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过去的东西更好吃
年也过完了,今天就想来谈一谈吃了。
我想大家都赞成,在美国吃是怎么都无法和中国比的。美国人喜欢谈什么大餐,在我看来,美国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大餐,比如美国人把烤火鸡叫大餐,那真是开玩笑,我就从来没有吃过那怕是算过得去火鸡。
除了美国牛排,美国菜就没有好吃一点的东西,况且我有点不知道什么能算美国菜,就是牛排,还是没有法国人做的好。
过年对孩子,当然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有鞭炮,可以整晚上不睡觉,大人不会管。小一点,就会使劲熬着,好不容易有一天晚上可以不睡觉,总不能浪费是不是,结果还是会睡过去。
大一点就整晚会小伙伴疯玩,放一晚上鞭炮。我记得那时有一种甩炮,就是往地上一摔,就会“砰”的一炸。我最爱干的事就是当点了一个大炮,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等,就把甩炮在大家背后一摔,都给吓了一跳,这时大炮又响了,再就又给吓了一大跳。
如果时机掌握得好,有意思极了。
结果有一回,把一个女孩吓得哇哇大哭,还尿了裤子,告到家里来,母亲就再也不跟我买这种鞭炮了,于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就活生生地给剥夺了权利。
怎么一回事,这么大还尿裤子,还好意思来告状,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当然,记忆最深的还是吃的东西,孩子总是好吃的。那个时候东西其实并不多,也就是酥糖,京果,花生,我最喜欢的就是酥糖,
这些东西只有过年才有,而且凭票,母亲那一份永远是我吃了的。
现在我也买过几次,的确是没有过去那么好吃,兴趣也就不大了。
但我对新衣服就无所谓了,当然那也是个好东西,但却总是伴随着那么多规矩,不许往墙上靠,不要弄脏了,那就叫人烦。
后来有个朋友告诉我:有钱不要拿去穿,而要拿去吃。因为穿是给别人看了,而吃却是自己在享受。为什么我要花钱让别人看了高兴,那太傻了。
我听了简直是如雷贯耳,恍然大悟,我痛苦思索了那么久的问题,就被他一下子解决了,还那么直截了当,就像哲学家所说,真正的真理总是最简单的,真是高人啊。
但那不可能成为真理,因为还有另一半人是绝对非要傻不可的。
每当我看到太太化妆,总是感到万分钦佩,一个人要是没有无比坚强的信念,怎么可能忍受这样无穷无尽的折磨,还要加上大大的金钱。
据说在某些部落里,女人为了漂亮要想办法把脖子拉长,联想到我们看到的那些在身体上穿的洞洞,我绝对相信,她们为了漂亮什么都敢干。
据她们所说,那是为了男人,特别是男朋友和丈夫,古人说:女为知己者容。但好像不像,因为太太一回家就把那个装卸了,可见那还是有些痛苦。
为了毫不认识男人值得受那么多苦,花那么多钱?我估计她们没有那么慷慨大方,决定要为全世界贡献出自己的容貌。
想来想去,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她们怕被别的女人比下去,朋友,同事啊,最可怕的是被同性的敌人,如果是被丑陋的敌人(女性的敌人往往是丑陋的),那就马上会知道什么是:士可杀而不可辱。
为我们,她们不可能那样,别自作多情了。
尽管这不可思议,却好像是千真万确的。这也好像是男人和女人的重大差异,比如我要是看到好吃的东西会想到敌人吗?现在回想一下,肯定不会,不但是绝对不会想到敌人,什么人我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前一段时间,太太经常为一个事烦恼:为什么在美国的羊肉没有中国的好吃?
她总记得在国内时,每到冬天,我们总到自由市场上去买半边羊,加上红白萝卜,还要加上辣椒,炖成大大的一锅。那个香,那个鲜啰,而且不论什么吃上热腾腾一碗,就会从里热到外,晚上睡觉被子都会少盖一床。
她决定先从原料入手,于是我们就走遍了各种商店,从Wholefood, Costco,到路边小店;从澳大利亚,新西兰,到英国的羊肉,都试过,还是不能叫人满意,但不知什么原因,买不到中国的羊肉。
还有一回,我们跑到了一个穆斯林小店,那个店主干根据他们的传统,理所当然的认为我是户主,居然完全不知道我们早就颠覆了这个传统,于是对我非常客气,对太太就有些冷淡。
于是太太在回来的一路上都愤愤不平,对我说:有什么了不得,就是一点羊肉,就是好,我们再也不去了。
但还是不好,我们还得继续踏上漫漫的寻求幸福之路。
有一回,我们经过一个牧场,里面有很多羊儿在自由漫步,吃草。于是太太那一下来了感觉,对我说:
“你看这个青山绿水,风景如画,这里的羊肉一定好吃。”
那一下就把我吓得不轻,手就开始哆嗦,太太就不满意地说:
“你就这么点出息,至于吓成这样,把车开好,我不会要你下去抓只羊割一块肉,如果要是牛肉好,那你不是要去斗牛?”
大慨她是想到我和牛搏斗的样子一定很好玩,笑了起来,但紧接着就又想起了什么,把脸沉了下来,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为什么总是把我想得这么不近情理?我只不过是想我们应该去找一下这个牧场的主人,买一些羊肉。”
我从来不认为太太不近情理,问题是:我总是不能正确理解她的那一套情理。就拿今天来说,我认为要我下去抓一只羊割肉,和找人为我们杀一只羊都是绝无可能的事情,在情理上并无差别。
于是就说:
“我当然认为你永远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我有一个朋友在这种牧场工作过,这里从来不杀羊,那是要有专门设备,首先把羊电死,再杀(?!)你要知道美国人是很爱护动物的,不肯要它们受罪。”
我自然并没有朋友在这种牧场工作过,但我想也差不离。
“这才有点莫名其妙,不合情理。那你说这些羊肉卖到哪里去了?”
