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题韬: 《六祖坛经》分段贯释 顿渐品第八 护法品第九

子曰“述而不作” 修行路上明子以学为主 博文多数摘自网络 【明子心路】栏目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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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悟的力量

时祖师居曹溪宝林;神秀大师在荆南玉泉寺。于时两宗盛化,人皆称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顿渐之分。而学者莫知宗趣。师谓众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种,见有迟疾。何名顿渐?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顿渐。

然秀之徒众,往往谩南宗祖师不识一字,有何所长?秀曰:他得无师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师五祖,亲传衣法,岂徒然哉!吾恨不能远去亲近,虚受国恩。汝等诸人,毋滞于此,可往曹溪参决。

一日,命门人志诚曰:汝聪明多智,可为吾到曹溪听法。若有所闻,尽心记取,还为吾说。志诚禀命至曹溪,随众参请,不言来处。时,祖师告众曰:今有盗法之人,潜在此会。志诚即出礼拜,具陈其事。师曰:汝从玉泉来,应是细作。对曰:不是。师曰:何得不是?对曰:未说即是,说了不是。师曰:汝师若为示众?对曰:常指诲大众,住心观净,长坐不卧。师曰:住心观净,是病非禅。长坐拘身,于理何益?听吾偈曰:

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

志诚再拜曰:弟子在秀大师处学道九年,不得契悟。今闻和尚一说,便契本心。弟子生死事大,和尚大慈,更为教示。师曰:吾闻汝师教示学人戒定慧法,未审汝师说戒定慧行相如何?与吾说看。诚曰:秀大师说,诸恶莫作名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彼说如此,未审和尚以何法诲人?师曰:吾若言有法与人,即为诳汝。但且随方解缚,假名三昧。如汝师所说戒定慧,实不可思议。吾所见戒定慧又别。志诚曰:戒定慧只合一种,如何更别?师曰:汝师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见有迟疾。汝听吾说,与彼同否?吾所说法,不离自性,离体说法,名为相说,自性常迷。须知一切万法,皆从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听吾偈曰:

心地无非自性戒,心地无痴自性慧,心地无乱自性定。
不增不减自金刚,身去身来本三昧。

诚闻偈悔谢,乃呈一偈:

五蕴幻身,幻何究竟?回趣真如,法还不净。

师然之。复语诚曰:汝师戒定慧,劝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劝大智根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脱知见。无一法可得,方能建立万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脱知见。见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来自由,无滞无碍。应用随作,应语随答。普见化身,不离自性,即得自在神通,游戏三昧,是名见性。

志诚再拜启师曰:如何是不立义?师曰:自性无非、无痴、无乱,念念般若
观照,常离法相,自由自在,纵横尽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顿悟顿修,亦无渐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诸法寂灭,有何次第?志诚礼拜,愿为执侍,朝夕不懈。

在平常人看来,神秀几乎样样都比六祖强。神秀相貌好,学问好,修行好,福报也好,曾得到武则天的礼敬,武则天把他迎入宫内供养,并亲自行跪拜礼。长安洛阳两京,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拜在他的门下。他寿缘又长,活了一百多岁,弟子又多,全是在中原一带的名都大邑寺庙里的住持,所以影响极大,声势显赫。神秀圆寂后,唐玄宗时著名的宰相张说亲自给他制碑文,说他‘身长八尺,秀眉大耳,应王伯之象,合圣贤之度’,诏请而来,趺坐觐君,肩舆上殿,屈万乘而稽首,洒九重而宴居’,而且被推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你看,多大的气派,多大的场面啊!

相比之下,六祖就寒酸多了,虽然在五祖那里得了衣钵,但十六年来东躲西藏,不断有恶人来骚扰。后来出世说法,也仅仅在岭南曹溪。在唐代那里几乎还是蛮荒之地,乃至六祖被人称为‘獦獠’——蛮子。六祖的形象当然远远不如神秀,下层劳苦民众,日晒雨淋打柴为生,形象当然不可能好到那里,又没有文化,字都不识。六祖开法后,虽然得到韶州那位韦刺史的拥护,但场面与神秀比,就差之天远了。但仅仅几十年之间,六祖的法——南宗顿教遍行于天下,而神秀的法——北宗渐教却湮没无闻。这里原因何在呢?道理很简单,六祖的法就是比神秀高,高得多,而且干净彻底,简便易行,所以人们乐于奉行。在‘顿渐品’中,我们也可以较为清楚地看到这一点。神秀本人对六祖也是推崇的,甚至还向武则天推荐过,也曾派弟子前来学习,只不过神秀的学生,受到六祖的开示后,就不再愿意回去了。

