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六)

回忆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却依然活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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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郑煌生人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可是他却浑然不知。已满十岁的他晃晃悠悠的走在择才面前,摇着舅父的大腿叫他吃饭,却只见舅父并不答言,前后摆动。他以为舅父在跟自己玩耍,于是傻乐了起来。过了一阵,见舅父还不理他,以为睡着了。便自己回到正屋,坐下开始吃饭。赵如问他舅父因何不来?郑煌答说:舅父吊着睡着了。郑煌不知道什么是死,所以自然也不会难过。可是当他看见四个人把熟睡的舅父用一块布兜着不知去了哪里时,他忽然哇哇的大哭。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舅父十分可怜,而且似乎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哭了一会,又开始玩了起来。他想:自己脑子弱,像这些复杂的事情还是交由爹娘去处理吧。

 

择才的死着实让赵如伤心了一阵。因为不管他再怎么闹,再怎么坏,再怎么没用,他毕竟是她的亲弟弟。姐弟俩是从一条娘肠子里爬出来的。父母都死了,赵如拖着残废弟弟虽说苦些累些,但这毕竟还是个家,还有个亲人。赵如虽然有了自己的男人和三个孩子,可是择才这一死,她还是觉得她心里的那个家没了。至于郑煌,被退学后除了帮家里干些杂务外,主要的责任就是陪舅父。现如今舅父死了,他便有了大把不知该怎样挥霍的童年。别人家十岁的孩子早已在村里戏耍打闹,但郑煌的爹娘却从不让他踏出大门一步,只让他待在家里和姐姐们玩耍。可是两个姐姐早已担当起原来赵如帮别人缝补的活计,并无时间多陪郑煌。于是郑煌只得自己终日蹲在院子里,拿着小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有时候也会央着赵如带他一起去猪圈照看那些个畜牲。

 

郑煌喜欢小动物。在择才还没死的时候,有一年夏天某日,择才正睡午觉,而两个姐姐准备好郑煌的晌饭后便跟着赵如去了肉铺帮忙。只剩下郑煌自己坐在院子的地上无聊的正啃着苞米,看见一只走路还不太稳的小狗进了他家院子。择才拿苞米的手还在嘴边,可他却忘记了吃,只顾着看狗。这是一只很小的狗,许是刚下生没多久。大大的眼睛,耷拉着耳朵,满身如土地般的黄毛碴子。只见它慢慢悠悠的走来,坐在郑煌面前,伸着小舌头盯着他手里的吃物。郑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这条狗,慢慢的继续啃着苞米。一阵,他不经意的从嘴边漏下了几粒苞米,只见这狗起身上前,低着头吃了起来。郑煌先是被这一举动吓得往后缩了一下,而后发现这狗是冲着他的苞米来的,并无甚恶意。于是便壮起胆子用手又抠下了几粒苞米,扔在它的面前。这狗见还有,便忙低头又吃了起来。吃完后,坐在郑煌面前,边吐着舌头喘着气,边看着郑煌的眼睛。

 

郑煌乐了,他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又抠下三粒苞米扔在自己面前不远处。谁知这狗竟也跟了上来。郑煌很喜欢这只小狗,他想让这狗一直跟着他。于是他轻轻地推开舅父的屋门退了进去,慢慢蹲下并又扔了几粒苞米在自己旁边,大气不出的盯着这只小狗。这狗倒也不怕,见又有物可食,便大方的跟进屋中,在他脚边吃了起来。郑煌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着狗头。这小狗顺势抬头闻了闻郑煌摸它的手并舔了起来。郑煌顿时觉得手心有一种轻轻的痒。他脸上的笑容如三月竹笋般的绽开,岔开手指让狗继续舔着。不多时,当这狗连郑煌指缝里的玉米渣都舔干净了以后,它便一边闻,一边凑向郑煌拿着苞米棒的手。郑煌本能的将手向胸前缩着,这狗也就直径走到了他的怀中。于是郑煌一边轻轻的将所剩无几的苞米棒子递到小狗的嘴边,一边用另一只手慢慢的顺着狗头往背上缕。那有些温度,软软的狗毛让郑煌觉得十分舒服。

 

不多时,这狗轻轻的把苞米棒子从郑煌的手中叼了下来,趴在地上,用两只小爪子扶着,歪头啃了起来。而郑煌这时也没有了畏惧,侧身躺在地上,开始肆无忌惮的摸起了它,从头到尾,由尾至头。有时还会揪揪它的胡须。三伏的天,知了在树上伴着那一吸气便会口干舌燥的温度一板一眼的叫着。太阳斜进舅父的屋子,直映着郑煌的脸。他躺在屋里那凸凹不平却十分清凉的地上,打了个哈欠。摸着嫩嫩的狗绒,看着睫毛上水珠里七彩的阳光。伴随腐朽发霉的味道,别家传来的菜香和不时一阵清风扑鼻的狗腥味,慢慢的睡着了。。。。。。

