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对汉学的研究比法国、德国和俄国都要晚。在18世纪的英国,除了威廉·琼斯爵士(Sir William Jones,1746—1794)这个大汉学家,似乎还找不到第二个人。琼斯爵士大概在他21岁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接触汉语,阅读了柏应理和殷铎泽等人译的拉丁文版的《大学》、《中庸》、《论语》。从此,他对儒家学说和孔子产生了浓厚兴趣。他读完《大学》后,还写了一篇议论教育的文章,流传至今的只有文章的大纲。琼斯通过阅读这些儒家经典,加强了自身道德教育的信念,开拓了思想的领域。同时,《大学》中引用的《诗经》中的若干诗篇也使他初次接触到了中国的古典诗歌。琼斯曾经将《卫风·淇奥》中的一节分别用直译和意译的方式译成拉丁文,与其通信的波兰梵文学者瑞微兹基(Rivicski)看到他的译文后,十分赞赏,称其十分高雅和不同寻常。大约在1785年和1788年之间,琼斯担任亚洲学会的会长,发表了一篇关于《诗经》的演讲。在这篇演讲中,选有琼斯根据《大学》翻译的三节《诗经》中的诗,它们分别是:《淇奥》、《桃夭》和《节南山》。翻译时他参考了柏应理的拉丁文译本。他的译文比之前的珀西的译本准确多了。[1]
法国汉学家杜赫德的《中华帝国全志》在1736年和1738年曾分别由布鲁克斯(R. Brookes)和凯夫(E. Cave)译成英文,英语读者由此最早接触到了其中收录的《诗经》和《书经》。“1829年,英国汉学家戴维斯(J. F. Davis)在其专著《汉文诗解》里以《诗经》和先秦至六朝民歌为例论述中国诗歌格律,开创了《诗经》原文英译的先河。”[2]
The Master said, “Is it not pleasant to learn with a constant perseverance and application? Is it pleasant to have friends coming from distant quarter? Is he not a man of completer virtue, who feels no discomposure though men may take no note of him?”
然而,辜鸿铭的译文是:
Confucius remarked, “It is indeed a pleasure to acquire knowledge and, as you go on acquiring, to put into practice what you have acquired. A greater pleasure still is when friends of congenial minds come from afar to seek you because of your attainment. But he is truly a wise and good man who feels no discomposure even when he is not noticed of man.”
The philosopher Zeng said, “I dialy examine myself on three points: ... whether, in transacting business for others. I may have been not faithful; ... whether, in intercourse with friends, I may have been not sincere; ... whether I may have not mastered and practiced the instructions of my teacher.”
辜鸿铭的译文是:
A disciple of Confucius remarked, “I daily examine into my personal conduct on three points: ... First, whether in carrying out the duties entrusted to me by others, I have not failed in conscientiousness; Secondly, whether in intercourse with friends, I have not failed in sincerity and trust worthiness; Thirdly, whether I have not failed to practice what I profess in my teaching.”
