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雅楠:如果不能好好爱

 

  离歌
  那个给了我一个家庭又毁了我一个家庭的男人,像个地标一样屹然矗立在汽车尾气里,看不出有什么欢喜悲伤。事实上,他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得像个有风度的智者——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是这样子,第一次带我回老家的时候是这样子,第一次被我撞破和别的女人偷情的时候也是这样子!而我,每次出场都近似一个没文化的智障,永远在表现完了以后才发觉刚刚的表现欠缺深度。
  这又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九点三十八分。东山区民政局人潮汹涌,有人面若桃花,有人貌似黑桃Q。
  “十一块五。”政府同志业务熟练地在我俩户口本上分别盖上权威大印,并丢出两个离婚证。也就是说,从此刻开始,我再也不用清洗和自己无关的裤衩袜子了;也就是说,从此刻开始,和朋友玩多晚都不用和谁有个交代;也就是说,从此刻开始,我又恢复了自由的单身生活……当然,你非要说这是让人给踹了,我也不和你犟。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世间正是春天。刘烨问:“吃早餐了吗?”我把脸拉得更长一点,妖娆地甩着一裤腿子灰走向二十米外违章停在路边的破QQ,并以踩跑车的力度让0.8的发动机发出8.0的轰鸣,然后——
  呼啸而过。
  那个给了我一个家庭又毁了我一个家庭的男人,像个地标一样屹然矗立在汽车尾气里,看不出有什么欢喜悲伤。事实上,他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得像个有风度的智者——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是这样子,第一次带我回老家的时候是这样子,第一次被我撞破和别的女人偷情的时候也是这样子!而我,每次出场都近似一个没文化的智障,永远在表现完了以后才发觉刚刚的表现欠缺深度。
  十点三十八分。车行缓慢。电台里播报着最新的路况信息,我满脑子都是江湖恩怨。
  我是一个已婚妇女,嗯……确切地说,我曾经是一个已婚妇女。就在一天前,我们共同拥有两套房子一辆车、一个儿子一条狗。而现在,我搬回到婚前的单身公寓,并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本来刘烨也争取来着,但群众舆论让他只配争取到狗。不过我们都有相互探视儿子和狗的权利,区别只是他必须每月支付儿子的抚养费,而我可以看心情来决定要不要支付狗的。至于这辆QQ,是我的结婚一周年礼物,当时刘先生说等我们五周年的时候,他就会把QQ变成甲壳虫,十周年的时候,甲壳虫将会变成Mini Cooper……我想我在有生之年可能没那个福气看他变戏法了,因为在五周年来临之际,我只看见了一个妖精!把我后半生的饭票给睡了。
  托离婚的福,我拿到九万一千元的抚恤金。其实也不能算抚恤,而是我这些年为这个家捐献的家私家电折现,约等于零存整取。另外我自身还值二十万元人民币——不过那要等到意外死亡后才能由保险公司转到我儿子的名下。
  我奉献给一个男人一段永恒的青春,那个男人留给我一个永远随他姓的儿子。
  一想到孩子就想到孩子他爸,一想到孩子他爸就想到破碎的婚姻,一想到破碎的婚姻,我的情绪就无比失控,每当无比失控的时候……油门和刹车总是那么容易混淆。
  伴随着发动机熄火的声音和车体的强烈震动,我,顶上了前车的屁股,要命的是——还是辆宝7。后面追尾未遂的出租车捡便宜卖乖地往死里按喇叭,本来就很嘈杂的三月变得更加令人烦躁不安,你说汽车喇叭咋就没人研发出个个性化铃声呢?喵了个咪的……
  有时候女人开车是非常令人抓狂的——这条定义,开宝7的人可以论证。而有的时候,女人开车是相当幸运的——这条定义,我可以论证。
  撞车的那一瞬间,我猜宝7车主大概会生气吧,因为那样美丽又昂贵的屁股存在的意义显然不是用来给人顶的,所以当我心潮澎湃打开车门的时候,我分不清那个被侵犯的男人眼睛里所放射出来的光芒到底是抱怨、愤怒、绝望,还是……压抑?
  男,二十六至二十八岁,身高一米八以上,米色的新款Burberry开衫看起来不太像地摊货——还有贴身剪裁的同色系休闲裤以及Hermès本季刚刚发布的Triviere小牛皮短靴。随着步近,Armani经典寄情水的甜蜜豆蔻味越发勾魂摄魄……但,那张陌生的帅脸由始至终保持厌恶的神色,像是踩到了一坨屎。苍天在上——我真心希望自己此刻能够凭空像个屁一样人间蒸发而不是扮演一个寒酸的罪人。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的刹车突然失灵……”虽然廉价的道歉听起来没那么容易被原谅,但从一个女人嘴里讲出来,至少,可以少承受一些难听的形容词。
  也许我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事实上,宝7男一句话都没对我讲过,他只是看了看尾厢,拨了个电话,就重新回到车里,把受伤的屁股撅在路边。我也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找报险电话,把没脸的QQ往路边靠靠,然后,就是心神不宁的等待。
  每一天都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那些意外有时会促成一段姻缘,让?发现一个秘密,感悟到生命的真谛,或者送给未来的你一段或喜或悲的回忆……但如果生活每天都跟今天一样,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焦头烂额处理完保险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我去毛毛家寻求安慰。
  毛毛是我的大学同学。当年,我们一同选择了外语外贸大学的英语教育系。大三,我开始在一家旅行社打工,先拿下导游证,毕业后又拿下了国际导游证,开启游牧民族的人生。
  这段人生在七年前接待一个政府考察团之后完美告终,那一趟欧洲行,我成功猎获了当时的青年共产党员刘烨同志。在阿姆斯特丹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在老干部们的忽悠下半推半就走进一间小酒吧,再半推半就喝了点小酒,然后半推半就上台与乐手共同整了段吉他弹唱,好像是当时很火的Jack Johnson的banana pancakes,好像还有即兴跳舞部分,不带脱衣服的那种……当时表演得挺成功,为日后刘烨跟我没话找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婚后,我戒掉了流浪汉的生活方式,戒掉名牌、夜生活以及不是纯吃饭的约会,除了偶尔接一些文字翻译工作外就是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家政工人。而让我舍得从午夜公主化身菜市场大妈的两个重要原因:一是缘于刘同志长得超像林志 颖——除了脸是黑的;二是感觉嫁给公务员比较靠谱。
  当然,这个感觉在三个月前粉碎性地骨折了,事实证明,公务员也靠不住。
  对不起,扯远了。我本来想说的是毛毛——当年我们一同选择了外语外贸大学英语教育系,丫在三年级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有摇滚天赋,然后极缺心眼儿地在耳朵上捅了七个窟窿,画烟熏妆,穿要饭的衣服,把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搞成天打五雷轰顶状……乍一看就像超级赛亚人,仔细看比乍一看还像。
  此外,她还旷课学电吉他,学贝斯,学架子鼓,跟地下乐队的主唱玩私奔。当然,不好意思,我那时很哈她,我的二把刀和弦也是跟她学的。她还怂恿我跟她一起整文身,她在脊椎位置刺了一条梵文,意思是:“我是你最爱的人吗?”
  这条特殊疑问句让她毕业后没当成空姐,我想倘若她文着“西藏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大概考官就会原谅她的年少轻狂了。
  她怂恿我整文身,我很认真地思考了一宿,然后拿去一张世界地图——中英文对照的那种。我觉得做任何事都要有意义,可文身师报了个价,我觉得很贵,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实际上,毛毛对摇滚的热情只执著了一年半,毕业前她邂逅了一个宇航员,OH NO,是飞行员……她就不再走赛亚人路线了,改走空姐路线,连跟陌生人打招呼都是Hello Kitty式的。说实话,我挺感激那个飞行员的,尽管他在毛毛的情史里仅出现过短暂的一个夏天。
  再后来,我们都毕业了,毛毛进入一家主流媒体,做记者、编辑;两年前跳去另一家非主流媒体,做执行主编,晋级过程中也集齐了十二星座男朋友。
  我曾经有个很浪漫的计划,就是在自己每一年生日那天都和刘烨拍一张甜蜜的全身照,在照片背面记下那一年的生日愿望,等老了以后会有很长一段温暖的回忆。这个计划讲给毛毛听的时候,她显得无比激动,她说:“太有才了你!我也要拍生日照!把每一年陪我过生日的男朋友名字写在背面,这样等老了就不会想不起来当时跟谁在一起了。”
  她说她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只能不停地找。我本来以为自己找到了……后来发觉自己寿命太长。
  我从毛毛的冰箱里拿出一瓶番石榴味的果汁先生,一饮而尽,然后一屁股瘫在沙发里,面无表情地接受她的凝视。
  “手续办完啦?”毛毛问。
  “嗯。”我踢掉拖鞋躺在沙发上。
  “怎么这么久啊?离婚也要排队吗?”
  “离婚挺快的,离完出了点意外情况。”
  “不是办完手续又去叙旧了吧?”
  我从沙发上腾空而起:“愿意叙旧你跟他叙去!我跟他这辈子只有三种可能,就是——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求求你让我安息吧!”
  毛毛还是不愠不火地保持微笑:“说吧,今儿谁又刺激你了?”
  其实我真不是心疼那辆涅槃的破QQ,一不是什么好车,二也不是什么好人送的。我只是每每想起宝7男的厌恶表情就恼羞成怒——我是卖国了还是卖淫了?至于你拿这种眼神来看我!
  但这种事是死都不能说的,免得又给毛毛平添欢乐。
  人多不一定就热闹,身边相伴的不一定都是朋友。有时候,你并不需要被人同情,你只是在受伤的时候需要有个人陪。女人注定是天敌,在没有感情和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就是姐妹;有了,就是对手——让你的对手对你了如指掌是非常傻Í的行为。更何况,哪个女人也不愿意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现在姐妹面前,因为那随时可能成为姐妹们在各自男人面前显示自己更有魅力的无聊话题。
  “办完手续回来的路上追尾了,一整天都耗在维修厂。”我提炼了一下中心思想。
  “就这点事啊?那辆破驴早就该捐了,就你还拿它当马骑。我劝你别修了,往垃圾站一开,利人利己利国利民。”
  “保险公司也这么说,赔了七千块,没修。”我跳过细节。
  “不是吧?你追得多狠啊?还真报废了?”
  “一般狠。主要是脸皮薄,不禁撞。”
  “嗯,报废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对了,老刘没跟你争宝宝吗?你还真想要啊?”毛毛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有脸争吗,我亲生的儿子干吗不要?”
  “那是老刘家的种,他对不起你但能对得起他儿子!你说你什么时候能听人劝?不该结的时候结,不该离的时候离,不该要的你也要。你肩膀上扛个脑袋是用来点缀的吗?一个离婚女人还带个四岁儿子,怎么找下家?”
  “咱俩焦点不一样。他在我身上放火,我不可能燃烧自己温暖别人。我给他当了五年保姆兼三陪,怀胎十月,然后他领着我儿子跟野女人幸福去了——拿我当一次性筷子使啊?再说了,孩子不会影响我的个人魅力值吧!我们都还年轻嘛,豪门嫁不进去,暴发户我还配不上了?三十岁的瞧不上我,六十岁的还不能将就一下啊?满街都是男人,我的前途光明得很!你就等着为我再做一次伴娘吧!”我喜欢给自己制造一些希望,尽管有时那些希望貌似很渺茫。
  她说:“年轻个P!再年轻也奔三了吧?有人叫你阿姨了吧?看电影不能混学生票了吧?不抹眼霜不行了吧?流光水滑的妹妹成群结队上来抢生意,还六十岁……你想什么好事儿?六十岁多抢手啊!驾崩了马上能继承遗产。再说六十岁的还想找年轻的呢!不是给你泼冷水,成天哄孩子连抠仔时间都没有,还魅力啥呀!等宝宝生活能自理了咱就真的只剩下人格魅力了,到时候残花败柳的,你就打个行李卷直接上峨眉山投奔灭绝师太吧!”
  这么多年来对毛毛又爱又恨却不离不弃的主要原因,就是她总能一针见血,而那正是我总想逃避的。
  每次找毛毛寻求安慰的结果,都是需要换个人提供更多的安慰。不过,有人愿意理你,生活就不算太悲观。
  四点半,我去幼儿园接宝宝回家,然后回到阔别五年的单身公寓。公寓的租客一个月前协议搬走,我找人简单刷了墙面,换了些新家具,让我们娘儿俩看起来没那么惨。在宝宝眼里,一百平米带天台花园的住宅和五十平米没有阳台的公寓似乎没什么区别,甚至,他为了崭新的房间颜色兴奋不已。只是在睡前洗澡的时候,他天真地问:“爸爸什么时候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啊?”
  “爸爸不过来。爸爸和另外一个女人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我一边疲惫地帮宝宝打浴液,一边机械地回答。
  “爸爸愿意跟那个女人住吗?”宝宝一脸迷茫。
  “嗯。”——听到这句,又想撞车了。
  “宝宝愿意跟妈妈住吗?”我问。
  “愿意。”
  “那宝宝会不会跟别人好上了就不要妈妈了?”
  “不会。”宝宝仍然一脸迷茫,眼睛忽闪忽闪的。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这个答案,心里却不像被安慰到,而像是做错事的人终于找到一个不用负责的借口。也许,毛毛是对的。我很自私,高唱着自己是个受害者,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反击,却伤害了我最最不想伤害的人。
  在家属区里仪表堂堂的刘处长,在我身边体贴入微的好男人,在宝宝眼中无所不能的超人爸爸,那一天,忘记家庭责任,走火入魔地喝下迷魂汤。曾发誓和他甘苦与共的我,却没有帮他寻找解药,而是用荆棘封住回家的路,并拔出利剑斩立决。我残忍地强迫没有完全行为能力的宝宝在可以同时拥有的爸爸妈妈间必须选择一个A或B,却不考虑那种结局是比现状更好,还是……万劫不复?
  “妈妈,你和爸爸要离婚到什么时候啊?”躺在床上,宝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等你长大吧。”我认真地敷衍着。关了灯。两行清泪为谁滴呢?我不知道。
  没有男人,地球一样转,生活仍要继续,远处还有更多更好的男人愿意为你裸奔。这是我多年失恋经验总结出的一条定律。
  白天的时候,忧伤总是显得微不足道。早上送完宝宝,我回到曾经效力过的旅行社拜访老领导。
  铁了心要离婚的那一个月里,我仔细把后路一条条铺好,其实我不是一个善于统筹的人,但我有着超乎常人的行动力和爆发力,很少问别人该怎么办。这种能力不是天生的,而是因为——我是一个弃婴。“妈妈”实际上是我出生的那家医院的护士长,比我大四十几岁,一辈子没结过婚,在我高二那年死于乳腺癌。
  临终的时候,她嘱咐我四件事:一是我的亲妈十六岁生下我,所以才把我抛弃——讲这个并不是让我别恨她,而是叫我别轻易跟男人上床,上床前要看清他们嘴脸,上了床要及时佩戴杜蕾斯;二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早点去医院,不好意思的地方也不能不好意思检查;三是列给我一张名单,希望在自己火化前透过遗体看见他们的脸;四是告诉我一定要考大学,把房子卖了交学费,还说以后遇事要独立想办法,求神不如求自己。
  “求神不如求自己”,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并打算把它刻成墓志铭。
  旅行社的黎总说可以帮我安排一些兼职导游工作,我开心极了。走出大楼,直奔华尔街英语学校——十一月的同声传译考试是我给自己设下的目标,通过了,就可以赚更多的钱,养好自己和宝宝。
  健身、美容、买衣服……我在离婚的第二天提起红卫兵抄家般的热情,迅速恢复三级备战状态。因为只有时刻准备着,才有机会走到“豪门”面前,和二十出头的大胸小妞同级PK,竞争上岗。
  女人过了三十岁,感情只能智取,不能豪夺。
  晚饭时候,心情很好,我做了宝宝最爱吃的红烧肉、冬瓜虾仁、清蒸金昌鱼、蒜蓉西兰花,两个人吃四个菜,宝宝心情也很好。
  吃完饭,我陪他一起看《喜羊羊与灰太狼》,演到喜羊羊发明了一种可以变成狼性格的饼干时,手机响起,号码是刘烨的,我直接把手机拿给宝宝听。
  “您好,哪位?”宝宝学我的样子装腔作势。
  “爸爸!你干吗呢?”宝宝问。
  “哦,我和妈妈也刚吃完饭,我们在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显然,宝宝忘了我们的关系。
  “妈妈,我想回去看包子。”宝宝举着电话眼巴巴望着我,等待我同意。包子是刘烨养的哈士奇犬,一岁,蓝眼睛,高大俊美,和宝宝青梅竹马形影不离,我答应宝宝只要他想,就会随时带他回去看包子,他才会在搬家的时候停止哭闹。
  “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上幼儿园。礼拜六妈妈带你去看。”我故意讲大声,为了让电话里的那个人摆正自己的位置。
  又聊了几句,对方终于收线了。
  挂掉电话,宝宝扭过头很认真地跟我说:“妈妈你不用担心,我跟你是一伙的,我不会离开你。”
  刚刚消失的负罪感又涌上心头。
  刚把宝宝送到幼儿园,黎总就带来了好消息:三月二十一日有几个团同时要去马来西亚,其中一个是去沙巴的Labuan豪华度假团,七天,只有十个人,问我愿不愿意接团。我痛快答应并表示感谢,放下电话时突然想起宝宝。
  在华尔街的时光有点心不在焉,耳机里的口语讲一句我忘半句,根本听不见下句说的是啥。终于,我摘了耳机昧着良心给刘烨打了个电话。
  “喂?”熟悉的声音如风过耳。
  “我是许可。”我知道他不会删我的号码,但还是刻意让通话几近官方。
  “我二十一号要带团出境,七天,想问问你方不方便帮我带一下宝宝。”我开门见山。
  刘烨无奈地笑了一下:“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呢。你安排吧。”
  “那没什么事了,我下周末把宝宝送过去。”
  “唉!”刘烨抢了一句,“明天你们几点回来?”
  “中午前吧,我答应带宝宝去你家看包子。”我很介意他的“回”字,这个曾经很温馨的字眼现在显得相当的贱,所以强调了一下“你家”。后来想想,还是表现得像个智障,很没深度。
  在和刘烨的战争中,在隐忍和狂躁间,我选择了同归于尽。虽然这个选择现在看来并不明智,却是我最需要的。刘烨不是我的初恋,甚至连第二第三都排不上,可他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我从小到大都想得到的。
  我们的婚姻没有掺杂任何政治、金钱、门当户对的因素。他没有嫌弃我是个孤儿,没有高尚职业,不是处……嗯。我没有嫌弃他的农民父母、仕途之路只能维持现状、收入不多还要贴补穷亲戚……我觉得我们拥有真正的爱情。
  幸福的时候,我经常玩笑着威胁刘烨:“你要是敢在外面偷鸡摸狗……”
  刘烨马上心领神会地抢答:“你切我JJ,抱我儿跳井,杀我全家。”
  我就会露出丧心病狂的微笑。
  但我心里却在想,假如刘烨真的出轨了,我会原谅的,只要他永远把我排在第一位,我不介意别的女人忌妒我的地位。可当这一天没有任何预兆地降临了,我却发现自己原来根本不能接受,甚至想一想都会疯掉!
