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十四)

回忆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却依然活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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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提饺子快出锅的时候,传来了一阵沉重急促的砸门声。郑屠懒懒的走到门口,想着许是哪家人又要讨些猪下水甚的。他拔开闩正要开门,外面就冲进来七八个人,险些把他撞倒。郑屠抬头一看,这些人手里拿着棍棒,领头的正是村长的儿子周鹏。只见他一进院子就嚷着:叫你们家的娃出来!这周鹏今年不过三十四岁,秃着脑袋,瘦小的个子,耷拉着肩膀。走起路来左右乱晃,甚是不招人待见。他仗着自己爹是村长,终日里游手好闲,走家串户的白吃白拿。并私开赌档,强迫人家和他耍钱。有时喝多了还调戏别家的小媳妇。有人告了村长,他知道后便跑到人家菜地里连根拔苗或是提着粪桶泼得人家里满屋满院的屎尿。村长教训过他几次,他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在意。老村长总觉得周鹏他娘死得早,自己也没再续,亏欠了儿子。于是想,他闹就闹吧,只要不出大事就行。所以便也就听之任之了。大家见村长都管不了,于是像避瘟神似的躲着他,受气也只能忍着了。可是郑屠却不惧他。见是他来,郑屠不耐烦的皱着眉头说:大过年的,你跑我这来撒什么野?!

 

周鹏很怕郑屠。因为有一次,他喝了点酒,路过肉铺时,他借着酒劲想讨些便宜。于是晃悠着到郑屠面前,两手往桌子上一拍,说:去给我拿条里脊来!郑屠正在剔骨,见是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的周鹏来了,知道他不是真的买肉。于是爱答不理的说:没有!周鹏一听,急了。本想白拿条肉,谁知却吃了个闭门羹。于是他大叫着:狗日的,你不知道我是谁啊?!敢这样跟我说话?!爷爷我今天砸。。。话还没说完,只见郑屠举起剔骨刀便朝着他的左手剁去。周鹏躲闪不及,哎呦了一下。只听得“啪”的一声,他挤着眼睛,以为自己的手完了。谁知没感疼痛,于是他慢慢的睁开眼睛,低下头。看见自己左手小拇指留起的,专门用来赌纸牌做记号的长指甲被整齐的砍了下来。而郑屠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地,继续剔着骨头。

 

这一下可把周鹏吓得不轻,顿时酒意全无,还险些尿了裤子。他慢慢抬起手,哆嗦着指着郑屠说:好小子,有你的!说完便趔趄着跑开了。从那以后,周鹏遇见郑屠总是低三下四,客客气气的,再也不敢撒泼。可是他心里却想着,一个杀猪的敢这样对我。早晚我要把你的肉铺夺过来,让你活活饿死!今天,他正坐躺在靠椅上边喝酒,边等着吃饺子。忽然外面跑进来了一个娃,气喘吁吁的手指着后面,对周鹏说:周叔,你儿子让人打坏了。周鹏一个激灵,马上直起身来问道:在哪?谁打的?那娃说:就在东边村口,是郑屠家的娃打的。周鹏一听是郑屠,想着总算让我找到机会了,这次我要好好治治他!可是转念又想到郑屠的刀,怂了起来。于是他又押了一口酒,扭头冲着里屋喊:爹,你孙子让人打了,我去看看。老村长听见这话,从屋里走出来,手扶着门框说:这娃打闹是常事,你去把孩子找回来就是。大过年的,别再惹事。

 

周鹏只应了一声,便出去了。跟着那娃跑到出事地点,看见自己的儿子躺在雪地里正吐着白沫。他开心起来:好啊,郑屠!给我娃打得这般重。今天我无论如何也要讨你些什么。想着,抱起孩子跑回了家。把孩子放在炕上,叫婆娘快去请郎中,然后抄起一根木棍对村长说:爹,是郑屠那龟儿子家打的。我去讨个公道。老村长看着自己的孙子甚是可怜,竟也默许了。周鹏跑出院子,想就自己这样去怕镇不住郑屠,还得再找几个人。于是他又跑了几家,叫了五六个人。

 

