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奇文是麦家唯一的女儿,也是麦老夫妇按照中国传统教育出来的传统贤妻良母。自她跟吴孝严结婚后,除了手头管理的这家麦氏的子公司,她的重心几乎都围着夫家打转。
比如吴家因为吴老爷子早年患病,不得不座守香港本土的阴影,吴老先生对各位媳妇的要求,第一要是职业妇女,关键时刻能代替男人撑起整个江山;第二要多多开枝散叶,能生多少生多少,把继承人缺乏的风险降至最低,男孙更是多多益善。偏偏这吴家不知道祖上是不是哪一辈真的有女主当家的缘故,第三代女多男少,麦奇文跟她的妯娌一样,第一胎都是女儿,于是接着生老二,还是女儿。照她本来的脾气,女儿怎么样?女儿低人一等吗?自己这个麦家女儿不是照样优秀,婚后还在为娘家效力?可是吴老爷子似乎更加老谋深算。因为他特别喜欢这个三少奶奶,经常跟她谈论生意经家庭经,特别在处理吴孝严的事情上,于公于私都十分偏向倾听麦奇文的意见,使得麦奇文一肚子高涨的女权主义,一碰到公公慈爱的眼神,语重心长的道理,再加上吴孝严的甜言蜜语,霎时间土崩瓦解,于是又生下了老三,终于是个儿子。
使命啊使命,她容易嘛,终于完成婆家所赋予的历史使命。
她一边生孩子,一边管理自己的公司,这还不算,吴孝严那边还添乱。一开始结婚,这位吴家三公子根本没做好进入围城的准备,还以为自己是铁杆单身呢,蜜月还没度完,跟着死党出去喝酒到天明,留下刚跟他从国外回来的老婆,跟卧病的公公和不太有主见的婆婆一起,家里的佣人还没认全,刚好晚上台风登陆,山顶狂风暴雨,把这崭新上任的吴家三少奶彷徨惊吓得,真是杀夫的心都有了。
她倒想一刀子捅死他算了,可是她找不到人哪!!!
结婚头三年,麦奇文离家出走过不下三十次。没生孩子自己走,生了孩子后带着孩子一起走,走到父母给自己陪嫁的公寓去住。每一次吴孝严都去巴巴地请太太回家,许下保证下次绝不再犯,可是每一次他都再犯不误。
直到有一天他所主管的 IT 公司遇到前所未有的困境,父母兄弟主张卖厂止损,身边损友除了喝酒啥也不会,渐渐散去,只有麦奇文不离不弃,在他身边观望,鼓励,给他以支持,甚至回娘家借钱帮他度过难关,这个时候吴孝严才深深体会,对自己最好的是自己的太太,不是别人。
身边的浮华虚名都是假的,惟有枕边这个人的真情才是最真的。
从此他从混迹的江湖消失,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一心做事业,关爱家庭。他知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资本世界,稍有差池就会被别人吃掉,切切不可掉以轻心;他也知道,再换个女人,无论对方多么风情万种,多么火辣热烈,都不可能有眼前这个女人这份真心和能力能跟他一起经营事业,经营家庭。
麦奇文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事业感情双丰收,不提防在幸福之巅的时候,娘家突然祸从天降,她回到娘家跟父母兄弟交谈,才发现,她空顶着麦氏金融控股子公司的董事长头衔,游离娘家太久,对他们太不关心,以至于麦氏的事务,她一无所知。
她真是不孝。
麦氏的这次天降奇祸是这样的——麦老感觉自己是时候培养接班人,让公司事务渐渐向儿辈平稳过渡,于是让长子慢慢接班。中国历朝历代,一朝天子一朝臣,本来皇帝和太子是血亲,没什么芥蒂,但是架不住帝党和太子党为了各自的小算盘为了一点点利益大动干戈,调三窝四,煽风点火。老臣子自认为居功至伟,吃的盐多过太子吃的米,总想倚老卖老;太子们总以为廉颇老朽,食古不化,新时代新潮流新思想是浩荡的历史潮流,不可阻挡,总想把老家伙们搬开。
新旧交替之际,吴家大哥年轻激进,工作没有做到家,开掉不太老也不太年轻的高层,偏偏这位臣子知道很多内幕,于是惹出这段祸事上身。
麦老把儿子训斥一顿,可是为时已晚,大祸已经酿成。
那日麦奇文回家,父亲把她召进书房,跟女儿密谈。
她首先跟父亲道歉,说自己这些年精力全部放在婆家,娘家的事务没有关注,以至家里出这么大的事自己还是最后一个知道。
麦老询问她公司的经营情况,点头说:“这样也好。也正是因为这些年你置身事外,可能最先过关无事的,我们家只得你一人。不管怎么说,以后麦氏的大局,只能由你暂时代为主持。你两个哥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麦奇文自幼得两位兄长爱护,不忍心他们被父亲一下子否决,替他们辩解道:“大哥二哥只是操之过急,他们本身还是——”
麦老挥挥手说:“且不去说他们。我们只说眼前。眼前的情形是我同你两个哥哥一时半时脱不了身。如果真按你说,你麾下的公司经得起廉署的审查,那么你很快就会无事,被解除禁令。我们先前筹划的北上计划,不能搁浅,你要接着去完成。另外,这边的总公司也要由你暂时代管,总之以后要辛苦你了。”
麦奇文顿时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沉甸甸。就在一个月前,她还想着吴孝严的公司走上正轨,她身为三子之母,想把麦氏金控子公司的重担慢慢往下属身上卸,自己做个逍遥董事长,专心家庭并兼写个一鸣惊人的财经小说,怎么一个月后,诡异变换的人生跟她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
她忙完婆家忙娘家,顾完老公顾爹娘,人人羡慕豪门的生活,岂知豪华盛宴的背后,有怎样的沉重和无奈?!