禅宗有关戒定慧的主张,在前面已经多次提到过。神秀对此的解释又如何呢?神秀说:‘诸恶莫作名为戒,众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不要认为只有六祖才代表禅宗,神秀也是禅宗的大师,也是五祖的弟子,他的见解虽然还不能与六祖相比,但在当时已经是极其高明的了。大家知道,‘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是佛的一首谒语,可以说是对全部佛教的教、理、行、果的精要概括。神秀把这个谒子用来作为对戒定慧的理解,的确也恰到好处。神秀这几句,可以说是对‘如来禅’的最佳表述。神秀北宗之禅,就是‘如来禅’。如法修行,次第而进,所以又称为‘渐门’。‘如来禅’可以说是佛教内正统的修持方法,稳妥可靠,与教下也没有多大的分歧,一般学佛的人都走的这个路子,也可以取得成就。

但六祖大师这里却是‘祖师禅’,其特点是直彻本源,因果一如,建立在万法皆空的基础上。正如六祖所说:‘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知见解脱,无一法可得,方能建立万法。’恶性本空,作与不作全没交涉;善性亦空,行与不行全没交涉;性非净秽,净与不净全没交涉,乃至‘法本法无法,无法法亦法’,自性就是菩提涅槃,本来就‘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戒定慧又与此何干呢!所以,只要直下见性,一了百了,而不计其他。所以六祖说:‘自性无非、无痴、无乱,念念般若观照,常离法相,自由自在,纵横尽得,自性自悟,顿悟顿修,亦无渐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诸法寂灭,有何次第。’这样立足于自性自悟,顿悟顿修的法,所以称之为南宗顿门。

顿悟的依据是菩提与烦恼本为一体,差别只是相上的。从体上来讲,烦恼也是它,菩提也是它,排除了烦恼,等于就排除了菩提,所以说‘烦恼即菩提’。你如果坚信这点,敢于这样下手,你学禅宗就可以见功效,得受用。一些这样用功,并有些经验和效益的人都有这种感受:原来那种种杂念全是自己,自己对自己还有贪求吗?需要去排除吗?久而久之,烦恼也好,杂念也好就淡了下去,不那么起作用了,如能再进一步,见了本性,那烦恼就断了。断的那一刹那,是顿;悟的那一刹那,是顿,这就是禅宗的方便。禅宗的方便就是直截了当,不必去绕圈子。

所以许多祖师见了参访的人一来就心里著急。这么现成的事,为什么老弄不清楚呢?云门大师初参睦州陈尊宿,头次去,一敲门,睦州不开门,问他:‘你来干吗?’云门说:‘弟子远道来参,乞师指示门径。’睦州把门一开,看了他一眼,呼地就把门关上。就这样,云门接连敲了三天的门。第三天,睦州刚把门开了一条缝,云门就抢了进来,睦州把他向门外一推,说:‘你研究古人的脚板印干什么?’说完把门狠一关,硬是把云门的一只脚砸断。这一下,云门终于大彻大悟了。祖师为什么要下棒喝等这么强烈的钳锤?他心里著急啊!这么现成的事,你怎么还不悟呢?两个耳光一打,或许你还清醒些。给你说法,说开示,讲道理,这些饱参饱学之人,肚子里装的还少吗?再说上一通,更怕把你迷住了出不来,你说该怎么办?云门虽然少了一只脚,成了跛子,但一提到这个事情,他是非常感谢他的老师。就这么一拶,他得到了永恒的东西,不用说一条腿,割脑袋也值得。这就是顿悟法门,前面举的那些公案,都说明了这个法门的力量。事事无碍

僧志彻,江西人,本姓张,名行昌。少任侠。自南北分化,二宗主虽亡彼我,而徒侣竞起爱憎。时,北宗门人,自立秀师为第六祖,而忌祖师传衣为天下闻,乃嘱行昌来刺师。师心通,预知其事。即置金十两于座间。时夜暮,行昌入祖室,将欲加害。师舒颈就之。行昌挥刃者三,悉无所损。师曰:正剑不邪,邪剑不正。只负汝金,不负汝命。行昌惊仆,久而方苏,求哀悔过,即愿出家。师遂与金,言:汝且去,恐徒众翻害于汝。汝可他日易形而来,吾当摄受。行昌禀旨宵遁,后投僧出家。具戒精进。

