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鲜活的日子,装进文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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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 (写于2006年)

波音 747 从北京国际机场呼啸着,一跃而起,随着机身的剧烈震动,我的心也开始颤抖。俯首下望,暮色刚刚降临的国土,笼罩着浓浓的烟雾,渐渐地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回过头,闭上眼睛, 靠在坐椅上,泪水慢慢地流了下来。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我还没来得及想女儿,想丈夫就过去了。

我们一家是 2000 年 11 月 21 日登陆加拿大, 2004 年 7 月回国探亲一次,这次我自己回来,一是为了看牙,二是陪家人一起过春节。

家乡长春的变化很大,我甚至找不到了曾经住过的地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高楼越来越多,马路越来越宽;林林总总的商厦,歌舞餐厅,桑拿洗浴中心,使人目接不暇;熙熙攘攘的人群,扩音器中不断传出的各种小贩的吆喝声,各种机动车的喇叭声,几乎每人手中都有的各种各样的手机的音乐声,让人心惊肉跳;我很开心,虽然这种久违的亲切感中,夹杂着一些不适应。

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去医院看牙。因为朋友是牙医,所以我是随到随看。第一次没什么感觉,第二次我就觉得不太舒服,因为我来后,正在看牙的那位,就到外面坐着去了。等我磨完牙已经 11 点半,医生们关门,吃午饭去了。第三次我去的比较早,可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了。我仍然是第一个,在与医生闲聊中得知,医生每月按级别拿固定 薪水,奖金则是 4% 提取,所以谁都不会为那 10 元 20 元的奖金拼命。再瞧一瞧那见到医生,个个低眉顺眼的病人,就知道抱怨只能留在他们的心里了。

镶牙用了八天的时间,朋友们听了都很吃惊,他们说最少应该一个月。后来侄女告诉我,她的儿子矫正牙齿,正常的花费大约是一万多,但她找了个医生私下只花三千,而且一切材料,设备都是医院的,而钱则入了这个医生的腰包。我说这不是损公肥私吗?她说大家都这么干,医生之间彼此明白,领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不禁感叹,政府真是家大,业大呀!

弄完牙,我便开始了一些其他的活动,其中感慨也是很多。

以前的同事得知我回来了,便让我去学校把挡案处理一下,我也非常想见见大家,也想看看学校。因为不想麻烦姐夫,所以自己打车。上了出租车,告诉了司机目的地,就不出声了,姐姐嘱咐过我,坐出租车千万不要让司机看出或听出你是外地人,那样的话,他就会绕来绕去骗你钱,对此我牢记在心。 司机有意无意地找一些话说 , 我只是哼哈答应着 , 大约四十分钟后 , 来到了我曾工作了十一年的学校。周围的一切已是面目皆非 , 只是进了大门 , 那种熟悉的感觉才迎面而来。

只有五年的时间 , 这里好象小了许多 , 荒凉了许多 . 据说它已经三年没有招生了。可就是在这里 , 我曾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 , 精力最充沛的时光。 站在凛凛的寒风中 , 回忆着那个刚刚迈出大学校门 , 朝气蓬勃的我 ; 讲台上下 , 尽心尽力的我; 初为人母 , 抱着女儿奔波在学校与公交车之间 , 疲惫不堪的我 ……, 毛主席曾说过:“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而今 ,当我转头回来看看时,却也已是匆匆数年。

昔日的辉煌已经不在 , 当年带领我们一起打拼的老校长也已辞世了 , 很多以前的朋友都各奔前程了 , 大家见面免不了一番唏嘘 , 然后便争着要安排我。 “ 安排 ” 这两个字是我回国后最害怕 , 最常听到,也是最躲不过的。因为我这个人有点神经质 , 所以肠胃不好 , 一吃饭店就上吐下泻 , 人家花钱 , 自己遭罪。 再有 , 在饭店 , 只要那酒菜一上桌 , 个个不论男女都能推杯换盏 , 真是口吐莲花一般 , 说的不但合辙押韵 , 而且还推心置腹 , 相比之下 , 我很象一个呆呆的木瓜 , 连个拒绝的理由都找不到 , 我怕那场合,更怕吃完后的洗,捏,唱,玩一条龙。

现在的洗浴中心多的毫不逊色于酒店,规模很大,门票的价格也不扉,从几十到几百。里面的娱乐,休息,服务各项设备设施配套齐全:牛奶浴,香精浴,按摩,捏脚,健身房,美容美发店,咖啡屋,茶馆,打牌间,包房等,真是应有尽有,当然都是单项收费。以前搓个澡要三、五元,现在则要二、三十元。

有一次,姐夫问我:“在加拿大开这样一个中心,会不会赚钱?”我说:“大概不会,加拿大人都在家洗澡。”因为上次回国,女儿坚决拒绝去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公厕,她说一闻那味就想吐;另一个就是这儿,她说那么多人一起洗,很尴尬。想一想也是,就说搓澡吧,众目睽睽之下,摆放几张床,赤裸裸地躺在那儿,被搓来搽去的,是不是有点象屠宰场?

