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弄堂里的小人物 – 我的同窗线粉 (7-8)

所以,今天的所为,是明天的回忆。珍惜今天,是为了明天有美好的回忆。把光明回馈给社会,让黑暗随着今夜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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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又是大热天。前一段时间忙于大考,有个把月没回家了。放暑假回家,发现弄堂口变了样,木棚变成了砖砌的临时房,房顶上还立了一块红底金字的招牌,波浪久发廊几个大字非常枪眼。边上的水果摊也盖上了一个斜僻,只见一个中年妇女对着小胡子娘说,阿婆,再帮我捡一只西瓜,昨日的西瓜阿拉老公吃好了,叫我今年就定定心心包了侬格的了。好好,小胡子娘随手拿起一个瓜拍了两下,又换了一个拍两下,放下后说,还是第一个好。只见她态度诚恳,动作熟练地把第一个西瓜往秤上一放,五块零六分。老客人,好了,五块钱算了。那客人付完钱,拎了瓜朝公共汽车站走去。

老板娘,生意勿错嘛。我站在水果摊边上说。小居头,侬也来吃我豆腐是乏,小胡子娘两 眼弯弯,笑容可掬地绕了出来,拉着我手走进发廊。小浮尸,看看啥人来啦?阿约,老南瓜,放暑假啦?正好明朝阿拉宝宝周岁,我了嗨美心订了六桌,一定要来奥。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是吊扇又是落地扇,真是鸟枪换炮了。我看到小胡子娘两个都在忙,就说,不打扰了,你们忙吧,明晚酒席上见。

回家一看,晚饭已烧好,母亲正在等我吃夜饭。三菜一汤,相当简单。咸菜毛豆,鸡毛菜,干煎咸带鱼,冬瓜海蜒汤。大热天的,吃点咸的开胃。唉,想想昔日的家常便饭,远远胜于今朝的佳宴美肴。我和母亲边吃边聊聊弄堂里的近况,我说小胡子家现在苦出头了,想当初真是六月里穿棉鞋,热(日)脚难过。

唉,经济好转了是不错,但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母亲若有所思地说到。外国人的父母在闹离婚你听说了没有?我初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夫老妻的,都有了第三代了,怎么搞离婚了呢?今年年初外国人的母亲要去美国半年学术交流及个人画展,临走前老夫妻还当众拥抱呢。我真是有点想不通。

唉,母亲接着又是一声长叹。事情就是出在外国人的母亲走后。小胡子不是请了个安徽小保姆看宝宝吗?每月五十还包吃住,不少钱呐。没想到小胡子的丈人跟她搞上了。真是前世作孽啊。弄堂里的老邻舍都说这是有根的。老太爷当年就把一个小丫头的肚皮搞大了。那女的带着儿子文革时还来闹过呢。经母亲这么一提,我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因为我当时毕竟还小。

母亲说文革时还是支部书记出面摆平的。其实老太爷并不欢喜那女的,当年已给了一笔钱让她再也不要露面(用今天的话来讲就叫做人间蒸发)。那女的趁文革动乱又想捞一票,支部书记软硬兼施,跟她说,要房子你没户口,要财产现在都冻结。再说,你现在是红五类,假使你今天要了财产我明天就派人去抄你家。结果支部书记跟外国人的父亲要了一百块钱,以街道名义作为路费把那女的打发走了。这也是老太爷看不起下女的原因,后来居委会也搬进了外国人家的西厢房。听母亲这么一说,我越来越佩服支部书记的手腕。

外国人的母亲现在回娘家住了。当年外国人的外公外婆是坚决反对这桩婚姻的,但是外国人的母亲像煞喝了迷魂汤了,吃煞了外国人的父亲。不过当时老太爷对儿子的这个女同学很欣赏,外国人姓倪,而外国人的母亲姓费,两家都是太湖边上的大户人家,要是老太爷当年有了这个媳妇就不会中风死了。人啊,心里想要的和已经拥有的总是七差八错的。母亲深有感触地说。

外国人的父亲嘎要面子的人,哪能会做出格种事体,我真的搞不懂。这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母亲回答说。现在看看伊也蛮罪过,很少出来,就是没办法要进出弄堂,都用折扇遮住半边面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母亲边说边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好了,你也洗个澡早点休息吧,考完试也应该放松一下了。

第二天我按时去了美心酒家,小宝宝已经能跌跌匆匆走两步了。后面跟着一个五十开外的妇女,猜想一定是保姆。前车之鉴,看来小保姆是不会再请了。小丫头黄毛稀少,这是唯一长得像娘的地方,勉强扎起两根翘辫子。要是五官分开看,可以说是一个十足的丑小鸭。塌鼻梁,大嘴巴,眯缝水泡眼,凹面冲额角。但是装配得当,看上去活脱似像一个福娃。配上黄边大红的肚兜,甚至有点小格格的味道。

