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嫣的字典和蛋糕
这是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施瑶一大早起来,急急忙忙地装好了书包,当她把那本又重又沉的朗曼英文双解字典装入书包的时候,心里不免一阵抱怨。每天写作业已经有一大堆的英文生字查不完了,那个索尔老师还要求他们每天都把又沉又厚的字典背到学校去,还天天检查,这不是跟对待小学生一样吗?临走前想用一下卫生间,谁知道等了十分钟,才见房东先生拿着报纸,慢悠悠地走出来。等到她冲出地铁跨上电梯,上课的铃声响了。进门时看到索尔老师正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两眼盯着点名簿。她以为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要悄悄溜到白枚位子的旁边,没想到他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以后请准时。”,她心里嘀咕着怎么每天早上,他都这么早就进教室了。
索尔老师的课堂上,施瑶总是紧绷着一根弦儿,查词典,写报告,考试听写,那样也不能含糊,生怕不小心被逮到。她不象白枚的英文水平是班上最好的,每次作文她几乎都是第一个交卷,还在旁边一个劲儿催施瑶。课堂讨论她还总有新鲜点子出现。就在这天的第一堂课上,班上发生了一件事,让施瑶第一次注意到金嫣,这个万青从前提过一两次的同屋。在一篇新的文章给大家发下来后,索尔照例要求大家拿出字典。白枚看见施瑶从书包里搬出砖头大的字典时,还笑话她,“你看班上没几个人带的,谁象你这么听话。下次我把我的电子字典借给你。”就在两个人偷偷地小声嘀咕时,突然一本字典从后排呼的一下飞了过来,重重地落到了索尔的讲台桌前地面上。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让教室的空气好象凝固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扭头朝字典飞来的方向看去,施瑶还在纳闷,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火气,敢对老师这么粗鲁?索尔老师用震惊的眼神,盯着后排的那个女孩,终于从从嘴里爆发出来几句话 “金嫣,如果你的父母没有教给你怎样尊重人,就请你立刻离开教室。”金嫣,好熟悉的名字,施瑶每天忙着查字典,对班上同学的名字还都似是而非的。金嫣搬走以后有一阵子没有和万青联络了,她没有想到从前她提到的那个同屋,竟然跟自己坐在同一个课室里,面对着那些马来西亚印尼来同学用惊异的眼光,施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挨骂的是自己。班上寂静一片,大家都低着头,学生都被索尔老师刚才威严的话镇住了。索尔这个兼职老师,教了好几年的书,送走了数不清的学生,这是他第一次发火,第一次为学生不礼貌的举动说出这么严厉的话。他没想到,平时回答问题时常常弄得人一头雾水的这个女孩,竟然没有一点认真的态度,检查字典难道也是件好玩的事吗?这时,金嫣低着头悄悄地走过他身边时,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带着在眼眶里打转儿的泪水离开了
自从跟万青分开后,金嫣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煮饭的房子,又能跟一个女孩共同分租,没想到昨天那个女孩妹妹来了,两个人要为了省车费,准备搬到离学校近的地方。“你不能说走就走呀。”看着她们出门准备买报纸找房,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一个人怎么能负担一间房子的价钱呢。万青那里回不去了,就算是跟房东说说好话,她不计较了,可她新房客已经来了,还跟自己一个学校呢。这些日子金嫣没有心思查字典,更没心思交什么新朋友,她要搬家,要赚钱,要还债,要做的事情,跟在索尔的课堂上听讲比起来重要多了。自从来了新加坡,她没有一天不为妈妈上飞机前留下的三个字心烦的,“要还的。” 她根本就没有心思读书,妈妈让她选电脑,可是学校规定一定要语言过关才能选,她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学了半年又半年。这天索尔老师让拿字典出来,她根本就没打算查,看到第一排的那个上海同乡没带,她就无所谓地把自己的扔给了他。她从没想过什么礼貌教养之类的事,就连老师训她的英文,她都不是能都听懂。自己就更没有什么辩解的机会了,不过自己是做的过分了。班上还有好几个中国大陆出来学生,真的挺让他们丢脸的。可是除了对不起三个字外,她实在想不出更多的词句来了。