麦奇文带着孩子在娘家陪父母吃完晚饭,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家里,把孩子们交给菲佣,自己关上书房门,跟吴孝严通报了父亲的谈话。
自结婚以来,一向是麦奇文以吴孝严为自己的生活重心。吴孝严去美国谈判,去欧洲开子公司,麦奇文都陪伴在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并且很低调地躲在幕后,让舞台的聚光灯打在他这个掌门人身上,从不喧宾夺主。这一次,她的娘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要跟她一起担当,做她强有力的支持者。
吴孝严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当下安慰她说:“会没事的。如果真到了你不得不担纲的那一天,我自然全力支持你。”
那一刻,麦奇文觉得,虽然吴孝严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是大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这一点难能可贵。如果她渡过这次难关,这一生都要对他不离不弃,哪怕他再表现出更多的男人的幼稚和弱点。
由于麦奇文被限制出境,吴孝严去大陆也好去美国也好,她不能再随行,只得暂时蛰居在香港,深入简出,轻车简行。受金融危机波及,公司的经营活动减少,同时接受审计期间,也没有多少工作值得做,倒多了跟孩子们的亲子时光。
与此同时,她的财经小说《潮起潮落》,也写得如火如荼,日以继夜。
此时,写作成为她排遣低落情绪的最佳良药。
麦奇文不在身边,吴孝严不光感到自己失去了头脑,还觉得有些半身不遂,每每打电话回来骚扰:“奇文,今天我看了广告样片,觉得不舒服,不知道哪里不舒服,你帮我看看,我把文件发给你。”
于是麦奇文放下手头的小说去查邮箱,点开附件查看影视文件,一放数遍,给他指出问题所在一二三。
可能第二天的问题又是另外一个,从欧洲打过来的:“奇文,今天审查跟这边的负责人谈了,看了明年的订单,觉得似乎应该压缩电视机的生产量,扩大显示屏的生产线,你觉得如何?”
麦奇文只得停下手头工作,查看他发过来的报表,然后用肯定的回答坚定他的信心。
其实她知道,吴孝严完全知道该怎么做,他这么问来问去,只是这些年习惯了她在身边做狗头军师。她看着他从一个过度自信的精英才俊——在香港,他曾经是最年轻的上市公司总经理之一,这足以让他在没有作出成绩的时候自信满满,对她的建议嗤之以鼻,到后来在所主管公司遭遇重大危机后变得走向事务的反面,事事听从她的意见。
也许她娘家的危机成全了他们夫妻两个人,吴孝严重塑自信,她重返娘家的家族事业,做真正的比翼双飞鸟。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麦奇文把写好的《潮起潮落》部分章节贴到她跟李小曼和陈明快组建的群里,发出邀请让她们去读。
陈明快回复:最近忙,等我忙完一定拜读。
李小曼回复:我在赶一个本子,同学那里也出了点事,过几天我一定看。
麦奇文气得昏倒——什么叫朋友?朋友就是你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朋友就是关键时刻她出卖你不眨眼,还无辜地说,你是我朋友,我不卖你卖谁?
交什么样的朋友也别跟文人交朋友,文人无德啊!
过几天李小曼来解释:你说有这样的吗?小叔子拿嫂子的房子做自己的婚房,那嫂子是我朋友,气得流产,她婆婆还想告我,讹我和我妈!!那房子可是我朋友的婚前财产!
麦奇文晕啊,这豪门争产,好歹是争爹妈的,这草根争嫂子的财产,还有这么名正言顺的?这不是明火抢劫嘛!
陈明快也来解释:我儿子病了几天,我也快崩溃了。我好累啊,我养了三个孩子!
麦奇文说:切,小样儿,我不是一直养四个孩子!
陈明快说:你有菲佣啊,我连钟点工都请不起呀。天哪,我那美丽的水晶吊灯,我那美丽的早餐桌椅——
麦奇文说:要不你留下地址,我买一套送给你,你别唧唧歪歪了,快给我看小说!
陈明快很快反馈回来:“别逗了,你真的第一次写啊?我猜你以前肯定写过!”
李小曼也积极地说:“我发现你镜头感很好,虽然只开了个头,但是我觉得很适合改编成连续剧。跟你说,据说现在职场商场小说特俏,基本有一本出版商就出一本,因为现在有经验的白领,都没时间和精力写;有时间精力的,都是些小女孩,专业作家,没这方面的经历和经验。”
最后陈明快和李小曼一致认为,麦奇文这篇小说大有可为,前途不可限量。
麦奇文给她们吓得疑疑惑惑:“真的假的?你们是安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