 

郑煌是被锅铲嚓嚓的翻菜声吵醒的。睁眼一看,自己躺在舅父的炕上,肚皮被被子的一角遮着,而阳光已不再那样明亮,身边的小狗也早已不知去向。于是他起身蹦到地上,鞋也没穿,满院子乱转。赵如一边往桌上摆碗,一边侧着身问他在找什么。郑煌并不回答。他找遍了院子里的每间屋子和每个角落,还有那没有他高的柴火堆。他甚至连门框外挂着的辣椒串也没放过,可就是找不到那条小狗。于是,在被郑屠叫了两遍后,默默地坐在桌旁,闷闷不乐的吃起饭来。任凭谁问,他也不说自己在寻什么。

 

第二天晌午,郑煌把赵如为他准备的窝头丢在地上并很严肃的对赵如说:我要吃苞米。以后我就吃苞米!赵如不知因何原由却也无条件的答应了。于是烧开了水,放进一颗苞米入锅。郑煌踮着脚尖,扒着灶沿喊道:我要吃两个!赵如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和嘟囔囔撅起的小嘴,笑着又剥了一穗苞米放入锅中。不多时,赵如端着一只盛有两穗苞米的碗来到院里,递给坐在小板凳上的郑煌,说:吃吧。娘带着姐姐去肉铺。你自己听话,别老去烦着舅父。说完便拉着蹦蹦跳跳的姐妹俩走出了院门。郑煌把碗放在地上,一边盯着院门,一边假装吃起苞米。很长时间过去了,却也不见那只小狗。于是他开始努力地吧嗒嘴,做出很是在享受美食的样子。甚至喊着:好吃啊,苞米!可却仍不见那只小狗。这时,择才拄着拐杖,从正屋出来,走到郑煌身后疼爱的摸着他的头,说:苞米好吃吧?那就多吃些。舅父去午焖了,一会你吃完苞米要是困了,就上舅父的炕上来睡。别像昨天似地趴在地上,那样容易着凉。知道吗?郑煌没有搭言,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院门。择才拍拍他的头便进屋去了。

 

郑煌依旧坐在小板凳上,手拿着苞米,望着院门。不多时,他想起昨日遇见小狗时自己是坐在地上的。于是欠身起来,踢走了板凳,直径坐了下去。当重重的阳光压得他低头昏昏欲睡时,只觉得手缝间有一丝清凉掠过。郑煌忙抬起头,看见那只小狗正坐在自己的对面。郑煌心里高兴,嘴上却学着娘骂他时的样子说:你还知道饿啊?再晚些苞米就坏掉了。那狗像是能听懂他的说话,把头低下送到郑煌搭在膝盖上的手边,让他抚摸。郑煌乐了,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抠着玉米粒直接喂到它的嘴边。那狗吃完郑煌手里的苞米后,总会意犹未尽的舔舔他的手心。夏日的风仿若游丝般轻,可是当被小狗舔完后,郑煌的手心却有那样清凉的感觉。郑煌很喜欢这种感觉,于是他故技重施,又把小狗引到舅父的房中,侧身躺在地上,边看着小狗啃苞米,边从头到尾的抚摸着它。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郑煌等到小狗吃完玉米,心满意足的头顶着他的胳肢窝休息时,他才随着那湿乎乎的鼻子在肩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中熟睡了。。。。。。

 

这次郑煌是惊醒的。因为他曾告诉自己不要睡着,以免小狗不见了。但那狗鼻子在自己脖颈旁呼吸时那痒痒的感觉伴随着温柔的阳光不得已的令自己酣然睡去。于是当郑煌醒来时,还像昨天一样。躺在舅父的炕上,被子的一角盖着肚皮。阳光已映出了院墙的影子,而小狗却不见了。之后这些日子,郑煌还似前两天一样,坐在地上。一只手拿着苞米,一只手搭在膝头,盯着院门等待小狗。可是那狗却再未来过。为见小狗,郑煌有时甚至伸着搭在膝盖上,等着小狗来舔的手假意睡去,却不料真的睡着倒在地上,擦破了头和那只等待小狗的手臂。但是无论如何,那只狗像自己的舅父一样,消失了。于是郑煌想带着苞米出院门看看,许不定在哪里就能再次遇见这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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