小胡子西装革履,又留起了前冲三的分头,十分潇洒。外国人站在一旁迎客,两人非常般配。老南瓜,来来,位子老早留好了,老扁头过来拖我坐到他边上。当然又是主桌。我先后跟桌上的各位打了招呼。支部书记夫妇把外国人的父母一隔为二。小胡子娘和亲家母隔邻,我的一边是小胡子的丈人,另一边是老扁头。还有四个位子空着,我想应该是小胡子两口加宝宝和保姆。

侬哪能侯分刻数再来,老扁头凑在我耳边说。我实在没劲煞了。小胡子逼牢我坐格只台子,否则我老早搬了。我想想也是,小胡子及外国人两家平时见了老扁头都像躲瘟神一样,支部书记每次都希望老扁头能在里面多蹲一腔,可是每次都是证据不足放了出来。老扁头的真理就是坦白从宽,新疆搬砖,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小胡子要老扁头坐主人桌是不忘当年的恩情。我现在想想小胡子从来不戆。小时候如果没有老扁头撑腰,生活不知道要多吃多少,真因为有我和老扁头一搭一档在边上,小胡子才敢到处惹事生非。

这时第一道菜上来了。呵呵,小胡子这一年下来分扒了不少,从第一道菜就可略见一斑。当年结婚酒席的第一道菜是大路货,什锦拼盆,油爆虾只是打围墙而已。今天的第一道是一个简单的双拼,脆皮乳猪和烧鹅。接着上来的菜也都高了不少档次,葱油鸡变成了葱烧海参,红烧蹄膀换了红烧排翅。那平时诱人的乳鸽只能做陪衬了。真如人们所说的,穷过年,富做生,有钞票到底是好。今天最辛苦的是那保姆,弯了腰陪宝宝到处走,一直到上甜品时总算喂宝宝吃了两口红豆沙,趁机扒了几口饭以及外国人夹在她盆子里的菜。

这时小胡子和老扁头借口到门外抽烟,我也一起跟了出去。老扁头一出门就长长地奥了一声,摒了我搪勿牢了,比了里厢日脚还难过。侬迪快料是上不了台面的,我趁机笃了一句。小胡子又是递烟又是点火地连连打招呼,我晓得的,今朝才是给我面子,给我面子。老扁头接了一句,当然是给你面子。总算一点菜还算配我胃口,改日我请,就阿拉仨嘎头。我最讨厌一日到夜装得来像人一样的,其实格点烂污泥底牌啥人不清爽。老扁头发觉说漏了嘴,小胡子,侬勿要误会,我不是讲那丈人。小胡子马上接着说,我有数的。格点再拎勿清,阿拉伽西多年数了一道是白混了。

哎,那丈人丈母现在哪能意思?我借机问了一句。小胡子说,啥人晓得伊拉了搞点啥。丈人的事体刚刚刮山时,每天家里死气沉沉。我回家就看见伊拉两个人一个像撑脚蟹,一个像赖婆鸡。知识分子的涵养功夫阿拉实在是吃不消。要是碰到我,老早发格了。伊拉的摒功我不得不买账。格腔里已经好交关了,反正丈母娘搬回娘家住了,丈人每日回家除了改论文,看书以外,有空还会陪宝宝白相一歇。唉,三十年的夫妻,而今形同陌路。我不由一声感叹。

好了,我不跟那罗嗦了,老扁头边说边从裤袋里掏出了摩托车的钥匙。小胡子接着说,今晚我走不开,不能去了。嘿嘿,老扁头冷笑道,侬帮帮忙,不是三缺一,我是绝对不会请侬的。一日到夜坏我事体,不是出冲就是垃圾和,我牌也做不起来。老扁头一面说一面借着酒兴走起了恰恰恰,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差路,,我们三个一起和着,,上海音乐厅,大光明,,,

(请听下档 , 周末愉快)

上海弄堂里的小人物 – 我的同窗线粉 (8)2009-11-20 13:03:25

中秋,我回家过节。杏花楼的月饼只是其次,最馋的是芋艿老鸭汤。想着那满桌的糟毛豆壳和鸭骨头,我的脚步不由轻快了起来。走到弄堂口,看见一个小伙子在摆水果摊。咦,我有一点惊讶。再伸头往发廊里面一张,只见小胡子的师傅正坐着看报。哦约,大阿弟,回来过中秋啊?进来坐一歇,格歇正好没客人,也蛮难得。 