再说一说歌厅,吃喝完毕,就要一展歌喉了,有歌有舞,感情自然升华了。有个朋友对我说,现在的男女关系太随便了,十个男人,得有八个外面有情况的,离婚更是家常便饭。

看着幽暗霓彩灯下的男男女女, 我记起了在飞机上,一个坐在我后面的美国人,讲给他同伴的一件事。他说他和很多国家的女孩睡过觉,但中国的女孩最有意思,因为她们会在你最高潮的时候,同你讨价还价,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当时我很生气,还在心里骂他是个老不死的美国猪。可此时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怀念毛主席,是由于他铲除了妓院,根除了黑社会,而这些又是当今最盛行,害人最深的。

这几年,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很快,国人的日子也都殷实了,物质丰富满足之后,精神上却日见空虚。因为个人崇拜破灭后的寂寥,无神论的根深蒂固,灵魂的缓慢成长, 都被这列飞速发展经济的过山车,带得眼花缭乱,迷失了方向。人们谁都不信,什么都不敢信,只信自己;谁都不崇拜,只崇拜金钱;谁 都不在乎,只在乎自己肉体的感受,连自己的灵魂都不再关怀,也不知如何去关怀。 真是“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性命,有什么益处呢?人还能拿什么换生命呢?”

每当打开电视,或是收音机,若是三十分钟的新闻节目,要有约十五到二十分钟有关会议的报道。经常听到:“大会一致认为 ……. ,或大会达成共识 ……. ,” 你就不难明白,同一栋楼里相同的装饰;同一档次车中相似的摆设;同一城市里的人们追逐的同一潮流的原因了。虽然现今社会贫富差别很大,人与人也很不平等,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攀比。不管有钱没钱,有势没势,面子要要,排场要讲,别人有的,我也要有。相差的只不过是薄厚、大小、好坏罢了。

与大学的同学相聚倒是轻松 , 惬意 , 只是每每听他们讲如何评教授 , 如何读博士 , 如何送孩子进名校 , 某某的老公如何当上的处长 , 谁谁的老丈人又如何有势力 , 那招招式式听得我心里一阵阵的抽搐。 最让我难过的是我们的班长 , 只有四十岁就去逝了。 一个朋友对我说 , 他参加了葬礼 , 那时班长的家里 , 摆放着他的博士录取通知书 , 他的姐姐指着通知书哭着说 : “ 劳心劳力得来了 , 一天没读 , 人就没了 , 又有什么用 ?” 他又 接着说:“象他这样没有什么裙带关系的,不就得靠自己去博吗?”听得我心里好酸楚。

我发现他们每个人,都象一只勤劳的小蜘蛛,用心良苦、不停地在自己的周围编织着一个网,虽然网的大小不同,强弱不一样,但目的是一致的:保护自己,为己所用。一旦成了这网上的一个结,大家的利益、得失便是共同的了,你松了,自然会有人帮你来紧。有句歌词说的好:朋友多了路好走。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弱势群体不得已的选择呢?

这次我有幸接触了两位民营企业家。一位是地产商,瓦匠出身,虽然文化不高,但人很聪明,思维极其活跃,而且是跳跃式的。简简单单的大白话中,常隐含着深刻的道理。他讲到人要勤奋的时候说:“瞎猫碰上了死耗子,那瞎猫不也得溜达吗?躺在家里那死耗子就来了?”智慧加上勤奋,使他现已身价上亿。

另一位是很有内涵和艺术细胞的商人,他为人和蔼、谦卑。由于从小酷爱艺术,十几年前就辞去列车长的职务,下海后搞起了工艺品,现在已拥有几家大规模的工厂,产品远销日本、英国、美国、以及加拿大。他说自己感觉很累,想停都停不下来,真巴不得有那么那一天,早晨睁开眼睛 , 工厂全都倒闭了,能够全心全意地去搞一下自己喜欢的、真正的艺术。现在,他即要用大部分的时间去疏通关系,又要养活着厂里的千百号的人,真是难呀!他说来加拿大最大的愿望是:乘坐横跨东西两岸的列车,欣赏美景,说到这的时候,他的眼里流露出一种真诚的盼望。

他们的拼搏实干,为很多人树立了榜样,他们的路虽然难走,但前面却透出了中国希望的曙光。

二 00 二年八月三十一日,我们一家人在法官面前,向英女皇宣誓,加入了加拿大国籍,成为了加拿大人,后来一位朋友问我,那个时刻是不是很激动,我回答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我是真诚的,这短短的五年海外生活,却使我身心经历远远超过了五十年。当时我在日记中写到:“从今天起,我就是加拿大人了,但我深知,不管我是什么国籍的人,我的根是中国,这就象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父母一样,不能选择。所以只做一个人,一个有博爱胸怀的人,用一颗感恩的心,去爱,去珍惜,去回报。”

上次回国时,我们一家人预留了三天的时间在北京游玩,主要是想让女儿对中国的文化,有所了解,并能留下一些印象。当我站在故宫的红墙内,太和门广场上的时候,双脚就象深深的生了根一样。我的心被那悠久、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而震撼;我的眼前被那熟悉、鲜活的面孔而充满;我真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代;甚至有那么瞬间,我不知自己是位居帝王,还是黎庶,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了:在这片大地上有我难以割舍的爱。

飞机平稳地飞行着,它已穿过了重重的阴霾,来到了蓝蓝的青天上。打开窗帘,向外望去,突然想起邓丽君某首歌里的某句歌词:“飞到天外天上天无崖 …… ,”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土地上,到处是清清的溪水,溪水旁长满了郁郁葱葱的小树。试去眼角的泪水,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红豆红 发表评论于
回复娓娓的评论:
是呀,每次回去都有很多不同的感受,看到它的每个闪光之处,都很开心,为它祈祷。
娓娓 发表评论于
再次读了妹妹这篇好文,很多事都是感同身受。愿一切都好起来,一个民族要想跃进,光靠物质的填充不是真正的向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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