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 1817—1862)深受爱默生思想的影响,他是爱默生思想的追随者和实践者。他接触儒家学说的方式和爱默生大体相同,也读过乔舒亚·马什曼和大卫·科利的译作,此外,他还读过法国汉学家博迪耶(M. G. Pauthier)翻译的法文本的《孔子和孟子——中国道德与政治的四部书》。儒家思想对梭罗的影响充分体现在他的著作《瓦尔登湖》中。在该书中,梭罗引用的儒家哲学语录有10处。“很显然,他从孔子的语录中找到了生存方式——如何做一个君子,如何保持坚强的意志,如何忍受清贫的生活。孔子的学说给了他的生活以力量,也给了他的理论以支持。”[16]
《诗经》有多种英译本,理雅各就译有散体译本和诗体译本,而且他的译本是目前所见的最早的全译本。之后,英国又出现了传教士詹宁斯(M. A. William. Jennings)的《〈诗经〉翻译》和阿连壁(Clement F. R. Allen, 1848—1920)的《诗经:中国的诗集》,而且《诗经》的这两个英译本都是在1891年出版的。这两个译本均采用了韵译的方法,詹宁斯的译诗“采用民谣体的形式,隔行押韵,颇有英语传统诗歌古色古香的韵味”。而阿连壁的译诗“对原文改动颇大,有增有删,近乎于改写”。[19]
19世纪后期,英国汉学家翟理思(Herbert. A. Gilles, 1845—1935)因为喜爱中国文学并精通汉语,所以长期从事翻译和研究中国文学的事业。他翻译过《老子》、《庄子》、《孙子兵法》和《尔雅》,而且于1898年在伦敦出版了《中诗英韵》,其中选译了部分《诗经》。1901年,他在伦敦出版了世界上第一部用英语写就的《中国文学史》,在该书中,他专门论述了《诗经》,翟理思聪文学和文化角度对《诗经》的解读,“在当时较有影响”[20]。
20世纪,《诗经》的英译全本就更多了,其中有1905年在英国伦敦出版的L. Cranmer-Byng的译本Books of Odes,美国诗人庞德(Ezra Pound)也在1915年出版了他翻译的《诗经》(Shih-ching),韦利(Authur David Waley, 1889—1966)在1937年也出版了他翻译的《诗经》(Tht Book of Songs),瑞典汉学家高本汉(Bernhard Karlgren,1889—1978)于1950年在斯德哥尔摩出版了《诗经》的英译本。中国的很多学者也参与翻译了《诗经》,例如许渊冲在1993年出版了他的《诗经》英译本Book of Poetry。有学者将《诗经》的这些全译本作了分类,第一类是“学者型:以James Legge的散体译文为代表”。第二类是“半形似体(韵体):William Jennings的译本可以作为《诗经》韵体译文的代表”,“他努力保持汉语原诗的外在形式,特别是用韵”。第三类是“神似体(自由体):以Ezra Pound的译文为代表”,“他的诗歌理论受到中国诗歌的影响,他在翻译《诗经》的时候却又像在创作自己的诗歌”。“他的译诗跟原文不太贴切,但旨趣离原文不远,且又符合当时英美读者的口味,自成一家体系。”第四类是“半形似型(无韵体):以Arthur Waley的译本可以作为这种‘无韵体’的代表”。第五类是“形神皆似型:……许渊冲先生所译的《诗经》在神形皆似方面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是全译《诗经》中的佼佼者”。[21]
作为翻译家,辜鸿铭的贡献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将我国经典古籍《论语》、《中庸》、《大学》等译成英文,在清末民初的中书英译中最享盛誉;另一方面是将外国诗歌等翻译成中文,主要有威廉·柯伯的《痴汉骑马歌》和柯勒律治的《古舟子咏》,成为近代中国向国内译介西方诗歌的先驱。 中国四书五经的翻译最早始于明末清初。当时来华的外国传教士和汉学家把《诗经》、《易经》、《论语》、《老子》等中国古代文化典籍移译成多种文字传到欧美,有拉丁文、英文、意大利文、法文等译本。要把中国古代经籍译成西方文字,就得同时精通对译的两种语言,能够透彻理会两国文化,并非一般人所能担任。而这些传教士和汉学家大多数只是粗通汉语,因此翻译出来的作品中存在着许多不足之处,有的甚至是积字成句、积字成篇,根本无法从整体上体现中国文化的精奥之处。 到了近代,翻译孔孟著作最出名的要属理雅各(James Legge)。理雅各是个有名的汉学家,汉语造诣很高。在王韬的协助下,他把中国十三经中的十部经书译成英文,统称为《中国经典》( The Chinese Classics),在西方享有很高的声誉,到现在,仍被许多西方人视为标准译本。但由于英汉两国语言、文化、思维方式等方面存在着巨大差异,因此理雅各的翻译虽较之以前的译著相对准确,仍不免有误解曲解、死译硬译、断章取义的现象。 辜鸿铭早在1884年发表的《中国学》一文中就指出:理雅各翻译《中国经典》的工作不过是应时之需,虽然数量惊人,但并不都令人满意。辜鸿铭认为正是这些传教士和汉学家歪曲了儒家经典的原义,糟蹋了中国文化,并导致西方人对中国人和中国文明产生种种偏见。为了消除这些偏见,他决定自己翻译儒家经典。