一日,忆师之言,远来礼觐。师曰:吾久念汝,汝何来晚?曰:昨蒙和尚舍罪,今虽出家苦行,终难报德,其惟传法度生乎。弟子常览《涅槃经》,未晓常无常义。乞和尚慈悲,略为解说。

师曰:无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曰:和尚所说,大违经文。师曰:吾传佛心印,安敢违于佛经?曰:经说佛性是常,和尚却言无常;善恶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无常,和尚却言是常。此即相违。令学人转加疑惑。师曰:《涅槃经》,吾昔听尼无尽藏读诵一遍,便为讲说,无一宇一义不合经文。乃至为汝,终无二说。曰:学人识量浅昧,愿和尚委曲开示。师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说什么善恶诸法,乃至穷劫,无有一人发菩提心者。故吾说无常,正是佛说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诸法若无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处。故吾说常者,正是佛说真无常义。佛比为凡夫外道执于邪常,诸二乘人于常计无常,共成八倒。故于涅槃了义教中,破彼偏见,而显说真常、真乐、真我、真净。汝今依言背义,以断灭无常,及确定死常,而错解佛之圆妙最后微言,纵览千遍,有何所益?行昌忽然大悟,说偈云:

因守无常心,佛说有常性。不知方便者,犹春池拾砾。
我今不施功,佛性而现前。非师相授与,我亦无所得。

师曰:汝今彻也,宜名志彻。彻礼谢而退。

在《坛经》中,六祖大师有关《涅槃经》的开示凡四见,一为‘行由品’中答印宗法师,二、三为‘机缘品’中答无尽藏和志道,这一品中,六祖是第四次因问《涅槃经》而方便开示。从六祖的这四次答话中可以看到,参问人的根基不同,疑点不同,六祖所回答的却不尽相同。有的答话差距很大,甚至截然相反,从中可见到六祖的灵活性,他的路数不是来自学问,而是处处以本分接人。《涅槃经》在大乘佛教中有重要的地位,也是禅宗的理论依据之一。在这里,有必要对其中的要点作一番详细的解说。

无常是佛教里惯见的概念,特别在小乘佛教里。小乘佛教所讲的三法印,就把整个佛教的要点都包括了。为什么叫‘印’呢?因为这是判断是不是佛教的标准。‘诸行无常’,凡是有作为的事情都是无常的,没有不变的,这是第一个法印;‘诸法无我’一切法无自性,都是因缘所生的,都是空的,找不出一个实在的东西,故无我,这是第二个法印;‘涅槃寂净’,要想在无常的生死烦恼中得到解脱,要想得到永恒的寂静、安宁,就只有佛所指示的涅槃,这是第三个法印。

但是到了大乘佛教,特别是《涅槃经》里提出了涅槃四德,恰恰就是众生这四个颠倒见中的常、乐、我、净,就是说,涅槃是有常的、快乐的、有我的、干净的,这四条是正的,不是颠倒的。涅槃四德恰恰与众生的四颠倒见相反而对立。二乘人就是根据四念住来修,把四颠倒见当作牛鬼蛇神而必须铲除。但是到了大涅槃的境界,你给他们讲常乐我净这四德,他们往往听不进去,并且十分反感,这样,二乘人进人大乘就困难了。

《涅槃经》里所讲的大乘妙谛,讲的常乐我净,在六祖这里,却又翻上一层境界。六祖说:‘无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六祖对此又作了个颠倒,当然引起了行昌的惊讶,认为六祖所讲的‘大违经文’。但是这里是不能死啃书本的,佛法高妙之处就是圆融无碍,六祖大师的一言一行,无不显现著这种精神。‘佛性若常,更说什么善恶诸法’。佛性若是死寂一团,没有生机和变化,那么,说善、谁在善呢?恶、谁在恶呢?如果佛性是常、是不变的,那么众生永远就没有分了,发菩提心也没有用了。要知道,发菩提心就是无常。从前我造孽,没有发菩提心,但我今天向善,发了菩提心。如果佛性是常,那我以前就应发菩提心,但这个菩提心是今天发的,不是以前的。发菩提心的原因是什么呢?因为有佛性,那么这个佛性以前没有发菩提心,但今天发了;佛性知道了以前做恶不对,今天要改恶向善了,你说这个佛性是常还是无常?要知道,六祖这里是对机,在‘行由品’中六祖答印宗法师问时,六祖的根本看法是佛性超越了常与无常。超越了常与无常,这个佛性才是真的,才是活的,才是超越了
分别思量的,大家要懂得这个道理。