师傅侬好,小胡子呢?我一面打招呼一面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唉,侬刚刚回来,还不晓得,小胡子拉爷没了。娘俩个奔丧去了,今朝已经第三天了。哪能会嘎勿巧,旧年我看伊拉爷还气色交关好嘛。我着实吃了一惊。 

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小胡子走得很匆忙。只是听说白茅岭有一批老职工要走,是冤假错案平反了,农场里一帮老人马大家聚聚。侬讲讲看,河豚鱼大家都吃了,只有小胡子拉爷吃煞了。有人讲可能是茅台出的问题,反正现在人也没了,再追究都没用了。这倒也是, 我应了一句。我曾听说小胡子拉爷爱吃河豚鱼,现在是彻底应了拼死吃河豚那句老话。不过平时他老是喝古井或者洋河,可能这次场面正规了一点,才喝茅台。这假茅台可能比真河豚还毒。作孽,我不由感叹了一句。 

真的作孽。眼看现在日子好起来了,伊倒手一甩走了。听说骨灰也要留在白茅岭了,小胡子的师傅用手绢擦了一下眼角。这我听说过了,我接着说。去年在小胡子的结婚酒席上,他和支部书记两个都喝高了。支部书记总感到歉疚,不停地用手在小胡子拉爷的大腿上来回摸。而小胡子拉爷反过来劝支部书记不要把过去的事情挂在心里,我现在蛮好,凭良心讲,我这一辈子真正做人还是去了白茅岭以后,等我死了后骨灰也要洒在白茅岭。没想到现在真的应了那句话。 

外头看水果摊的是,还没等我问完,是阿拉大小居,小胡子的师傅马上接着说。格只小浮尸从小勿读书,考大学是想也不要想了。我徒弟平常让伊来水果摊帮帮手,进进货,打打下手。小居头书读不进,做生活倒侠气巴结。侬勿要看伊算术考试老是不及格,帐算得比小胡子娘还快。我想这也蛮好,省得一天到夜不学好样。我老早一直认为阿拉老大戆,老二精,所以从小就一直欢喜老二。我提前退休也是为了让老二好顶替。 

唉,现在看看还是老大靠得牢。格只二小居有好日脚没好过。我了店里路才铺好,大家终归买我一点面子。没想到格只小讨债居三日两头混病假,每夜麻将搓到下半夜,一日到夜跟老扁头混了一道,我的台也给他坍光了。上两日店里的新经理告上门来了,讲阿拉二小居了刮胡子辰光拿客人的头颈拉了一刀,还好没有割破主动脉。我问伊了动啥脑筋,伊讲格个是经常性的,瞌充上来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客人们大概都以为我眼火好,每一根胡子才瞄得准。没想到格天子两只眼睛才闭上了。大阿弟,侬讲讲看,我哪能会养出格种枪毙居的呢? 

阿二头大概岁数还小,再大点可能会好,我只得安慰小胡子的师傅。其实我心里很清爽,阿二头是彻底完结了。俗话说,赌可以解冷解热解肚饥,一旦赌上了瘾,那要比戒毒还难。人们常说,吸毒上了瘾,可以出让老婆,出卖女儿,但至少还有七情六欲。而赌上了瘾,可以将冷热温饱置之度外,那是何等的境界,所以赌最难戒。 

格只二小居会得改好,我真要谢天谢地了。我现在左右看看,人人混得比我好。想当初,我在公司里是年年先进,阿拉店是公司里唯一的女头一把抓。现在改革开放了,越开放我越糊涂。老扁头放出来眼睛一眨,变成万元户了。小胡子也日脚好过了,小胡子娘也从老娘姨到老板娘了。再看看外国人的爷娘,伊拉爷了外面教书,一个钟头一张分,还有小车子接送。伊拉娘的画还没画好,就有人预订了。我看伊就赛过了画人民币嘛。唉,怨来怨去怨啥人呢?只好怨自家儿子不争气。 

小胡子的师傅越讲越生气,大阿弟,不是我跟不上形势,而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我想想还是大锅饭好。阿拉大小居到农村去我也不怕,伊虽然书读不进,做生话是蛮巴结的。老大去了农村,格二小居就好登工矿了。三十六只老洋顾自家总归可以了吧?现在倒好,三日两头还要来啃老骨头,我实在是一日到夜心事担煞。断命的小居不学好我要担心事,就算改好了我也要担心事。现在的行情,不是三十六只脚就好摆平了,现在样样才要触电来。否则格个媳妇哪能肯踏进门? 