  刘烨并不坏,或者坏得不够彻底,所以才会在东窗事发后想尽办法补偿,发誓,讨好我。我知道那不是害怕我当真切他JJ或者杀他全家……但越是这样,越让我觉得我们的婚姻无可挽救。
  我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一个忠诚的男人。我不知道时过境迁,自己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冲动。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像《过把瘾》那样,落入俗套地重新走到一起……但目前为止,我恨他。而且离婚并没有减轻我对他的仇恨。
  我想让他孤独地痛省委门口时不时会聚集一些人民群众,拉着白布黑字的标语静坐着等待领导干部们出来主持公道。
  刚和刘烨同居那会儿,我每天都饱含热泪进谏,让他跟上面反映反映。他说:“农田商建、高官受贿、情妇命案……哪个我做得了主?哪个是我能说上话的?哪个不牵扯出重量级苦——像我现在这样。
  人物?我进到机关是通过重重考试,不是继位登基。等我有能力管的那天我一定管,但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爱莫能助。”
  刘烨献身的衙门叫史志办,据我多年卧底观察是没什么实权的单位,唯一的油水是每年年尾下地市检查工作,带点免费特产回来。而且凭他的出身,如果不出意外也不可能给他“能力”。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没有机会做贪官污吏,我也不用担心宝宝生出来没屁眼儿。
  打车经过省委的时候,我见到一个黑老外头缠绷带手举白板,执著坚守在武警同志二十米开外的路口,白板上几个大字——“城管打我!”触目惊心。我很想下去告诉他今天是星期六,领导们都不上班的,有困难你得找警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下车。
  每个国家都有不公平的地方,每个地方都有能管的事和管不了的事,每个人都有幸运时刻和倒霉的时候,希望他能理解。
  宝宝一看见包子姑娘,就激动地扑上去,包子也无比激动,两种生物跨越物种的隔阂深情相拥。相比之下,我和刘烨更像是新闻画面外的艺人经纪,礼貌微笑无动于衷。
  “我正炒菜呢,现在饿不饿?”刘烨当初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无论何时何地说话办事都很得体。
  “还行,我陪他们玩会儿,你去忙吧!”我倒有点喜欢这种喧宾夺主的感觉。
  刘烨拉上厨房的玻璃门,我不露声色用最短的时间扫描了一下四壁以及卧室,没有发现女人的痕迹。走进洗手间,也没有。宝宝的注意力和兴奋点全都集中在包子身上,对他来说,这个周末与平时并没什么不同,一样有爸爸妈妈和包子姑娘。
  “开饭喽!”刘烨灿烂地笑着吆喝,露出整齐的小白牙。那一个瞬间,我恍惚自己不曾离开,不要脸的灵魂已经飞过去和他拥抱了……
  “宝宝洗手!”我强迫自己原神归位,把包子姑娘赶去楼上天台,带儿子进洗手间。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儿子说话。刘烨问我最近忙不忙,我给宝宝夹一块胡萝卜说“补充维生素B”;刘烨问下周去大马哪里,我给宝宝夹了块鱼腩说“吃鱼要吃鱼肚子,没有刺”。这种气氛很尴尬,但不说话更尴尬,我想下次再也不一起吃饭了,严重影响营养吸收。
  毛毛的电话来得如同及时雨,我离开餐桌,边讲边向天台走。
  “哪混呢?”毛毛问。
  “和宝宝吃饭,下午带他去少年宫,想给他报个钢琴班什么的。”
  “唉,晚上把宝宝寄存老刘那儿吧,出来吃饭,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毛毛旁边很嘈杂。
  “他是想包二奶啊,还是想找一夜情?你身边那些没谱青年还是自己留着用吧,别糟蹋已婚妇女了。”说实话,从大学起,追毛毛的男人还真都是我喜欢的类型,这也是为啥我那么哈她的原因。不过和她交往最久的一个也没超过两年,更多的是像袜子一样,穿完一季就露底了,这难免让我怀疑她身边的袜子都是什么货色。
  “靠!我怕你走不出阴影,这两天四处帮你找对象,你丫还当我占你便宜是吧?”毛毛有点激歪。
  “不是。我没想那么快找,这样对人家也挺不负责任的。再说我的条件,你跟人家说了吗?我这伤口还没好呢,别上来又补一刀。”
  “说了。不靠谱我能找你吗?这人吧,论长相就没你家老刘帅,岁数稍微有点大,四十七,看着倒不像。不过绝对有钱。他也离过婚,有个女儿在美国,哦,他是美籍华人哦!漂亮的、年轻的人家见识多了,有钱什么样的找不着啊?不过他不想找那样的,我跟他一说你,他眼睛直冒光,我感觉你俩肯定有的聊!再说了,就算不成,交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毛毛还真当回事了。
  “那,就当是你的朋友一起吃个饭吧,说实话我真的不想那么快……你理解不了。”
  “行啦!跟我还装什么含蓄啊,那我跟他说了,一会儿把时间地点发给你,你想吃啥?”我猜上辈子毛毛应该是很优秀的妈妈桑。
  “随便,挑你喜欢的吧。”我一向对点菜不在行。
  下午,我把宝宝留给刘烨。说“明早来接”的时候,刘烨有点意外,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你晚上干吗呢?”但张了张口,他只说“好啊”。那种表情让复仇心切的我暗爽了许久许久,当然,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也没刺激他。宝宝愿意和包子、爸爸多待一会儿,于是就这么定了。
  差不多三点,毛毛发来短信:“六点半,中信四楼东海海鲜,到了电我。”
  看来还真有诚意!为了庆祝在这个地方米西,我决定回家隆重一下,也表示对买单者的尊敬。
  收了线,上车清点人数。突然,我的眼前一黑——六排,靠过道位置坐着的,那不是宝7男?!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很疑惑,像是拼命回忆什么。我做贼心虚地把脸埋进名单里,感觉心肝脾肺就像一坨缺水的面条,纠缠在一起,给点水,纠缠得更紧……
  出门前的四十分钟,我在纯白色雪纺小礼服加黑色小外套的配搭和唯一一套米色Armani半休闲套装间莫名纠结,后来选择了小礼服,因为Armani是两年前的款式,我怕明眼人笑我盲目虚荣。
  结果一进包房我就后悔了,早知道这样我就穿雨衣来了!毛毛说他“长得倒不太像四十七”,我以为那意思是说他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
  我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但推门的惊鸿一瞥,脑袋里还是没有防备地嗡的一声巨响,尤其是毛毛还在一旁灿若桃花——如果不介绍,我会以为她把她爸带出来了。那一瞬间,生平三十年积累的脏话都在胸中翻涌,我惆怅地瞥了毛毛一眼,我想我们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一个瞎了。
  礼貌微笑,落座,内心几挣扎。毛毛开始介绍:“这是张立,刚从美国回来,上周成为我们杂志最大的股东……”
  难怪!我在心里隐恨——你丫要跟大老板套磁也不用把姐妹捐出去吧!要是真跟了这张脸,那活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张先生很Gentleman,弯腰伸出手来,不过基本上,他弯不弯腰的区别并不明显,而且让我觉得穿高跟鞋来也是个错误。我一直喜欢能跟我保持半个头差距的男生——但我没说过那个高的是我。
  他说:“叫我Andy就好啦!你的姐妹夸了你一下午,我还半信半疑,刚刚见到人就信了,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
  “张先生客气了。我们中国有句名人名言,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用来描写我的,不然我前夫也不能哭着喊着要退货了。”我的开场白冷得可以,毛毛的桃花脸一下就速冻了。
  燕参鲍翅逐一坐台,我吃得毫不拖沓。也只有这样才能抚慰一下受惊的小心灵。
  毛毛和Andy张倒是有的聊,从媒体出版侃到股票崩盘再侃到纽约时局北京奥运……感觉她俩更像在相亲,而我就是一个来蹭饭的。
  服务员进来换碟,问她吃了一半就放在一边的四头鲍还要不要了?她说:“收走吧。”我很大妈样地嚷嚷:“别收别收!给我。这么贵的东西别糟蹋了。”——虽然那不是我的风格。
  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后来”了,除非他喜欢穿礼服的欧巴桑。
  一连几天,毛毛都没再理我。正好,我也懒得理她。带团走的那一天,我在烈士陵园门口等待团友集合,毛毛的号码贱呲呲地跳出手机。
  “你还有脸找我啊?”我故意没好气。
  “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自首了?你几岁的人了,懂不懂事?我给你介绍对象,你看不上好歹也照顾一下我的面子吧?有你那么不识抬举的吗!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我怎么就没把你气死呢!你在电话里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他没有老刘那——么——帅——你这根本就是误导!你怎么不拿刘烨跟仙人掌比啊?毛蓉蓉,我跟你好了这么多年,你指着天地良心再跟我说一遍,你真觉得我们俩合适吗?我要是真嫁到火星去你的良心就不会遭到谴责吗?”为了让团友们耳根清净,我边讲边走下大巴,藏在挡风玻璃前义正词严。
  “积点口德吧。”毛毛心虚地笑了,“你怎么光吃堑不长智慧啊?脸儿好有什么用啊?能当信用卡刷吗?你去街上抓些漂亮妞问问,你问她们想听‘我爱你’还是想听‘随便刷’,人家要是长得帅,还有钱,能拿你当盘菜吗?”
  “我谢谢你别总拿我当菜了!你让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吧。不聊了,今天带团走,下周回来找你。”
  收了线,上车清点人数。突然,我的眼前一黑——六排,靠过道位置坐着的,那不是宝7男?!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很疑惑,像是拼命回忆什么。我做贼心虚地把脸埋进名单里,感觉心肝脾肺就像一坨缺水的面条,纠缠在一起,给点水,纠缠得更紧……
  “时间到了,走不走?”司机问。
  我把神经强行掰开,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继续数人——自古贵人多忘事,那天丫都没正眼瞧过我,我又没穿和撞车那天一样的衣服,谁会记那么清啊?然后淡定、淡定,点名,跟司机师傅说:“齐了,出发吧!”
  落座前,我佯装漫不经心地瞄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却一直盯着我看,捉到我盗窃的眼神后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把脸扭向窗外。
  虽然只是一个轻微的表情,但我却强烈感觉又被羞辱了。
  到达吉隆坡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我们要在这里逗留一夜,明早转机去Labuan。
  地接是个土生土长的马来西亚人,叫Eric,个子不高,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温柔,幽默,小帅,爱笑,一笑会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发现自己很迷恋男人整齐的牙齿,以前跟刘烨交流的时候,他说我这叫“恋牙癖”,进而分析我一定钟情马类——因为马牙又大又整齐。
  Eric会讲好几种中文,普通话、粤语、闽南话、潮汕话,还能用方言开玩笑。他说马来西亚语很长很难讲,所以大家飙脏话的时候,骂到一半都转成英文或其他语种。还说我们来的前两天有幢酒店失火,在浓烟中,消防员喊楼上住客数到五就往下跳,结果有一个日本人摔残了,因为他数到五的时候人家才数到三……虽然下机的时候有些疲惫,团友们还是被他搞得极欢快。
  这抵消了我与宝7男重逢的不自在。
  二十分钟车程来到金马皇宫,办理完入住,我们带团友在一楼的“Carouse咖啡厅”吃宵夜,四个人想去市区看双子塔,我告诉他们明早五点Morning Call,让他们自己控制好时间。
  差不多十二点,没去市区的团友就都回房休息了,我没有困意,就在酒店的花园里散步。走到一个人工湖边,看见宝7男正帮他带来的条女拍照,条女见我经过,嗲嗲地摇摇手说:“姐姐,帮我和哥哥拍张照吧!”
  我心想嗲什么嗲啊我又不是拉拉,还哥哥——跟哥哥出来蜜月也不怕生出ET来!但表面还是保持职业的微笑,接过相机,对焦——条女像每一个脑残孩子一样把好好的头发染成黄毛,画大浓妆穿小可爱,裙子短得仅能兜住PP,一照相就本能地睁大眼睛嘟起嘴巴还把手指放在眼角摆个二;宝7男这次是纪梵希的立领白衬和D&G仔裤,还有卡地亚腕 表——要是真的就贵了。
  如果不考虑私人恩怨,他的卖相确实值得赞。
  咔嚓完了,条女又嚷着要“哥哥”帮我俩拍,然后抓着我的胳膊还是刚才那套动作,只是把二摆在嘴角。受完“爱戴”,我头也不回地向酒店大堂走去。心想今晚真是见鬼了。
  我不太喜欢跟天生脸儿小的女人合影,因为我传承了东北人的大脸盘,虽然这并不影响五官的和谐,但每次和南方小妞站在一起,都会让我觉得自己是百花丛中的向日葵。
  关于我的大脸,刘烨在跟我混熟了以后有各种缺德的形容。比如我们去吃比萨,我怀疑人家上的不够十二寸装,刘烨就说:“你把脸扣盘子里量量,扣不上咱就叫经理。”比如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看见前排有人吃爆米花,就怂恿刘烨去给我抓一把,刘烨会说:“我怕挨揍,还是你去吧,人家要是不给,你就撩起头发拿脸吓唬他。”
  比如,有一次我很正经地跟他说:“你别总拿我找乐,比我脸大的人多得是!我都认识好几个呢。”他马上凝视着我否定:“那不可能!”然后把自己的贱脸贴上来,说:“那种生物,我只在神话故事和动画片里才见过,那个物种叫龙,英文名叫dragon……”
  每一次,我都气急败坏打得他满地找牙。但现在想想,居然怀念。也许我已经太习惯和他斗嘴的生活了,那些情节潜移默化进我的每一条神经。不知道刘烨会不会像我一样?他也会偶尔想起我们的碎碎念吗?
  大清早又干了件矬事儿。
  从吉隆坡转机去Labuan,登机的时候我一脚把小高跟踩进舷梯跟机舱门之间的缝儿里,使劲一拔,结果只把脚拔出来了。蠕动的队伍因我的停滞而停下来,后面的人嘁嘁喳喳讲着各国英语。帅气的大马空少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表情那么的……无助。还有我最最不想看见的宝7男,隔了两个人还扭回头观望。我满脸通红,蹲下来跟机舱抢鞋跟,可是苍天啊!大地啊!我觉得那个缝儿就是为我而设的。
  危难时刻,身后的Eric英雄一样把我扶起来,继而登一步楼梯并俯身抓住我的脚踝处,抬头说:“我数到三,咱们一起拔。”我点点头。然后,我们成功了——却把连钉的小鞋跟儿抛弃在异国他乡。
  坐定,脸上仍在发烧,刚刚那种完全依赖某个男人的感觉让我心神不宁,却想留得再长久些……
  Eric笑着给我压惊,说:“你这么高怎么还穿高跟鞋啊?我早上还祈祷能跟你保持同一高度,没想到这么快就灵验了。”
  我说:“你早说嘛,我就不用为了吸引你注意搞这么多事了。”
  两个人会心一笑。此时此刻,帅气的大马空少款款走来。
  “Excuse me!”帅哥眼神迷离。
  “Yes?”我心旌摇荡。
  “I found it, returned to you.”帅哥用两根手指捏住我的小鞋跟儿。
  “Thanks.”我咬着牙缝小小声挤出一声感谢。
  过道右手边座位上的宝7男终于还是丧尽天良地笑了,刚刚捡回的面子又被他无情践踏在脚下。
  飞行过程中忘了清晨的尴尬。下了机,踩在机场大厅的大理石地面上,我那不争气的鞋底伴着前进步伐发出“咯叽——嘚儿——咯叽——嘚儿——”的不和谐音符。这让团友们再一次此起彼伏地欢乐开怀。
  Eric问我要不要换双鞋再走。我说,算了在箱子里,不好拿,到酒店再说吧。团里有个老饼跑到我前面一撅屁股回头问要不要背我走。我装傻充愣地冲他羞涩一笑,心想背你大爷!愿上帝保佑你上厕所没带纸。
  这一天,可真够醒目的。
  Labuan是半个世纪前文莱国王送给维多利亚女王的圣诞礼物。这个礼物一年四季都有好阳光和温柔海岸。在这里,交通基本靠走,驾车一个多小时就可以环绕全岛。
  因为是豪华团,我们的行程没有安排很密,每一天都能睡到自然醒,每间房都面朝大海,从酒店去岛中心的几个景点以及附近免税商场,步行不会超过十分钟。
  吃过午餐,我们安排大家自由活动,因为中午的阳光很烈,四点钟再组织出海。
  刚躺在床上,房间电话就陆续响起来:有人问我如何向前台要三孔变两孔的电源转换器,我告诉他跟总机说“Adapter”,然后准备五马币小费等待侍应生敲门;有人找我打扑克,我说我这边还要敲定下午船只和晚餐,婉言谢绝;在机场要背我的老饼和他的饼友想去周围转转,问我能不能提供私导服务……
  做导游不单要提供语言服务,很多时候还要扮演忍者、流氓兔以及多啦A梦的角色,假如你的卖相稍微OK一点点,暗示和骚扰也会如影随行。不过多年的江湖经验让我练就了一身太极神功,可以遇神坐怀不乱,遇鬼排山倒海。
  而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清静一下,给宝宝打个电话,再看一会儿《动物星球》。
  门外有人按铃,打开门,是Eric。
  离集合的时间还早,我有点意外,等待他能说出有趣的开场白。
  然后,他说:“我去附近转了一下,买了这个。”摊开手掌,是一支类似万能胶的东西。
  我的大脑再次被火星击中——男人哪!你们可不可以只记住女人迷人的一面?
  见我表情似乎不是他想要的,Eric解释说:“这个岛以度假为主,所以生活类的服务不全,我猜你可能需要它,不然那双鞋丢掉也蛮可惜的。”
  我想说:“你能不能不惦记那双破鞋?”不过话到嘴边便成了:“啊,谢谢!你简直就是天使。”
  Eric得意了一下,继续问:“要不要我帮你粘?这种活儿不太像是女人能干的。”
  后半句没办法让我客气。我一边无奈地侧身请他进来,一边想你这个没脑的男人,你不觉得干这事儿挺没品的吗?这可不是王子捡到了灰姑娘的水晶鞋再送上门来,这是2B青年非拽着灰姑娘问她的水晶鞋是不是拿破鞋变的,还没完没了地问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是不是?
  不过靠在桌角,看他仔仔细细帮我擦净鞋跟的沙,并小心翼翼粘鞋的那一刻,我还是发自肺腑地涌上一丝小感动。
  贫惯了的嘴像和老友开玩笑一般,问:“你收费贵吗?”
  显然,他没料到我是不省油的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不太贵。”
  “那你还能提供什么服务呢?”我继续没正形。
  “你都需要什么服务呢?”他倒一点都不怯。
  我心中漾起无中生有的快感:“我要是包月的话,能不能再打个折?”
  他说:“No problem。要是你需要,我也可以付费提供你想要的服务。随时。”
  这回轮到我不会了。
  我天生就是这种人,遇着扭捏的就往死里调戏,遇着调戏的就马上更改裸奔方向。
  鞋粘好了,我问:你喜欢看《动物星球》吗?我每次住酒店都为了《动物星球》不想干别的。他说还好吧,这个时间也干不了别的。然后我们俩就在我的房间里,一人一张床,喝着可乐看《动物星球》。
  我家里——哦,是以前在刘烨家里,唯一的付费频道就是《动物星球》,如果刘烨不跟我抢电视,我就会一直看一直看,看到饿死。刘烨喜欢看一切跟运动有关的节目,如果我不跟他抢电视,他就会锁住CCTV-5一直看一直看,看到饿死。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说:作为夫妻的两个人,兴趣爱好一定不能太相同,不然很容易死掉。
  同居初期,我还能装出小鸟样耐着性子陪他看看那些发挥兽性的男人,听他讲曼联火箭刘国梁阿加西,混熟了就实在装不下去了,几次因为抢遥控器跟他大打出手,并一直企图能同化他。有一次我把他绑在沙发上,逼他看《动物星球》。那一集讲的是海洋生物暗战,主角是一只火红的大龙虾和一个蚌,配音师很传奇地配了一段西班牙斗牛曲,然后,你会看见龙虾挥舞着两条大钳,配合激昂的弗拉门戈吉他的节奏进攻,蚌不停地关合它的壳逃跑,发出踢踏舞的噼噼啪啪声……整段场景极尽搞笑,我兴奋地拍着大腿,一回头,刘烨一脸漠然盯着我,然后吐出两个字:“弱智。”
  想到这里,觉得跟他离婚也没什么遗憾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Labuan的时间越久,越让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可以每天只考虑吃、睡、玩,不用算计小三的实力、前夫的硬伤、自己的市场估价和别人的战略分析。
  白天去不同的岛观光,探险,游泳,潜水,吃海鲜,晚上就吹着海风坐在沙滩上喝点小酒聊聊天……我和Eric迅速熟稔起来,他给我讲他追女未遂的囧事,我跟他倾诉一个大龄失婚妇女的奋斗目标。这种释放让我觉得轻松——因为我们的关系只能维持七天,七天后各自回归不同的国,无论我说了什么,都永远不用担心被第三个人知道,也不用介意对方怎么想。
  返城的前一天下午,宝7男打来电话,说他和条女不跟大部队行动了,问清楚次一日的集合时间。我也懒得看他俩在我面前扮王子公主秀恩爱,于是爽快答应。结果夜里两点多钟,我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那时候我正在做梦,梦见我和刘烨在一艘豪华游轮上偷情,海风那个吹啊,浪花那个飘,浪花那个飘啊,高潮啊就快来到……结果正爽着,一个大浪劈头盖脸拍下来,小三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在我们身旁刺耳尖笑。
  一身冷汗,听到有人像招魂一样猛按我的门铃。头重脚轻披上浴袍,打开门,却是宝7男。
  我下意识看了看走廊,还是天没亮的模样。心想这个时间,应该不是过来给我粘鞋跟儿的吧?
