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我坐进了小提琴教师家街对面的一个披萨店里。小店里没什么顾客,电视里在播放冬季奥运会的比赛现场。我点了一个特大号披萨,告诉店主我要六点十分带走,然后心安理得地找了个临街的窗口坐下。
店里很暖和,隔着落地窗正好可以看见马路对面小提琴教师住的二层小楼。披萨店临街的三面大窗被艳绿色的霓虹灯管镶了一圈,店的招牌用红色的霓虹灯悬在门边玻璃窗的左上角。很俗艳的颜色,但是很鲜明。我坐在窗边,正好一边看街景一边三心二意地翻书。两天前刚落过一场雪,街上积着一洼一洼白天被阳光融化掉的雪水,乌云厚重,暮色沉沉。
小木耳在她老师家里拉琴,我等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里面有一个镜头,女教师带着她的学生去考试,孩子在里面,她一个人在外面等。那部电影很打动我,当时年纪小,也未必真的看懂了电影,但是却留给我一个深刻的印象。也许等我老了,自己的孩子离开家,我就可以去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情,给那些失学的孩子当老师,过一种简单快乐的生活。
对于眼下这种生活,我是有点厌倦的。有一个周末,家里来了两个改行的物理学博士推销保险。我对这些顽强生活的人并不缺乏敬意,但是就象刚到美国时看到“世界日报”上那些算命按摩的广告给我的感觉一样,这些人也让我联想到生活中暗淡丧失希望的一面。我们活着,仅仅就是为了谋生吗?
我想念过去的生活,确切地说,是我在校园里度过的那些年的生活。那个时候我没有钱,没有车也没有房子。但是心意高昂,感觉充盈。现在恰好相反,数得出来我所拥有的物质,但是数不出来我失去的心志。那种枯萎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年龄。
因为过年,生活中的某一些场景,书写中的某一些字,就在一些偶然的时刻浮现出来。它们象是蒙尘的浮雕,一阵风吹来,灰尘落去,无意间使凸起的部分显露出来,那些凸起的部分就是在流失的岁月中雕刻上去的记忆。
有天晚上我打开一个电话号码本,上面是我过去一些老友的电话号码,很久不联系,那些号码的准确性十分可疑。我是去找一个名字的,却突然看到了我老师的名字。我每年给我的老师写一封信,后来改成打电话。那些名字唤起我对过去生活的记忆。我把电话拨了过去,然后听到了老师熟悉的声音。我已经快20年没有见过他了,但是他的声音一点没变。他告诉我学校的变化,旧的文科楼拆掉了,大礼堂也拆掉了,加盖了新的学生宿舍楼,过去的校本部变成了研究生院。我在头脑里随着他的描述修改着记忆中的旧景物,放下电话寂寞地想,曾经属于我的生活,早已不复存在。当年那些理想,或许也都是假的。
但是,我们就甘心于这样每天不断重复的日子吗?小木耳有一天长大,又会有什么样的生活?未来的生活里,她会在音乐里找到安慰吗?会想起我们在夜色里行驶在寂静的道路上,而我对于她的未来有着不一样的希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