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第五章 光の罗针盘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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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那照片上是你吗?”从一坐下,我就注意到茶几顶上放着一个镜框,里面是张三人合影,中间一个穿着白色泡泡纱裙子的女孩,看上去才十三四岁,垂着两个辫子微笑着,额前铺着浓密的刘海,她左边是一个中年男人,右边是一个穿着西服的少年,看上去神采飞扬,他的手搭在女孩子的肩膀上,两个人的神情里有种亲密无间的默契。

“是我。”她说。

“旁边的呢?”

“那是我爸爸。”

“另外一个,是你哥哥吗?”

“不是,”她平静地说,“是我爸爸一个好朋友的儿子,我和他一起学钢琴。”

“他现在呢?”

“在奥地利学音乐,”她回答,“他叫陈朗,钢琴弹得非常好,那次他去省里表演,弹的是李斯特第二协奏曲。”说话时,她的眼睛里透出一种神采。

我想起不久前在她家信箱里偷看到的那封来自国外的信,手里的铅笔微微一抖,小狗的尾巴梢不听使唤地打了一个弯。

但也许是下午时光的静谧安详,蔡雨霏继续往下讲,断断续续地,她的声音轻轻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像是沉浸到了回忆的片段中去。慢慢地,她脸上全没有了前几回见面的约束,换上种单纯明朗的表情。她的发梢微微有些枯黄,衬托得脸色格外苍白,夕阳在发间滚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边,从我这个角度看上去,几乎有点像个洋娃娃。

“那架斯坦伯格钢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卖掉。”她最后这么说,喃喃地。

“你爸爸还在那个学校吗?”我问。

她摇摇头。

“那他……”

“他死了。”

“怎么会?”

“车祸。”她温和地回答,那一刻,突然如梦初醒般看看我,脸色慢慢黯然下去,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窗外楼下两个路过的老太太相见甚欢,寒暄过后,翻来覆去地抱怨物价飞涨土豆居然卖到两块一斤买个蹄膀花了四十块钱,大概两人耳朵都不灵了,声音大得离谱,飘上楼来,有种忧喜掺半的市井气,仿佛她们的世界里,醋溜土豆是天,红烧蹄膀是地。

“你一直跟着你妈妈?”我忍不住问。

“不是我妈妈,是我小阿姨,”她回答,“就是我妈妈最小的一个妹妹。”

“那……你妈妈?”

“她也死了,”她沉默了很久,“我很小的时候。”

我突然发现这样追问她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是一种残酷的事情。但她的样子,却好像我问什么,她都会回答。我心里有个角落里像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我把纸上小狗的尾巴修改好,向上勾了一个圈,递给她,“画好了。”

她接过去看了看,笑起来,“好可爱啊,”她把画纸在小狗面前晃了晃,“果冻,你看,这是谁啊?这是谁?啊?”她像逗小孩一样逗着小狗,小狗呜呜地叫,半直起身伸出爪子要抓,她把画纸递还给我,“没想到你画得这么好。”

“随便画着玩的。”

走出她家门的时候,蔡雨霏叫住我,转身去厨房拿了样东西回来“谢谢你”,我低头一看,那是昨天我给她的饭盒盖子。

“好吃吗?”我问。

“很好吃,”她的眼睛里带着感谢的神情,沉默一下,又说,“对了,上次谢谢你,没有说出……地上的东西是我倒的,”她垂下眼帘,“我也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对她笑笑,“我家住对面,”随后意识到她早就知道了,“有事情尽管找我。”

她点点头,站在门口看着我下楼。在楼梯转角处,我回头看看,她依然站在那里,伸起一只手在胸口轻轻挥了挥,脸上带着微笑。

走到一楼信箱边,我忍不住朝203的那个盒子里瞄了一眼,黑洞洞当中又躺着一封贴着外国邮票的信。我在信箱前愣了一会,转身继续往外走。

“果冻你到哪里去了?”姐姐一开门就嚷起来,“人家露露来了半天了!”她觉得我剪了这个贫瘠的头真的很酷,专门打电话把露露叫来一同观赏,“怎么样?”