  宝7男像是喝大了,一身酒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精神很恍惚,他扶着门框,问:“Angel在你这吗?”
  我的小宇宙在胸中苏醒过来,瞬间释放出无穷能量——半夜敲寡妇门问看没看见你的小甜甜!我是你老妈啊还得负责帮你照看发泄工具胜利果实?!但出于身份考虑,还是压住怒火低声咆哮:“没有!”
  正在关上的门又被宝7蛮横推开,他说:“Angel不见了。”
  Angel是条女的代码,条女是我带来的游客。瞬间,我就没脾气了,在内存有限的大脑里飞速分析着什么叫“不见了”。是走丢了?跳海了?偷了他的东西回国了?还是让他挖个坑给埋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问。
  “中午。”宝7男答。
  可是中午我们明明还在一起吃饭啊!
  “中午回房间休息,她说回到广州要我请她的父母吃饭。我说我们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她有点不高兴……又说了几句……我说我最讨厌别人逼我做什么事。她就一甩门出去了,走前扔给我一句‘你会后悔的’……”
  OH NO……我多么希望自己还在梦里,我多么希望他只是噩梦中的一个情节。这种在三流电视剧里才能碰上的过气桥段怎么还真就让我赶上了?我得罪哪路神仙了我?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想着如果天亮前找不到人,就要先把其他团友送上飞机,自己留下来找;即便这样,也一定要把人找到,而且是活的,不然我就别想回去了,回去也死定了!而且我还要让善良的黎总受牵连,让旅行社背黑锅……可这从头到脚关我咩事啊?
  再看眼前的宝7男,我发现不是我命格比较衰,而是每次遇着他都很衰!他简直就是我的终结者!
  “中午不见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不见了为什么不报警?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当然,最后一个问题没经过大脑,纯粹为了押韵。
  “我以为,她能回来……晚上,我去喝酒了……刚回来,发现房间没有人,她手机关机,行李也没拿走。现在报案……应该不行吧?还没超过十二小时。”——这事儿他倒清楚!看样子以前没少留案底。
  “你以为!”我冷笑一声把门摔上,用闪电的速度穿衣服。
  刘烨还以为我不会跟他离婚呢!我还以为刘烨不会搞破鞋呢!每个人都自以为掌控大局,但实际上搬起来的石头通常只会砸自己的脚。
  再次打开门,宝7男像个图腾一样不曾移动。我昂首挺胸向电梯走去,宝7男衣衫不整晃晃悠悠跟在身后。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男人啊?电梯下行,我透过反光板瞥了他一眼,心想真是白瞎这身Gucci了。
  宝宝的第一次集体春游,相当隆重。
  在Labuan,宝宝就不止一次通过电话暗示我:谁谁谁的妈妈给他买了很帅气的运动服,谁谁谁的妈妈买了超漂亮的背包,谁谁谁……
  我说好的,妈妈给你买一套能把他们妈都毙了的衣服,保证让你放光芒。
  宝宝很期待。
  结果,回去以后,他对我给他精心挑选的沙滩装非常非常不满意。
  他说:“不成熟!”
  我心想你一小P孩儿懂个P成熟啊!然后循循善诱,我说年轻人就该活泼一点,等你长大了有的是时间成熟。
  他晃着脑袋说:“不行!穿这个,刘善琪都不会跟我玩了,她只喜欢成熟的男人。”
  我用差不多一个钟头的时间来解释男人的成熟来源于内涵而非衣服,成熟的男人会靠自身魅力来吸引女生,而不是按别人的喜欢去刻意讨好。最后动用监护人的身份来镇压。宝宝很悲愤,问:“什么是监护人?”
  我说监护人就是说,你在十八岁之前必须听那个人的话,这个人必须指导你春游穿什么衣服。
  悲愤的人开始郁闷了。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忽悠”这个词组,“必须”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做,就算不情愿,他也不会试图反抗。
  当然,春游的那一天,人群中的宝宝甚是醒目,那个叫刘善琪的小女孩儿也没有表现出不喜欢,还有很多家长善意地过来调戏他是“花花公子”。宝宝极拉风地对每个人点头微笑,神似他那会整事儿的爸。
  春游的地点选在与市区有一段距离的华南植物园。这是我和刘烨相识之初经常光顾的地方,这里也窝藏了很多关于我们的回忆。
  有一次我们想寻找遗失的童年,斥资八百六十元买了两辆单车,约好过来骑,但因为不想蹬着跨越大半个城,于是打了辆的士,把车折叠起来放在后备箱里,花了五十多元的打车费。到了门口,检票的说私人自行车不得入内,要存放在园外,十元/辆;入园门票十元/人;里面有公用单车出租,十元/辆/小时。
  那一次,我们花费近千元寻找遗失的童年。快超过两个小时的时候,两人拼命往门口蹬,蹬得车条直冒火星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俩都像是专业飙车党,让沿途一切植物啊、鸟兽啊、浪漫啊、往事啊都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出了园,黑着脸打的士把两辆“私家车”搬回去。
  这以后谁也没再提跟童年有关系的事儿。
  后来结婚搬家,那两辆闲置超过一年的新车以八十元/辆的高价被捡破烂儿的收走了。扛下楼的时候人家还嘟嘟囔囔觉得我们为富不仁占了他多大的便宜。
  若干年以后,每每跟朋友讲起这一段,都会让人笑到欲仙欲死,他们说:你俩也太合拍了!真是绝配。
  是啊!合拍。我俩都拍碎了。
  “妈妈,快呀!”宝宝在远处挥挥手,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
  幼儿园组织的一系列亲子游戏,成了宝宝向某女展现自己的良好舞台,不过这个舞台并不支持他一个人展现……于是在一众家长面前,我最终靠出卖体力和脸皮拿下了“无敌辣妈”称号,宝宝则当之无愧地获得“最佳表现奖”。
  奖品是一只大号米奇老鼠。这个败家孩子一拿到奖品就转手送给了刘善琪小朋友……我多少有些落寞,看来自己在儿子心中不单不是唯一,现在连第一都排不上了,还是抓紧时间搞个对象才是硬道理。
  大概是替女儿不好意思吧!走的时候,刘爸爸出于客气问我们要不要搭顺风车。不等我答,又是这个吃里扒外的毫不含糊地接:“好啊!谢谢叔叔!”
  我终于没忍住,当众给了宝宝不好看的脸色,并厉斥:“没礼貌!”
  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宝宝瞬间怯怯地低下头。刘爸爸笑着继续:“走吧,没事的!刚才送给我家琪琪那么大的礼物,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呢!”
  再扭捏就假了,我尴尬地应了一声,宝宝颠颠跑过去帮我拉开后座车门还打了个“请”的手势。刘爸爸惊奇了一下,拍拍他:跟谁学的啊?
  宝宝几乎继承了他爸的一切缺点,其中最严重的一条就是会整事儿,天生一头大尾巴狼。
  路上,宝宝兴奋地和刘善琪小朋友聊天,刘善琪提起她们正在编排的儿童话剧《渔夫和金鱼》。我好奇地问宝宝:“怎么没听你说过?”
  “嗯。”宝宝言简意赅。
  “有你的角色吗?”我问。
  “有。”宝宝极羞涩。
  “阿姨,我们六一儿童节晚上有汇报演出,您也来看吧!”刘善琪在前座发出邀请。
  “好啊!一定。”我继续审宝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啊?琪琪演什么角色?”
  “金鱼姑娘!”小丫头在前座一脸兴奋地转回头。
  “你呢?”我问宝宝。
  “浪花。”宝宝很无奈。
  我终于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脸上写出一个大大的囧。
  广州的时间总是过得很赶,隔壁的猫猫失踪还不足一个月,就已经大着肚子回来了。该吃吃该喝喝哪凉快在哪待着,不关心面子,不在乎损失,不想想明天怎么办,也不介意孩子他爸是谁。看着她一脸享受的样子还真是崇拜——人家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帅?
  2008年的前半页是没有感情的,但我却像谈了这辈子最累的一场恋爱——先是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然后发现没煮熟的都贴着“已订”标签,再然后,守着一窝鸭蛋,自己却不会孵。
  我似乎活得不够低调,急着摊牌,急着打折,急着对号入座,急着在旧爱面前秀新欢……唯一不急的就是再生个孩子,因为不知道该生给谁。
  眼睁睁看着五年前的自己在镜子里破口大骂:干吗呢嘿!这TMD还是你吗?……越骂越远,越远越骂。
  可我又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
  4月,国内旅游业不太景气。为了备战北京奥运,大型企事业单位的集体旅行团也全部叫停。
  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接到任何工作了,每天除了接送宝宝就是复习同传课程。生活了无生趣。
  我在“世纪佳缘”网站注册了个ID,把自己描得像乱世奇葩一样,企图能勾引到间歇性脑供血不全的钻石男。
  相亲这个事,起初我是嗤之以鼻的,后来是半推半就,再后来根本就是丧心病狂,结果是伤自尊了——我的条件所能吸引到的人,不是长相跟照片人鬼殊途,就是性格分裂或者家里缺保姆,还有找一夜情、N夜情、N+1夜情的……不胜枚举。只有一个谈了几次感觉还行,可刚见了五次面就怂恿我参与非法集资,一张口就是五万元起!
  再牛 b的肖邦也弹不出我的忧伤,这件事让我突然就自闭了。
  我就值五万啊原来。还真是委屈了刘烨同志。
  “5·12”那天下午,我正在网上跟一个云南朋友聊天。突然,他发来一连串的:地震了!地震了!地震了!
  我还逗他,我回复:那你快往楼上跑,跑到最上面抱住避雷针……
  后来,看网上新闻真的是地震了!还不是小震。
  那个朋友当然没什么事,不过一连数日,我都抱着电视机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震区是我所在的位置,那么绝望的一个瞬间,会想什么呢?会后悔和刘烨离婚吗?会告诉他我后悔了吗?
  那一刻,跟你最爱的人说“我要死了”?还是“我不想死”?还是“我很想你”?
  如果生离死别是必须的。我宁愿没有任何牵挂的人,也没有人牵挂我。因为无论我和他说了什么,那句话都会在他心里记一辈子,在此之后,每一次想起,都会痛,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比毫不知情的痛更残忍。
  我又怎么舍得对在乎的人做那么残忍的事情?
  地震以后,我给宝宝买了很多他一直想要却没有得到的玩具。我对刘烨也不再横眉冷对了,我们一起去捐款,一起吃贵价菜,一起带宝宝去动物园喂长颈鹿……就像一家人那样。
  我在心里想,等我们死了,所有的存款啊、情人啊、物业啊……都只是死亡报告上的一组冰冷的数据。那还有什么仇恨会延续仇恨?有什么原谅不能原谅呢?
  活着的时候,理所应当,爱你所爱的人,搏命工作搏命玩。
  毛毛来电,说她们集团后天临时举办了一场慈善募捐晚宴,邀请了城中明星名人,还请了外商联会的外籍人士。由于时间太紧,没有约到合适的翻译主持,问我愿不愿意救个场——没有劳务费的。
  “当然!我们教育系的出来工作都不是为了钱。”我想起我们的经典对白。
  “纯粹为了误人子弟。”毛毛浅浅地笑了——她也没忘。
  我必须去毛毛家借一件衣服。因为晚宴的主持人不允许穿随便。
  认识毛毛之前,我一直觉得那些漂亮衣服堆满房间的场景只有在华丽的进口片里才能看见,可认识毛毛以后,我就长见识了,即使她住在只有一间房的宿舍里,也一定有三分之二的空间都挤满了衣服鞋子——尽管不一定经常穿。
  你必须承认,她是个真正的女人,而我,只是疑似。
  毛毛给我推荐了一条抹胸的黑色缎子面小礼服。真的是很美啊!可我只能摇摇头还给她,实事求是地说:“挂不住。”
  丫笑得花枝乱颤,说:“你试试嘛!这个收身很好的,而且,不会掉,真的。”
  我哀怨地拿起裙子从她眼前很没尊严地飘过。
  毛毛是个天生的大胸脯。我都纳了闷儿了!大家都吃粮食长大的,为啥她168的个儿可以配上一个C cup的胸。而我170,却每次买内衣都跟做贼一样底气不足地拿B……进到试衣间再喊导购给我换件A的。
  关于这个令我一度自卑的隐私,我和刘烨也吵过很多架。有一次是毛毛和同居男友闹分裂,离家出走搬来我家住,早上我穿着薄如蝉翼的真丝吊带裙飘来飘去。早餐的时候,我见他俩穿得都跟上班似的有点不好意思,我说我换件衣服再出来,毛毛说你别折腾了,我没戴隐形眼镜,啥也看不着。刘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面无表情边吃边说:“戴了也啥都看不着。”
  还有一次,我俩一起看电视,插播丰胸广告的时候,我没心没肺地顺口一说:“要不我也去做个手术算了,你说你喜欢多大的吧!”我企图他能说一些诸如“快歇着得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之类的话,结果,他依然保持看电视的姿态,面无表情地说:“那你最好能直接变成男的,不然得浪费多少硅胶啊!”
  最可气的是在宝宝两岁那年,我参加了一场老同学的婚礼,回家后极兴奋地跟刘烨说,我被同学的弟弟盯上了,帅哥比我小六岁,喝了点小酒,一直说他喜欢我,我都走了还给我打电话呢!
  我警告刘烨对我好一点,不然我可就出去残害青少年了。
  他奸笑着趴过来说:“媳妇你可千万别!你说,万一哪天你俩干柴烈火了,刚把衣服扒完那个帅哥跟你说‘姐,我错了!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那你多受刺激啊?”
  我当场爆掉!一边打一边骂,我说你觉得我在外面没人追是不是?你觉得我岁数大了是不是?!刘烨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喊:“我错了!哎呀!我错了!”他说:“媳妇你是最美的,你在我心里永远只有十六岁……”我扑哧一下乐了,说:“也没那么夸张吧!”他喘了口气,再一次奸笑着说:“的胸。”
  衣服换好了,我对着镜子照了照,还真是很好看哎!抹胸位置的流线恰到好处,让雪白的肩膀和锁骨显得格外销魂,裙摆刚好在膝盖上,呈小伞状撑着,遮住了大腿最粗的地方……这条裙几乎让我误会自己是完美的。正浪着,毛毛从镜子里走出来,她淫笑着拍拍我的背说:“小妞,什么价儿啊?”
  “闪一边儿去!”
  “你看你看,我说你穿这个合适吧!弯腰答谢也不容易走光。”毛毛远远近近端详了一会儿。
  “嗯。我倒是想走,问题是拿啥走啊?”我这真不是谦虚。
  “得,这条裙子姐姐赏你了,看来就是给你预备的。”
  “君子不夺人所爱。我穿一天过过瘾就成。”
  “你留着吧!”毛毛坚持,“我穿着没你好看,两个半球都露外面了,上次穿这个去给个朋友充当嘉宾,从台上往台下挥臂抛试用装的时候差点给亲爱的观众朋友们送福利。”
  “我靠!那多拉风哪!风都让你拉了。”我羡慕。
  “拉倒吧!我几岁了还靠卖肉拉风啊?我要让男人们注意到我的智慧,而不是只把眼睛扎在我的胸上。”毛毛一脸正气。
  这句话又点到了我的死穴——我是多么渴望男人们不要太关注我的智慧啊……唉(读降调)。
  除了裙子,我还借了毛毛的Tiffany银饰项链。嗯,感觉自己有点像灰大娘。
  晚宴的那一天,我早早就出了门,先去弄了个头发,然后去影楼找相熟的化妆师化个淡妆——虽然毛毛说现场有电视台的化妆师可以无偿征用,但我觉得脸上这点事儿,最好还是听自己的。听说电视台的化妆师大部分都是走后门进来的,手艺跟殡仪馆的师傅有一拼,化完的脸可以直接拍门上镇宅。
  五点半准时出现在香格里拉大宴会厅,我居然有点小紧张,好在很快就找到了毛毛。她今天,着实靓丽,让我联想起刚死了丈夫的郝思嘉……而且拿着流程单指挥灯光师音响师调试的样子,让瞎子也会为之沉迷沉醉沉沦的。
  那一刻,我理解了与她过往的所有男人。
  宴会厅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衣冠楚楚掩饰肚子的是“精英”,流光溢彩盖不住稚气的是“礼仪”。我在幕后四处看着,心想过不了多久,这些青春无敌的小妞也许就成了肚子们的附?品……这么想着,有点反胃,可看看今夜的主题——我们没有理由要求所有英雄都裤裆坦荡荡对吧?!
  晚宴7点准时开始,先是主持人出场,讲话,然后是各方领导、代表逐一上台发言,每一段都要翻译成英文,等商会的老外上台,每一段再翻译成中文……这并不难,因为我在第一时间拿到了大半发言人的讲稿并写好了英文译稿,有几段临场即兴发言,也都不难。只是这样的场面,还是令我紧张着,虽然语速尽量表现得自然,可心跳从未降低过频率,手心脚心里都是汗。
  终于挨到开席时间,舒缓的纯乐表演一路走过,间插的嘉宾捐款环节让我慢慢放松了心情和脚。忘了是第几次出场,我依照主持人递来的提示卡跟读:骊豪地产集团有限公司、骊豪高尔夫球会董事长、太平绅士康融泽先生,捐款五十万元人民币。
  一抬头,兴许是眼花了吧?我居然看见相当面熟的一个男人,西装笔挺,手持支票模板,随着礼仪小姐和镁光灯的指引向台上款款走来——怎么会?又是,宝7男?!
  说实话,宝7男的明星出场让我瞬间很恍惚。脑子里有一群大条的神经乱撞着奔跑呼叫:“偶的神哪~偶的神哪~偶的神哪~”我浅浅收回了眼睛,用旁光目送他上台,拍照,捐款,礼貌回绝递来的话筒,下台,全程表情肃穆。没有给过我任何一瞥——每次出场都一样,让我莫明其妙地自惭形秽。
  大提琴出场,我随着暗淡的灯光退到后台,心神不宁。
  晚宴进行到尾声,毛毛让我等她一起ending后去吃宵夜。我心里有点慌,说不了,想早点回家卸妆睡觉。她也没再坚持,说明天找我。
  我裹着一件宽大的风衣,踩着细脚伶仃的小高跟儿一个人穿过酒店大堂。远远看见门口离去的来宾,正抉择要不要等人家走完再走的时候,后面有人很官方地喊了我一声:“许小姐!”
  转回身,镜头拉伸,但见明星样的宝7男。烦躁的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似乎我一直在等他把我认出来……可我干吗要等他把我认出来呢?
  内心几扭曲。
  “我们又见面了。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四次了。”宝7男微微一笑,疑似有人性。
  我说:“康先生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吧?我只记得这是第三次。”
  “呵呵,你说话总是这样吗?除了你记得的三次,还有一次是我在天河立交下面的皇都砂锅粥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皇都是个大排档——但是我超爱的一家。他家的海鲜砂锅粥是一绝,碳烧生蚝新鲜又大只,老板又憨厚又热情,所有我认识以及认识我的人,都被我拉进去买过单。但可是,富家子也会去大排档米西吗?先前我一直以为他们的内脏都是真空包装的,一沾到路边摊的出品就要马上去医院进行高温消毒。
  脑袋里没空去回忆“一个男人”是谁,倒是第一时间给他加十分——和我有共同嗜好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吧?
  “前两天我在天河立交下塞车,我的司机跟我说‘老板你看那边有个女的吃相很豪放!’我一看,就是你。”——扣回十分。宝7男的险恶嘴脸露出来了。
  刚刚对他的好感顷刻一扫光。
  “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宝7男眼神狡黠。
  我想说我跟洗手间的卷纸也挺有缘分的,后来想想这话有点狠,就若无其事地把眼睛瞥向一边说:“缘分倒没觉得。我就是觉得最近挺衰的,而且每次最衰的时候你都在场。”
  宝7男从身上拿出一张卡片,递给我,说:“你很特别。从你的吃相上完全看不出有主持天赋,也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像你那样开着破车过来跟我搭讪的。不过,认识你很高兴。这张卡片非常有用,而且是限量版,千万别弄丢了。”
  我心想有钱人是不是都有自恋症啊?总以为全世界的异性都拿他当猎物——我那天怎么就没开个装甲车过去跟你搭讪呢?直接把你轧成黑白照片岂不是更特别!
  腹诽地接过卡片看了看,下意识地念:“康圣熙?”