1898年辜鸿铭在上海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译著《论语》(The Discourses and Sayings of Confucius: A New Special Translation, Illustrated with Quotations from Goethe and Other Writers),1906年又推出了第二本译著《中庸》(The Universal Order or Conduct of Life),后来他又翻译了《大学》(Higher Education),但是没有正式出版发行。 他在《论语》译序中声称:我们只想在此表达一个愿望,希望那些有教养有思想的英国人在耐心读过我们的译作之后,能够反思一下他们对中国人已有的成见,并能因此修正谬见,改变他们对于中英两国人民与人民、国与国之间关系的态度。 辜鸿铭翻译儒经最突出的一个特点是意译法,即采用动态对等的方法,使译文在表达思想方面起到与原文相同的作用,而不是原文与译文之间字栉句比的机械性转换。在《论语》译序中,他就明确指出他的翻译目的是让普通英语读者能看懂这本给了中国人智力和道德风貌的中文小册子,因此他努力使孔子及其弟子的谈话方式,就像有教养的英国人在表达与这些中国俊杰同样的思想时一样。在《中庸》译序中,他进一步阐明他的翻译观点:彻底掌握其中之意义,不仅译出原作的文字,还要再现原作的风格。辜鸿铭在具体的翻译工作中,确实努力实践着这一翻译宗旨。例如: 1.《论语·学而第1》中子贡与孔子的一段对话。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也。辜鸿铭译为:A disciple of Confucius said to him,\' To be poor and yet not to be servile; to be rich and yet not to be proud, what do you say to that?\'\' It is good, \'replied Confucius, \'but better still it is to be poor and yet contented; to be rich and yet know how to be courteous.\' 句中谄字译得尤为精彩,servile 远比flatter 更能表情达意。而且整个译句简洁明了,既符合英语的表达习惯,又与原句语体风格相互呼应。 2.《论语·子罕第9》中记载颜回赞叹孔子之道高且深的那段话:仰之弥高, 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辜将之译为:The more I have looked up to it the higher it appears. The more I tried to penetrate into it the more impenetrable it seems to be. When I have thought I have laid hold of it here, lo! it is there. But the Master knows admirably how to lead people on step by step. He has enlarged my mind with an extensive knowledge of the arts, while guiding and correcting my judgment and taste. Thus I could not stop in my progress, even if I would. 辜氏的这段译文很好地保持了原文言简意赅的特点。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译成The more I have looked up to it the higher it appears. The more I tried to penetrate into it the more impenetrable it seems to be , 对仗工整,用词洗练到位。When I have thought I have laid hold of it here, lo! it is there 一句则将颜回慨叹孔子之道高深不可捉摸的语气栩栩如声地传递出来,让人如闻其声,如见其人。辜氏将欲罢不能译成Thus I could not stop in my progress, even if I would, 充分挖掘了原文的内涵和神韵并将之生动地再现出来。 辜氏再现原作风格的努力还体现在以诗译诗,即把《论语》、《中庸》等中出现的诗歌片段同样用诗歌的形式表现出来。由于辜氏精通中英文,所以译得颇为成功。