那节课上大伙好象是最用功的一节,施瑶紧跟着索尔飞快的语速做笔记,这么紧张而严肃的课堂气氛,在第二节课被那个叫开奔驰挂手机的妇人给打破了,施瑶在那天终于记住了她的名字叫安妮。第一节快下课的时候,身穿淡紫色套装的她,手捧着两个漂亮的纸盒,悄悄地进来还跟索尔老师小声说了几句。课间休息时,施瑶一进教室,就闻到一股烘烤的香味,“快来尝蛋糕。”白枚大声地招呼着她,老师讲台突然变成了餐桌,摆着切好的一块块松松软软的各色蛋糕,安妮端着一小盘“你尝尝,我们的新口味。” “我喜欢椰奶的。” “这个芋头的不错。”几个女生七嘴八舌的,毕竟对他们这些留学生来说,蛋糕也算是生活中的奢侈品了。施瑶吃了两小块,“我还是喜欢这个橘子味道的,特清爽。”安妮笑了,这个班里唯一一个年纪跟老师差不多的学生,还是新加坡著名连锁糕点店的老板呢,站在施瑶白枚她们这群年轻女孩中间,她很开心,仿佛忘记了年龄。索尔老师上课的时候说“你们别忘了星期六晚上电视台有采访安妮的节目,她刚刚录影回来。”哇,她还是个名人呢。此后在教室里,施瑶常常可以品尝到她带来的精美的糕点,口感滑润,不粘不腻,就连隔壁班的同学后来知道了,也争着跑到他们班上,安妮还笑嘻嘻地也给他们分了一杯羹。不过,在那几次的糕点试吃中,让记忆犹新的却是那个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
那是星期五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周末到了,学生们还没下课就已经开始雀跃了。就在那最后的十五分钟,安妮和索尔老师送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安妮象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个插着蜡烛的草莓蛋糕,“谁的生日?”施瑶竟兴奋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白枚说:“反正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就在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场面所吸引的时候,索尔站在讲台上,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少有的一种温和,接着他用平稳的声调说:“安妮告诉我,今天是金嫣的生日。让我们祝贺她。”金嫣的生日?施瑶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金嫣的,安妮对她很好,比我们还熟呢。” 白枚在一旁搭腔。这时的金嫣,圆圆的脸上,先是一阵惊讶,甚至还向周围看一看,不相信自己的英文水平,当她看到所有的同学都回过头来,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时,她终于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容。她笑起来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特别有神。没想到那天课间跟安妮聊天,她居然把自己的生日记住了,她更想不到,索尔老师会答应在课堂上给自己庆祝生日。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这么多同学给自己过生日,从前妈妈总是说请朋友过生日很费钱的,吃碗长寿面好了,望着眼前用奶油雕满花边的蛋糕,还有周围一张张年轻含笑的脸,金嫣鼻子酸酸的。安妮点燃了蜡烛正要金嫣准备切蛋糕时,索尔上前摆摆手说:“等一下。”接着迈开修长的腿,一个箭步走到教室后面,把后排的灯熄灭了,接着窗帘遮上了大半,一缕金色的阳光从旁边的缝隙悄悄地斜射在地面上。暗暗的教室里,只有蛋糕上的那只粉红色的蜡烛,跳跃着柔美的火苗,还有一张张年轻稚气的脸,同学们被索尔老师突然营造出这种从未想象过的气氛所吸引,所感动,教室里萦绕着“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金嫣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那么轻松的笑容,她恨自己平日没有下功夫多学几句英文,现在竟高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望着眼前这群年龄已经不是孩子了,可笑得像孩子一样开心的学生,索尔站在教室后排,脸上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微笑,在他眼里,这些远渡重洋,来到这个国家的学生,只不过是群刚刚离开父母的孩子,孩子总会有做错的时候。
周末大餐
最近这几天,是金嫣最开心的一段日子,自从上次在学校庆祝的那个二十岁生日后,她真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现在又找到了一个好住处,帮助房东太太的两个女儿补习华文,连房租都省去一大半。她自己不煮饭跟房东搭伙,有个菲律宾的工人,她只是交一部分伙食费,房东太太一个人经营一家理发店,常常忙得见不到人。等到星期天,工人放假了,金嫣才觉得那个小房间,才真正成了自己的小天地。不让炒菜,偷偷地煮些面条总不会有问题吧。她一边盘算,一边给万青打电话:“我房东回娘家了,你和施瑶来玩吧。”金嫣的邀请,让施瑶一阵开心,来到新加坡以后,厨房里烟熏火燎大火爆炒的景象,似乎都成了电影里才能回忆的镜头。还没到中午,她们两个人就像变戏法一样,突然把自己平时买来还没机会做的广东香肠,绿油油的小白菜,虾皮紫菜,统统地都搬了出来。“你这黑乎乎泡的是什么呀?”望着厨房里一个小盆里的一大把象菜叶似的东西,施瑶好奇地问。“菜干,我妈从上海托人带来的,就是脱水的蔬菜。” “脱水的蔬菜?那还能吃吗?” “能,放在汤里泡开了味道一样,还特别容易存放。”望着那碗里黄绿色的东西,施瑶是第一次听说那种叫菜干的东西。