  “对。刚刚你在台上念的是家父的名,我是给家父打工的。”
  “哟?”说话间,毛毛也走出来,看见什么都没拿的小康老板和手持名片的我,半开玩笑地搭着我的肩膀说:“一眼没罩住,都进行到大会第二项了?”
  小康又是一笑,叹:“真是物以类聚啊!”随后又拿出一张卡片给毛毛,说有空来玩,随时恭候。
  然后就走了。
  毛毛问:“他怎么没送你回家啊?”
  我异样地瞅了她一眼,也默默无闻地走了。
  毛毛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看对眼的男人就迷失自己。
  在反复确认我对小康老板没有任何非法企图之后,毛毛说:“那我可就下手了!”
  我说:“你歇了吧,那样的男人,给个眼神就有千千万万女流之辈投怀送抱,你在苍蝇群里守个露缝的蛋不嫌累啊?再说还不一定谁对谁下手呢!看他那张脸就知道私生活荒淫无度,就算你不要清白了,还想要安全卫生吧?我可不想在有生之年天天陪你出入性病小诊所。”
  她说:“你就缺德吧,这种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外表花俏、内心清高的,就像我一样!只要找对了人,那再多的蜜蜂蝴蝶也不能近身。不信你等着看。”
  我说:“我等着看你哭吧!我今天把话放这儿,有一天你因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千万别说我没拦着你。”
  一连数日,毛毛神志不清地陶醉在她的“捕鱼计划”里,我继续在等待工作和备考同传中蹉跎我的余生。
  六月一日,突然有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节日快乐!”
  我愣愣地盯着手机数十秒。第二条旋即跟来:“今晚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
  自结婚以来,我就基本告别了这样的短信,离婚以后就更不可能了……正犯着傻,第三条又发进来:“方便接电话吗?”
  “您哪位?”我礼貌回复。
  “免贵姓康。”对方回。
  然后,有电话转入。
  “你好许小姐,我是康先生啊!”
  这样的开场白让我感觉自己好像站街女,所以我也没客气:“请问,您是哪条街上的康先生?”
  “就是两个月前你在中山路上搭讪的那个啊!我们在大马海滩共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回来还一起出席了慈善晚宴,怎么你都忘了吗?我还默默地在天桥下注视过你呢……”康先生还真是爱演。
  “啊!想起来了。康先生,您好!有事儿吗?”我大方回应,彰显出中国传统良家妇女的优秀品质。
  “嗯,想问问许小姐今晚有没有空赏脸出来吃个便饭。”
  “今晚不行,我约了人。而且我这个人没事儿不太喜欢吃饭,您都知道,我是走豪放路线的。”
  我和刘烨约好晚上去看宝宝的汇报演出。并且,对他的饭局,我确实兴趣不大,不是装矜持,而是因为和陌生的帅哥吃饭会严重影响我正常发挥。
  “不是这么巧吧?你晚上约的是毛蓉蓉小姐吗?”康的反问句让我突然短路了。
  “不是……怎么您和毛毛有约吗?”
  “是啊。毛小姐对我的俱乐部很感兴趣,但今天白天我手上还有点事,就约了她晚上一起吃饭表示歉意,下周末再邀请你们过来玩。”
  “哦,那您请毛毛就好啦!我不会打高球,也插不上什么话。周末有时间我就陪毛毛一起,没时间就不破坏你们的好事了。”——这种状况,我怎么可能不识时务呢?
  “这样不好吧!其实我也挺想见见你的,这样吧,你先去赴你的约会,差不多结束的时候你电下我,我去接你。我这边还有几个朋友,大家晚上吃完饭一起去唱K。”康倒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去接我?在宝宝和一大群熟悉的家属家长面前?您想让刘烨死于心肌梗塞吗?!
  “不用,我也不是什么贵宾。您把下半场地址告诉我,如果结束得早,我自己过去吧!”我说。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宝宝们的话剧《渔夫与金鱼》改为配乐诗朗诵《妈妈,别哭》。
  “妈妈,别哭,我去了天堂,
  漫天的星星可都是你的泪光,
  黑夜里我不是孤独的流浪,
  同学们手牵手嘶哑地歌唱。
  妈妈,别哭,我去了天堂,
  不再淘气也不愿让你心伤,
  我会牢牢记住你微笑的模样,
  来世还要依偎你温暖的胸膛。
  ……”
  台上童声朗朗,台下哭声一片。也许宝宝并不理解爸妈们在哭什么,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背诵的词句都意味着什么……但正是他们的年幼无知,令这些道貌岸然的家长们觉得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们受到伤害。我为我草率的离婚决定悔恨不已,那么坐在我身边的刘烨呢?他的泪水里也包含着出轨的愧疚吗?
  演出结束,又是新一轮加倍汹涌的捐款仪式。家长们排队上台,比起富豪们的华丽登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那些钞票上没有写着任何人的名字。
  出门的时候,我才发现,手机响过几遍我都没听见。最近一条信息发送于五分钟前,内容是:“毛毛说你在省委礼堂,我现在过去接你。见信请回电话。”
  我一下慌了神。擦干眼泪,回拨电话,说:“您到天河北都市华庭楼下等我吧!我在这里。”然后跟一脸迷茫的刘烨说宝宝今天跟他睡,明早别忘了送他去幼儿园。
  刘烨问:“这么晚了还有约会?”
  我说:“大学同学聚会,推不掉的。”
  他说:“我送你吧!”
  我说:“不用,你不也得打车送嘛!现在还没那么晚,你们早点回去睡吧。”
  刘烨欲言又止,神色黯然地嘱咐:“那好吧,你也别玩得太晚,少喝酒,早点回家,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我转身上了计程车。从倒车镜里看他们爷儿俩大手牵小手往熟悉的方向走去,刘烨还不时看一眼我搭的车……心里蓦地一酸。
  “哏靓咯!”到了公寓楼下,司机师傅抬起计价器不自觉地小声叹。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不远处横陈着一辆兰博基尼,这个车在开心网上卖3 980 000元,我用十辆二手奥拓昼夜不停抢车位抢一个多月才能换一辆。而眼前的这种款式叫“鬼怪”,颜色是很骚的橙黄……具体就不清楚什么价了。
  我很没素质地走过去围观,两侧车门缓缓飞起来。“啊——”我脸上所有的器官都张成O形,内心深处无声地呐喊着——这个车门居然还真的能飞上去!
  . 更刺激的是,车里冒出一个人……就是,传说中的,小康先生。
  那一刻,身上所有的勇气都化成了P。
  康先生站在副驾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底气不足地坐进去,抬起头来掩饰刚刚失态的尴尬,我说:“你不是骑宝马的吗?”
  他放下车门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说:“嗯,偶尔也骑骑其他马。”
  随着启车的动作,充满致命诱惑的寄情水的味道一悠一悠策反我的神经。他瞥过脸看了我一眼,我慌忙把眼睛从他脸上拿回来,正了正神说:“你这身衣服也挺贵的吧?买的还是租的啊?”
  他不出意料地笑了,眼神充满了挑逗,他说:“买的,还行吧,不太贵。”
  我说:“那也得好几百吧!”
  他保持微笑一脚油门把车飞出去,强烈的推背感让我心跳加速,车里倏地响起Lenka懒洋洋的精灵声音——“Trouble will find you no matter where you go, oh oh……”
  ——神啊!这不是考验共产党员意志呢吗!
  两岸路灯迅速在身后划成一片模糊的光影。我无不忧郁地想:这辈子,凭我现有姿色拥有一辆这样的车是不太可能了。微微看了看身边的这个男人,我继续想:靠个人努力就更加不可能。
  那一刻,我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上的整容医院为什么生意那么好了。
  广州生活通常从夜里开始。
  珠江新城里有几家新开的夜总会,价格高得跟名人故居有一拼,尽管不收门票,但你也别指望能混进来听听免费的音乐或跟漂亮妞打个招呼,因为一脚踏进门里,每人都得买一杯喝的,啤酒要五十几,可乐也是这个价,水都是——这还不算坐前排,倘是坐前排至少要买二十杯喝的。心痛是肯定的了,可是当你发现即使点了一杯或二十杯喝的,服务生仍然表现得像你老板……这种心痛就更加剧了。
  而到了白鹅潭,一切都翻身了:先是走在大街上就有花枝招展的啤酒妹呼唤着向你指引有她们存在的酒吧,然后你可以用两张大票搞掂一整打啤酒——还有软饮,还有小食,还有一些可选择的礼品,等等等等。当然,加量不加价的酒水并不能抵消舞台表演相——当——差的苦楚——尤其是当你被一整打啤酒搞掂之后,你强烈渴求被索女搭讪而不是对着马桶清点菜谱……但是除了马桶,你几乎在这里找不到其他泄欲工具。
  中间值只能寻到长堤大马路。这里几步之遥就有一间超炫的club,只有更炫,没有最炫。里面的酒价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节目和环境也不会烂到令人发指。不过,浪迹在这条街上的生物——每一个每一个都是那么咄咄逼人,如果你希望跟某个陌生女孩儿说句话,那她可能会希望你先把她的酒单结了,再晃着BMW的钥匙牌邀请她出去兜兜风……
  车子在“国会”的地下车场戛然停止。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满世界的公主都排好队形向我们谦卑地鞠躬问好。
  我已经太久没有在夜里出来过了,一颗承受不了太多谦卑的小心脏跳跳跳不停。我害羞地低下头,慨叹这些靠小费滋润的女孩还真是靓丽得嚣张!
  康先生早就注意到我的紧张,用我刚刚对付他的语调故作天真地反击:“没来过?”
  我强作镇定,说:“没跟你来过。”
  公主推开包厢门,我的瞳孔呈放射状扩散……并不是因为里面坐着很多人,而是那很多人中,分明有一张绝非善类的脸——那五官,化成灰我也会认出来。
  在我们同时迈进门的一霎,房间里男男女女哗然一片。毛毛站起来说:“你够牌哦!”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角落里那张非善的脸。脸也显得相当讶异,看看我,又看看康先生,似乎在分析我们的关系。
  “来,我帮你们介绍!”康先生搭了下我的肩膀,说,“许可,我在大马的导游。”此言一出,男人们又哄起来,有人问许可是什么啊?是艺名吗?有人嚷嚷大马是怎么回事……毛毛的眼神有点落寞。不过这是小事,我回头会给她解释的。
  接着,康少从临门处开始介绍:“Sam,深港游艇会的太子;小白,他的女朋友;阿锋,刚刚收购了一个潜水俱乐部,最近正在筹备;Yoyo……”
  “电视台《夜夜唱不停》的主持人,一年前在歌舞团唱民族的,还会跳西班牙舞,八三年生,未婚。”我抢答出来。
  “你是她粉丝啊?”康少很惊奇。面前那个女人,眼神一直在躲闪,脸上开始泛红。
  “我不是她粉丝。我只看过她一次精彩的表演,不过不是在电视机里,是跟我老公在酒店床上。”我平静地对康少说。
  更近一步,我温柔地看着妖精说:“我把家和男人都让给你了,你不快点回去陪男人睡觉,还在这干吗呢?”
  表演要有观众,斗殴要有帮凶。我自问不是一个喜欢当众戳人伤疤的人,但有人伤害了我,我也一定会找机会还回去,不可能像林忆莲那样夜夜醒着不睡数伤痕。
  不过坦诚地说,我并没有真的捉奸在床,只是捉奸在餐厅——可对我来说,那跟在床上没什么区别。这种场合,我坚信她也不愿意跟我探讨是在床上还是在桌上,因为刘烨已经什么都招了,狡辩更加没有好下场。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有不开眼的背景音乐还在弱弱地流淌,是陈小春的《算你狠》。
  “你是说……你已经结婚了?”康少这个没脑的男人居然把重点给搞偏了!
  “是。不过她出现以后,我们就离了。”我继续把重点强调一下。
  “康少,我还有点事儿,要先走了,改天我再和你联系。”那个叫Yoyo的妖精终于沉不住气了,装出受了委屈的模样乖巧谢幕。我心想你个大狐狸还不快点露出尾巴跪地求饶!姐姐早晚要将你丫的绳之以法!
  高潮还没开始就接近尾声,我憋了一肚子火,默默坐到毛毛旁边。
  周恩来同志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革命的爱情分外浪漫。而我和刘烨同志长达六年的感情,也没能敌过这份外来的浪漫。
  去年七一前,省委内部在筹办大型文艺汇演,主题是“听党的话,跟着党走,解放思想向前进”。汇演要在省台黄金时段播出,为了提高整台晚会的质量,宣传部专门从歌舞团和电视台里请来精兵强将辅导参演的公务员歌、舞、朗诵和主持。
  在长达一个月的紧密排练中,一直听党的话的刘烨同志就解放了思想跟着妖精走了。
  当然,这么说很不客观。其实,刘烨并没有完全跟妖精走,而且一边跟妖精好着,一边享用着我的家政服务。东窗事发以后,我每每一想到他穿着我用手洗的内裤去和别的女人苟合完了回来还丢给我洗……就很想把他俩拧到一块碾成肉酱再拿去喂狗!
  但那个时候我很愚蠢,我愚蠢地自信刘烨身上的所有零件都是属于我的。甚至在晚会播放那天,我刻了N多光盘散发给所有认识我们的朋友,每送出去一张,我都傻BB地跟人家讲:“你看我们家老刘主持功力一点都不差呢!你看他和那个当红的女主持眼神交流得可好了!”现在想想,那些可能已经知道的、刘烨的死党们拿到碟后一定会回家爆笑身亡,嘲笑我是个傻B中的战斗机!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演出过程中,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们对视的眼神,分明就是搞过破鞋的眼神!他们眺望远方的神情,分明就是期待再一次搞破鞋的神情!
  发现刘烨不太对劲儿还是在今年春节后——那时候,他和妖精已经来往多半年了。
  在东北老家过年的那几天,我总感觉老刘看我的眼神偷偷摸摸的,接个电话还掖着藏着躲着。我这人心大,也直,跟他明刀明枪地说:“打电话还躲起来干啥!全中国都解放了你往哪躲啊?是不是外面有情儿啊?”
  每次他都吹胡子瞪眼地说:“别没事找事,我养你一个就够费劲的呢,再养一个还要不要肾了?”
  这就是玩惯了政治的人的阴险之处——永远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撒谎撒得连自己都信了!
  直到妖精来找我摊牌,我还在分析这是不是敌对势力的挑拨离间……
  我怎么那么二啊我!
  毛毛推了我一下,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紧握着一只洋酒杯,一直抖一直抖,抖得酒都洒了一半。
  有人唱,有人跳,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猜枚劈酒。康少坐过来,问:“没事吧?”
  我不自然地笑笑。那个叫Sam的小太子很会调节气氛,凑过来问我要唱什么歌,他去给我点,我摇摇头——五年里,逢这种场合都是和刘烨在一起,我们很少唱郎情妾意的痴缠情歌,唱的都是《喜涮涮》啊、《穷开心》啊这样的贱歌,唱到《狂野之城》这种经典曲目时就会即兴飙舞,当然也都是搞笑的,有时刘烨扮钢管我围着他跳,有时反过来……所以相熟的朋友通常很喜欢请我们一起唱K,因为那很High。
  但是今天,我的搭档让狗啃了,我也High不起来。
  不知道谁发了个色盅给我,几个人便开始玩大话色。情场没有得意,赌场也好不到哪去。转了几圈,似乎一直是我在喝酒。
  又一杯烈酒清空,再来,我叫“二十个二。”旁边的康少色盅未启便把酒干掉。又轮一圈,我还叫“二十个二。”康少还是看也没看就一饮而尽。毛毛瞥了我一眼,问:“你是不是死机了?”Sam推了康少一下说:“你失恋啊!”
  忘了什么时候开始,酒精慢慢侵蚀大脑。
  数小时前还在错觉此情无计可消除,推门间,却见昨夜西风凋碧树。什么爱情啊、婚姻啊,都是些虚妄的字眼。有什么忠贞能敌得过花样少女的回眸一笑?又有什么誓言能控制欲火焚心的男人在家以外的地方系紧裤子?还有什么法律能保护失宠的皇后?——仅仅是离婚后的财产分割吗?
  人根本就是动物,为什么还虚伪地承诺白头到老?
  幸好大家都会喝酒,开心也喝,忧伤也喝,群聚也喝,单独也喝——毕竟,醒着是种煎熬。
  人在酒高之时,总有些异于平时的举动,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倒头睡去,有人解放思想……而我喜欢喋喋不休,不管有没有人听,有没有人烦。
  我说:“康少,你怎么认识那个贱货的?”
  毛毛很用力地杵了我一下,说:“喝多了吧?我送你回家!”
  我说:“亲爱的毛,你怎么就只能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个爷们儿呢?”
  转回头。康少不愠不火地燃起一根烟,说:“Yoyo吗?出去玩认识的。”
  我说:“是你玩她还是她玩你啊?”
  毛毛又拉着我。康少问:“你希望呢?”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秒,两秒……我问:“你们都怎么玩啊?”
  旁边有几个人乐喷了。
  毛毛站起来警告我:“许可,你不走是吧?我要走了!”
  我仰头看了看,那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我说好吧,我也要走了,今天认识你们很开心……说完还对屋子里一堆朦胧的脸挤出一个受过良好家教的微笑,然后努力起来走直线。
  康少掐掉烟,把钥匙扣丢给Sam,说:“把你车借我用一下,明天我找你。”
  Sam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扣,递给康少说:“上车别乱摸啊!”两个人像有秘密那样相视一笑。
  其实我真的没喝多,至少,我认得那是一辆沃尔沃。躺在后座上,我还能清晰听见前座两个人的对话,大概内容是……记不得了。
  然后我就躺在了毛毛的床上,我的眼皮很沉,但勉强能挣扎着睁开一条小缝,看见康少在帮我脱鞋、裙子、内衣……我的大脑像塞了一团棉花,我想喊:“毛毛你干P呢!赶紧过来救驾啊!”但身体那么那么的无力,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当他压上来的时候,我突然放弃了挣扎,竟有种出轨的快乐,原来出轨的感觉是这么美好啊!难怪刘烨经不起诱惑……康少的前戏极温柔,温柔得快要让我窒息了……突然,穿过康少的头,我看见我妈挂在天花板上冷冷地盯着我!
  ——然后我就惊醒了。
  整一张空调被团成一坨,盖在我的脸上。把被掀起来,急喘了几口气,四周黑洞洞的一片,我沙哑地狂喊:“毛毛!毛毛!毛——”毛毛出现在门口按亮了开关,惺忪着眼睛说:“你丫诈尸啊!”
  一身虚汗,我说:“我要喝水……”
  “喝水自己不会倒啊!你装什么客人啊?”毛毛显然很气愤。
  “哦。”我看了看身上,只穿了内衣内裤,问,“康圣熙走了吗?”
  她一边没好气地回房一边喊:“把你扔床上就走了!不走还陪你过夜啊!”
  哪有这样的姐妹啊……喝着水,我心虚地责怪她。
  在本该属于毛毛的纪念日里,我以民兵甲的身份出场,却以杀破狼的身手谢幕,其间还吓跑了一个群众演员……虽然勾引男主角不是我的初衷,但倘若不解释,我估计毛毛就再也不跟我好了。
  一大清早,我就狗腿地献上毛毛可能感兴趣的情报。
  毛毛问:“你和他早就认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他只是我一个很普通的游客,我和我冰箱里速冻饺子认识的时间也比认识他的时间长。我还有很多很普通的游客,那你想认识我冰箱里所有的速冻饺子吗?”
  毛毛问:“他上次和谁一起去的大马?”
  我说和一个幼齿。虽然他俩住在同一间房里,但那女的绝对不是你的对手。而且临走前他们就闹别扭了,估计现在已经散伙了。
  毛毛问:“他多大?什么星座的?知道吗?”
  我说护照上写的是八一,比咱们小三岁,具体几月的我没仔细记,如果你有需要,我回去把他的证件资料都调出来。
  毛毛说:“我觉得他好像对你比较有兴趣……”
  我说那不可能!你看见昨天他知道我结婚了的眼神吗?你觉得这样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已婚又离异还带着个儿子的女人感兴趣吗?相信我没错的,此人是你的囊中物,你就慢慢受用吧!
