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掉的过去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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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悠悠的爸爸住院了。

因为车祸。

赶到医院的时候,爸爸的伤口早已封好针,住院手续也已经办好。手上的输液瓶嘀嗒嘀嗒,睡着了。把看着爸爸头上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和满身的血,妈妈当时就呆住了。季凤临有糖尿病,血液很不容易凝结。以前在家里,偶尔切菜,手被刀子划道口,都要一个多小时才能真正止住。这么大的血口,虽然血液目前已经开始慢慢凝结,但是头上的绷带还是有渗出血来。在漆黑的晚上,觉得越发恐怖。

冰冷安静的医院走廊里,只有偶尔听到的脚步声,季悠悠挨着妈妈,在病床的一边轻轻的坐了下来。

在爸爸身边病床前陪着的,除了爸爸的司机吴叔叔,经常跟爸爸一起出差的刘叔叔,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据说住院手续是刘叔叔帮忙办好得。季悠悠偷偷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发现女人也受了伤,胳膊有好几处破皮,腿上也有些血口和淤青,额头上的一块,已经用白纱布包好了,那个创口好像有巴掌那么大。就坐在远处的凳子上。很胖。白净得脸,大大的眼睛。还有一张嘴唇很薄的嘴巴。

第一眼,季悠悠就觉得很不喜欢她。嘴唇特别薄的人,说话都刻薄。以前也不知道谁这么说过。好像就是许冠英。

妈妈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吴叔叔和刘叔叔分别过来劝她,无非也就是已经无大碍,需要慢慢养这样的安慰的话。

妈妈基本上没什么回应。眼神空洞,表情麻木。只有脸颊静静淌下的泪水说明她心里的难过。也可能。季悠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妈妈。恍惚中,同样难过得自己伸出手来,轻轻搂住了妈妈的肩膀,悄悄在妈妈耳边说:“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不要我们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也红了。

有什么东西,大家都不用说出来,但是心里都隐约的明白。

大概又过了好一阵子,刘叔叔走了过来。

“嫂子,您也休息吧,这边我来看着大哥就好。都是我不好,大哥身体不好还让他喝酒开车。你兄弟这边给你赔不是了。”刘叔叔一边说一边掉眼泪。跟爸爸一样从延庆农村出来的刘叔叔,人非常非常老实。这么几句话,真的是心里话。难过又不懂得怎么说,刘叔叔的脸都憋红了。

“算了。人都这样了。能捡回来一条命我已经知足了。”

妈妈拒绝了刘叔叔送她回家的好意。倒是劝刘叔叔和吴叔叔赶紧回家休息:“你们也折腾半天了。要是想过来帮忙,你们明天早上来吧,今天晚上我在这里就好了。麻烦你们送悠悠回家。”

“我也在这里看着爸爸吧。”悠悠不是很想回去。

“你回去吧,明天想过来再说。家里有狗要喂,你姥爷明天的早饭也得有人预备。家里不能没人。”妈妈静静地说道。心里早已做好安排。虽然眼睛红红的,但是妈妈的头脑很清醒。刘卉就是这样的人。坚强,温柔。虽然脾气有些火爆,可是越到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反而越冷静。季悠悠有时候很佩服妈妈的。当初文化大革命,作为班长的刘卉带头,跑到遥远的地方插队,一呆就是三年。三年辛苦劳累,刘卉的身体就留下了一些毛病,比如至今依然贫血的厉害,三番五次就被警告血色素过低。曾经浓密漂亮的头发,到了那边,大把大把的掉。现在也补不回来。生季悠悠那会刘卉大出血,生完季悠悠两个礼拜,她才勉强出院。后来听爸爸说,当时妈妈差点就没命了。

现在,看着眼前这样强撑着自己的妈妈,季悠悠心里一阵发酸。妈妈其实一直以来很辛苦很辛苦。爸爸在外面常年出差,家里家外大事小事,基本都是妈妈在做。妈妈自己工作也很忙,也要经常出差。可是她从来都把家里的事情打点得很好。姥爷从前几年开始有老年痴呆,妈妈和爸爸商量了一下,怕舅妈照顾不好,就把姥爷从舅舅家里接了过来。从此,家里又多了一个要照顾的老人。妈妈为此,好像更操心了。可是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把家里的事和自己的工作安排妥当,去年还提了职。

悠悠的鼻子吸了吸:“那好吧,那你也睡会,旁边那床没人。反正这点滴还得再有一会。今天晚上你看,明天晚上我看。”“回头再说。现在你赶紧回家。冰箱里有酸奶,今天给你买的。明天早上稍微早点过来,给你爸爸带碗馄沌来。保温瓶在厨房第二个柜子里。”刘卉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我都知道,你不担心。”季悠悠想了想,把脖子上得丝巾解下来放在妈妈手里:“聊胜于无。当眼罩都成。”

说完,就跟着刘叔叔他们出去了。不过季悠悠发现,那个胖胖的女的,竟然也跟着他们一起出来了。

“悠悠,我们先送你回家。”吴叔叔对她说。大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愧疚的表情,明白的写在脸上。“没事,顺路吧。我记得刘叔叔家比我家近一点,最后送我也成。”

“先送你回去吧,悠悠你一个女孩儿这么晚了不安全。”那个胖女人竟然说话了。虽然这话听起来是为她着想,而且语气也算很和睦,可是季悠悠就是不愿意领她的情。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也跟他们一起走?为什么可以这么自在的喊她悠悠?为什么刚才一句话都不说?

而且,声音还这么尖细。难听死了。

突然,季悠悠想起来什么:“刘叔叔,你们是跟我爸爸一起么?”

“啊?”刘伟民突然有点结巴,“跟你爸爸……对啊,我们一直一起啊。”

爸爸受了那么重得伤,如果大家在一起,怎么可能身上连个淤青都没有呢。

反而声音尖细得胖女人,身上大大小小,有不少伤口,即使没有爸爸那么严重。

季悠悠怀疑的眼神逐渐变成了了然的目光。可是她选择闭嘴。

上车,回家。季悠悠的神情有点恍惚。

“我可不可以假装不知道?是不是我不说,就可以当作没发生?”

可是,她心里明白,她走的时候,妈妈看着那个女人,眼神里的猜测。妈妈不笨。这些都如此明显。但是她猜,妈妈也像她一样,宁愿选择相信谎言或者沉默。说是信任也好,说是自欺欺人也好。

只要过去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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