不变的常是死常,变化了还是常,所以六祖说佛性无常,恰恰深刻地阐述了佛性真常的道理。无常是佛性的一种作用,常也是佛性的一种作用,执著于一边是不对的。作用是活的,要应酬无碍,必须有所变化,应该无常。这个无常,并没有离开本体,也离不开本体,如果孤立和静止来看,是难以想通。但你把这一切放在全体上看,整体上看,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六祖说:‘有常者,即一切善恶诸法分别心也。’你看到的那种种无常,实际上就是常,一切法都是常。不是说一切法空,一切法无自性吗?怎么又说一切法是常呢?六祖认为,既然这一切不是佛性,那什么才是佛性呢?佛性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这一切又全在佛性之外吗?当然不是,一切善恶诸法全是佛性,我们的语言、行为全是佛性。如果认为外面另有一个常,另有一个佛性要修,那完了,你就永远解脱不了。这个道理的确很高很难,因为这是‘向上全提’之事。

把常与无常对立起来,是低级的认识。常是它,不常也是它。因果不能被看成截然不同的东西,把因看成因,果看成果是低级的认识。以前的智力游戏有一个问题,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不知难倒了多少人。如果你超越了狭隘的因果观念,鸡中有蛋,蛋中有鸡;鸡就是蛋,蛋就是鸡,在鸡的家族史中,鸡与蛋是一个东西,谁也离不开谁,这个问题不是迎刃而解了吗。你要深入佛性吗?你要真正认识佛性吗?就必须超越这种种分别思维。所以,常不能离开无常,无常也不能离开常,常与无常是二,佛性是不二。

所以,常与不常,都应归结在这个‘向上之常’。因与果,也应归结在这个‘向上之因’;苦与乐,也应归结在这个‘向上之乐’;净与秽,还是要归结在这个‘向上之净’。

高层次的东西,是包融并超越了低层次的那些矛盾和对立的,我们学佛,应懂得这个道理。这样,你才能‘向上全提’,也才会懂得华严经里‘理事无碍’和‘事事无碍’的道理。下面讲两则公案。

唐代,南泉老和尚看见东堂与西堂为争一只猫而争执不下,南泉说:‘你们不要争了,谁能在这里下一转语,就把猫儿拿去,都答不出,那我就把猫儿斩了。’这时,东堂傻了,西堂也楞了,这个转语两家都下不了,于是南泉一刀下去,就把猫儿斩了。晚上赵州回来,南泉把猫儿的事说了一遍,要赵州也下一转语,赵州听了,把草鞋脱下来放在头上,扭身就走了。南泉感慨地说:‘你刚才若在,猫儿就得救了.’这个公案,大家参得破吗?可以参一参,总之不离我们刚才讲的那些道理。要知道,禅宗里的东西是佛教里最高级的东西,许多人尝不到其中的味道,在那儿瞎解释,把最高的法放在低层次讲,怎么讲得通呢?

宋代有个宰相叫张商英,他曾遍参尊宿,在禅宗上也很有见地。一次圆悟克勤去拜访他,两人就谈论到华严境界。华严有四层境界,一是‘事无碍法界’,二是‘理无碍法界’,三是‘理事无碍法界’,四是‘事事无碍法界’。当他们谈到‘理事无碍法界’时,圆悟问:‘这里可以谈禅吗’?张商英说:‘正好谈禅,理与事,理论与实践都相融而无碍了嘛。’圆悟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张商英当时就没抓拿了,心里也不服。圆悟说:‘这仍然在法界的量里,仍在分别的“二”之中。如果到了事事无碍法界,法界量灭了,不二了,才好说禅。不然,云门大师说的那个如何是佛?干屎撅;洞山初说的如何是佛?麻三斤;这一类的答话如何通得了?’圆悟还举真净克文禅师的一个谒语,作为事事无碍的话解:

事事无碍,如意自在。手把猪头,口诵净戒。
趁出淫房,未还酒债。十字街头,打开布袋。

真净禅师这个谒子,对那些格守戒律的人来说,真是要吓一大跳,尽是一些杀盗淫妄的事,怎可能是‘事事无碍’这种佛性的最高境界呢?才嫖了娼,喝酒又不给钱,手拿血淋淋的猪头,嘴上却在念诵戒律,这怎么得了,还要在闹市街口,打开口袋,把偷的、抢的东西往里装。这叫‘事事无碍’吗?系盗淫妄就是佛法吗?这个谒子不是我做的,是真净克文这位祖师做的,圆悟克勤又用来开示张商英,里面当然有道理,而且道理大得很,不然,张商英听到后就不会手舞足蹈了,就不会感叹地说:‘美哉之论,岂易得闻乎’!但我们又如何理解呢?
  对一般学佛的人来说,让他们入佛是乐意的,但若要让他们入魔,他们就害怕了。但佛魔平等不二,只能入佛,不能入魔,能说得到了‘无碍’吗?能真正彻法源底、圆满自在了吗?当然不是,因为你还有凡圣之见,佛魔之见,善恶之见,你还在分别思量的‘二’中,不知‘不二’为何物?即杀盗淫妄而离杀盗淫妄,即烦恼而离烦恼,即一切相而离一切相,在这上面过不了关,你在那儿守的戒没有经过严格的考验,没有经过世间的冶炼,你真的得到了无上的金刚体吗?在‘五浊恶世 ’的杀盗淫妄之中,你能做到‘无住’、‘无念’、‘无相’对这一切真的不动心,来去自由,才真正是‘事事无碍’啊!你真的有了这个本事,你还怕什么呢!到了这个境界,什么‘常’,‘无常’全都是闲话。说简单点,你能做到能杀而不杀,能嫖而不嫖,能赌而不赌,能妄而不妄,能骗人而不骗人,才可以领略到无碍的境界,但这是自然的,本分的流露,不是你勉强在那儿守戒,要不守时也能守,才是真功夫啊!

这个法,讲到这儿了就不能不讲,不讲就太可惜了,另一方面,讲了也会有一些不良后果,那些糊里糊涂的人没有见地,没有功夫,把杀盗淫妄也当成佛法,把禅宗的大手段变成狂禅的挡箭脾,这方面的教训是多的,往往有这样一些人把禅宗的名誉败坏了。

凡圣两忘

有一童子,名神会,襄阳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来参礼。师曰:知识远来艰辛,还将得本来否?若有本则合识主,试说看。会曰:以无住为本,见即是主。师曰:这沙弥争合取次语。会乃问曰:和尚坐禅,还见不见?师以柱杖打三下,云:吾打汝是痛不痛?对曰:亦痛亦不痛。师曰:吾亦见亦不见。神会问:如何是亦见亦不见?师云:吾之所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是以亦见亦不见。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则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见不见是二边;痛不痛是生灭。汝自性且不见,敢尔弄人?神会礼拜悔谢。师又曰:汝若心迷不见,问善知识觅路;汝若心悟,即自见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见自心,却来问吾见与不见。吾见自知,岂代汝迷?汝若自见,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见,乃问吾见与不见?神会再礼百余拜,求谢过愆。服勤给侍,不离左右。

一日,师告众曰: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诸人还识否?神会出曰:是诸佛之本源,神会之佛性。师曰:向汝道无名无字,汝便唤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盖头,也只成个知解宗徒。祖师灭后,会入京洛,大弘曹溪顿教。著显宗记,盛行于世,是谓荷泽禅师。

师见诸宗难问,咸起恶心。多集座下,愍而谓曰:学道之人,一切善念恶念,应当尽除。无名可名,名于自性。无二之性,是名实性。于实性上,建立一切教门。言下便须自见。诸人闻说,总皆作礼,请事为师。


神会是禅宗史上重要的人物。前面曾经提到禅宗南北二宗的分立,神秀的北宗,在当时比六祖的南宗,无论势力、影响都大得多。六祖圆寂后二十年间,神会在洛阳传法,对六祖的法门大加弘扬,并与北宗的代表人物进行过多场辩论,影响极大,引起朝廷的猜忌,一度被赶到湖北一带。直到‘安史之乱’时,洛阳长安两京沦陷,国家财政困难,而神会当时德高望重,对政府资助不少;得到唐肃宗的尊敬,迎入宫廷供养。使六祖的南宗顿门,在力量和影响上超过了北宗渐门。后来,唐德宗又正式立神会为禅宗第七代祖师,这样一来,北宗就逐渐瓦解,而南宗独传,从这里可以看到神会的巨大贡献。