  毛毛脸上终于露出了人类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是不自觉地忆起那段被妈打断的春梦……又不自觉地心跳加速了几十秒。
  我生病了。
  因为连日无度的嗜辣、熬夜、焦躁、压力……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发炎了,由于发炎伴随着低烧,一定要去医院才行。
  “深紫红色,呈三角形,纵深,0.8cm。”这是医学术语。如果你一定要问那是什么?我也只能羞涩地解释那是“脓肿”,前面还有两个字——“肛周”。
  大夫大人像逛菜市场拨拉萝卜土豆那样,参观并拨拉完我的隐私,说:“没什么大事,做个小手术就行了。”
  ——都动手术了还不算大事啊?!
  我问:“吃药不行吗?”
  大夫说:“最好不要,天这么热,再发炎就麻烦了。”
  我问:“那手术什么时候可以做呢?”
  大夫说:“就下午吧,你先回去收拾点日常用品办住院手续,起码要住两三周。”
  神啊!能不能不搞笑?我从来不曾亵渎过我的那里,甚至连刘烨都没让碰过!我天天洗澡,一天两次,一次两遍,每次都很照顾它的感受——为什么还让我承受如此羞耻的灾难?
  但是和神的私人恩怨,医生管不着。我满腹委屈地撑着低烧的病体回去整理洗漱用品,脑袋里乱得很——要编一个怎样的理由让刘烨帮我照顾宝宝呢?
  下午的手术是在半昏迷状态下进行的,不知道是因为低烧,还是因为用了麻药,或者是产生了幻觉……趴在手术床上,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从门外呼啦一下涌进来一群人,男的女的都有,脸上都挂着吃大餐的渴望。我一个激灵就立起来了,我说:“你们要干什么!”
  小护士一边把我按倒一边说:“别紧张,这些是我们院的实习医生……”
  我说:“我可不可以申请谢绝参观?”
  大家都没出声。我知道,那沉默的意思是“把我们惹毛了,你也别想好受了”。
  我妥协,几乎用央求的语气恳求着:“可不可以不让实习医生动手?”
  “那肯定。”一个声音在我屁股上空闷闷作答。
  然后我的极刑就开始了。
  可能对大夫们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事吧!我的紧张情绪还没过呢,手术就结束了。而当我被推进病房时,我才发现,那才是真正极刑的开始。
  病房里有四个人,因为之前医院说没有单间了,所以给我安排了三个素未谋面的室友,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没什么异议。当我被推进房间的那一刻,三个人里,有两个半都在哭——如果不是被单没有罩在脸上,屁眼仍在隐隐作痛,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哭着的三个人,两女一男,听说都是痔疮。而那半个人的哭声,就是斜对床的男人发出来的。他的哭法很特别,先是压抑压抑,然后突然号啕一声,抽两下,又没声了,等你刚放松了警惕再继续。
  听了三段,我就恨不能把一壶开水都泼过去——女的哭哭啼啼尚可原谅,你说你挺大一糙老爷们儿,哭个毛啊哭!
  一小时后,麻药劲儿过了,我的意志渐渐被疼痛摧毁。我裹在被子里让眼泪流下来,心想就算憋死也不能像那个老男人那样丢人现眼……可是仅仅几分钟,憋着也受不了了。我狂按床头呼叫器,等护士来了,一边甩着眼泪鼻涕一边叫:“杜冷丁!杜冷丁!”
  护士说:“镇定剂不能总用的,会有依赖性,等受不了了再给你用一支。”然后就只给我吃了两片止痛药。
  距天黑还有三小时,身边充斥了不规则的哭声、电视声、聊天声、洗手间里的洗洗涮涮声;脚味、汗味、药味、熟食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我在心里默默盘算,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等出院,我就可能直接转去太平间了。看来孤军作战是不行的,而医院的护工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那叫谁来伺候我呢?
  毛毛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第一,她的工作脱不了身;第二,她没干过端屎端尿的活儿;第三,她要是知道我在住院,那全天下认识我们俩的人都会列队来参观!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后面经常被人问候。
  老刘呢?脑子里浮现出妖精的脸……不!我才不要他看我笑话。
  康少……天啊!我到底在想什么!
  蓦地心里很悲哀,平时人五人六把酒言欢,可到了需要的时候,却觉得那些所谓的朋友都那么近又那么远,有些是让你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的,有些让你觉得不适合,还有一些最好不要让她们知道——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
  兜了一圈,我想还是老刘吧!反正我也不打算跟他怎样了,恶心恶心他就当报仇雪恨了。再说我身上没有啥地方他没见过,我也不用担心他长针眼。
  入院后七小时三十九分零八秒。刘烨来了。
  进门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怎么什么事都能在你身上发生呢?还整到肛肠科来了。”
  我说:“时运低,连你都能糟蹋我,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宝宝呢?”我问。
  “放李姐家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刘烨问。
  “上火上的。”我挤出一个饱经摧残的表情。
  “这回跟我有关系吗?”刘烨无比欠揍地挑战我的修养。
  “没关系。就是昨晚在一个非常欢乐的场所看见你的新媳妇勾搭别的男人,一时替你想不开,所以就上火了。”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刘烨的脸色颇具戏剧性地一沉,我在心里暗暗得意。好像后面也没那么疼了。
  刘烨皱了皱眉头,掏出电话,一边打一边往外走……轮到我心里一沉,他该不会是打电话给那个妖精去对质了吧?那妖精会怎么叫屈呢?会不会再反咬我一口?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抓着一个伺候我的主儿,现在看来真要请护工托付后事了。
  十分钟后,护士长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叫:“许可!”
  “到。”我底气不足。
  “换房。”护士长看了看我床脚的病历卡,跟旁边的护士说:“转813。”
  我在好几十只眼睛的注视下,激动人心地滚上移动病床,刘烨帮我拿齐了私人物品尾随在一旁。出到走廊,临床的大姐追出来问护士长:“是不是有单间了?她是转去单间吗?”
  “暂时还没有。”护士长答。
  “嗯……我是转去单间吗?”在电梯里,我小小声问刘烨。
  “好像是。”刘烨答。
  “可是我来的时候问……说没有啊!”我继续抻着脖子问。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奇迹叫做走后门吗?”刘烨嘴角一扬。
  我在心里暗暗诅咒这个世界上所有黑心的潜规则,但没骨气的一面还是自私地受用了这份特权大餐。
  单间里的空气特别好,也很安静,但只有两张床,一个人在的时候多少会有些害怕。刘烨一边给我烧热水,一边说:“我让妈明天过来帮我们带宝宝,我先休个年假,如果一周后你还没出院,我就只能白天上班,晚上过来。医生说你几天能好?”
  “他说要看伤口愈合情况,十五到二十天左右拆线。”我突然有点受宠若惊——刘烨的表现,是因为理亏内疚而终于得到了补偿机会吗?那么,从此以后,他是不是觉得再也不欠我的了?
  这么想着,心里似乎更堵了。比后面还疼。
  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是我噩梦的开始。
  因为病人每天都要换药,可是人类每天都要撇条。所以医生规定每天早上八点换药,八点前必须清理内存,如果没清,就要强制用果导片……我曾无数次和大夫商量,能不能把我打晕了,打成大小便失禁,再换药?但大夫说这样不合规矩,只要死不了,什么都得挺着。于是每一天,我都像就义一样被老刘架进洗手间,然后一边哭,一边那个,再然后我撅在床上,老刘一边长叹,一边帮我擦那个。
  有时候动作慢了,我问刘烨:“难道你还对我贼心不死吗?”
  刘烨说:“您老请放心!别说贼心了,我连贼眼睛都死好几十遍了!我要是还敢对你有非分之想,就让我屁股上开一朵比你更大的花。”
  然后我就痛苦地笑了。
  我们偶尔会聊聊跟“后面”无关的话题,当然这个话题大多时候和宝宝有关。有一次提到宝宝的梦中情人刘善琪,我说:“我还坐过刘爸爸的车呢,刘爸人还挺好的,有风度,长得也精神,我当年怎么就没碰上这样的男人呢!”
  刘烨说:“你现在碰上也来得及啊!”然后就嘿嘿一乐。
  我说:“你是羡慕人家啊?还是嫉妒?”
  他说:“没有,真的。他和他媳妇离婚了。”
  我问:“为啥呀?”
  他说:“因为他媳妇生了个第二胎……”
  我说:“那不挺好的嘛!哦……你们公务员是不是要严格执行计划生育?”
  他说:“那倒是次要的。主要是这个老二吧,是个蓝眼睛。”
  我斜着眼睛看他,他说:“他在外事办,他媳妇在领事馆,本来打算等孩子们长大了方便送到国外去深造,第二胎一落地,不送出去也不行了。”然后又嘿嘿嘿乐。
  ——我除了拿后面对着他,也只能拿后面对着他了。
  我说:“你有空的时候领宝宝去验一下DNA,验完了也这么笑啊!”他就没电了。
  封锁消息的这些日子里,外面的人找我找疯了,给工作的、纯聊天的、找吃饭的……开始我是扯谎自己在外地,后来实在扯不圆了,索性把手机转去秘书台,就说自己去度个小假,月底回来。
  拆线的那天没有想象中轻松,扎上麻药,大夫大人不讲情面地三下五除二把埋在肉里的线撅出来,只听“嘎嘣!嘎嘣!”好几个嘎嘣。刘烨在旁边挑衅一样地问:“疼吗?疼吗?”
  我把脸挤?像个柿子,我说:“一点都不疼,一会儿给你缝几针玩玩。”
  Gluttony,Greed,Sloth,Pride,Lust,Envy,Wrath.
  我不是唯心主义者,却依然迷信七宗罪。我相信冥冥之中总有因果循环的报应。无论做过什么,最终都要为此承认结局、承担结果——也许有时候,还挨不到剧终。
  始料未及地,很多事情超越了想象范畴。
  我承认自己并不单纯,做过许多错事——故意的、不故意的。伤害过一些人,也被另一些人伤害。欺骗过,隐瞒过,背叛过,功利过,私心杂念过……即便是现在,我仍然不能保证自己正坚持的一些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负罪的源?
  于是我便没资格去要求别人怎样。
  游戏的终点非生即死,而我们都选择了活下去。
  出院后的第一餐饭,是在“家”里。厨师是刘烨之妈。
  说实话,我一直很喜欢刘烨的妈妈,这个小老太太身上具备我欣赏的所有东北女人的特性:热情、豪爽、善良、大大咧咧、心直口快……可正因为喜欢,离婚后,我更怕和她正面接触。那段让我不愿回忆的回忆里,老太太一直在电话里骂他的儿子,并请求我不要离婚——我坚持要离;老太太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请求我不要带走老刘家的长孙——我坚持要带走。
  也正因为此,尽管我遍体鳞伤,在她面前,却还是觉得自己像个白眼儿狼。
  在我住院的几天里,老太太每隔一天就带一煲不同的滋补老汤去看我——那种升级版的愧疚让我加速了病情恶化。她再多送几天我想我真有可能负罪乘鹤西去了。
  好在出院比上西天容易得多。
  晚餐异常丰盛,我却如鲠在喉。刘烨妈相当活跃,讲完了老家亲戚们的笑话,讲宝宝这两天的表现,讲完了宝宝表现,询问刘烨和我的生活状况,我嗯嗯啊啊地答着,像个还没过门儿的大姑娘。
  晚餐结束,我起身收拾碗筷,被老太太一把拦下,说我还是个病人,快去屋里歇着吧!刘烨破天荒地提出他来刷碗,我就没再坚持,狠了狠心,说:“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宝宝在这住几天陪陪奶奶吧!”老太太微微尴尬了一下,说:“那你明天没事儿就早点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转头吆喝刘烨送我。
  我匆匆穿好鞋子开门出去,才没让眼泪在老人面前掉下来。
  回到家面对冰冷的四壁,一个人洗澡,一个人换床单,一个人躺下来闭上眼睛。
  那些已故的事,火舌一样舔上我的心,我抱着枕头呜呜地哭,却不完全清楚自己在哭什么。
  所有阴霾都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一扫而光——这就是神经大条的人的典型特征。
   玩失踪的这20几天里,毛毛和康少的进度似乎空前迅猛。在我投案自首的同时,毛毛说:“正好,今天晚上我俩和他几个朋友去马场的金南香吃饭,你过来坐台吧!”
   毛毛的恋情向来比发达国家的经济发展还快。看看,一眼没罩住,我就又那么“正好”的能蹭饭了。
   5点半,当我从门禁处出来的时候,满世界的人民都开始打车。马场那个地方,既没有地铁,也没有直达的公交,我一边怀念有车的好处,一边摆出站街女的姿态,掣着右手任汽车尾气撩拨我的裙子。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保时捷凯燕在面前嘎然而止。我心虚的把手收回来,车窗降下,康少在里面冲我招招手。
  “你怎么知道我打不着车呢?”坐下来,我心花怒放的冲他傻乐。
  “我不知道。”康少说,“刚才在对面塞车,刚好看见你在马路这边接客,好像生意不是很好,我就调个头过来帮衬一下。”
  我说,“那真谢谢你啊!今儿晚上我让我们家最畅销的毛毛姑娘好生伺候你,千万别客气。”
  康少也心花怒放了。
  “你是做销售的吧?咋每次骑的驴都不一样呢?”我问。
  “一共就三头驴,都让你碰上了。头驴让你给撞傻了,你要不要?便宜点卖给你。”
  “便宜点儿能多少钱一斤啊?”
  “你看着给吧!这年头生意也不好做,给个价就行。”
  “500。”我说,“我就想买一这个价儿的车,不过一直没碰着合适的。他们总给我推荐俩轮的。”
  “行。明天你来我球会提车吧!来前给我电话。”康少痛快答应,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对了你最近忙什么呢?电话也不通。我和毛毛前段时间去你家找过你……”康少正正经经问。
  “你俩在一起能不能干点对社会有贡献的事儿?找我能找出什么乐趣来啊。”我怪毛毛多此一举。
  “毛毛担心你一时想不开。其实,那天晚上以后,我也有这个担心。要不是后来她打电话给你前夫,说你临时带团出国了,我们都想报警了。你怎么临时出团都不告诉大家一声呢?”——我在心里一边盘算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么重要?一边想毛毛真是不了解我,我怎么可能想不开呢?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于非命,那也一定是他杀!我的爹妈在我心里早就死光了,我的男人跟野女人跑了,我的儿子长大了也会跟别的女人跑路……所以没有什么是让我想不开的。只要不得怪病,那我就会一直活着。
  “你怎么不去接毛毛呢?”我岔开话题。
  “不顺路啊!”康少说,“不过我让我朋友去兜她了,那个朋友在附近。”
  这就是有钱少爷的爱情,我在心里腹诽着——总拿自己当太阳,别人都是向日葵。如果朋友也不顺路,我猜他会让毛毛像我一样伫立在汽车尾气里抢的士吧?可怜的毛毛,希望你不要陷的太深才好.
  我们到的时候,房间已经有人在了,落座不多时,毛毛入席。见到我,她不是问我去了哪里,而是叫我跟她去下洗手间。
  我就出来了。
  我们并没有真的去洗手间,而是下了楼又出了门,在一个拐角没人的地方停下来。
  “我改户口了。”毛毛压低声音跟我说。
  “嗯?你犯事儿了?”我困惑。
  “你小声点!”毛毛瞪了我一眼,“康少是81的,咱们是78的,比他整整大3岁呢!这不行,完全不般配,我就托人给我改了下户口,现在我是83的,比你小2岁,你记住了,有人问的时候别说漏了。”
  我的亲娘啊!眨眼之间我就比毛毛老了5岁!也就是说,我跟热血小青年展开临床实践的时候,她还捧着生理保健教科书躲洗手间里对照观察第二性征呢——那我们共同拥有的4年大学时光就算是人间蒸发了?
  很多人的头都被驴踢过,但踢他们的驴各有各的不同。
  我说“改都改了,你怎么不多改几岁呢?你要是改成3岁半跟我儿子也挺般配的。”
  毛毛说“你贫呐!没事儿了进屋!”
  我说“不行我得好好采访采访你,你身份证怎么办呢?还有港澳通行证,护照……”
  她说“都是重新办的,很麻烦。身份证上就是把号码上的78改成了83,其它都没变。也就是说,同一个地址上,多了一个人——我一个人有两个身份,两套证件都是真的,都可以用。新名字叫‘毛欣蓉’。”
  “那你单位的档案呢?社保局的档案呢?学校档案呢?你不可能都改了吧?”我还是不解。
  “那些没改,我本来就是baby face,我想他不会怀疑吧?反正两个身份都是真的,到时候我就可以说为了上学找工作什么的家里人托关系办了个大5岁的身份证……”
  “可我们还是同学呢!而且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我说。
  “是。我跟康少说我小学初中都跳级了。他要是问你,你可以说你晚一岁上学,又留级一年。”毛毛不以为然。
  “我、可、以、说?!”——熊熊大火在我头顶燃烧,一下子我不光老了5岁,智商还低人一等!她可以冰雪聪明,我就一定要痴呆蠢傻来陪衬么?我把脸抻的像张扑克牌,冷冷盯着毛毛。
  毛毛说你干嘛呢!身后再背把大宝剑整个一西门吹雪。
  我说我现在不单想吹雪,还想碎尸。
  “好啦!”她撒着娇把我推进门里,说“等姐姐事成之后,一定好好报达你的大恩大德。”
  ——连我的自尊心都不管不顾,我还能指望你拿什么报达啊?
  晚饭含酒精。我闷头把爱吃的菜都袭卷一遍,然后装模作样打了个电话说有点事要先告辞了。毛毛也装模作样问“什么事这么重要啊?明天再办呗!”我说“我记性不好,明天怕记不住。”康少问“要不要送你啊?”我说“不用不用,这个时候很好打车的。”就先闪了。
  回程的士上,康少发来短信,问“没事吧?看你心神不宁的。”
  我按了几个字,删掉,再按几个字,再删掉,回“没事。谢谢关心。”
  心里有点烦躁,既希望毛毛能如愿以偿,又不想她如愿以偿……毕竟,我讨厌欺骗,尤其是欺骗感情,更讨厌心里永远要藏着一个谎话,每一次都要说更多的谎话去圆前一个。
  为了避免真相在我这里败露,以后还是少见面为妙。
  上午的时候,我握着电话发傻,心想今天要不要去刘烨家一趟,跟老太太买买菜做做饭唠唠家常。可是一想起我们的关系,我又有些心悸……这么犹豫着呆坐了一个小时,电话响了,是康少。
  “你好。”我忐忑着接起来,很担心他问我和毛毛在学校的事。
  “忙什么呢?”康少问。
  “在思考。”我答。
  “关于什么啊?说出来大家一起思考。”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不足一提。对了,康先生是拨错号码了还是找我有事?”我问。
  “当然找你了,我问问你现在有没有空出来试车。”
  “你开玩笑的?”我突然紧张起来。
  “我没开玩笑啊!”
  “……”
  “喂?喂?”康少试音。
  “啊,我死机了刚才。”我定定神来,“我昨天是跟你开玩笑的。”
  “哈哈哈……”电话里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不好意思,小时候写作文只会这一句形容笑声的词。
  “你在家么?”康少问。
  “在。”我说,“不过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出门的问题。”
  “这种事也能想那么久啊?你还真不是凡人……”
  “我是特别烦人。”我接。
  “呵呵,那我替你作主吧!你梳妆打扮一下,然后出门下楼,试试车,早上我刚做完保养检测,现在去你家接你。”
  我又死机了。“毛毛在么?”我问。
  “没啊,怎么了?”
  “她不在不好吧?”
  “她是你监护人么?”康少问。
  “不是。她不是你监护人吗?”我反问。
  “我没听我爸说他最近有什么新恋情啊!再说,我们认识的更早一些吧,我和你见面需要提前跟谁备案么?”
  我有些糊涂。毛毛……还没把他搞掂么难道?
  “好吧。我大约15分钟就可以出门了,你到了电我。”
  收了线,我一头扎进淋浴间,洗澡、吹头发,换衣服的时候我像个初次约会的小女生,试了几套衣服,都觉得不搭……30了,我在心里默默哀凉了一下,告别了短裤热裙的时代,穿套装太老气,穿吊带又有装嫩之嫌,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平凡的仔裤+T恤+波鞋,把头发束成马尾再扣一顶鸭舌帽,挎着粗犷的大包出门。
  这样穿,会让人看不出我的年纪,而就算看出来了,也没什么不妥。
  冤家路窄的宝7已经停在楼下了,康少戴着很帅的黑超,居然也穿了仔裤T恤的配搭——只不过人家的T恤是法拉利的,而我只是KAPA。
  从驾驶位下来,康少拉开车门等我,我也没客气,受用了他的礼宾服务,把包丢在后座就上手了。康少从另外一侧上车关好门,密闭的空间里,我的CHANEL coco香味完全被他的Bois 1920的迷幻所压倒,那种作为贵族姿态出现的独特味道是非常难找的——我只在英国奢侈过唯一的一支,用完的瓶子都不舍得丢掉,像祭神一样摆了好几年,谁要帮我扔我就跟谁玩命。
  我说:“1920。”
  康少摘掉墨镜似笑非笑盯着我说,“不错喔!”
