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又是大热天。前一段时间忙于大考,有个把月没回家了。放暑假回家,发现弄堂口变了样,木棚变成了砖砌的临时房,房顶上还立了一块红底金字的招牌,波浪久发廊几个大字非常枪眼。边上的水果摊也盖上了一个斜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对着小胡子娘说,阿婆,再帮我捡一只西瓜,昨日的西瓜阿拉老公吃好了,叫我今年就定定心心包了侬格的了。好好,小胡子娘随手拿起一个瓜拍了两下,又换了一个拍两下,放下后说,还是第一个好。只见她态度诚恳,动作熟练地把第一个西瓜往秤上一放,五块零六分。老客人,好了,五块钱算了。那客人付完钱,拎了瓜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老板娘,生意勿错嘛。我站在水果摊边上说。小居头,侬也来吃我豆腐是乏,小胡子娘两 眼弯弯,笑容可掬地绕了出来,拉着我手走进发廊。小浮尸,看看啥人来啦?阿约,老南瓜,放暑假啦?正好明朝阿拉宝宝周岁,我了嗨美心订了六桌,一定要来奥。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是吊扇又是落地扇,真是鸟枪换炮了。我看到小胡子娘两个都在忙,就说,不打扰了,你们忙吧,明晚酒席上见。
回家一看,晚饭已烧好,母亲正在等我吃夜饭。三菜一汤,相当简单。咸菜毛豆,鸡毛菜,干煎咸带鱼,冬瓜海蜒汤。大热天的,吃点咸的开胃。唉,想想昔日的家常便饭,远远胜于今朝的佳宴美肴。我和母亲边吃边聊聊弄堂里的近况,我说小胡子家现在苦出头了,想当初真是六月里穿棉鞋,热(日)脚难过。
唉,经济好转了是不错,但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母亲若有所思地说到。外国人的父母在闹离婚你听说了没有?我初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夫老妻的,都有了第三代了,怎么搞离婚了呢?今年年初外国人的母亲要去美国半年学术交流及个人画展,临走前老夫妻还当众拥抱呢。我真是有点想不通。
唉,母亲接着又是一声长叹。事情就是出在外国人的母亲走后。小胡子不是请了个安徽小保姆看宝宝吗?每月五十还包吃住,不少钱呐。没想到小胡子的丈人跟她搞上了。真是前世作孽啊。弄堂里的老邻舍都说这是有根的。老太爷当年就把一个小丫头的肚皮搞大了。那女的带着儿子文革时还来闹过呢。经母亲这么一提,我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因为我当时毕竟还小。
母亲说文革时还是支部书记出面摆平的。其实老太爷并不欢喜那女的,当年已给了一笔钱让她再也不要露面(用今天的话来讲就叫做人间蒸发)。那女的趁文革动乱又想捞一票,支部书记软硬兼施,跟她说,要房子你没户口,要财产现在都冻结。再说,你现在是红五类,假使你今天要了财产我明天就派人去抄你家。结果支部书记跟外国人的父亲要了一百块钱,以街道名义作为路费把那女的打发走了。这也是老太爷看不起下女的原因,后来居委会也搬进了外国人家的西厢房。听母亲这么一说,我越来越佩服支部书记的手腕。
外国人的母亲现在回娘家住了。当年外国人的外公外婆是坚决反对这桩婚姻的,但是外国人的母亲像煞喝了迷魂汤了,吃煞了外国人的父亲。不过当时老太爷对儿子的这个女同学很欣赏,外国人姓倪,而外国人的母亲姓费,两家都是太湖边上的大户人家,要是老太爷当年有了这个媳妇就不会中风死了。人啊,心里想要的和已经拥有的总是七差八错的。母亲深有感触地说。
外国人的父亲嘎要面子的人,哪能会做出格种事体,我真的搞不懂。这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母亲回答说。现在看看伊也蛮罪过,很少出来,就是没办法要进出弄堂,都用折扇遮住半边面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母亲边说边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好了,你也洗个澡早点休息吧,考完试也应该放松一下了。