在宗宝本里的一些机缘中,神会与行思、怀让、永嘉觉相比,当然不行。从与六祖的答话中就可以看得出,那三位祖师是过来人,到六祖这儿来是求印证的。而神会虽然机敏,但毕竟停留在分别思维上,还谈不上见性,所以六祖说他‘也只成个知解宗徒。我们试举几个公案看看。

西塔和尚是仰山的弟子,后来到北方参临济,回来时仰山问他到哪儿去了,他说参临济去了。仰山问他:‘回来干什么?’他说:‘回来看和尚。’仰山说:‘看我像不像一条驴吗?’他回答就很妙:‘我看和尚不像佛。’仰山说:‘那像什么呢?’他说:‘若真的像个什么,那又与驴有什么区别呢?’这一下,仰山大吃一惊,说:‘凡圣两忘,情尽体露,我以这个方法验人二十年,还没有看见一个了手的,你好自为之吧。’以后仰山逢人便说他是肉身佛。注意‘凡圣两忘,情尽体露 ’这八个宇。西塔和尚这里,既没有凡情,也没有圣解,分别思维全都息了下去,处处都见本体,处处都表现著本体。而比较神会与六祖的答话,神会下的全是死语,全是在概念的两头打滚,不落在这边,就落在那边,只要落在概念里就是死语,一说合逻辑的话就是死语,不是六祖门下,不是曹溪路上过来的人。我们只要细看神会的答话就知道:神会虽然当时只有十四五岁,还是个‘童子’,书却看得不少,虽然几次答话都显得很机敏,而且合乎教下理数,但
并没有开悟,所以六祖当时没有印可他,因为他概念思维太活跃了,还没有经历‘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这一关。下面再举个公案作个比较。

赵州初参南泉,南泉问他:‘你从哪儿来?’赵州说:‘我从瑞像院来。’南泉又问:‘那你还看见瑞像吗?’赵州说:‘不见瑞像,只见卧如来。’南泉当时是卧在床上接受赵州参访的。南泉又问:‘你是有主沙弥,还是无主沙弥?’这个问话刁钻得很,可赵州怎么回答呢?他说:‘有主沙弥’。南泉再追一问:‘哪个是你主?’下面就可以见到赵州的功夫了,他说:‘现在是仲冬时节,天气冷得很,只希望老和尚贵体平安。’有人认为赵州是在拍马屁。错了!赵州可不是俗人,他的禅风在唐代诸大师中是至高至雅的。他初见南泉的答话,可以说是不能再妙了。南泉所问赵州的,与六祖所问神会的差不多,而赵州的答话是活的,神会的答话是死的。神会的回答来自书本,赵州的答话来自内心的体验。所以赵州进一步问南泉:‘如何是道?’南泉回答说:‘平常心是道。’赵州紧迫一问,说:‘还可趣向不?’南泉说:‘拟向即乖’——进入分别思维那个道就不是本来的道了。赵州又问:‘不去认识它,怎么知道是不是道呢?’记住南泉下面所说的,他说:‘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若真达不疑之道,犹如太虚,岂可强是非邪!’赵州这里就言下大悟。南泉禅师在这里和六祖一样,已经把话说透了。赵州悟了,我们中有没有能悟的呢?对这个问题,要有信心,有勇气,但不能作知识加以理解。大家好好参,我真诚地希望我们中能有人能那么‘豁然’一下。

大家学习禅宗,这里就一定要记住六祖大师的话,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这样,你才能真正排除干优,潜心修道;再进一步,‘一切善念恶念,应当尽除,无名可名,名于自性,无二之性,是名实性。于实性上建立一切教门,言下便须自见’。

神龙元年上元日,则天中宗诏云:朕请安秀二师,宫中供养。万机之暇,每究一乘。二师推让云:南方有能禅师,密授忍大师衣法,传佛心印,可请彼问。今遣内侍薛简,驰诏迎请。愿师慈念,速赴上京。师上表辞疾,愿终林麓。

薛简曰:京城禅德皆云:欲得会道,必须坐禅习定;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未之有也。未审师所说法如何?

师曰:道由心悟,岂在坐也?经云:若言如来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故?
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无生无灭,是如来清净禅。诸法空寂,是如来清净坐。究竟无证,岂况坐耶?