金嫣住的地方宏茂桥是个很繁华的地方,施瑶手里提着刚刚从超级市场买来的皮蛋,香菜,和水果,下了地铁还没走上几步就已经身上粘粘的了。金嫣早就等不及了,从窗口探头张望“四楼,快上来。” 一进门就是窗明几净的客厅,施瑶一屁股就坐在了藤沙发上,“累死了,要到你这儿做饭,万青恨不能把超级市场都搬来。”听着她这么夸张的说笑,万青一边摆弄着一个旧洋娃娃,一边兴奋地说,“金嫣,谢谢你,你知道我们哪儿是不让请客人的。就算让请,旁边好象总有眼睛盯着,多不自在。” “快歇会儿,马上就吃饭,这儿不能炒菜,我自己有一个大锅,我们可以做几个凉拌菜,煮面条,还有从上海带来的金华火腿。” 可是施瑶和万青哪里肯歇,三个女生七手八脚不一会儿工夫,一道在她们眼里丰盛的大餐就备齐了。万青做的皮蛋豆腐,施瑶糖醋胡萝卜,最精彩的是金嫣那锅香喷喷的珍珠翡翠的面条汤,广东香肠,金华火腿,小白菜,紫菜,蛋花,豆腐,端上来的时候,滚烫的冒着热气。“小心点儿。”说罢,金嫣在自己的小屋里,拿了一摞报纸垫在了滚烫的锅下面。“你们就在这儿茶几上将就一下吧,我怕把房东的餐厅弄脏了。”望着那上面热气腾腾的一锅面,围着这锅自制的家乡口味,南北结合的热乎乎的面汤。三个女孩平时叽叽喳喳的嘴终于给堵上了,那大杂烩似的面汤在施瑶看来,很象小时候感冒发烧时,妈妈做的那种,只不过那时候屋外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而现在她们三个围着热腾腾的锅子,顾不得擦擦头上的汗水,尽情地享受着一顿绝顶美味的大餐。
正在她们边吃边说时,突然外面铁门哗啦地开了,金嫣紧张地站起来,走出了屋子,万青和施瑶也象做了贼似地不敢吱声了。“宋太太,怎么这么早?” 宋太太每个周末照惯例都是把一对女儿送到娘家,再到自己的发廊工作一整天才回来,宋太太面无表情地说“她们把复习簿子忘在家了。”说罢转身进屋了。房东的突然出现,让金嫣她们也觉得不那么自在,说也奇怪,为什么吃自己的东西,还跟做贼似的。想不了那么多了,金嫣对她们说“下楼聊会儿吧,楼下有个游乐场,有树荫和椅子。”她们悄悄走了出去。
树荫能遮挡住阳光,却敌不过闷热的风悄悄地袭来。几个女孩更加留恋刚才屋内的空调,,金嫣不好意思地说:“真是的,好不容易等到她走了,怎么又突然回来了真扫兴。”万青坐在了秋千上,个子高挑的她那双细长的腿早就沾到了地面,她却还眯缝着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放松。“小时候,我哥常常从背后突然袭击,一把推过来,有一次我重重地栽倒了沙地上,鼻子都出血了。”后来哥哥有了嫂子,为那半间小阁楼还跟她闹了些不愉快。不过,现在,她忽然很想让哥哥再在背后推她一把,就一把。施瑶打着把遮阳伞,渐渐习惯了这种象捂在棉被里发汗一样的气候 “你说,你搬来搬去的,不觉得烦吗?能省几个钱呀?”“能省点儿是点儿,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是出来镀金的,而我是出来还债的。”施瑶没想到才刚刚二十岁的她,说出的话怎么有些听不懂。金嫣无目的地捡了一只小棍,一边在沙土里画着,一边接着说:“我还我妈的债,我一点儿都不想出来,就是出来了,也不知道将来有学什么。”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透着失望的神情,漫无目的地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金嫣的这番话让施瑶很吃惊。就在这时,一阵传呼机的滴滴声响传过来,金嫣连忙看了一下小声地说:“我打个电话去。”
看着她的背影,施瑶好奇地问“万青,她那么节省,还舍得买传呼机?”这时,万青从秋千上跳下来,“在我们那儿不能接电话,她又想偷偷赚钱,人家有需要做清洁的就传呼她了。她可省了,觉得地铁贵,宁可顶着太阳多走几步路,多换几趟车。谁叫她出去,她都拒绝。别说是看电影,哪儿她都舍不得去,上学期结束时,我们班的同学一起去圣淘沙,本来都说好了,临走她又变卦了。我猜她来了这里半年了,从来就没想过休息和娱乐。”施瑶的成长环境不错,如果不是出国,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省钱这回事,上班时更过分的还有买东西从来不看价。如今的生活好像翻了个个,就连身边的朋友也变成了多花一分钱也要想前想后老半天。
“不好意思,我有点儿事儿先走了,改天我们在约吧。”就在施瑶胡思乱想的时候,金嫣气喘吁吁地从跑过来,送走了施瑶和万青,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直奔小贩中心。今天是周末,那里一个摊位的老板,缺个洗碗的帮手。她一边赶路,一边想:我就说运气不错吧,这么几天就又有一份活了。在施瑶和万青商量着再到哪里去逛逛的时候,金嫣,已经蹲在了烟熏火燎的摊位后面,面对着堆积如山的碗筷,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