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大賽的傳奇文/焦元溥 (转贴)

台灣的小音樂家廖晨硯和陳柔安日前在義大利巴勒達舉行的鋼琴大賽中,同獲青少年B組冠軍,加上蔣沛淳和鍾詠獲得A組第一名的肯定,來自台灣的小小音樂家,透過官方的協助,開始有機會透過小比賽訓練音樂能力,慢慢朝更大的比賽大步前進。

比賽得名固然可喜,之後持續不斷的努力才是能否成功的關鍵。包括已經舉行過的倫敦鋼琴大賽以及即將舉行的魯賓斯坦國際鋼琴大賽,再加上十月是五年一度的國際華沙蕭邦鋼琴大賽,今年可說是「國際鋼琴比賽年」,究竟比賽是創造傳奇?還是音樂家的緊箍咒?隨著音樂比賽的出現與發展,參與比賽也幾乎成為年輕音樂家邁向國際舞台的必經之路。

隨著音樂比賽的出現與發展,參與比賽也幾乎成為年輕音樂家邁向國際舞台的必經之路。在各項音樂比賽之中,又以鋼琴競爭最為激烈,種類與項目也最為複雜。重要的國際大賽不但是全球注目的焦點,也是音樂界世代交替的指標。

然而,得獎真的就是飛黃騰達的保證?躍上龍門的可不可能只是吳郭魚?一九八三年以二十一歲之齡拿下紐約紐柏格大賽冠軍的英國鋼琴家賀夫(Stephen Hough),就直言現今的鋼琴家一心只想得名,卻不考慮自己是否已經「準備好得名」。他原本計畫在二十四、五歲才開始職業演奏生涯,自承當年奪冠也在意料之外。然而賀夫最後還是克服突如其來的挑戰,每季排出不同的獨奏會和協奏曲,自此一路平步青雲。他的觀察在今日看來格外正確。

在二○○二年奪得柴可夫斯基鋼琴大賽冠軍的日本女鋼琴家上原彩子,其多年來參加比賽,從首輪到決賽幾乎全彈同一套曲目。她在比賽的表現已招致爭議,更難堪的是之後無曲目可彈。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二○○○年蕭邦大賽得主李雲迪身上。

即使在得獎四年後,他也幾乎僅一套「蕭邦四首詼諧曲與李斯特奏鳴曲」,不到七十分鐘的獨奏會曲目行走樂壇,直到最近才換另一套一樣短小的曲目。四年只能練就一套七、八十分鐘的獨奏會曲目?無論是自我要求不高,或是學習能力不足,這樣的表現都不配稱為職業演奏家。然而,他們都是大賽冠軍,還是破紀錄的得主。上原彩子是柴可夫斯基鋼琴大賽第一位東方冠軍與女性冠軍,李雲迪則是蕭邦大賽最年輕的首獎得主,但他們的光彩似乎只停留在比賽現場,觀眾的掌聲也逐漸散去。

冷戰時代 音樂政治

不過,若略過表面的「輸贏」話題,鋼琴比賽本身仍然充滿話題,既是時代精神的縮影,更是無數傳奇的誕生地。

在美蘇兩強對抗的冷戰時代,鋼琴比賽更成為這東西兩強的角力場,也是茱麗亞和莫斯科音樂院的戰爭。自從美國鋼琴家范‧克萊本(Van Cliburn)在首屆柴可夫斯基大賽奪魁後,蘇聯當局便難消此恨,自第二屆起便強迫國內好手參賽,還得在比賽三年前就開始訓練。阿胥肯納吉(Vladimir Ashkenazy)便是在國家壓力下被迫參加,也終於順利奪冠。
 
同樣的故事也發生在一九七○年的第四屆比賽。由於正逢列寧百年冥誕,為了宣揚國威,蘇聯當局希望柴可夫斯基大賽中鋼琴、小提琴、大提琴和聲樂四項,冠軍都得是蘇聯人!在追求勝利與國家榮耀的大前提下,蘇聯再次規定早已名揚國際的凱爾涅夫(Vladimir Krainev)參加比賽。為了「保證」他認真練琴,KGB甚至守在琴房外記錄其日常練習,非得逼凱爾涅夫彈出驚天動地的超技不可。所幸這位罕見的技巧天才終究發揮出他的駭人絕技順利奪冠,否則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一九七○年同樣是蕭邦鋼琴大賽之年。蘇聯當局故技重施,結果卻慘遭重創。該屆冠軍美國鋼琴家歐爾頌(Garrick Ohlsson)就認為,蘇聯鋼琴家在比賽前已被逼得死去活來,到了華沙還得肩負國家榮耀和面臨特務監視,身心俱疲之下終於在舞台上崩潰。

當時已得到布梭尼和蒙特利爾兩項大賽冠軍的歐爾頌,認為蕭邦大賽是讓自己精益求精的挑戰。他願意沉潛研究馬祖卡與夜曲的奧義,而不再追求炫目華麗的技巧。不顧其茱麗亞音樂院指導教授,也是范‧克萊本恩師的列汶夫人(Rosina Lhevinne)勸告,歐爾頌棄柴可夫斯基大賽而前往波蘭。最後他不僅繼阿格麗希(Martha Argerich)之後成為鋼琴界難得的「三冠王」,也為新大陸掙得蕭邦大賽至今惟一一位美國冠軍。