“我们买的美国羊肉不就是的吗。”
“是吗,但那个羊肉和这里的风景可不怎么相配。”
我实在弄不懂她是怎么感觉到这个联系的,风景为什么会反映到肉的滋味里去,但我反正从来就不能懂女人的这一类感觉,那实在是有点神秘,所以最好不要谈,免得又弄出什么新的感觉,叫人不好办,就说:
“是的吗?但羊肉肯定就是这里的羊肉,不然你认为这些羊肉卖到哪里去了,总不会拿到澳大利亚,新西兰去吧?”
这一回我的情理起了作用,就总算逃过了这一关。
但羊肉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太太就开始在别的地方下功夫。比如在器皿上,要用陶罐,瓦罐,诸如此类,总之是越原始越好,还是不行。幸亏考古学家没有发现更古老的东西,否则我又要被狂折腾一番。
于是她又在别的方面动脑筋,不要用电,要用瓦斯;不要大火,要用所谓的文火。坦白的说,我从来就没有弄懂什么是文火?
我只知道什么叫文章,文火?文章烧的火?那么曹操文章烧的火肯定跟柳永的大不一样,这样麻烦就大了,文章该有多少呢?
所以烹调是一种艺术,艺术你就别指望能把它弄懂。
管它什么火,只要在开,就是100度,我这人头脑简单,看不出这之间会有什么不同。
我笑着说:
“我们小时候没有瓦斯,都是用煤,你看我们要不要用煤?不过在美国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买到煤。你看我们是不是干脆回到原始社会,那时的人连煤都没有,煮东西都用柴火,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试一试?”
太太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还是你聪明,我怎么连这都没有想到呢?幸亏你提醒,那你就帮人帮到底,快去弄点柴火来。”
这一下又把自己给弄进去了,为什么结果永远都是这样呢?只好说:
“我这是在开玩笑,难道你这都听不出来,美国到哪里去弄柴火呢?”
“结婚这么多年,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人特别傻,最好忽悠,从来你说什么我从来就是信什么。
怎么弄不到柴火,你不要到别人的门口去拾,那会被看成小偷或则是神经病。社区游泳池旁边的树林里肯定多得很,别人会认为你是在学雷锋。”
她连地方都跟我想好了,这麻烦可越来越大。小时候到真的干过这事,但那时大家都这样,可这是在美国,连乞丐都不会这样干。
这不是欺人太甚,也是被折腾苦了,登时恶从胆边生,再也忍不住了,说:
“亏得你还是学这些的,怎么连这都不懂。为什么东西没有原来的好吃,那是因为我们老了。人能有味道,是因为舌头有味蕾,而它们随着年龄退化了,所以我们就总觉得味道没有过去的好了。”
她用少有平静的口气对我说:
“谢谢你给我上课,我原来哪知道这个。更谢谢你提醒我老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点的?难怪你对我越来越不耐烦,敢跟我顶了。”
我知道这一下真正是坏了,怎么我总是有这种天赋的才能,从来是把麻烦越弄越大。她这是真正的大怒,连眼睛里都好像有了泪花。
我不由地想到我们真正年轻的时候,有一回我谈到了老和死,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扑到我的怀里,有点绝望地说:
“我不要老,就是死了我也不要老。”
然后非常认真的对我说:
“你永远不要说我老了,我管不了别人,只管得了你;我也不在乎别人说,就是不要听到你说。”
我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什么意思?人不都是要老的,然后再死,总不能先死,然后再慢慢地老,这可不合逻辑,可见她的情理的确是有点难懂。
于是我就轻轻地拍拍她,安慰到:
“当然,你永远也不会老,但人老了不见得一定是件坏事,比如我,人一老激素水平就会下降,你不就用不着担心我有什么花花心思了吗?”
她立刻抬起头来,大为不满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你现在有花花心思?”
为什么我说的话,她总是能听出别的意思,真是不好办呢。
我们过去吃的那些东西现在也有,但怎么也没有过去香了,有人说是现在人吃得太好了,自然就有些麻木了,这是原因之一,但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自己变了,老了,味觉退化了,就不可能还和过去味道一样了。
不信你就问一问孩子,过年的东西好不好吃,他们肯定会说好吃,也会跟你一样,不论是到了天涯海角,也永远忘不了。
有一句俗话:大人盼关饷,小孩盼过年。
年只有对孩子总是最好的,我记得小时候就爱看着日历数,看还有多少天才能过年。一旦年过完了,就会感到非常郁闷,又要等好长的时间了。
我总认为,吃也好,穿也好,真的有那么好?关键是那个气氛,那种心境,那只有童年时才会有。
人一长大,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就永远不会像孩子那么无忧无虑了。大人为什么盼关饷,那是给钱闹的,好吃的东西,新衣服当然好,但那得要钱去买,孩子自然不会操心这些事。
童年只有一回,好吃的东西也只能有一次,上帝就是这样安排的。据说上帝给你真正的好东西只会有一次。因为如果要是给了二次的话,那你想着还有第二次,第一次就一定会糟蹋掉。
那就不对,所以只给你一次,好叫你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