我发觉小胡子的师傅还会再讲下去,马上换了一个话题,生意哪能?生意?不要谈了,谈谈我又是一包气。小胡子的师傅叹了口气说道,今朝一共剃了一只半头,还都是我自家的老客人。一个是米店里的毛胡子老张,还有一个是浑堂里的王秃头。碍想想格只秃头还有啥头发好剃,所以只好算一只半头。我晓得两个人才是来寻我刮胡子的,伊拉才讲我的手势好,胡子刮了煞根。等伊拉前脚走,我隔手磨了半天刮胡子刀,手臂膀到现在还发酸。 

难道没有女士光临?我有点纳闷。我扳扳手指头,前后来了五个,小胡子的师傅说。一开门就来了一高一矮两个摩登小姐。高的长了一只朝天鼻头,一付地包天的牙齿,侧面看过去跟我一块磨刀砖一模一样。矮的戴一付大镜框的太阳眼镜,一只开面比九寸电视机还要大。那矮的开口说,沃约,今朝发哥勿了嗨?我一听,哪能个体户的发廊跟国营剃头店的称呼都不一样?阿拉剃头店的客人都称我们师傅,到了此地帮人做头发的小伙子就是发哥,澳,我有数了。小胡子的师傅有声有色地描绘道,是呀,今朝发哥勿了嗨,阿要发姨帮侬做头发? 

格两位摩登小姐听我一说,捂了嘴巴笑得来,一个叫肚皮痛,一个叫牙齿要落下来了。我给她俩个搞得莫名其妙。走了走了,那矮的说,嘎有名的周润发都勿晓得,我牙齿真的要落下来了。那高的接着说,我吃不消,跟侬讲,我肚皮痛得像要来老朋友一样,没想到格老阿姨打扮得蛮时髦,哪能嘎拎不清?等伊拉两个人一走,我想起来了,周润发就是香港电影明星,凭良心讲,小胡子跟伊倒是蛮像的。 

中晌厢,来了一位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一进门就说,靓仔去坐边度?我眼乌子朝伊巴登巴登,靓仔爷,西特了。姆嗨沃,嘿特勒几丑,靓仔胡苏好靓,我最中意走嗨咯格胡苏啦。真嗨牵作线,,碰到赤佬了,临出门还讲我搭错线。 

下半天,我正好了给浑堂里的王秃头刮胡子,来了一位少奶奶。咦,卖相挺括朋友今朝勿了嗨?我格只肩胛老毛病又来了。请坐一歇,隔手我帮侬捏一捏。卖相挺括朋友是我徒弟,家门不幸,奔丧去了。不过伊的推拿功夫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少奶奶听我一讲连连摇头,好,不麻烦侬了,我改日再来。我格只肩胛只有伊捏得好。只要伊轻轻一捏,我两只小腿的黄鱼肚皮马上发软,格种感觉阿拉老公也做不到。还有伊身郎的香烟味道,,大阿弟,侬看看,世界上哪能还有格种花痴? 

假使侬讲没生意,哎,只要我拿起报纸就有人来。就在侬来之前,刚刚走了一位北姑。一进门就说,大妈,帅哥不在吗?我一听马上火就辣辣焦冒上来了,大妈不就是骂我是老太婆吗?老母猪还曾经有过光滑脸的时候,你不老啦? 

我一看小胡子的师傅越说越气,就起身说,格么我先走了,侬多保重。等我出门后,很后悔到发廊弯了一弯,吃芋艿老鸭汤的胃口倒了一大半,,, 

(请听下档, 周末愉快)       

crismum 发表评论于
笑色特我了,细粉格斯五跟赵本山有一拼
托尼福 发表评论于
高手
蔡辰祯 发表评论于
“摒了我搪勿牢了”,多么熟悉的话语,我肚皮也笑痛了。谢谢每个星期给我们带来期待,回忆和欢笑。
庞家圈 发表评论于
烂污三鲜汤, 味道好来。顶。
a-gou 发表评论于
越写越好看了。小胡子的宴席上了一个档次,侬格故事会能不能每周单档改成双档?知识分子的涵养功夫阿拉实在是吃不消,摒功勿要忒好。:)
shjinjinyu 发表评论于
比说书还有趣。谢谢。
假领子 发表评论于
好看得无得了,就是等了肚肠骨发痒.:)
朱婷 发表评论于
上海音乐厅,大光明,,,
哈哈,忑淑歇扼小调.....
穷顶!!!
再等下头一篇!!!
雪映梅花 发表评论于
~O~
icewein2006 发表评论于
总算等到侬更新了,今朝已经上了看了好几趟了。一直来等小人的事体啥时光穿帮,等到现在还是没消息。好唔好透眼风,让阿拉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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