“嗯……还好啦。”露露仔细看看,很有分寸地回答,眼角给我一个狡猾的表情,我猜她心里觉得这个花了七十快钱的头有点“瓜”,姐姐和露露之间,还是露露比较可以理喻。

“什么叫还好啦?”姐姐有些不满。

“唉,美美姐,你不是说新买一支植村秀的睫毛夹的吗?”露露显然对我的头发不感兴趣,“给我看看嘛。”

她们把我的头晾在一边,挤在沙发上精力十足地探讨起不同品牌的睫毛夹,姐姐装神弄鬼地拿出她的“植村秀”,露露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兴致勃勃地听任她在眼睛上操作,一边问着“好了没有”,姐姐有些不耐烦“化妆本身就是一种体验,怎么能光追求结果,你们年轻女孩子就是不懂这个”,听上去仿佛她已经七老八老,一面又羡慕露露的皮肤“细得毛孔都看不见”,两人在沙发上格格笑成一堆,屋子里空调开得暖暖的,她们都穿着颜色鲜丽的圆领T恤,五官精致,乌黑的披肩发,看上去很有青春活力。和她们比起来,蔡雨霏毛毛的短发,苍白的脸颊和常常带着一丝仓皇的神情里,有种很不同的东西。

“感觉不一样吧?”姐姐问。

“真的不一样唉。”露露有些惊喜地回答。

画画时我问过她,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她说是蓝色,然后指指窗帘“比那个颜色稍微淡一点,像天空的颜色”。这个城市的天空,即使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一种粘唧唧的灰蓝。我有些怀疑,她说的是欧洲的天空,比如-----奥地利,那里的天空蓝到透明。

她提起钢琴和那个在奥地利的男孩子,脸上有种很开心的表情。今天下午了解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情,却出乎意料。

“唉,你这个项链哪里买的?”姐姐叫起来。

“这个啊?”露露指着自己胸前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是我表姐蜜月旅行带回来的。三色金的玫瑰花,很不错吧?”

“她已经回来了?去的是…塞班岛?”

“巴厘岛。”

“你姐夫不是身家上亿吗?度蜜月,干嘛不来个环游欧洲什么的?”姐姐不动声色地问,但是口气里隐隐透着一股酸味。

去年舅妈做媒给姐姐介绍了一位类似的二世祖,长得一表人才,家境也好,在五个大城市拥有连锁的,高端的,生意兴隆的,年入千万的---殡葬服务馆,待人彬彬有礼,第一次上门就殷切贴心地建议免费让已故的爷爷奶奶的骨灰盒入住他们新建的环保型豪华陵园方便后代瞻仰,让我们很怀疑如果真的成了亲家,是否会给我家一人送块墓地。舅妈说“这年头,赚死人的钱比赚活人的钱可靠”,老爸老妈虽然觉得不十分理想,倒并不介意,姐姐也的确心动了几天,但最终还是作罢,因为那个男人一只眼睛比另一只小一点,她害怕日后生出的孩子也是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半年后人家结婚,娶了一个车模,度蜜月就是去环游欧洲。听到消息,姐姐有些不是滋味,反而老爸说了句经典的话“算了,你要真想嫁给他,就不会嫌他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反而会觉得男人两只眼睛如果长得一样大,那才叫芸芸众生,缺乏特色”。

这个典故露露并不知道,但她的回答让姐姐的心理平衡得像标准杠杆,“什么环游欧洲啊,我表姐都快烦死了,她蜜月里怀孕了,可公公婆婆竟然疑神疑鬼,提出等孩子出生后要做亲子鉴定。我表姐真的不是奉子成婚,可他们好像就是不相信结婚后马上能怀上,实在欺人太甚!”露露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泄漏了机密,有些尴尬地叮嘱,“你们不要往外说噢。”

“这样啊…唉,仔细想想,你表姐嫁给独生子,生下的孩子以后要继承那么多家产,公婆谨慎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姐姐果然很爽,顺便落尽下石,“一结婚就要孩子,自己就没时间享受生活了,就算有保姆,总不见得什么事情都推给外人吧。”

一个星期后,姐姐用一模一样的神情站在木鱼家里的大理石门厅,仰头望着盘旋而上的楼梯,问他,“你……有兄弟姐妹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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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很久了。。。期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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