如《论语·微子篇第18》中楚狂接舆之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尤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辜氏是这样译的: O Phoenix bird! O Phoenix bird, Where is the glory of your prime? The past, --t is useless now to change, Care for the future yet is time. Renounce! Give up your chase in vain; For those who serve in Court and State Dire peril follows in their train. 全诗分为三节,共7行,每行8个音节,双行押韵,读后琅琅上口。全诗的关键Renounce! give up your chase in vain, 把接舆对于孔子没有于乱世之际隐退的不理解和惋惜之情充分地表达出来。 辜鸿铭翻译儒家书籍的另外一个重要特点是引用歌德、卡莱尔、阿诺德、莎士比亚等西方著名作家和思想家的话来注释某些经文,这在儒经翻译史上还是第一次。辜氏在《论语》译序中解释了其用意:为了让读者彻底理解书中思想的含义,我们引用了欧洲一些非常著名作家的话,作为注释。通过唤起业已熟悉的思路,这些注释或许可以吸引那些了解这些作家的读者。近代中国于西方的文化交流虽然是双向的,但西学东渐的势力始终要比东学西渐强大得多,且西方人在对东学进行选择时总是带着殖民者高高在上的蔑视态度,因此,与东方文化的隔膜甚深。在这种情况下,辜氏的儒经注释法对于帮助西方读者理解中国文化无疑是很有意义的。 除了引用欧洲名家作注之外,辜氏还在注释中将书中出现的中国人物、中国朝代与西方历史上具有相似特点的人物和时间段作横向比较。如将颜回比作圣·约翰,子路比作圣·彼得,尧比作亚伯拉罕等。对于夏朝这样一个时间概念,辜氏作了这样的比拟:夏朝之于孔子时代的人就如希腊历史之于现代欧洲人。这样的比较未必恰当,但却有助于那些对中国文化知之甚少的西方人更好地把握儒家经典的内容。 辜鸿铭所译的《论语》、《中庸》等较之以前西方传教士和汉学家的儒经译本有了质的飞跃,可以说是儒经西译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但由于思想和时代的局限性,他的译作中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之处。 辜氏译经最大的缺点在于过分意译。其表现之一就是在把握大意的前提下,随意增添许多原文没有的内容。如对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论语·学而第1》)一句的翻译。辜氏的译文为:It is indeed a pleasure to acquire knowledge and, as you go on acquiring, to put into practice what you have acquired. A greater pleasure still it is when friends of congenial minds come from afar to seek you because of your attainments. 其中as you go on acquiring, greater, of congenial minds和because of your attainments都超出了原文的内容。表现之二 是将译文中出现的大量中国人命、地名删掉。 如在《论语》中,他只保留了颜回和仲由的名字,而孔子的其他弟子则直接翻译为孔子的一个弟子或另一个弟子。虽然他这样做的动机是好的:为了进一步除去英语读者会产生的古怪感和奇异感,只要有可能,我们就删除其中的专有名词。(见《论语》译序)但对于帮助西方读者更好地了解中国文化这一点,并没有好处,因为儒经中出现的中国人名、地名往往包含着丰富的文化内容,删掉之后就会改变原文的文化色彩和民族色彩。翟林奈(Lionel Giles)在他自己的《论语》译本(The Sayings of Confucius)中就指出辜氏的这种做法只会使刻画人物形象的力度大打折扣,而人物塑造正是《论语》的引人之处。 对于辜氏英译儒经,曾存在过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一种是赞美推崇,一种是否定批评。持前一种观点的以林语堂为代表。林语堂在《从异教徒到基督教徒》一书中这样评价道:他(辜鸿铭)了不起的功绩是翻译了儒家《四书》的三部,不只是忠实的翻译,而且是一种创造性的翻译,古代经典的光透过一种深的了然的哲学的注入。他事实上扮演东方观念语西方观念的电镀匠。他的《孔子的言论》,饰以歌德、席勒、罗斯金、及朱贝尔的有启发性的妙语。有关儒家书籍的翻译,得力于他对原作的深切了解。持否定态度的则以王国维为代表。王国维曾认真研读过辜氏翻译的《中庸》,并著书《辜汤生英译〈中庸〉后》一文指陈其中大小弊病若干条,认为辜氏的翻译尝试乃一大失败。 不管人们对辜氏译经活动的评价如何,我们都应该承认他对中华文化的阐释宣扬功不可没。他所译的《论语》,泰西购者近万部,流传甚广;所译的《中庸》曾被收入在《东方智慧丛书》中。辜氏也因此在西方声名大噪。他以极大的热情和创造性把中国传统文化介绍给西方世界,在中西文化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