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郑家明把城里的交通路线在心里扫了一遍,迅速用贪心算法(Greedy Algorigthm),找出了最贪心路线。当他赶到医院时,离约定的时间倒竟然不迟,比计算里更少用了2分钟。熨得平整的衬衫里的背上有一层细细的汗,心里却油然有隐隐的如微风徐来的写意。
候诊室里,老老少少,静悄悄坐了一屋子人。医院有15分钟等待政策。这政策到哪里都赶不上对策,美国也不例外。外间的候诊限时是15分钟,等到护士测体温量身高一套鼓捣完,还有第二道等待,那第二间候诊室说不好得等多久才能见到医生了。他有试过等45分钟。
想到这个,那刚刚的小得意迅速为攀升的着急取代了。得给公司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吧。
最近美国经济不景气,各处纷纷裁员。有些地方明明账目本看起来还不错,可是放着这大好的形势不利用简直不是生意人了,也趁机调整结构,去老皮,换新肤,一则降低成本,二则盛汤捞底,把市场里运气不好失业的绝望的高手以低价买进,这也同时起到了敲鸡警猴的作用。
猴子们当然识相了。起码皮绷得很紧。三周前,隔壁组一个印度阿三,无故离座一个半小时,被开除了。当然,深层肯定另有原因。在郑家明为软件工程师的这七、八年里,这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么个开人的理由。
想到这里,心里一凛。
家明的Samsonite 公事包里也躺着一只手机,但是这两天,论坛里热闹,昨晚泡在上面,高兴了,忘记了给它充电。现在它两眼一抹黑躺在哪里,可不管你壶里乾坤是不是五内俱焚。
郑家明在路上看到手机没电了,没法向老板交代一句,几乎不想来医院了。不过,即使是例行体检,不提前24小时取消,好像保险公司要寄账单不是?家里的账是老婆邵梅在做,无端出笔银子,也不好交代不是?
两厢权衡,得,还是先体检来吧。
可巧,旁边坐一个非洲女,手握手机,在那里上网。家明用壶里乾坤的语气说:“借我使使?”
人家非洲女可不是壶里乾坤的坛里的妹妹。她指着墙上的警告说,手机该关机了,旋即,涂着红色豆蔻的手指,捻起那色彩绚丽的桃红小手机,笃进金光灿灿的COACH 包包里。
***
今天运气总算还不错,很快护士叫到他。
身高、体重、血压,你今天干什么来了,老一套问完,恭请到里间等候。突然,看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家明高兴了,使劲儿想在哪里见过她怎么称呼。那女子穿了件掐腰合体小西装,却配着一件黑色大腿脚的长裤,侧身站在一个中国老人身边低语。好像意识到家明的注视,她转过头。
“郑家明?”她笑了笑:“这么巧。”
“小林?”家明想起来了,这是邵梅教会的姊妹林因子,接送邵梅时见过。
林因子走过来。
“陪家里长辈来看病?”家明寒暄。
“哪里。”因子笑笑,“我在这里工作。”
“失敬失敬。原来是位医生。”家明肃然起敬。在美国,中国人做上医生可是了不得的事,医学院,住院医,考Board,修成正果怎么着也得三十五。“挥一挥衣袖是多少寒暑”,谈何容易。但是林因子看起来却很年轻。
家明顺着她脖子上的证件的系绳看下去,证件牌也不是医师的牌子。
因子笑起来,露出两只小虎牙:“哪里会,我不是医生,我是翻译。”
家明从来没留意医院还配备翻译,心里很奇怪,想问问;可是理智却指挥嘴巴另作它图,说:“可不可以借你电话用用?”
因子的眼中流露出很奇怪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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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家明从外面打电话回来,林因子正在和护士交涉,问可不可以将老人就诊时间往前挪一挪,她另外还有一场翻译要做。也许是大家自己人好说话,也许是因子口齿伶俐,竟然办成了。那位头发梳得齐整,端坐着读书的老太太,脸上露出意外而快乐的笑容,利索地把书往手袋里一扔,起身就随因子走。
家明赶紧上去递上手机,连声谢谢。
“不客气。”因子说。一边扶着老太太,一边忍不住回过头:“你怎么不打内线,让梅姐替你发个电邮?”
家明脸一热,正要推说不知内线电话在哪里,因子如同听到那推搪似的,说:“也是,你大概不知道吧。外间那个供病人注册的电话可以用。”一行说,一行走到诊室门口,说:“教堂见。”笑笑,径自进去了。
候诊室里枯坐等待的家明在不耐与慌乱外平添了纳闷儿和不是滋味儿。纳闷的是不知道林因子如何记得他的名字,教堂是邵梅带孩子去的地方,他很少去,总共只见过林因子一面;不是滋味的是,这因子虽然说的是事实,家明的确每隔几个月会被要求注册一下保险信息,用的就是那部电话,但是因子的言语神情却让人觉得带着嘲笑,好像郑家明故意放着电话不打借手机,不过是为了吊膀子。
说话伶俐有说话伶俐的不好,太快,容易不走脑子,家明摆出壶里乾坤的大虾的态度,宽容地说,并顺带想了一下新交网友秋刀鱼,把她扔生活里是不是,就是这个劲儿呢?这两人说话有一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