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本来就不太擅长失意,大醉一场之后,我终于接受了 H 大这个既成事实,犹如脱胎换骨。
正打算好好挥霍掉这个只剩下个小尾巴的暑假,跟楚林他们组团去九寨沟,我就被无情征用了。
X市是我长大的地方,在我眼里,它什么都好,历史悠久,文化气息浓厚,却有着浓浓的老百姓味道,吃喝玩乐样样让人舒坦,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实在太好了,来旅游人的人多啊。
这本来也碍不着我什么事儿,我没事也不会往那些景点窜,问题是,亲戚来了要作陪吧!
作为全家最有空的我,总是光荣代表全家负责全城陪护。开始时候,他们还配司机导游。几年下来,但凡说得上的景点我都如数家珍了,我一怒之下还考了个导游证,想要血泪控诉全家老少对我的荼毒,结果爷爷一看乐了,说是我就是全家御用导游了,每次陪同按小时给我零花钱,中文的每小时 100 ,英文的每小时 200 。我在这小恩小惠中,终于光荣沦为童工。
这次来的是我大姨家的表哥,江南。
要说我和赵倩还真是打死不离的亲兄弟呢!她刚送走了她表哥,我表哥就来了。
姥爷是书香门第出身闹革命的,在十年浩劫期间,可没少受罪,大舅和妈妈也都吃了很多苦。而大姨比较走运,浩劫之前参加芭蕾舞团出国巡演,时局变化以后,他们整个舞团都没有回来。妈妈下乡到 H 市郊农村锻炼的时候,大姨在德国嫁给了有 1/4 德国血统的姨夫,生了一女一子,后来他们全家又到美国定居。
大表姐江亭我只在很多年前在北京见过一次,现在她已结婚生子,生得一双儿女好不漂亮,可惜我只在照片里见过。表哥江南倒是每次都陪同大姨回国,一点也不陌生,尤其是这几年,他从学校出来以后,事业好像颇有些向国内发展的意思。
话说大姨这一双儿女,大概是混血吧,虽说也没混多少,八分之一罢了,可真是混好了,混到点儿上了啊!两人都是黑发,棕眼珠,看不出来是混血,可是鼻子高挺眼窝微陷,身材都是高挑,却没有老外的五大三粗。加之他们姐弟俩个从小生活环境优渥,成就了他们多才多艺,气质高贵,无论走到哪儿,都是焦点。
从小到大,我每隔一段时间再见江南表哥的时候,都忍不住感叹,上帝显然不是个老实人,造他的时候必然是聚精会神,状态神勇,造我的时候,肯定是走神了的。为了和精品贴近距离,我很小的时候就自作主张把表字去了,叫他哥了。
哥钢琴弹得就不错,小提琴拉得尤其好,不过让他沉醉的却是画画。据说他十多岁的时候就得了很多大奖,可是选择大学的时候,他令人大跌眼镜,没有去艺术学院,而是选了纽约大学的建筑系。
事实证明,精品走到哪里都是精品。他在这个领域里,又一次迅速成长为老师们的最爱,跟着老师好好地锻炼了几年,硕士没毕业就已经有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在美东小有名气。毕业以后,又把他的长手长脚伸到中国来,居然也是大有斩获。
这次来X市,他是半公事性质的,说是接了一个什么项目,要设计一个有中国古典韵味的园子,就选了我们这疙瘩采风,寻找灵感。
寻找灵感自己去啊!有手有脚有车,还有地图,要我做什么?妈妈非要让我陪着,我抵死不从,最后,他自己发话了,说是按照接待外宾的标准,每小时给我 200 。跟谁过不去不能跟零花钱过不去啊?高考之后精神紧张,我怀疑我有点内分泌失调,前一段疯狂扫荡了几大商场,小金库告罄了。
就这样,我作为全职三陪女,陪吃,陪玩,陪逛,以暑假的最后两个礼拜几乎除了睡觉所有时间的服务,换来了将近三万块钱和黑的发亮的一身新皮。能不黑吗?八月的太阳,一晒就是两个礼拜。他有时候神经一搭错,支起画架就是几个小时,大部分时候我还能躲在阴凉地吃冰淇淋,可有时候他仗着自己是我暂时的衣食父母,让我给他当模特甚至让我替他画,我有什么办法?
