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最初十年,我把它称为文青年代。有一种调侃的说法,说当时马路边上的楼房,如果二楼的窗台上掉下一个花盆,砸到三个人,其中两个会是文学青年。
文革结束不久,就有许多创刊的、复刊的报刊杂志涌现出来,许多中外名著再版发行,那个年头,很少有年轻人不看这些杂志或者书籍的,只是看得多和少而已。我当时所在的一家几百人的工厂,图书馆是很兴旺的,你若不和图书管理员关系很好,当月的文学期刊诸如《收获》、《十月》、《小说选刊》以及《文化与生活》、《现代家庭》等等是常常看不到的,你到医务室、仓库、总务科甚至车间,常常会看到在他们工作台的抽斗里,一本翻开的杂志摊在里面,有时三两个人也会在某个仓库里随意谈论某篇小说。不少工厂的工会、团组织还编有厂报厂刊,里面也会登载一些职工创作的散文、诗歌之类。徐迟的报告文学《歌德巴赫猜想》,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路遥的《人生》,北岛、舒婷和顾城的诗歌等等,读过这些作品的人,我想真可以说,不计其数。在这样一个社会氛围里,文学青年之多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那时,记得有次不知是上海哪家单位发起组织的请全国一些著名作家诗人来上海演讲,有王蒙、蒋子龙、雁翼等,大概有七、八人吧,每周一次,好像是在延安剧场,是预售听讲证,在第一场演讲前,听讲证已预售一空。第一场,我们有四人同去,三人有听讲证,一人没有,在门口最终也没等到转让听讲证的,这位没有听讲证的朋友只好安静地走开,他当时是音乐书店设计盒带封面的,分别时,他特意跟我说,没关系,下周我就有证了。我不明白,他怎么那么有把握。第二场,依然是我们四位同行,到了剧场门口,这位朋友果然摸出一张卡,和我们一起进去了,进去后,他把卡递给我说,看看,有什麽问题吗?我看了半天,再拿自己的卡与之对比,除了他的卡比我的卡小了一点点(不以实物对比,看不出来)其他地方完全一样。可他告诉我,这张卡是他自己做的。这次听讲座,我还认识了坐在后排的一位朋友,他从河南洛阳来的,后来还跟他通了多封信。
那时,我参加了市工人文化宫的诗歌创作组,每周至少有一次活动,文化宫也组织我们去体验生活,比如去当时刚刚开始兴建的宝山钢铁总厂参观,去金山石化总厂参观等等。记得参观宝钢时,当时宝钢工地还很荒凉,只有粗大的管道在荒凉的工地上空伸向遥远,我后来写了短诗《车过宝钢》,其中将这管道比喻为焕发青春的祖国,走出胸腔的血管,被大家笑谈为这次活动的第一号灵感。在去金山石化参观时,我们在海边游玩,黄晓华背对大海低下头,从两腿之间看大海,我问他为什麽这样,他说看看有什麽特别的感受,回来后,他写了一首《大海》,大家感觉还不错。现在到网上搜索黄晓华的诗歌,应该还会搜到一首他写的相当不错的爱情诗。人民广场靠近西藏路这边,有一排诗画廊,也是我们的园地,它每月更新一次,我们平时的习作,被文化宫的指导老师挑出来,发表在这里,每次经过人民广场,我都会去哪儿看一看,读读那些诗歌,看看那些画。我们诗歌组两位要好的及另外两位朋友平时也常常碰头,那时还没有乍浦路、黄河路饭店一条街,但已经有一些富有情调的私家餐馆,开在市中心一些较为安静的街边或弄堂内,我们几人总是去这些饭店,边吃边聊,直至深更半夜,这其中有一位女性,(现是上海著名女诗人)我们几人常常是先送她回家,而她的家在较为偏远的一所大学里,送到后,常常还在她家再坐会儿,然后才回家。说到这位女诗人,我还想起九十年代,由我的公司赞助,我们和她共同策划了一次她的签名售书,在上海福州路的上海书城,每一位获得签名书的人同时还获赠一把纸扇,上面是她的诗句,由另一位朋友写的书法。签名售书是比较成功的,第二天几家报纸也作了报导。
除了文化宫的诗歌创作组,我们其他一些文友还自己组织了文学社团,刻印出版自己社团的刊物《蒲公英》,我们常常聚会到深更半夜,讨论作家的作品,也交流自己的习作,我们的社团还搞评奖,记得还是无记名投票,获奖者会得到一张奖状。以文会友,我们这个社团后来形成了一个较为固定的十个人的朋友圈,除了平时的走动,每年春节期间都有一次聚会,通常从晚餐开始直至第二天凌晨,从历史到现实,从婚姻到子女,从工作到事业,聊文学倒少了很多。算算已经二十多年,难得是从未间断,遗憾的是其中一位后来考上律师的荣昌兄在十余年前急病遽亡,而我在九年前离乡赴美,现在每年春节是他们八位团聚。
在那些年里,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多数是和文学同人在一起,有空余时间便是写诗,曾有数月,每天一定是会写出一些句子的,生活所到之处,皆有诗的灵感,象街边的绿化带;枝叶树皮皆含香的香樟树;吃早点的小吃店;苏州河边的约会;妈妈给我的白兰花;那一句外婆说过的话;等等,每天的生活忙碌却又单纯,内心充实而又愉悦。后来,虽然未能象其他几位成了名副其实的诗人、作家,一本又一本地出了诗集、散文集,但在我企业工作和经商的过程中,一路上常常贴近文学,与之交集,也常和文朋诗友记者编辑们聚会交流,也算依旧怀着文学梦。我常想,这种感觉也许也不错,一条是经商打拼事业的主线,一条是不离不弃文学梦想的副线,主线这边累了,副线这边调节,有时站在副线的角度,也能看出主线的新意,这该是我在文学园地耕耘无能的最好借口。
只是,文青年代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一幅美好、温馨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