  我说:“我还以为这款味道是专为女人设计的。”
  康少眼睛闪烁了一下,说“我觉得也可以用来吸引女人。”
  我憨笑了一下,问“钥匙呢?”
  “什么钥匙?”
  “没钥匙怎么打火啊?”
  康少愣了一秒,卟哧又乐开了,然后很认真的说:“这款车,启动不需要钥匙。你直接开就好了。”
  许是很久没碰过车了,许是从来没碰过这么好的……我竟紧张起来。点了点油门,发现车并没有我想像中的那样“噌”的一下窜出去,澎湃的小心灵就慢慢平静下来。你还别说,感觉真是不错!
  “怎么样?”康少问。
  “嗯。确实比QQ好开多了。”我说。
  车子停靠在距市区40公里外的骊豪高尔夫俱乐部门口。临门迎宾的帅哥体贴周到殷勤帮我们打开车门,更进一步微笑叫“康总!”——与二世祖出现在同一平面内应该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吧?但为什么我却感觉自己像个跟在小少爷身后扛包的奶妈?只要有人鞠躬,就一定要心虚的躬回去。
  从一楼前台到二楼餐厅的临窗位置,步行需要3分钟,搭一段电梯需要2分钟,乘索道——还未开通此项服务。在这样一段路里,我的自信啊、傲骨啊、清高啊都在频繁鞠躬中折叠得像薯条般脆弱,我在心里默念着:贫贱不能移,贫贱不能移,贫贱不能移……就这样一直移到落座。
  康少说:“我们先吃点东西,下午带你打打球,还有时间就去办理过户。”
  我说:“不要!”
  他很疑惑。一双桃花眼无辜又纯洁。
  我直视他的眼睛、脸颊、晒成小麦色的皮肤、用啫喱抓乱的碎发、翻领T恤的三粒纽扣间若隐若现的颈和……嗯。如果不是天还亮着,真想把他摁床上。
  大热的天,人容易发情。我猛喝几口冻柠檬水镇压了一下。
  我说“我不都跟你说嘛!昨天是开玩笑的。把我卖了也买不起这么贵的车啊!”
  他把身子探到桌子中间,说“那得看卖给谁。也得看怎么卖。”
  我一脸问号。
  他接着说,“要是拆成器官来卖的话就绝对够数了。”
  ——他就是具有那样一种魔力,让你前一分钟还在为他的眼神着迷,后一分钟就情不自禁的想把巴掌印在那光滑的小脸上。
  我说:“江湖儿女,卖艺不卖身。再说,什么身份的人干什么身份的事儿,我可不想开着你的车成天被你的各路情人追杀。”
  他笑,说:“其实从大马回来,我就很想交你这个朋友。我的社交圈并不小,但身边却没有像你这么能让我放松下来的人,你很直率、善良、思维简单,我必须承认,那很吸引。也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的想交个能说话的朋友,那个人对我没有任何目的,也不拿我当回事儿……你就是。而做为我的朋友,我也希望你能接受我的礼物。这会让我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用的人。”
  没有“漂亮”、没有“性感”、连“温柔可爱”都没有一个——这真是对女人最大的污辱!就这样还吸引啊?如果缺心眼儿也是一种人格魅力,那康少去智障福利院一定会被吸引至死。
  我说“谢谢你啊!我还是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要是收了,还不得以身相许啊!”
  康少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嘴脸,说“你想许,也得问问我想不想要啊!”
  我的自尊又被蹂躏了。
  有电话转入,康少接起来。然后像老友一样寒喧+调情。凭直觉,我知道对面是个女的。
  又灌了一口冷水,我觉得身为女人,我这辈子真是失败透了,不会嗲,不会撒娇,不会抛媚眼,见到喜欢的人也只会摆出一付比武招亲的架式。遇到刘烨后,我还以为我们就是传说中的“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后来时间证明我错了——当时他可能只是为了“猎奇”。抛开热恋的一年不计,婚后5年里,他想尽种种办法来挑战我的极限,生下宝宝以后,我为了迅速恢复身材,开始节食减肥,老太太怕我伤身体,总劝我不要控制饮食,体型都是天生的……刘烨就在一旁溜缝儿,说“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有一次牵包子姑娘出去散步,我和邻居聊天的时候,包子看上一只长腿性感牧羊犬,嗷的一声就扑上去了,害我措手不及整了个大前趴,下巴磕在地面上缝了5针,缝完针在医院里输液,刘烨说“知道你为什么把下巴磕了么?”我说“因为我把牵狗绳缠在手上太紧了。”他说“不对,因为你胸太小了,扑在地上的时候没把脸垫起来。”
  我以为每对夫妻都会像我们一样找茬儿作对,虽然总逞口舌之快但心里还是有数的。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开始姿整了——以前衣服没在洗衣机里泡着他都不会换干净的,出差的时候他就真有种只带一条内裤,A面穿完穿B面……可突然有一天,他开始哼着小曲擦皮鞋,穿衬衫专挑粉嫩的,起初我还以为是我的教育成果,后来的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外面有人了!
  我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日日光鲜的小少爷,他身边应该蜜蜂蝴蝶无处落脚了吧?!
  罪行曝光之后,我像每一个悲伤的怨妇那样指问刘烨为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承认他错了,因为妖精对他实在太温柔、太细腻、太呵护,下雨天会给他发短信,节日了会送他小礼物,刚鬼混完回到家就能收到电子贺卡说又想他了……我实在没勇气把他们的烂细节听完!   我TM任劳任怨给你洗了5年裤衩袜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儿子拉扯大,我天天去菜市场为了十块八块跟人讨价还价,家里大小的活儿都不劳烦收费的钟点工,我把买高档化妆品和漂亮的衣服的钱都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然后你跟我说我不够细腻!下雨天不给你发短信!搞完了不给你发电子贺卡!你还拿着我省吃俭用的钱出去跟妖精开红酒讲我的坏话!!!
  我把刚续完杯的柠檬水一饮而尽,当的一声撂在桌上。举着玻璃樽的侍应傻傻立在旁边,看看我又看看康少,不知道要不要接着续杯……
  康少讲完“Bye bye”把电话收起来,示意侍应先退下。然后问:“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下午还有点事,吃完饭麻烦你送我回家吧。”
  康少说“……是因为我和Yoyo讲电话么?”
  我的瞳孔瞬间扩散,我说“你跟谁讲电话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但是,这个人我非常非常讨厌,她是你的朋友,就请你以后不要再拿我当朋友。我跟你们根本就不是一国的,大家经常见面,我只会让每个人都很难堪。”
  他微笑,眼神像个纯洁的孩子。他说“为了你,我决定跟她交往一段时间。”
  我说“你是想把我气死吧?”
  他接着说“帮你报仇啊!”
  ——这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彩的理由。
  我说谢谢不用了。我对你们的游戏方式非常反感。
  突然,我想到毛毛……我说“你觉得毛毛怎么样?”
  他继续玩天真,说“你指哪方面?”
  我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两个……挺合适的。她是一个比你身边女人都简单的人,你有没有考虑认真和她交往?”
  他说“是你觉得我们俩合适还是她觉得?”
  “我觉得。”我说,“你不要以为你有很多女人围着,就很得意,她也有很多人追的,我们在学校里……”我想了一下,收住下半句,说“你可以考虑一下,你会慢慢发现她的优点很多。”
  “你在学校经常和学弟学妹们混在一起哈?我跟你正好相反,我喜欢和比我大的人在一起玩。”他一针见血,“我觉得毛毛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当然这不是贬意的。”他恢复了嬉皮笑脸,问“她是不是喜欢我啊?”
  “我不知道啊……可能会有点好感吧!”我吱吱唔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那你呢?”他将了一军,“你对我有好感么?”
  “我对你爸比较有好感。”我进入反击状态,“他的财产和权限都比你多。有机会帮我介绍一下。”
  他狂笑,说“你还挺厉害,你说万一你真把我爸勾搭上了,住在我们家,天天面对我,就不怕自己把持不住啊?”
  我说“真要有那天,你真得多雇几个保镖,我怕我把持不住把你给宰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霸占你们家的财产。”
  吃饭的过程还是蛮愉快。托“康总”的福,菜色也相当卫生可口。
  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我说“下午真不能陪你玩了,我得干点正经事。”
  康少问“有多正经啊?我看看有没有兴趣。”
  我说“你肯定没兴趣,陪我儿子玩,外加跟我前夫的妈做饭聊天。”
  他又摆出一个讶异的表情:“你还有个儿子?!”
  多新鲜呐!我既不是人妖,又没皈依佛门,干嘛不能有个儿子呢!我说“是啊,再过几年就跟你差不多大了。”
  他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落寞,说出一句似乎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你们两个离婚了,岂不是对孩子的伤害很大?”
  这又点到了我的死穴,我只能详装平静,告诉他我会尽量把伤害减到最低,所以也会跟孩子爸爸保持良好的友谊,直到宝宝成年。
  他若有所思的沉寂了几秒,然后从钱夹里拿出两张票,说“星期五在红馆有一场ZZ的演唱会,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看看?”
  我说“我倒是有打算去趟香港,不过是想带儿子去迪士尼玩一下。”
  他说“那就这么敲定了!我们可以白天去迪士尼,晚上看演唱会。”
  “我们?!”我几近破音。
  他说“是啊!我这个人很喜欢做善事的,趁小爷心情好,让你们孤儿寡母重温一下家庭的温暖,一个家庭里没个男人怎么行啊!”
  我说“你快别糟蹋孤儿寡母了。姐姐年纪大了,思想跟不上行动,你这不是诱导我犯错误么。”
  他说“没事儿,你就当带了两个孩子去迪士尼呗!”
  ——他还真是会骂人。
  广州的夏天潮湿闷热。北方老人受不了这种气候。适逢宝宝的幼儿园放暑假,刘烨妈妈想把大孙子接回东北去带一段时间。我住院的这几天里,老太太一直在诱惑宝宝去田里捉蜻蜓啊、蝴蝶啊,去小河沟里摸鱼啊、田螺啊,骑牛、赶大鹅、抓鸡喂猪,吃冰凉的沙瓤西瓜和大只的水蜜桃……别说一个4岁小孩了,我都能被拐走了。
  我一进门宝宝就扑过来说,“妈妈我要和奶奶回村里看大鹅!”
  我说妈妈还想带你去迪士尼乐园玩呢,你想去哪啊?
  “我要去迪士尼!我要去迪士尼!什么时候啊?”宝宝马上又转移战线——香港迪士尼刘善琪去过两次,还去过纽约的迪士尼,宝宝一直和我嚷着这个有“情人记忆”的地方。
  老太太一看多日的思想工作功亏一篑,马上像吃了黯然销魂饭一样。看到她的表情我又想乘鹤西去了。
  “要不这样吧!”我看着老太太说,“让奶奶等你两天,妈妈带你去完迪士尼,你就跟奶奶回东北,好不好?幼儿园快开学的时候,妈妈过去接你。”
  “好耶!”宝宝像个风筝一样在屋子里乱七八糟跑起来。老太太眼睛里马上又注入了光芒。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
  这两天里,我魂不守舍的练口语、做家务、在网上订乐园门票,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那天以后,康少没有再来过电话。直到临行前一天,他问“准备好了么?”我说“有什么好准备啊,我又不是跟你私奔。”
  放下电话,我决定跟毛毛坦白从宽——虽然我心里觉得不是这种关系。
  我跟毛毛说:“明天,我带宝宝去迪士尼玩。”
  她说“挺好啊!早就该带去了。”
  我说“还有康圣熙……”
  她说“啥?!——”声音在听筒里扩到无穷大,我不得不把电话离耳朵远一点。
  我说“你先别激动。不是你想的那样,就是我说要带宝宝去迪士尼,他刚好也去香港办点事,所以我们就同行了。”
  “你俩关系还发展的真快啊!这种事情我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探到,昨天我们还一起吃饭了呢!”毛毛血压现在绝对超160了。
  “昨天吃饭……他没跟你说吗?”我有点作贼心虚。
  “没有!”
  “那我现在这不是跟你说了么。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吧!”我虚伪的邀请,还真怕毛毛脱口说好吧。
  “不去!你们都玩地下的了,也不准备告诉我,我干嘛那么不识趣?”——我松了一口气。
  “许可你不是说你对他没兴趣么?我是不是先问过你才对他下手的?你不是在耍我吧?”毛毛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罪大恶极的小三。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且,你看我还带着儿子,能怎么样啊?可能他根本就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也可能到了香港我们就各自行动了……”我罗哩罗嗦自己絮叨着,心里冤的很——在学校里,所有第一眼合毛毛心意的男生都被她当机立断标注“这是我的!”即使我也喜欢,也只能默默的喜欢——可在没有探清对方心意的时候,谁会傻了巴叽跟高手宣战啊?!她是个公认的大美女,我只能算是……心灵美……等她不喜欢了,我也不能表示好感,因为那是她的仇家,我是她的朋友啊!
  怎么现在还是这种局势?!
  我说“你想多了真的。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有些事情的发生也不受我的控制。就像出团去大马,他是我的团友,慈善会我们又碰面了一样——如果你说你对哪个男人感兴趣,我就必须和这个男人断绝来往,这个男人找我的时候我也不能理睬的话,我觉得我做不到,对我也不公平。”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之间是有缘份的,即使你不主动,但你和他、比我和他更有可能对么?”毛毛咄咄逼人,“你不是把我改证件的事情也告诉他了吧?还有你所知道的,我的过往历史……”
  “我没有!”我有些怒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如果你觉得我们10年的友谊都不如你跟他一见钟情的感觉可靠的话,我再解释什么都是徒劳的。这次只是我说要带儿子去迪士尼,他说他也想去!就这么简单。如果你想改变局面,就去直接跟他说你的想法,说你不想让他跟我一起去!我没理由拒绝一个正常关系的出行。而且……”我说出了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你跟他没有婚约、也没有大家都承认的情侣关系,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就算做了什么,也不算错。”
  这句话说完后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就在数月前……是Yoyo说的吧?
  她说:“……我爱上刘烨了,他也很爱我,他跟我说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激情了,有的只是责任。至少,你带孩子做家务还是合格的。你能阻止他不跟我来往,但你能阻止他不想我么?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什么,因为我根本就没想霸占你的位置,也没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利益——你都知道他和我身边的男人无论经济状况还是社会地位都不能比。但他的气质很吸引我,只要你不介意,你可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继续当你的刘太太。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偶尔在一起,就算没有结果……”
  是这样吗?因为不想得到名份,就不用考虑第三个人的感受、做什么都不算错吗?因为出于责任,就可以隐瞒事实、两边讨好?哪一段婚姻不是出于责任?哪一段爱情会持续激情?那么当激情消失了,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各自寻欢再同床异梦?!
  放下电话,心里像被抽空了。我又没骨气的给毛毛重拨回去。
  我说:“我不会跟他发生任何超出朋友界限的事,不管你们以后能不能在一起。你不要想太多。”
  ——被爱情踢出局的滋味,我尝过。压抑的滋味虽然也不好受,但比起被迫出局,就不足一提。毛毛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大学之前,我是没有朋友的,小时候被人嘲笑没有爸爸、被人嘲笑妈妈长的比奶奶还老;初中时候只有我唯一的“朋友”知道我的秘密,结果在我们因为一点小事吵架的时候,她却把这个秘密告诉一个同学,然后一个同学告诉很多同学,很多同学告诉所有的同学……再然后我又开始被人嘲笑是没人要的、嘲笑我是贱货生的。高二以后,我每天上学都在书包里放一根擀面杖,谁惹我我一定会抄家伙往死里打。
  从小到大,我没少挨骂,骂多难听的都有,不过无所谓,我们家人都死光了,所以我什么都不怕。大学伊始,我依然彪悍,但我长相却没那么彪,所以总给人错觉是好欺侮的。第一天上课,我和毛毛坐同一张桌,一个小子为了泡毛毛就很嚣张的让我坐到后面去,我隐恨站起来……毛毛却以为我要给他让座,一把把我拽下,站起来说“长那么矬就别出来吓人了!你要买不起镜子姐姐就送你一个。”全班同学都在笑,那一刻,她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就注定了未来4年都坚定不移的哈着她……
  无论如何,我不会亲自给她制造伤害。
  我的伤疤不计其数,再多几条也无所谓。
  我提议坐直通车,又快又安全。早上9点直接在火车东站碰头。
  康少似乎很少搭乘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的交通工具,感觉有点不自然。尤其是在候车区里,1米8的个子穿一身花哨的名牌再戴个墨镜左顾右盼……远远看去,别人就都成了珍珠旁的鱼眼睛。
  见了面,我说“宝宝快跟叔叔打招呼。”他说“什么叔叔啊!叫哥哥!”宝宝摆出一个举手发言的造型,说了声“啊-哦”——这不是我的教育方法弱智,而是最近《天线宝宝》看多了。
  不过这个打招呼方式可把康少乐坏了。他笑够了捏捏宝宝的小脸蛋说:“像你妈!”……听起来有点像骂人。
  一路上,康少都在逗宝宝,这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竟然对小朋友表现出莫大的兴趣,我在一旁微笑着看,竟真的错觉是不是带了两个孩子出来?
  康少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宝宝说“刘嘉宝。”
  “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有。”
  “你知道什么是女朋友吗?”
  “知道啊,就是跟我好的女生呗,就像刘善琪那样的。”
  “哦,刘善琪是吧?她漂亮吗?”
  “漂亮啊!”
  “那是她漂亮?还是你妈妈漂亮呢?”——我白了康少一眼。
  “不一样呢?”宝宝有点纠结。
  “哪里不一样啊?”
  “她和妈妈不是一个种类的。”
  “种类啊?哈哈。你妈妈是什么种类啊?”
  “是太阳。”
  “那刘善琪呢?”
  “是花朵。”
  康少突然安静下来,帮宝宝扭了几下魔方。
  宝宝问:“哥哥你几岁了?”
  康少说:“27。你呢?”
  “我4岁半。哥哥你现在能结婚么?”
  “能啊……怎么?你急着结婚啊?”
  “嗯。”宝宝没理他。
  “嘿嘿,跟谁结婚?是不是刘善琪啊?”康少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把宝宝拎起来坐在他的腿上。
  “和妈妈结婚啊!”宝宝仍在扭魔方。
  康少笑的很牵强,问“为什么呀?”
  “因为妈妈和爸爸离婚了。我和妈妈结婚的话,我们又是一家人了。”
  我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我怕发出声音的时候早上刷好的睫毛会融化——这也是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不好之处,你的秘密无处藏身。
  列车仍在行进。乘客A插着耳机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假寐着;乘客B一直在打电话,脸撇向窗外,声音忽高忽低;乘客C和D一个在化妆,一个忙着PSP……人类的悲欢总不尽相同。我不想知道他们的秘密,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
  康少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
  迪士尼是我梦想国度。这里没有恐慌、没有危险、有的只是音乐、色彩和欢笑,在这里坏人都没有好下场,而善良的人都会“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在此之前,我一直跟刘烨嚷嚷一家三口来温馨一下。可惜刘烨是国家备案人员,如果没有公事,出入境很麻烦。
  我们的出行也会让人误以为是“一家三口”——“老牛啃嫩草”,康少这样解释我们的视觉关系。
  穿梭太空、巴斯光年、威尼探险逐一玩过。在旋转木马处,意外邂逅了刘善琪和她的爸爸,宝宝显的极兴奋,两个人又拉手又拥抱。
  “这么巧?”刘爸爸很惊喜。
  “是啊!今早坐直通车来的,你们呢?”我问。
  “我们昨天就来了,住这里的酒店可以多入园一天,今天一开园琪琪又嚷着进来。准备下午回去。您……先生没来么?”
  “我前夫。”我纠正,“他们部门出入境审批比较麻烦。”
  康少买了三瓶果汁,远远走过来,我冲他摇了摇手。
  “这位是?”
  “我弟弟。”我虚报军情。免的解释起来麻烦。
  “三姨!你要芒果味的还是番石榴味的?”康少一付找抽的嘴脸,递来果汁,看看刘先生问“这个叔叔是谁啊?”