简曰:弟子回京,主上必问。愿师慈悲,指示心要,传奏两宫,及京城学道者。譬如一灯然百千灯,冥者皆明,明明无尽。

师云:道无明暗,明暗是代谢之义。明明无尽,亦是有尽。相待立名,故《净名经》云:法无有比,无相待故。

简曰:明喻智慧,暗喻烦恼。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烦恼,无始生死,凭何出离?

师曰:烦恼即是菩提,无二无别。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此是二乘见解。羊鹿等机,上智大根,悉不如是。简曰:如何是大乘见解?师曰:明与无明,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实性者,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不断不常,不来不去,不在中间,及其内外。不生不灭,性相如如。常住不迁,名之曰道。

简曰:师曰不生不灭,何异外道?

师曰:外道所说不生不灭者,将灭止生,以生显灭,灭犹不灭,生说不生。我说不生不灭者,本自无生,今亦不灭,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

简蒙指教,豁然大悟,礼辞归阙,表奏师语。其年九月三日,有诏奖谕师曰:师辞老疾,为朕修道,国之福田。师若净名,托疾毗耶,阐扬大乘,传诸佛心,谈不二法。薛简传师指授如来知见。朕积善余庆,宿种善根。值师出世,顿悟上乘。感荷师恩,顶戴无已,并奉磨纳袈裟,及水晶钵,敕韶州刺史,修饰寺宇,赐师旧居,为国恩寺焉。

学习过中国佛教史的人都知道,唐代的几十位皇帝中,武则天是以敬佛闻名的。唐代皇帝大多信佛,但因政治需要,更加尊信道教,因为道教教主太上老君姓李,唐代皇帝自称是李老君的后人,所以往往把道教列在佛教之前。但武则天不姓李,她当上皇帝要树立自己的权威,加上她曾一度出家当过尼姑,对佛教有相当的感情,所以她对佛教特别尊信。武则天与华严宗、禅宗有特殊的关系,她把华严祖师法藏迎入宫中讲《华严》,亲自为《华严经》写序,敕封法藏为‘贤首大师’。同时,她还把禅宗北宗大师神秀、老安,智洗等迎入宫内供养。由于她几十年不断地宣传佛教,使唐代佛教在她的时代中发展到了顶峰。

武则天对禅宗很感兴趣,经常向神秀等问法,可能也向神秀等询问世外高人,这时神秀就向武则天介绍了六祖,谈到了五祖传法的事情。从这里可以看出神秀是一位有道德、有修养的大师,他对五祖是尊敬的,对五祖传衣钵给六祖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对六祖也是推重的。不然,他为什么会向武则天推荐六祖,并明言五祖的衣钵传给六祖而没有传给他这一事实呢!

六祖为什么要推辞武则天的礼请而不到京城去呢?一般人可能要说,到了京城,见了皇上,就可以弘扬禅宗啊!这是庸俗和简单的看法。六祖不到京城,不见武则天,没有他的道理吗?这里就可看到六祖的定力和功夫了。其中表现了六祖多大的智慧啊!你想,神秀在那里地位是那么高,势力是那么大,除了禅宗的心印衣钵这一点外,神秀无论学问、相貌、口辩、年纪、地位都比六祖强。六祖是南方人,政治上也没有本钱;而且他传的法与神秀有差别,到了洛阳一定会引起意想不到的矛盾和纷争。正如《坛经》所谈到的情况‘二宗主虽亡彼我’,六祖与神秀本人之间虽不会有什么冲突,但‘徒侣竟起爱憎’,下面的弟子们则早就剑拔弩张了。六祖在广东,北宗弟子尚敢多次来找麻烦,甚至派人行刺,那六祖到了他们的地盘上,会有什么后果呢?如果说六祖为法忘躯,必须到中原传法,那就必然会引起争斗,从大处讲,对佛法不好,毕竟都是佛教嘛,都是五祖的传人啊。从小处讲,六祖未见得必胜,很可能失败,所以他不去,这是需要受大的智慧才能抉择啊,稍有一点利禄的私心,能这样做吗?