然而,即使強國機關算盡,藝術終是自有奇妙。在歐爾頌封王的舞台下,有一位女子代表國家默默參觀比賽。她從華沙帶回前所未見的蕭邦樂譜和唱片,給自己刻苦學琴的兒子一個美好的夢想。整整十年之後,那在防空洞裡成長的小孩竟然從莫斯科前往華沙。之前從未開過獨奏會,也沒和樂團合作過,那窮到連一件禮服都沒有的青年卻在蕭邦故鄉彈出令人心醉也心碎的美麗音色。做為比賽初生之犢,他根本不知道緊張,惟一的壓力反而是擔心決賽時自己能否有一件禮服可穿!從河內的深山到華沙的舞台,來自北越的鄧泰山(Dang Thai Son),以不世出的天份在音樂中征服美蘇,成為蕭邦大賽首位亞洲冠軍。藝術,再一次勝過了政治。

千里馬遇見伯樂


對鋼琴家而言,鋼琴比賽的意義絕對不是政治角力,而是自我成長。法國鋼琴家羅傑(Pascal Roge)就因為比賽而得到一生受用不盡的教誨。他十六歲就在羅馬尼亞恩奈斯可鋼琴大賽技壓全場奪冠。評審之一的法國音樂教母娜蒂亞‧布蘭潔(Nadia Boulanger)回到巴黎後,卻說:「比賽的計分方式是零到二十分。你第一輪彈完,我給你打了零分。」

原來布蘭潔認為羅傑天才橫溢,台風迷人,深受觀眾喜愛,日後終會成就一番藝業。然而,她怕羅傑成名太早,在掌聲中迷失自己。因此她故意給予零分,試圖阻擋他得名,希望羅傑能在挫折中成長。然而,即使布蘭潔打了零分,還是擋不住其他評審對羅傑的讚賞。當羅傑順利進入第二輪後,她也就給予二十分滿分。布蘭潔對羅傑的關愛並未隨比賽結束。從此以後,羅傑便常向布蘭潔請益,布蘭潔更將紀念其早逝天才妹妹莉莉的「莉莉‧布蘭潔作曲家獎」破例頒給羅傑,鼓勵他往音樂更深處探索。

德國鋼琴家弗格特(Lars Vogt),也是因比賽而結交到良師益友。在九○年里茲大賽的決賽排練上,現今柏林愛樂總監拉圖(Simon Rattle)和弗格特相談甚歡下,不僅將自己對舒曼鋼琴協奏曲的種種瘋狂構想全盤托出,更慫恿這位年輕人在比賽現場實現他的夢想。

弗格特當時對這位伯明罕市立交響的總監毫無認識,卻深為他的魅力與見解所迷,竟真大膽放手一搏,以前所未見的瘋狂速度和凌厲節奏演奏此曲。雖然他在第三樂章亂了拍子,最後在首獎從缺下僅得亞軍收場,但那場白熱化的演出卻透過轉播而成為當代傳奇。弗格特和拉圖的革命情感不僅維持至今,他更透過這次演奏發現連自己都未曾覺察的音樂潛能。

比賽可以讓人找到自我,但最「離奇」的例子,可能還是提鮑德(Jean-Yves Thibaudet)的遭遇。當提鮑德前往日本參加東京鋼琴大賽時,臥病在床的父親自知等不到愛子歸來,告別時緊握兒子的手,深深地說了一句︰「謝謝。」這位戴高樂手下的外交老將、里昂副市長,在孩子眼中向來拘謹嚴肅,提鮑德聽著這一句︰「謝謝」,心中滿是不解和疑惑。等到他凱旋而歸,父親果然仙去,母親在告別式上才說出從未透露的往事。

提鮑德的父母當年既是老夫少妻,又是德法聯姻,相當受到社會排擠;他們沒有意願讓孩子在異樣眼光中長大。在提鮑德夫人懷孕後,他們夫妻便決定到瑞士進行手術,捨棄這個意外的孩子。在就醫前一晚,提鮑德父親在夢境中突然聽到奇異的樂音,瑰麗光彩伴隨謎樣音響在心中徘徊,久久不去。醒來一問,竟發現提鮑德夫人也做了同樣的音樂之夢。「我們回去吧!說不定這孩子會教給我們所不知的事!」那夢中樂音最後竟在家中客廳重現,提鮑德果然帶來美好的琴聲,教給他的父母不一樣的人生。得到東京大賽首獎後一年,提鮑德代替取消音樂會的米凱蘭傑利(Arturo Benedetti Michelangeli)在慕尼黑登台,從此一炮而紅。那句告別的「謝謝」終成美好的預言。

奪冠不是成功的開始

比賽得名固然可喜,之後持續不斷的努力才是能否成功的關鍵。錄音等身的雷翁斯卡雅(Elisabeth Leonskaja)、杜歇伯(Francois-Rene Duchable)和內田光子,在當年伊麗莎白大賽上僅名列第八、九、十名。然而多年不斷的努力讓他們持續進步,反而成為該屆比賽至今演奏事業最成功的鋼琴名家。

比賽的悖論在於將鋼琴家無法比較的獨特天分與藝術個性拿來較量,用分數來論高下。

對於比賽,正確的觀察角度仍是評量鋼琴家長期的音樂表現。

大賽得獎雖能保證一時的成功,但演奏事業的「成功」並不等於音樂藝術上的「成就」,究竟要將比賽看成創造傳奇的捷徑?還是成為音樂家的緊箍咒?就看正在努力的準音樂家自己選擇的角度了。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05/new/may/8/life/art-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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