要说我画画的本事,不敢跟哥叫板,但是自己还是有点小自豪的。
小时候爸爸妈妈让我学什么,我都学不进去。跟赵倩一起去弹琴,赵倩现在十级了,我还停留在识谱程度;一起去跳舞,赵倩现在身材小巧,身形灵动,走起路来有点外八字,而我只能劈个叉,自己还挺得意的,我可是1米7的大个子,劈叉我容易吗?
画画是唯一一个赵倩不如我的地方。在我屡次逃学之后,爸爸妈妈无奈放弃让我弹琴跳舞的梦想,送我去学画。去了一次我仍旧不肯去了。那个老师长得那副尊容,能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描绘美的双手吗?这时候爸爸妈妈的救星出现了,哥那时候是高中生,暑假回国,在H市给我当了2个月启蒙老师,带着我处处玩儿,处处画。这种毫无章法的方式,我居然学进去了。哥走后我仍旧拜了别的老师接着学,后来还学了国画顺带着提溜起了书法。咱也终于有了才艺。
高三一年都没画过画了,带着哥哥没什么目的的玩儿,他也无所谓,我忍不住感叹,当个艺术家,真是个不错的职业啊,干什么荒唐事都理直气壮的。
我们去画了些兵马俑,哥的素描比我好多了,估计是画建筑草图画得。蹲了两天坑以后,我有点发霉的感觉,这什么跟什么啊?难道他下一个项目是规划墓地?
然后去了几处有名的寺庙,有一个还是听了爷爷的消息,赶了一场离休干部处的法事活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这懒猫居然早上2点起来,跟着哥哥驱车去郊外。所谓晨钟暮鼓,天蒙蒙亮的时候听着和尚敲钟颂佛,我也有点心无旁窒的感觉,顿时觉得自己通灵了许多。吃了斋饭,才想起来,我怎么不在高考前来这儿啊?
我们在这所寺庙住了2天,哥哥沉吟了许久,画了不少不错的东西,我却越住越不以为然,他一个假洋鬼子,懂什么啊?
最后一周我们回到城里转悠,赵倩也加入进来,走小巷,穿胡同,吃小吃,上城墙,这才深得我心。某日我们在城墙上骑着三轮车吹了一天风之后,我回家泼墨画了一副写意城墙,颇有些萧索的风骨,看得赵倩和哥哥大跌眼镜。我自己也有点诧异,我什么时候达到了这个水准?
碑林我们也逛了2天,赵倩和我的书法都不错,她长于柳体,我喜欢颜体。《多宝塔感应碑》我不知道临摹过多少遍了,小时候买宣纸,拓片,这里也没少来过,可是每次到碑林,还是忍不住在《多宝塔感应碑》前驻足,颜真卿同学不愧是老前辈啊,当真高手,写得太好了!如此圆润的笔锋,像我这样的性子,即使是七老八十,也修炼不出来。爸爸当初也说过,像我这样的性子练颜体,是有点吃力不讨好的,可是我还是喜欢。
碑林的有些厅,真真就是密密麻麻的立着碑石,实在没什么建筑风格可以学习,金主倒也不着急,我有时候端详半天碑文,突然想起他,却发现他居然也在认真看着,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假洋鬼子,中文的水平连看金庸有时候都要问问我,居然跑来看繁体字,甚至还有小篆!
暑假结束的时候,我和赵倩这对连体婴儿都变得皮肤黝黑,却神清气爽,玩得不亦乐乎,然后一同接受了各自父母浇下来的凉水。
妈妈要跟哥哥一起,护送我北上。我反抗,被无情镇压,妈妈说要顺便看看姥爷,我怎么敢说不?幻想已久的跟同学一起背着行囊挤火车的场景就这么破灭了。
赵倩春风得意了一整个暑假,最后收到的这盆凉水却比我的还冰――她爸要调到北京了!这下她可算完蛋了,我破灭的只是一段行程,她破灭的是整个大学四年。
哈哈,我得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