第二天我按时去了美心酒家,小宝宝已经能跌跌匆匆走两步了。后面跟着一个五十开外的妇女,猜想一定是保姆。前车之鉴,看来小保姆是不会再请了。小丫头黄毛稀少,这是唯一长得像娘的地方,勉强扎起两根翘辫子。要是五官分开看,可以说是一个十足的丑小鸭。塌鼻梁,大嘴巴,眯缝水泡眼,凹面冲额角。但是装配得当,看上去活脱似像一个福娃。配上黄边大红的肚兜,甚至有点小格格的味道。
小胡子西装革履,又留起了前冲三的分头,十分潇洒。外国人站在一旁迎客,两人非常般配。老南瓜,来来,位子老早留好了,老扁头过来拖我坐到他边上。当然又是主桌。我先后跟桌上的各位打了招呼。支部书记夫妇把外国人的父母一隔为二。小胡子娘和亲家母隔邻,我的一边是小胡子的丈人,另一边是老扁头。还有四个位子空着,我想应该是小胡子两口加宝宝和保姆。
侬哪能侯分刻数再来,老扁头凑在我耳边说。我实在没劲煞了。小胡子逼牢我坐格只台子,否则我老早搬了。我想想也是,小胡子及外国人两家平时见了老扁头都像躲瘟神一样,支部书记每次都希望老扁头能在里面多蹲一腔,可是每次都是证据不足放了出来。老扁头的真理就是坦白从宽,新疆搬砖,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小胡子要老扁头坐主人桌是不忘当年的恩情。我现在想想小胡子从来不戆。小时候如果没有老扁头撑腰,生活不知道要多吃多少,真因为有我和老扁头一搭一档在边上,小胡子才敢到处惹事生非。
这时第一道菜上来了。呵呵,小胡子这一年下来分扒了不少,从第一道菜就可略见一斑。当年结婚酒席的第一道菜是大路货,什锦拼盆,油爆虾只是打围墙而已。今天的第一道是一个简单的双拼,脆皮乳猪和烧鹅。接着上来的菜也都高了不少档次,葱油鸡变成了葱烧海参,红烧蹄膀换了红烧排翅。那平时诱人的乳鸽只能做陪衬了。真如人们所说的,穷过年,富做生,有钞票到底是好。今天最辛苦的是那保姆,弯了腰陪宝宝到处走,一直到上甜品时总算喂宝宝吃了两口红豆沙,趁机扒了几口饭以及外国人夹在她盆子里的菜。
这时小胡子和老扁头借口到门外抽烟,我也一起跟了出去。老扁头一出门就长长地奥了一声,摒了我搪勿牢了,比了里厢日脚还难过。侬迪快料是上不了台面的,我趁机笃了一句。小胡子又是递烟又是点火地连连打招呼,我晓得的,今朝才是给我面子,给我面子。老扁头接了一句,当然是给你面子。总算一点菜还算配我胃口,改日我请,就阿拉仨嘎头。我最讨厌一日到夜装得来像人一样的,其实格点烂污泥底牌啥人不清爽。老扁头发觉说漏了嘴,小胡子,侬勿要误会,我不是讲那丈人。小胡子马上接着说,我有数的。格点再拎勿清,阿拉伽西多年数了一道是白混了。
哎,那丈人丈母现在哪能意思?我借机问了一句。小胡子说,啥人晓得伊拉了搞点啥。丈人的事体刚刚刮山时,每天家里死气沉沉。我回家就看见伊拉两个人一个像撑脚蟹,一个像赖婆鸡。知识分子的涵养功夫阿拉实在是吃不消。要是碰到我,老早发格了。伊拉的摒功我不得不买账。格腔里已经好交关了,反正丈母娘搬回娘家住了,丈人每日回家除了改论文,看书以外,有空还会陪宝宝白相一歇。唉,三十年的夫妻,而今形同陌路。我不由一声感叹。
好了,我不跟那罗嗦了,老扁头边说边从裤袋里掏出了摩托车的钥匙。小胡子接着说,今晚我走不开,不能去了。嘿嘿,老扁头冷笑道,侬帮帮忙,不是三缺一,我是绝对不会请侬的。一日到夜坏我事体,不是出冲就是垃圾和,我牌也做不起来。老扁头一面说一面借着酒兴走起了恰恰恰,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差路,,我们三个一起和着,,上海音乐厅,大光明,,,
(请听下档 , 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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