  “再胡说八道让你二大爷骑飞碟把你送回火星去!”我瞪了他一眼。
  刘先生早就乐蒙了,说“你们姐俩都挺逗!”
  在宝宝的怂恿下,康少帮我们4人拍了张合影。看照片的时候,康少喃喃的说“这也挺像一家人的嘛!你还真是百搭……”
  是吧。我病态的想,要是我俩重组了也挺和谐的,至少,宝宝还能随他姓——反正丫这辈子都是戴帽子的命了,养个随自己姓的儿子总好过养个蓝眼睛吧!
  夜场的红馆,人潮汹涌。
  香港人追星是成行成市的。而引进到内地,就有些变味。
  明星分很多种,除了张学友周杰伦这样的实力兼偶像派,还有不同类别的身残志坚者。
  一种是一首歌唱到死的——像老爹,每次出场都是《有多少爱可以重来》,全国各地的“重来”,没完没了的“重来”……一个混流行的,谁总愿意听你“重来”啊?都快赶上李双江了!
  第二种是一首歌没有也愿意唱到死的——像EO2和与非门,出道十几年,出了十几张唱片却仍然没什么名气也不愿意散伙,数十年如一日坚持做同一件事情并坚持没有被人发现……我就不说什么了。
  第三种是莫名其妙型的——这种就太多了!通常都是一场群星演唱会,来了30个上台的,有20个都不认识,污辱完我们的眼睛耳朵再污辱我们的智商。一开麦就让人怀疑音响坏了,高潮前让每个听众都揪着一颗心,很担心破音……还好这样的歌通常都没有高潮。更离谱的是这样的人居然也有fans团!fans们高举闪光板声嘶力竭痛哭流泪,让我一度没安好心的猜测孩子们的出场费。
  所以现在看群星演唱会近似于一种修行——能坚持看到最后、能坚持到最后还不开骂、能坚持到最后还不骂到八辈祖宗的人方为圣贤。
  很遗憾的,我们看的是群星演唱会,不过有ZZ的3首歌。
  ZZ是最近才红的创作新人。对于他,我并不痴迷,也不反感。实事求是的讲,他还不错。不过没想到貌似很屌的康少也是他的粉丝!还买了这么好位子的票——我先前一直以为自恋的男人对同性明星都很排斥呢。
  终于轮到ZZ上场,两首歌后,他说“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我的老朋友,谢谢你今晚来看我的演出。”
  今晚我们都走了很远
  这条旧路也不曾改变
  虽然你还在我身边
  熟悉的笑脸却不再出现
  我闭紧了双眼
  不让泪水在心里蔓延
  可心中的暗涌却不能消失不见
  过完了今天
  能不能再见面
  我不想梦醒时分没有你在身边
  你摸过我的脸
  对我说过蜜语甜言
  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哪怕只是敷衍和欺骗
  我会慢慢忘记对你的依恋
  那是对你的敷衍
  对我的欺骗……
  我像个打了鸡血的无敌辣妈,挥着宝宝的小手和身边的痴缠粉丝一起摇着荧光棒与ZZ合唱,一转脸,却见康少一脸严肃呈若有所思状。我拿荧光棒敲在他脑袋上,他丢魂一样被我惊醒。我扯着脖子喊“跑这来思考!有病啊你?!”
  他恢复了常态,一脸坏笑贴在我耳朵上说“你能治啊?”
  ——让我又春心荡漾了一小下下。
  回酒店的的士上,康少一直闷着头发短信,漆黑的夜里,眼睛一圈冒着小蓝光,就快把脸都扎屏幕里了。我说“跟谁呢这是?你俩打个电话能费几块钱呐!累不累啊。”
  他说“我这不是怕你偷听嘛。”
  我说“姐姐好歹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了,至于偷听你的破事?你那点小故事在我面前充其量是星战前传。能当情报换钱啊?”
  他嘿嘿一笑,说“还真能换钱。”
  我说“行了吧你。你身上也就器官值点钱。”——这句是跟他学的。
  康少开了两个房间。宝宝不能熬夜,回到酒店我就哄他睡了,关门前我们约好早上8点半下楼吃早餐。
  “6点半吧!早一点没那么多人。”康少转身又改了下时间。
  吃人家的嘴短,我没反驳。关上门腹诽,有钱人还真是精神超标!真当自己是贵族啊?谁稀罕看你呢。
  很久没有参加过这么刺激的夜间活动了。洗完澡躺在床上,神经却还保持亢奋状态……几乎整夜。
  人在夜里,情绪极不稳定。有几次,我想给康少打个电话,但都被理智拉住了,一来我怕他已经睡了,一个大龄寡妇夜深夜骚扰未婚男青年总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二来我不知道就算他没睡,我们两个能干什么,总不能像在Labuan那样干坐一宿吧?而纯聊天——说实话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虽然我非狼人,但一见着帅哥眼睛也直,尤其是在这个风轻月圆之夜……发生什么并不可怕,可怕的人家不想发生什么。
  万一阴谋败露了,传到江湖上我还要脸不要了?更何况还有毛毛……我烦躁的把被蒙在脸上,欺骗自己已经睡着了。
  好像根本就没睡,也好像刚睡着,morning call就响起来。
  我给康少打了个电话,房间没有人。拨手机,他说“你下来吧,我在餐厅了。”
  简单漱洗完毕,我带宝宝直落餐厅,从临门一直走,走到大厅的角落才看见两个人,一个是康少,另一个,是Z……
  阳光下,两枚不同风格的帅哥让我头昏目旋。
  我落座,脑海里全是《东成西就》里张学友遇到王祖贤的爆破场景。两枚帅哥齐唰唰看过来,冲我微笑,我扶着脑袋害羞的说“允了允了允了……”
  康少一乐,跟Z说“我说的没错吧!她可有戏了。”
  “你好!”Z很有礼貌的微笑,伸出手来。我想这一刻如果被他的粉丝们看到,我一定会被万千砖头拍到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
  “你好!我是许可。这是我儿子,叫他宝宝行了。”
  “哥哥好!”宝宝天生是个自来熟,“你比电视机还好看哎!”
  这句话让Z心花怒放。
  我跟康少说“没想到你覆盖面还挺广的,都把黑手伸到演艺圈来了。”
  康少说“我们认识10几年了,结果人家一出名就跟我撇清关系。”
  “谁跟谁撇清关系啊?!”Z笑着反驳,眼神里闪过一丝……嗯,可能是我想多了。
  我花痴一样恭维Z“你真是少女杀手啊!昨天演唱会现场,我身边有好几个姑娘喊你的名字,喊着喊着就抽过去了。”
  “我也是少女杀手好不好!”康少用手托住下巴佯装思想者。
  “是。你也是——是让少女闻风丧胆的那种。”我不客气的卷他面子。
  “哈哈!不会啊,我觉得康少不光是少女杀手,还是少妇杀手哦!”Z调戏的看了我一眼,又含情脉脉看回康少……嗯,用词不当,用词不当。
  早餐极其愉快。太愉快了!再快我就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我想,在我步入暮年的时候,我一定会跟我的子子孙孙们讲:想当年,你妈、你奶奶、你太奶奶我,曾经和一个当红小明星共进过一顿阳光明媚的早餐,那个小明星还对我含苞待放……就是碍于面子没好意思留影合念。
  早餐没结束,Z就被经纪保姆什么的一群人抓走了。我们也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回广州。
  回去的途中,康少几次把手放在我的眼前晃晃,然后问“你没事儿吧?”
  我懒的理他,继续把脸撇向窗外愣神儿。
  他说“你是不是没见过男人啊?你这个样子让我联想起中国古代的一句四字成语——”
  我拿眼睛斜着他。
  “含笑九泉。”康少说。
  我说“我看见你也能想起中国古代的一句四字成语——”
  “死不瞑目!”
  ——你说都是男人,都生了张好脸,怎么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染身;另一个成天趴在墙头等红杏……离了婚后,我一直祈盼老天爷再给我空降个王子,但忘了说——谢绝鸟类!虽然康少每次出场都喷古龙水,但我总是能从他身上隐约闻到一股禽兽味儿。
  回广州的第四天,毛毛给我打了个电话,接通了就说:“你在哪?我去找你。”
  “怎么回事啊?”毛毛进门就扔给我一本八卦杂志,封面的女星坦胸露乳。
  “什么怎么回事啊……”我一边嘟囔一边翻,“有料喔!跟你有一拼。”
  “你少整些没用的!还真够淡定的你,往后翻!”毛毛一付恨铁不成钢的样。
  “到底什么事啊?”我边翻边念:“激情三太秘藏香港先生”、“太子X移情童颜巨乳”……“新人王疑似已为人父”。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仔细看,是我们那天早上在餐厅的照片——我、ZZ和宝宝。康少那时去了洗手间,照片是连拍的,有点模糊,构图是——Z看着宝宝笑,我看着Z笑……我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笑得像朵大葵花,嘴角再画两笔口水简直就是觊觎唐僧肉的葵花精了!
  日他个仙人!
  更令人气绝身亡的是文字里写着:演唱会当晚,Z离开庆功宴就来酒店偷会“家人”,一夜不曾离开,第二天早茶后分道扬镳,“糟糠妻”疑似北妹,穿着打扮很大陆货,酒店“寻亲”之后就离港了……
  我居然就这么出名了!还“母凭子贵”?!!!
  我把书狠狠摔在地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那是康少的朋友,我们只是早上一起吃了个饭,然后就回来了!哪有他们写的这么不堪啊?”我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Yoyo更令我想掐死的人。
  “我们杂志一直买他们的资讯,要不要帮你澄清一下?”毛毛问。
  我抓过手机打给康少,Z是他朋友,他应该知道怎么办才对。
  电话接通,康少的声音像在参加追悼会,严肃又冷淡。
  我说“我刚看到一本香港杂志……”
  他马上说“我知道了。我在处理。”电话就挂了。
  我傻傻拎着电话听嘟嘟声,小心肝缩成一团——知道什么啊?处理什么啊?还不让我把话说完!眼前又浮现起撞车的那天他看我的眼神……他真是拿捏别人情绪的高手,高兴的时候让你觉得自己是被皇上宠幸的妃子,不高兴就马上把你变成流浪狗。
  “此人不能久留。”我心想。
  发了一天的呆。心里乱的很。没心情做任何事。包括吃饭。
  傍晚时分,康少打来电话,我心有余悸接起来,他的语气又恢复的常态,他说“Z那边的经纪公司已经发函向杂志社作出了解释和声明,如果他们还有进一步的负面报道就会起诉。你不用担心。”
  我说“毛毛的杂志和他们有合作关系,要不要让她出头做个澄清?”
  他又电压不稳的说了声“不用!”沉寂了几秒,他说“这种事情,越解释越乱,而且娱乐圈分分钟都有八卦绯闻,2、3天他们就会把这件事忘了。就让他们忘了吧!”
  我放下电话,心里还是很不开心。
  我知道——那绝不是仅仅针对葵花照。
  正如毛毛所说——我是一个天生没有星范儿的人。
  为了一本破杂志,我把手机调成静音,连续三天宅在家里叫外卖。再这么下去就要憋出内伤了,案发后第四天,我戴好鸭舌帽和大墨镜,鬼鬼祟祟出了住宅区还时刻准备着百米跨栏……结果,我发现,根本没必要。
  没有人拿着闪光镜在我家门口撅着,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也没有人追上来问我任何问题。4天里接了5个陌生电话,分别是2个拉保险的、2个房屋中介、还有1个打错了。
  从超市里拎了一大袋东西,因为戴墨镜的缘故,我一脚踩空跌坐在滚梯上……这一次真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但次一日的娱乐版面并没有我的大幅巨照。
  我真的很不红。
  百无聊赖中,鸟巢的奥运如期而至。
  毛毛和康少分别赴京看比赛。
  刘翔出场那天,毛毛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我安慰她别太难过了,只是旧伤复发,医生不是说好好养伤还能跑嘛,4年以后还是一条好汉!
  毛毛说“555……我白花了2000块买的高价票啊!我还白花了2000多住的酒店啊!……我的全价机票啊……我还浪费了我的年假……555……他不跑咋不早吱个声啊!我以后再也不喝可口可乐了!再也不吃纽崔莱了!再也不穿NIKE再也不用EMS了!……”
  康少的情况就好很多。他看的是跳水,还不知道从哪里走的后门跟晶晶姑娘拍了合影。不过听毛毛说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妞,用她的原话形容就是“没长开型的”,所以他们在北京也只是吃了个碰头饭,后来就各玩各的了。
  从北京回来,只要一提刘翔或者康少,毛毛都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嗷的一声就能进入战斗状态。
  我回东北接宝宝的时候在机场遇到一个刚刚执行完任务的飞行员,很成熟的睿智型男。那个飞行员从远处一直盯着我看,开始的开始我欣然接受瞩目,误会自己已经成为了熟男杀手;后来的后来我一边走一边下意识的摸嘴角,确定脸上没有残存的大米饭粒……等走近了,飞行员莞尔一笑,我才认出来,那是毛毛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情儿!——虽然我已经忘了他的名字。
  熟男想必也忘了我的名字,几句寒喧都是“你”来“你”去的。
  他说你儿子都这么大啦,我儿子才8个月。
  我说你工作多忙啊!我没什么正经事干,闲的只能创造人类了。
  他问毛毛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
  他问她结婚了么?有孩子了么?
  我说还没呢,不过估计也快了。
  他笑,说估计快不了。她当年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孩子,永远也玩不够,长不大。
  我说她现在长的可大了,一个笼子都装不下了……
  回头我跟毛毛说,“你看你,幸福找上门来的时候你不知道好好珍惜,现在还不吸取教训,总惦记着虚无飘渺的……”
  她问:“什么叫幸福啊?你和刘烨幸福吗?”
  我一下就没电了。
  幸福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子,每个人都想找到它,却只能得到它的复制品,等赝品被验明正身,才发现所有的“幸福”只是个太美好的幻觉。
  这个夏天不是很热。
  有人趁火打劫,有人与世无争,有人一边佯装与世无争、一边趁火打劫。
  这个夏天没那么漫长。
  有些事虽然已经尘埃落定,有些情绪却反复无常无处超度。而世间的夏天,依然是每一个去年的模样——晴转多云,有时雨。
  秋风起了,树叶落了。暑假归来的小朋友坐成一排排朗朗地读:“一行大雁往南飞……”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们会不会如我般怀念起旧年的夏天?
  忽忽悠悠就到了9月。
  月中带团去了趟以色列。
  班机在黎明前到达特拉维夫·雅法。黑暗中的海滨城市显得格外凄凉。办理完酒店入住,距出发的时候尚早,我在房间里拉开窗帘,面对并不繁华的街道和微白的海岸线,盘腿坐在窗台上认真钻研一杯泡面,心如止水。当初生的太阳慢慢划出水面的时候,我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眼泪从鼻子里淌下来——面条肯定是不能再吃了。
  很多很多个瞬间,我希望自己是个行者,在旷野中歌唱,在大风中奔跑,与各肤色的人种打交道,可以周游世界死在路上。因为要不停的走,所以不会为谁而停留,也不会有什么牵绊……可现实中,我是个六根不净的人,总觉得自己是个系着红绳的人参娃娃,拿到哪都能卖个好价,却因为埋的太浅,变不成人参,最终,长成为了上桌快而不洗泥的萝卜。
  ——现在还是个被人啃了一口又丢掉的萝卜。
  这是我第二次看日出,没有刘烨,没有毛毛,现在连康少都没有一个……这么浪漫的一个瞬间,我形同孤寡老人,带着一团混乱的思维,病入膏肓。
  这样可不行。我把眼泪从鼻子里擤出来,甩在杯面里,面对海上日出坚定的想——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加利利湖上流淌着圣经时代的田园风光。迦百农、八福山、五饼二鱼堂——地陪在船上一边向团友们讲解和基督有关系的风景故事,一边指引大家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
  远处驶去一条和我们一样的船,船边坐着的某位金发尤物的低腰裤上大方露着半条丰满的白沟,男同志们就都忘了圣谕,激动的向白沟挥手,那个傻妞回头瞅了一眼,也不明事理的挥回来,这令雄性生物们更激动了,恨不得把膀子都撇过去。
  人群中有个中年男人一直不为所动,在全民亢奋的时候只是轻扫了一眼,接着正襟危坐问地陪“然后呢?”——一看就是见过大市面的。
  这个人,我们都叫他“老唐”。那一刻,我觉得老唐前途无可限量。
  第二日延着朝圣者的足迹前往耶路撒冷,从基督徒区的圣墓教堂,到穆斯林区的金顶清真寺,再到犹太区的西墙隧道和亚美尼亚区的雅法门、锡安门。一路看着不同种族的信徒们对着圣物又亲又哭,那种撕扯的虔诚让每一个旁观者终生难忘。
  在耶稣被犹大出卖的教堂里,在耶稣背着十字架的苦路里,在安放耶稣尸体的神石上,在与上帝最接近的哭墙边,我默默抚摸那些有故事的石头。老唐飘过来问:“你信基督么?”
  我说:“我不是信徒,但我相信有神灵。”
  老唐哦了一声。继续面无表情。
  我问:“你呢?”
  他说:“我信黄大仙。”
  等我回头的时候他已经飘走了。那一刻,我觉得老唐不是人。
  是神。
  第三日,死海。
  在这里,荒芜的沙漠与繁茂的绿洲遥相呼应,巨大的岩石、陡峭的悬崖、奔腾的瀑布以及野生动植物绘成一幅生命与自然交织的和谐画卷。起初团友们都不敢往水里躺,当确定手脚和脑袋真的不会沉到水下后,便开始撒欢儿。
  我在附近的死海泥专门店里买一些面膜打算带回去送给朋友们。不晓得什么时候,老唐竟神出鬼没站在身后。
  我说“你吓了我一跳!怎么没去玩啊?”
  他翻着我的战利品问“这是什么啊?怎么买这么多?”
  我说“面膜。反正平时都要用的,自己用一些,送朋友一些。”
  他说“这个东西招不招加盟商的?要是引进到广州去,你觉得有没有市场?”
  我汗。小小声说“有吧……”
  他说“那我开了店你会来买么?”
  我瀑布汗。说“会吧……”
  他说“那行,我给你打7折。你每介绍来一个朋友,我给她打9折,还给你提成。”
  *%·%#¥¥%@%(此处乱码20秒)
  老唐是个电视台的编导,闲聊的时候,他跟我说他们最近在筹备一档新节目,把旅游和娱乐结合起来的,但头疼的是一直没有招到合适的主持人。现在市面上可以即兴脱口秀的主持人太少了,质素好一点的又价钱太高,请不起。
  然后他问“你现在一个月多少钱?有没有兴趣过来我们这边试试镜?”
  我把嘴和眼睛张成3个O型。说“你不怕电视台让人放把火烧了啊?”
  他说“不怕,我们每层楼都有好几个灭火器。”
  还特憨厚的冲我一笑,把目光游移到别处,喃喃的嘀咕:“也不是没被人烧过。”
  回广州后给康少复了个电话。
  他说“你怎么总玩失踪啊!我打电话问毛毛,她也不知道,我又打电话去你们旅行社,才知道你出团了,我给你留言你怎么不回呢?”
  我说“我偷你家帐本儿啦?你那么急着把我从地球里挖出来干嘛啊?我猜你也没什么正经事,有什么事不能回来说?”
  他说“能不急嘛,丢条狗还得四处打听打听吧,何况那大条人。你不在,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一片荒凉的空虚。还有寂寞。你出去玩怎么都不带我的?”
  我说“真长出息哈,几日不见还会吟诗作对了。你空虚向来是因为吃饱了撑的。寂寞是因为没事闲的。我倒是想带你,不过机场只能免费托运20公斤行李,出入境也不让带生肉。”
  他笑的很爽朗,说“许可,哪天有空咱俩去算命吧,也不知道我五行里缺什么,怎么就跟你处不好呢?”
  我说“不用算了,你五行缺德,是个人都跟你处不了。”
  他说“你就损我吧,你不在这几天我可一直替你上火呢,你说你都孩子妈了,还成天往外跑……要不我帮你介绍个工作?”
  我说“要不你帮我介绍个男人吧!别太丑,别太胖,能养活自己,用情专一还不介意给别人养孩子的那种。我代表我们全家感谢你!”
