点“中熟”,屡劝她要熟点儿的她不听;好家伙一刀下去,血渐鸳鸯座,最后只好我的鱼都给她吃了,而我则斗那两块生菲力斗得精疲力尽,好歹吃完后,我双唇红艳,桃腮带血,像一只好福气的吸血鬼。郑园园以是拒绝与我接吻达三天之久。

我心灰意冷地问:“你打算怎么救济他?娶了他?”

“他说他会和他太太离婚的。”郑园园小声说,底气不太足。

“费那劲干啥?你们那儿离犹他近,索性转学去杨伯翰,让他把你们俩都娶了算了。”――怎么,还不让咱刻薄两句?

“杨伯翰?”

“摩门。多妻制。”

“早废除了――”

“知~~道。”

女人傻起来真是没救的。或许我忽略了,郑园园原本就是个傻丫头。她的价值观里,本来就很少有世俗人情。

我觉得我有义务说说她。先咳嗽一声:“那啥,他——现在买车了吗?难道你就一直给他当司机?”

“买了。”

“你给写的支票吧?然后转身回你爸的提款机里提。”

“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咱能不闹电影上那套俗窠儿吗?噢,大小姐爱上穷小子,然后栽培他,最后归了齐,没一个不被穷小子给涮了的。园园,咱中国老百姓攒点钱不容易,你说你爸揩了,你再揩你爸的,家属再揩你的,这食物链多让人不落忍哪!要我说啊,到你这儿就打住吧。”

“早就不跟家里要钱了。哪年的旧账了!”郑园园气结。“我现在还往家寄钱呢。”

“咦?”

“我爸退了——不是双规——唉,但也不是多么光荣地到点儿退的。反正…….就是那种…….要双….,冤了点;但再干下去,也没可能了。还没到六十…….家里把房子卖了,赔了一部分……..”她含含糊糊地说,可是我也懂了。

我决定不劝她了,趁她有时间,我得先向她询问尹其明两口子的去向。

她不解地说:“我还想问你呢,半年前打电话去,他们家的号码已经是空号。”

“你还有他们的email吗?”其实我知道问也白问,她八成不会有。她和尹家,是因为做邻居而熟悉起来的。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写什么email呢。

“我和老尹又不是一个系的,从没交换过email,平常有事就是打打电话。来了加州,联络也少了。”她好像也有点愧意,“上次搬家换号码,忘了告诉顾婉。――不过,嘿嘿,人家还不是还告诉了你嘛!”

――瞧瞧,这就是女人间的友谊!

看来除了去《世界日报》登广告,“王齐寻旧同窗尹其明,身高1米69,脖上有痣…..”,已经别无他辙。

我意兴阑珊,决定收线了。然而出于想印证点什么,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家属,你那个他,长挺帅的吧?”

“嗯…..都说他长得像粱朝伟,眼睛尤其。”

“郑同学,我就知道――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拿着手机,踱进浴室,重新照了照自己的尊容:一头长毛,小眼儿,圆脸,眉毛鼻子还算挺,许久不去健身房了,一个微型肚楠呼之欲出。“女人好起色来,比男人更不可救药。这么说,你抛、抛、抛、抛弃了我……”我模仿着《有话好好说》里面的姜文饰演的那个愣头青结巴,“就、就、就是因为我不够、够、够帅?!嘎?”

“去死吧你!――”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