其实这些人都不愿意帮他。这大冷天的,放着好好的年不过,出去惹事。而且还是去惹郑屠。他们怕得罪郑屠,因为自己一年的肉星都掌管在人家手里。把他得罪了,买不到肉不说,万一这屠户狠起来,连自己也给剁了馅子。可是周鹏更得罪不起。他是村长的儿子,平时就无理取闹,蛮横霸道。这要是给他得罪了,以后再跟自己胡搅蛮缠,就更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权衡利弊,这几个村民想:宁可自己被剁成肉馅,也不愿意吃完这顿饭就没有消停日子。所以也都抄起棍棒,硬着头皮跟了过来。

 

周鹏听见郑屠说他撒野,便高声喊着:好你个郑屠,打了人还想赖账不成?!郑屠一头雾水:谁打人了?!你这货,又喝多了吧?快滚!比郑屠低着一头的周鹏抬着脑袋,瞪着三角眼说:谁打的?你家娃打的!我儿子被你娃打得直抽羊角风!现在正躺在家里,不信你跟我去看看!郑屠不信,喊着正倚在伙房门框,手拿漏勺,听着他们说话的赵如:他娘,去把娃们叫出来!赵如一听当家的喊他,回过神来。忙扭身把漏勺扔在炉台上,也顾不得滚水里的饺子,直跑进屋里叫孩子去了。这四个娃听见外面的吵闹,早就吓呆了。蹲到地上抱在一起,不敢出声。

 

赵如进屋一看,便知道孩子们真的惹了祸。叹了口气,扶起他们说:娘相信你们不是故意的。走吧,出去跟他们说清楚。别怕,有娘和你爹保护你们呢。说完便拉着他们的手走到院里。郑屠一见赵如脸上的表情,顿时也明白了。他生气的问:你们是不是跟别人打架了?四个孩子低着头,不敢出声。郑屠愤怒的吼了起来:问你们话呢!回答我!郑秀,你说!大姐郑秀慢慢抬起头,哭着正说事情的经过。这时裆子心想:人是我先打的。郑煌不过拿冰疙瘩砸了他一下,只怪那娃不经打。爷爷说过,我们住在郑家,要常为人家想想。这次我担下来吧。别让郑煌再挨他爹打了。于是当郑秀快说到是郑煌拿砖砸那胖小子头时,裆子鼓起勇气,自己站了出来。他打断郑秀的话,喊着:是我打的!谁让那胖子骂我二姐,还拿炮仗炸坏了她的新袄子和我的脸!我还嫌打得不够呢!为啥没打死他!裆子正喊着,只觉得后背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是爷爷。老人红着眼睛说:兔崽子!别说了!还嫌闹得不够大!于是裆子低下头,不再说了。郑煌见裆子在替他背罪,于是想站出来和他一起。可是却因为害怕,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鹏一听有人认了,晃着夹扁桃似地脑袋,趾高气昂的指着郑屠说:瞧瞧,娃都认了。你还有什么话说?!郑屠也没了底气,但是他依然愤怒的盯着周鹏说:你想怎么样?!周鹏见郑屠软了下来,今天可算是找回了自己身为村长儿子的面子,便得意的说:不怎么样。我儿子被打得有了羊角风,不定时什么时候会发作。将来他怕是也干不了甚活计了。这可不是小事。你们故意让娃打我儿子的头,到哪我都占着理!不过念在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别红了脸,省得大家都不好看。所以。。。周鹏低下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秃脑顶。顿了顿,抬起头来继续说:我想这样吧,要么你把你的肉铺连同后面的猪圈都给我,算是对我儿子以后不能自理生活的补偿;要么我带着这孩子,咱去县里说道说道,看定他个什么罪。估计判个十几年,就算是对孩子的教训吧。说着,他便伸手要拉裆子。

 

郑屠看着他说话时那得理不饶人的贱相,听他提的无理要求,越来越恼怒。见他要拉裆子,于是冲进伙房,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一跃而出,跳到他们面前。拉着裆子的手,举起刀点指着周鹏和这帮人,喊道:我看今天谁他妈敢动一动这娃!这些人看见郑屠从伙房拿出刀来,想着自己要变成肉馅的事情马上就实现了,于是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站在院子外面直抖着。周鹏也吓得后退了几步,颤抖着手指着郑屠,蹦着说:你,你想作甚?莫非还要反了你了不成?!郑屠说:我不想干什么!总之这孩子不能给你,肉铺也不能给你!至于我们打伤了你的娃,我们包赔汤药钱。以后只要你娃犯病,我就给他些钱,直到他死!另外,打今天起,你家的肉我包了!想吃什么,支应一声。只要不过分,我弄好了亲自给你送去。你看怎样?

