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回国流水帐(四)(完)


回国以后,于吃喝玩乐之中,我也感受到了不小的逆文化震荡和生活上的不适。

其实,出国越久的人,这种感觉可能会越强烈。这并不是 “ 眩耀 ” 自己在海外的经历,也不是对国内的亲人或环境有什么特殊的看法,这完全是因为长期的生活环境不同而造成的无奈变化。
比如,我在美国居住在一个四处环山,几乎没有一点儿噪音的小区里。这样的房子,美国普通的工薪阶层都会住得起,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幽静的环境。

回国后,我遇到的第一个不适就是睡眠不好。因为国内的噪声比较大,不管我怎么努力,我确实睡不好。因为休息不好,每天脑子都觉得昏昏沉沉的。

这只是个小例子。

其它文化上的震荡还有很多。比如,我们说话时最好不要带英文;和朋友们几乎得零距离接触,才会让朋友觉得我们还和当年一样,我们还没被资本主义社会同化。

我的一位闺中密友喜欢和我聊天。当年,在国内时,我们曾经挤在一张床上说女孩间的悄悄话。这次回国,我们在旅馆的同一间房住了一夜。说实话,我很感激她能忙中偷闲来陪我,可是,我真不习惯旁边有个朋友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就这样,我几乎一夜未眠。想想过去,看看现在,这不禁让我想起了苏芮的那首老歌 “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 ”

在美国长大的小朋友对中国文化的不解之处,那就更多了。

比如,在青岛的 “ 在水一方 ” 桑拿中心,我们曾和亲友们一起去洗过桑拿浴。那天,我们顺便也带上了家里的小朋友 C 。现在,在国内不同规模的洗浴中心,都会有一种给顾客搓澡的业务。我已经很多年没进过公共浴池了,赤身裸体的让别人给洗澡,我还真不习惯。但国内的亲属,她们就很自如,人家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家里的小朋友与我有同感。在离开 “ 在水一方 ” 以后,孩子就悄悄地和我说: “ 脱了衣服, 让阿姨给我洗澡, It is really disgusting.”

还有,记得在曲阜逛孔庙时,那位女导游虽然很专业,但她那些苦涩难懂的解说词,让俺家的小朋友就像听天书一样,不知所云。也是啊,中国文化那么博大精深,在国外长大的孩子,听不懂也可以理解吧。

这次回国,我最大的遗憾和身体上的不适,源于我回国前后患了重度咽喉炎。

回国前,在美国,可能是因为购物准备之诸多劳累吧,我患了轻度咽喉炎。回国上飞机前,虽然嗓音有些沙哑,但我还能讲话。想不到,我回国后,我从没当回事的咽喉炎,竟让我在国内逗留的两个月期间,几乎不能讲话。

我发现,国内患咽喉炎的发病率,可能要比美国高出许多。

在美国,我很少看见有谁得这种病。但在国内,在我旅游的几个城市,在照顾接待我们的亲属朋友和司机当中,许多人都能随身拿出几种不同品牌的治疗咽喉炎药片。金嗓子,华素片,甲硝坐,黄氏响声丸,六神丸,我都试过,但服后都不见效。我只好又做了两星期的雾化吸入,回美国以前,我的嗓子才刚刚开始有好转的趋势。回美国后不久,我便基本全愈。这咽喉炎,可能也和空气和水土变化有关吧。

记得在我小时候,邻居家有位在外地当兵的孔三哥。那年代,军人是个很威风很让人羡慕的职业。孔三哥回家探亲时,这位头顶红五星的哥哥也因此成了我们小孩子眼中的英雄。

回国后的某一天,我正在姐姐家住宅区外乘凉散步时,有一位低肩驼背的老人 ,走过来和 我打招呼:你是小四吧? 。我看了他半天,也认不出他到底是谁。几分钟后,老人 终于开口道:我是你孔三哥啊

天哪,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孔三哥怎么会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呢?他身边的孙女,竟和我的孩子一样大。

岁月如飞,我顿时无言。

这次回国,我最大的感慨是,我的亲人们都在一天天地变老甚至已经做古,以前很多熟悉的环境再也找不到了。

家乡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儿时玩过的地方几乎全被高楼所占据。

小时候,我酷爱看电影。那时候,电影票很紧张,如果能看场电影,会让我像过年一样兴奋。

在我的梦中,那个简陋的电影院,不知让我想了多少年。

感谢天,感谢地,这座电影院还在。

就要返回美国的前几天,我拉上自己的孩子,和我一起去寻找我儿时的梦。

看到了,我又见到了那座年久失修的电影院和儿时的我走过无数次的那座小桥。

桥下流水依旧,桥上人来人往的行人,己不见当年的模样。

沿着小桥一路走下去,就是我家住了近十年的九栋楼小区。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里渡过的。

回到我童年时住过的老宅看看,一些前辈们早已做古,看着我从小长大的牛大妈也患了老年痴呆症,当年精明强干的她,竟认不出我了。唉。流年似水,人生如梦啊。

这次回国的最大遗憾,就是我眼见着我的父亲,在我的面前去了天国,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此变成了一捧寒灰。

瞬间,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这一幕,让我永生难忘,这一幕,也成了我在国内笑语盈盈的终章。

于是,我提前回到了美国。

泪别故国那天,在北京机场的某个国际航班上,我呆呆地望着窗外。悲伤中,我的耳边响起了一首老歌:为何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牵不到你的手。从此以后,常回家看看永远没了理由。

当晚点两小时的飞机终于奔向蓝天的那一刻,我竟想起了天国和居住在那里的爸爸妈妈。窗外,倾盆大雨敲打着我无声的心痛。

就让我借用这两首诗,来结束这篇流水帐吧。

乡愁(余光中)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席慕容)

故乡的歌

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
响起
故乡的面貌
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
仿佛雾里的
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10/17/04初稿

7/23/06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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