六祖对薛简的回答也很有趣,如薛简对坐禅所提出问题。对于坐禅,佛教中历来认为,若想学道,必须坐禅习定,这是印度传来的一贯主张,神秀的北宗,就是讲究坐禅的。他们认为要解脱,要了生死,不坐禅习定是不可能的。而六祖的主张不同,六祖主张是:‘唯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为什么呢?六祖说:‘道由心悟,岂在坐耶。’没有智慧;没有明心见性,你坐上千秋万载又有什么意义呢?六祖又引《金刚经》的道理说:‘若言如来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以故呢?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啊!从形式来看佛,从外表上来认识,那就不是正道,佛的道理不在坐,不在卧,不在行,也不在住;不在生,不在死,不在这种种的一切相上,你若在外在的形象上见佛,那就错了,你若能‘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所以你看怀让接引马祖那一套手段,不是现身说法吗?佛、佛性是‘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的,你在那儿坐禅习定,一方面执著于相,另一方面是企图有所来去,这当然不能说不是禅,但是凡夫禅,那怕你四禅八定都坐到了家,还是凡夫,智慧没有开嘛。你要想从坐禅中得到佛的知见,没有般若怎么行。所以要牢记六祖这句话:‘道由心悟’。

在禅宗里,真正见性了,才知道过去用功都是白费,本来就是佛嘛,用了那么多的工夫,得到的不外是‘今日方知我是我’。五代时有个比丘尼的证道诗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竟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
归来却把桃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无生无灭,并不是离开了生灭,世间的一切都是在生,都是在灭。深入佛教后,见了道后,你就可见到生灭之中的那个不生不灭。‘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为中道义’。这是佛法的心要,千万要记住。一切东西都是有条件构成的,条件消失了它就不存在了。有个‘假名’,就有它的作用。若离开‘假名’另外还可以找个什么是找不到的。这个偈语把三藏十二部都包括在其中了。最后证悟了什么呢?‘春在枝头已十分,’现成得很啊,用不著你去追求,用不著你去制造,春天本来就是在这儿嘛。

六祖关于明暗的开示也很精到,一般人总是把明暗对立起来,把烦恼菩提对立起来。但是‘道无明暗,明暗是代谢之义’,你如果在明暗之中去寻道就错了。还是那一句,‘一切万法不离自性’,明也是它,暗也是它。洞山的《宝镜三昧》有两句可以作为六祖这里的注解: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天黑了,万物都暗了,你的自性并没有暗,它正光明著哩!天亮了,阳光普照,你的自性也不会而之而明显了。为什么呢?这些明暗都是客尘,都是外境,都在自性中生灭,而这个自性动都未动。

有个和尚问大随法真禅师:‘劫火洞然,大千俱坏,不知这个还坏不坏?’——我们这个自性还坏不坏?大随说:‘坏!’那个和尚弄不清楚,又问:‘那么就不得已必须随它去,随它坏了吗!’大随说:‘是的。’那个和尚不服,认为自性是不生不灭的,怎么会坏呢?于是又去请教投子大同禅师。他把与大随的谈话向投子介绍了,投子马上向西方礼拜,说:‘想不到西川有古佛出世。’。这个道理讲明白了不好,大家可以参一参。坏,在道内还是道外呢?若在道外,那又什么是道呢?若是道内,那道会坏吗?成与坏是相对的。金刚不坏之体是包括了低层次的坏与不坏,你真的懂得了,那成也是它,坏也是它,生也是它,死也是它,你就得大自在了。不过须要点明的是,针对那个和尚执著于那个“不坏’、放不下,大随、投子是大宗师,就是要把他的那个执著破了,这才是禅宗的作略,并不是要在理论上给你辩论什么坏与不坏。

修道的人以智慧照破烦恼,这是教下传统的说法,也没有什么不对,但禅宗却在这里向上提持。从体上来讲,烦恼即菩提,所以禅宗从高一层的意义上讲,是不断烦恼的,断烦恼等于断了菩提。所以既不重于菩提,也不畏于烦恼,而只重明心见性。

见了道的人是有气象、有力量的。检验一个人修行的标准是什么呢?俗语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对于修行人来说,我们就要听其言,观其行。有的人著书立说,你一看里面的道理高得很,头头是道。但看他的行为呢?却不那么像,总觉得说是说得极好,行为上总不是那么回事,要注意这个差距,所以六祖一再强调‘心行’,要把学到的理论用在实践中,要把佛说的道理放在身语意三业的修待上。六祖是见了道的,而且是祖师,在当时就是法王,他是有力量的。武则天是了不起的皇帝,是人王,可以主宰国内的一切,但却支配不了六祖,大家要体会见道的力量。所以说:‘既为法王,何慕人王’,佛法的力量,是超越世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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