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回国,偶然买了一本《梁实秋散文集》带回来。
本人孤陋寡闻,对梁老先生的了解甚少,除了知道他翻译了莎士比亚全集外,还知道他和鲁迅先生曾有过口水仗,后者称他为‘丧了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对于《雅舍文集》,恍惚听说过,却从未认真读过。
最近,晚上睡前无书可读,随手拾起了那本《梁实秋散文集》,原以为可能是些学究气陈腐的东西,谁知,那些精短小文极为有趣,有些竟让我爱不释手。
我喜欢梁先生的忆事,他写他的老家,写他住过的房子,写老北京;那些直白的叙述让我像看电影一样回到那遥远的过去。读他的《北平的零食小贩》,我似乎可以听得到那走街串巷的小贩的叫卖声:萝卜赛梨——辣了换。
我也喜欢他的那些议事小文,都是从身边小事说起的,没有板着面孔的说教,却将社会现象说得入木三分。说到孩子,他老先生说“一向不信孩子是未来世界的主人翁,因为我亲眼看到孩子到处在做现在的主人翁。……以前的‘孝子’是孝顺父母之子,今之所谓‘孝子’乃为孝顺其孩子之父母。孩子是一家之主,父母都要孝顺他!” 梁先生也讲——教育你的父母, 说“‘养不教,父之过’,现在时代不同了,子女也负有教育父母的义务”。
梁实秋先生的讽刺小品也极有特点,用笔似乎并不尖酸刻薄,但字里行间却透着那种点到骨子里的犀利。有一篇文章名为《暴发户》,讲人在暴发以后,“第一桩事多半是求田问舍”,俗不可耐地豪华装修,趋风附雅地这儿挂一幅牡丹图、那儿加一幅鹤鹿同春,“墙上也许还挂上一两幅政要亲笔题款的玉照”;然后是大宴宾客,奢显豪华之能事。最后,文中写道:“主人在仰着头打哈哈的时候,脖梗子上明显地露出三道三道厚厚的肥肉折叠起来的沟痕,大腹便便,虽不至‘垂腴尺馀’,也够瞧老大半天。……‘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暴发户呢?其兴也暴,很可能‘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从他的文章里,可以看出梁先生不愧为出身大家,学贯中西,独善其身的名士。
可是,这本书里有些东西也让我深感疑惑,甚至让我对梁实秋先生的品格产生怀疑。
书中收集了一篇名为《槐园梦忆》的文章,是一九七四年梁太太去世后,老先生为他妻子写的,篇幅较长,写了他们相识,结婚,又风风雨雨地一起走过了近五十年的经历。文章亲切平实,字里行间流露着他们夫妻间休戚与共的亲情和他对妻子的尊敬和爱慕。
而《散文集》的结尾,收录了几篇梁实秋先生写给韩菁清女士的情书,信中充满了诸如‘亲亲’、‘小娃’这样的字眼,其热烈程度似乎和‘九十后’的情书有一拚——这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文人的情感本来就丰富,而黄昏之恋有时候比黄口小儿的冲动来得更为炙热。但当我看到信的日期时,有些吃惊了:信的落款日期是六三. 十一. 二十一、六三. 十一. 二十二、------。再翻看梁老先生的年鉴,赫然写着一九七五年五月与韩菁清女士结婚,难道这位韩女士做了十多年的‘小三儿’,最后在梁先生原配谢世后修成正果?
本来我很欣赏梁实秋先生的口头禅‘干卿底事?’的,也想潇洒一点,不要纠缠人家的隐私,可是心底那市侩的窥视心理总在骚扰我。当然,别说名人了,就是寻常百姓有个把情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梁老先生竟安然地享受了十几年的齐人之福。这也就罢了,怎么还能那样貌似真挚地缅怀妻子呢?难道他老先生真是坦荡到一边和情人卿卿我我,一边和太太相敬如宾?我又重新读那篇《槐园梦忆》,想要从中找出些许隐讳的愧疚,未果。
‘虚伪,彻头彻尾地虚伪。’我有些忿忿地想。
我想,一个人的的品性、为人,总会从他的文章里体现出来,于是再翻看他的文章,虽然并没有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什么‘破绽’,但心里的芥蒂也还无法免除,好象手里握着一块玉石,虽然看似完美,心里却知道一定有一道隐瑕在里面,于是便有了弃之不舍,留之不值的感觉。
我没有从此罢休,又想到网络这个工具,想要看看别人对他的行为是怎么评价的(感觉到此时的自己就像一个专挖明星丑闻的狗仔队)。出乎我的意料,没有人对此置于一词。但是在梁实秋的生平中我却看到了蹊跷:所有的文章都说他与韩菁清女士是在七四年相识的。那么,何以梁老先生在六三年就写情书给韩女士呢?或者,那只是印刷错误?
我契而不舍地继续探求,终于发现我的错误所在:梁老先生生活在台湾,当然是使用‘老黄历’,他的信落款‘六三. 十一. 二十一’是民国六十三年,那不正是一九七四年吗?
心里终于释然了,实在是我自己庸人自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