 

周鹏身后的人都说:郑屠这条件够好的了。你接受了吧。大事化小嘛。他转起眼珠想着:看来这小子不敢砍我。就这样和他妥协了,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以后再想到谁家讨便宜,大家都和我讲条件,那还了得?不行!我一定不能轻饶他!想着,周鹏歪着嘴又说:呸!你家娃干的错事,你居然还敢恬着脸跟我讲条件?!告诉你,我不答应!一是把铺子给我,一是我带走这娃。你选吧!说完歪着头,双手抱在胸前,抖着腿盯着郑屠。郑屠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喊道:我他妈先废了你再说!说着举刀便要去砍周鹏。

 

这时只觉有人拉了他一把。回头看,是裆子的爷爷。老人垂头丧气的对郑屠说:孩儿啊,万不可冲动。还是让老夫来了结此事吧。。。说着,他慢慢来到周鹏面前,毫无气力的说:这位,我是打你孩子的娃他爷爷。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别为难了我的孙儿和这家人。这孩子还小,不懂得事理。都怪我没有调教好。老夫这给你赔罪就是。说着便慢慢跪在了周鹏面前。裆子见爷爷跪下,连忙跑了过去扶爷爷:爷爷,你快起来。不要跪他!老人一回手,扇了裆子一巴掌说:滚!这都是为了你!裆子见爷爷这样,不再说话。只是站在爷爷旁边,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周鹏见老人跪下给他磕头认错,更是觉得面子大了。他抖着腿,低头看着老人说:这位老先生,你这样没用。打都打了,你再磕头也不行。还是快去劝劝郑屠,让他把铺子给我吧。如若不然,你这小孙儿可要受苦了。你别说,这孩子长得真机灵呢。。。。。。老人以头触地,听着周鹏这话知道是过不去了。这时,郑屠也走了过来,慢慢扶起老人说:老先生,快起来。我总有办法对付这畜生。决不让他动裆子!老人拉着郑屠的手,红着眼睛望着他说:孩儿啊,答应老夫以后要好生照顾裆子啊。郑屠听着糊涂,只是点头并无答言。

 

老人扭身用手摸了摸裆子的头,流着泪说:裆子,你可要好好听话,好好做人。别再惹事了。老人又看了看郑煌,笑着叹了口气。然后走到周鹏面前,圆睁二目盯着他道:是我娃不对。你要赔偿也是应该。老夫这就替我孙儿赔给你!说罢,便低着头冲着伙房墙面那凸起的,挂扫把用的大钉上撞去。随着“扑”的一声脆响,老人顿时鲜血崩流,晕死在地上。郑屠等人看见此景,忙都跑了过去。扶着老人呼呼冒血的头,一直喊着他。郑屠对裆子说:裆子,快去叫郎中!

 

周鹏见这一场景,知道没有便宜占了。他觉得自己费了半天口水,却什么也没捞着。于是愤愤的边扭头往回走边说:郑屠,算你幸运。那老头救了你一命。你看我儿子要再犯羊角风,我还会回来!郑屠听见,马上捡起地上的刀奔着周鹏就去了。周鹏只觉得脑后恶风不善,回头一看,是郑屠的刀奔着自己脑袋过来,吓得身子一软,趴在了地上。郑屠这一下没砍着,再举刀时,见周鹏狗似地,手扒着地跑开了。跟他来的那几个人也早已不知去向。郑屠刚想追赶,只听得裆子喊道:郑叔,郎中来了。于是便跑回了院子。大家七手八脚的将老人抬到床上,然后都站在院子里等待郎中的诊治结果。

 

雪停了,整个村子的欢闹声,爆竹声,大人的笑声,孩子的喊声都随着郑家院子里的死寂泯灭了。锅里煮好的饺子,馅早已离了皮,在水面静静地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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