  他在听筒对岸半晌没吭声。
  我说“行了,我开玩乐呢,别装死了。”
  他说“本来吧,我真还打算学雷锋,自己上。”
  我说“你就算了,我们家祖坟上冒原子弹烟也请不起你这么大的神呢!你要真跟了我,列祖列宗们还不得夜夜列队过来参观啊?你快让他们安息吧。”
  他狂笑,说“我早晚得死在你手里。”然后问“明天有空么?出来吃个饭。”
  我说我明天要去接儿子回家。
  他说我陪你,然后一起去吃饭。
  做了一夜怪梦,好像认识的人每个都出场一遍,对说我着奇奇怪怪的话……醒来的时候却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中午时候一个陌生来电,接起来是电视台的老唐,他说,晚上在东方宾馆有个由他们主办的party,请了很多城中精英,问我有没有兴趣过去玩,我对他曾经说的“试镜”还蛮有兴趣,就一口答应下来,心想就算试镜这事儿挂了,多认识些高端人群总不是件坏事。
  然后,给刘烨打电话,说明天去接宝宝。再给康少打,说晚上有应酬,饭局改期吧!
  他问:“什么应酬插我的队啊?”
  我说:“这次带团认识的一个编导,约我今晚去沙面一个party,是他们搞的。他还说有机会想找我去电视台试镜……”
  “试镜?”康少说“你不需要这样出名啊!像你这样的人,怎么都能红的。”
  “Don’t忽悠me。”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慰藉。
  接着,他问:“那,就是说,这档节目是专为盲人准备的喽?”
  如果上天肯赐给我一种超能力,我希望可以把他从听筒里薅出来砸成肉馅再塞回去。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在即将按拜拜键的最后一秒,康少在对面说“我也去。”
  “去哪啊!人家又没邀请你。”我没好气。
  “呵呵,还真邀请了,只不过之前我觉得比较无聊,就说没时间。”顿了一下,康少说“你真决定去了么?今晚,Yoyo是主持。”
  顿时,心里拔凉拔凉的。
  “去!”我一江怒火向东流,“她是狮子王啊,还撒尿画地盘的?哪条法律上规定她去的地方我不能去了?再说我又不是去找她。”
  “那我下午来接你。吃了饭一起去。”康少没再说多余的。
  放下电话,我翻出死海带回的面膜,涂了一脸,然后开始在纸上迅速写着:化妆、借衣服、做头发……这是一场战役,必须全付武装。我心想:小妖精,今晚你千万别惹我,否则不是你死,就是你亡!
  下午依国际惯例传唤毛毛回家,去她家借衣服。但除了上次我穿走的那一条裙,我真的很难再找到心仪的款式,不是嫩粉嫩绿的像春情爆发,就是bling bling闪着亮片吸引孤独的灵魂。
  最终,我试上一条长及脚踝的宝蓝色露背长裙,虽然贴身剪裁把腰部收的很好,但还是显得……太隆重,而且不能大跨步走路,不过,也没有人穿成这样去跑4 X 100吧!我征求毛的意见,她说“挺好啊!远看像美人鱼一样。”
  我对着镜子说“对,走近了才发现鱼头长上面了。”
  没找到其它更合适的,我就穿着潜水服去做头发了。
  5点半,康少的极品飞车准时停靠在美发店外。康少一身黑,打了条闪光的白领带走进来,问“好了么?”
  所有洗头妹向右看齐,行注目礼,有点娘的造型师红着脸小声跟我说“你男朋友好型喔!”
  这么有面子的场合我向来都不澄清。就那么欣然的起身,说了声“好了,走吧!”
  可是,起身的那一刻,康少眼睛里直射出来的……似乎……不是惊喜。
  无声走出门,康少说,“大姐!你是要穿越回18世纪么?脑袋上再戴顶带尖的帽子整个一歌特式柱子!”
  我愤恨瞥了他一眼。
  他说“你就穿成这样好了,Yoyo一定会嚼舌自尽的……她敢在你嘴里抢食吃……肯定不得好死。”
  我说“那你再等我一会,我上楼换衣服。”
  他说“别换了,估计你在家换一天了,再换还不一定是几世纪的呢。你照顾一下司机情绪,咱们去商场换吧!”
  我咬咬牙。没吱声。
  丽柏广场首层。PRADA。门口,我退缩了,康少皱了下眉头。我说“太贵了,我们去世贸吧!”
  他把我拉进去,说“送你的。主要考虑我自己的面子。”
  店员推荐了一条墨绿色的裙,外面是一层手感很好的纱,里面是吊带的真丝裙,前身左右两边是涂鸦版的海的女儿,裙子长度刚好在膝盖上面,有点嬉皮,又不失艳丽。店员说,昨天周迅出席发布会穿的款式和这条一模一样,我家今天刚刚到货,只有这一条。
  我走进试衣间,出来,康少说“开票吧,把她刚才穿来的那件睡衣包起来。”
  有人低调是因为天生就是那样的人。
  有人低调是因为尝尽了世间浮华。
  有人低调是因为兜里没子儿。
  我一贯为人低调,不过也不会拒绝免费的奢华。主说“施比受更有福”,我在目送康少买单的同时默默安慰自己并没有变的唯利是图,只是在给康少积累更幸福的资本。
  迎宾处戒备森严,我在门口等老唐,示意带着邀请函的康少先进去,各自寻欢。康少也没客气,眨眼就消失在一片雪白苍茫的露背大腿里。进门后我环视了一圈,也不见其踪影,不知道孙子搂着哪条腿开荤呢。
  老唐说“许小姐今晚很漂亮喔!”
  我虚伪一笑,装小猫的讨巧:“没有啦!天黑,人会显的比较朦胧。”
  老唐说“真谦虚。我看人不会走眼的。相貌端庄,品位不俗,伶牙俐齿,认识你这样的美女也是我的荣幸啊!”
  我在心里虚构了一下自己穿着人鱼潜水服出场的景像……如果是那样,现在的老唐会不会说“……那个什么,我家里突然有点急事,正准备走呢,要不我帮你打个车?”
  这样想着,意念中给康少上了三柱香。
  手机有短信进入,打开一看,是康少,言简意赅:“年纪大,眼睛小。”
  抬起头左右环顾,仍不见人。
  看在衣服的份上,不予理睬。
  Yoyo和一枚帅哥半小时后出现在花园露天游区的“湖心岛”上,在镁光灯的照射下感谢今晚光临party的每一个领导、嘉宾、与电视台长期合作的友好客户代表。
  遥望。那个眼睛像狐狸嘴巴像猫咪的妖精在这个月朗星稀之夜道貌岸然释放着无穷妖气。
  老唐在身旁介绍:“这是我们台的当家花旦,小女孩很有才华,歌、舞、主持都行,外面很多人追的,但她事业心比较强,眼光也很高,一直没交男朋友,也不知谁家的公子有这种福气……”
  我自言自语:“骗子太专业,傻子明显不够用。”
  老唐没听清,转过脸向我发出一个表示疑惑的鼻音。
  我说:“没什么,夸她有才呢!太有才了!上辈子是裁缝吧!”
  他嘿嘿一乐,说:“我觉得你也挺有才啊!只要略加指导,你也能上台。”
  我说:“我上灶台还差不多。有些本事是天生的,指导也学不来。”
  远处有几个人向老唐挥挥手。老唐表示歉意,“你先四处转转,我去招呼些朋友,一会儿过来找你。”
  我说好。直奔自助餐而去。
  “好吃么?”——正咪西着一块提拉米苏,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还行。”咽了一下,我转回头。康少像每一个贱人出场那样端着个破杯,似笑非笑,摇头尾巴晃的走过来。
  “你品味还挺奇特的哈,这么难找的人种也让你找着了,他要是再剃一光头,离远了看,根本就是一丸子嘛!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流氓兔。”
  “懂个P!见过Rain没?人家可是标准的凤眼,今年最流行了。”
  “门缝的缝吧!”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钻研我的提拉米苏。
  “看来流氓兔也不太吸引啊!”康少没事找事,“至少,还没蛋糕对你有杀伤力呢。”
  我面无表情,认真挖出一口填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盯着康少问:“你恨我么?”
  康少迟钝了一下,说“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继而不解的看着我,把酒杯贴在嘴边。
  “那就是爱我喽?”我理直气壮升了一调。
  卟哧,一口酒喷了一半出来,好在我早有防备,一招天山折梅手,顺便挥起一张纸巾,把喷泉挡在纸上。然后擦擦手,说“不然你怎么总是阴魂不散啊!”
  康少还在不住的咳,我拿用过的纸巾替他擦嘴角,语重心肠:“你可不可以不要总在关键时刻影响我的大好前途?”
  他一把夺过纸巾丢在旁边侍应的托盘里,取了张干净的,一边擦一边说“你的大好前途指的是什么?嗯?是搞掂一个做编导的中年男人?还是得到一个电视台的工作?”
  我想了想,没说话。
  康少接着说,“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体面工作,明天你来我们俱乐部应聘公关经理吧!原来的公关经理马上要休产假了。我个人认为你不适合做电视主持,那个工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当然,如果你对小眼睛的中年男人情有独钟,做为朋友,我得支持你!不过你最好先确定对方没有家庭,不然地球上又多一个像你这样的社会隐患。”
  “公关经理一个月多少钱啊?”我放下没吃完的提拉米苏,问。
  “目前是8000。”康少答。
  “是……税前?还是税后?”我有点心旌动荡。
  “如果你能睡,那睡的部分我再额外支付呗!”康少一脸坏笑。
  表演时间。场地里的女人们忙着秀服装秀珠宝秀包包,男人们忙着秀资产秀女人……每个人都秀外讳中,戴着伪善的面具和陌生人虚情假意寒喧着,联系业务、拉关系套磁、相见恨晚或者相恨见早。
  我和康少算什么呢?
  ——我陷入深深的沉思中。他既不爱我,也不能从我身上获取什么利益,还总是主动承受精神和财产的巨大损失……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是一个真正的弱智。
  我满怀同情的凝视地面,为他的父母简易默哀3分钟。
  上厕所时间。我观测了一下地形,跟着感觉推门走进宾馆里。入夜的宾馆走廊略显安静,只有白炽灯敬业的亮着,走了20米,我觉得可能走错了,应该会有更近的洗手间,可方圆10米内却没有可以咨询的侍应生。正当我犹豫着缓步向前的时候,我听见前面的拐角处,似曾有人在交谈。
  ……
  女:“我觉得她不适合。第一,她非科班出身;第二,她年龄偏大;第三,她没有任何舞台经验,也不熟悉我们的制作流程。如果讲导游词都能当主持人的话,那我们台会变成三流旅行社的。”
  男:“有没有能力我还是有分辨能力的。她和普通导游不一样,反应很快,脱口秀很强。1年前你不也是从歌舞团破格录取的么?我并没觉得你有什么不适合。一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你就知道我没说错了。”
  女:“我没说不拘一格不对。但你要介绍的这个人我认识。她没有你说的那么强实力,很俗,一口东北腔,身上匪气十足,没什么女人味。我不知道什么场合让你觉得她是人才,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进我们台,但我敢肯定如果招她进来,你会后悔的!当然,决定权不在你、也不在我手上,你只有推荐权,我连推荐权都没有,只能在私下里建议……如果她是你朋友,你没必要征求我的意见,如果你真是想听意见,那这个人我见都不想见——因为她不够资格。”
  ……
  我金鸡独立了许久许久,不知道是该向前走还是向后转,心里的情绪由忧伤、扭曲、变得恼羞成怒。谈话内容全中文进行,语速居中,没有生僻词藻,很容易阅读理解,还容易对号入座。那句“没有女人味”尤其让我精神分裂——女人什么味儿啊?什么女人什么味儿!难道只有狐狸身上才有味儿么?!
  林志玲是女人,那张柏芝是不是?小S是不是?姚晨是不是?如果撒娇发嗲抛媚眼才叫女人味,这个世界上有味儿的女人除了林志玲岂不就只剩下芙蓉姐姐了!
  子曾经曰什么来着?做人莫装B,装B遭雷劈。东北腔招谁惹谁了?俗又怎么了?你跟家人朋友天天用标准伦敦音对话么?你超凡脱俗,可以不吃粮食不上厕所么?那你还在人间混个P啊!怎么不赶紧点把火把自己圆满了呢!
  我怒发冲冠,左摸右摸不见凶器。只能大步向前走,故意把步子踩响。谈话声停下来,我在拐角处寻到两个发声体,一个是人,一个是妖。两张脸上都写满不自在。
  “请问这里是洗手间么?”我保持冷静。
  4:2(注:此处用来形容眼睛对视)。
  此时无声胜有声。
  “请问洗手间怎么走?”我依然冷静。
  4:2 again。
  “谢谢!”我冷静的转身离开。
  “许可!”唐导在身后犹豫的叫了一声。我回过头。
  “刚才说的……不是你。别往心里去。”唐导诚实的脑门上漂浮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是来找洗手间的。”我用眼神告诉他“隔壁王二不曾偷”。
  走了几步,突然一股无名之火回烧起来,凭什么啊!凭什么每次都受伤的总是我?凭什么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猛回头,又几步走回去,妖瞪着惊恐的小眼睛。
  我说“我连老公都拱手相让了,你怎么还这么不厚道啊?”
  “你什么意思?!”妖的面部神经由忧伤、扭曲、变成恼羞成怒。
  “就你想的那个意思!”我亮出怨妇本色,“你不是说你爱他他也爱你么?你不是说你就想和他在一起么?你们俩都爱成那样了,怎么我跟他离了,你丫还装一尘不染啊?是不是当三上瘾了不习惯做正?”
  “麻烦您说话客气点。”妖不亏为妖,什么情况下都会注意到妖的仪态,“您和您先生离婚,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您先生的好朋友,那段时间他比较苦闷,经常找我倾诉,我安慰他,就这么简单。我们最近都很少联系了。身为女人,我可以理解你婚姻失败的痛苦,但你如果硬要抵毁我,必要时候我会动用法律来保护自己。您应该也不会想借此炒作自己吧?毁了我的名誉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世道变了,杀人放火的都学会烧香拜佛了,还会利用法律武器居然。
  我说“麻烦您快别玷污国家法律了。法律能保护你偷完东西不被打死,还能保证你不挨打?保证你偷的有理了?!好朋友是什么关系呢?您会经常和已婚的好朋友在床上互相安慰么?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得自己挣。不要把我对你的容忍当成你不要脸的资本。我拿你炒作?!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
  “我要准备上台,没时间听你讲疯话!”妖挂着惨白的脸用肩膀狠狠撞开我夺路狂奔。
  唐导在一旁完全傻掉。鉴于现场还有观众,我就不准备使用抓头发挠脸撕衣服满地打滚踹的上乘武功了。好歹我也是一有身份证的人,她不要脸我不能不要。而且再怎么说这也算是她的地盘,真把事情闹大了,我不是对手。
  其实和妖交手的初期,我真的没有像现在这样苦大仇深,我宁愿相信我和刘烨的缘份已经走到了尽头,即使她不出现,也会有其他人出现。我只怨刘烨,没有怨过任何人。面对她在电视上的模样,我还不止一次心里带着颤音的欺骗自己“……她一定很爱你,也把我比下去……她一定很爱你,比我会讨好你……”可是几次见面后,我只想高唱着“你把我的男人带走,你也不会快乐很久!”然后挥舞狼牙棒把她打成雪花肉。
  诚然,天底下没有不吃腥的猫。但她死就死在招惹了我的猫,还惹的极高调!
  老娘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在这个世界上,被不通人性的狗咬了确实很麻烦,不过被通了狗性的人咬了会更麻烦。
  恐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感觉不到恐慌。
  脆弱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意识不到自己的弱点。
  我是屡败屡战型的。但我忽视了一条致命军情——我的对手是东方不败型。
  民女出身江湖,虽不是名门之后,却自幼与根儿正苗儿红之人建交,即便征战,也习惯了明刀明枪斗法,很少提防别人的暗器。于是,在我从洗手间里出来,毫无防备的、满花园找康少的时候,我的左肩突然被人赏了一杯水,急回头,妖不愠不火的拿着纸巾一边擦一边说“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身边几个人向我们这边瞥了一眼,继续回头聊自己的。妖一脸歉意,解释“光顾着看节目进度了,没注意前面还有个人,幸好不是红酒……我要上台了,你自己擦擦!”然后丢下纸巾沿着小桥流水匆匆向中心舞台小步颠去……几滴柠檬水顺着我精心打造的波浪发卷流过脸颊。
  那一刻,我知道她的末日来了。我做人有一个原则——你可以污辱我的智力,但绝不能破坏我的头型,如果你一定要破坏我的头型,那我势必要破坏你的头型!
  表达仇恨的方式有很多种。
  比如用最恶毒的语言进行人身攻击,比如毁掉她最心爱的东西,比如找帮凶发动一场长期战争,比如先卧薪尝胆再破釜沉舟。
  哈姆雷特选择了装疯扮傻,哈利波特选择了好好学习……可是当妖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由不得选择,魔鬼控制了我那关键时刻不发达、不关键时刻贼发达的四肢。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那一刻没发生……但事实上,已经回不去了。
  那一刻我竭尽全力,跑到妖身后,并用余下的力气抓住她的小肩膀,跳进露天泳池里。
  慢镜头回放——其实在我们呈抛物线在水面上划出一个半弧的过程中,我有过短暂的思想活动,主要是心疼刚买的这条裙子,我估计明天这事儿见报以后,周迅是不可能再穿它出街了吧?那PRADA会不会起诉我损毁品牌形象呢?不过这些预测,就只能等后人们去见证了。那个短暂瞬间里,妖应该没什么思想活动吧?因为从我抓她肩膀的那一刻起,她就用尽丹田之气喊一个“啊——”字,不愧是唱民族的,尾音从陆地、空中、甩到水里,入水的时候还“嗝儿”了一声。
  然后,我安静的闭上眼睛,并更用力的将妖的脑袋压的更低。那一个瞬间,我没想过后果,我没想生还,也没想让她活着。
  我制造了一个连我都没想到的命案。
  但我同时也没想到——水太TMD浅了!
  一股浓重的消毒液味呛进鼻子里,脚尖沾到池底,头旋即浮上来了,脑袋像是罩在高压舱里,水面上一切光影都恍若隔世,慢半拍。我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呼喊,主持人的声音处乱不惊,他说:“欢乐的时光总是特别快,又是时候跟大家讲拜拜了……”
  我使了蛮劲,再一次把扑腾着的妖精拉下水底。
  Ade,我爱的人和我恨的人!Ade,爱我的人和恨我的人!过完今天,这个世界就清静了。
  从第一次呛水到我的意识消失,好像只有几秒钟。那一种经历很奇特,突然之间,剧烈的难受从身体各个器官传来,但只是一下下,人就失去了知觉,轻漂漂的,像是睡着了。
  醒来的片断很破碎……现在想想,也不知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一个片断是,康少在哭,眼泪滴滴嗒嗒的流了我一脸,再仔细一看,好像不全是眼泪——他怎么也是浑身湿透?是不是我拉错了人?他在说什么,但我听不见……
  然后就睡着了。
  还有一个片断是,我被抬上单架,身边一帮穿白衣服的鸟人折腾的我一个劲儿咳嗽,控制不住的吐水,红色的,我那不清醒的脑袋还在恍惚,刚才明明没有喝红酒啊?……他们也在说什么,还是听不见。
  然后又睡着了。
  当我彻底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都是白色的,白得刺眼。脑子还是嗡嗡的响,肺也隐隐作痛,身体无力,还有点喘不上气儿。我想这肉体跟灵魂粘的也太磁实了!甩都甩不掉。不过天堂也不美啊!长的跟医院似的,还不如回去呢。可眼睛一闭,又马上睁开了——万一下一站是地狱怎么办?不美就不美吧!
  然后就那么直勾勾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等天使来接客……再然后,一张脸划进我的视野。
  Michael跑了四季,跑的出监狱却跑不过脑瘤;至尊宝和紫霞仙子爱的再深也只能是擦肩过客;华山论剑争英雄,最后郭靖娶黄蓉……这就是命。都是命。
  我想说句话,张了张嘴,肺里很疼。康少转身叫“护士!”
  哦NO,我还活着。脑子还是不清醒,没力气说话,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脑子进水症吧!
  到了第二天下午,基本没什么事了,但为了安全起见,医生把我从ICU调到普通病房,单间。这次是托康少的福。
  我命不该绝,绝的只是一些肺泡。从理论上说,我现在也是一残障人士——内在的。
  不知道妖精死了没有?她要是死了。那我的故事也讲完了。
  “Yoyo怎么样?”换了病房,我问康少。
  “你希望她怎样?”康少始无前例的没有笑,目光犀利的盯着我。
  我心里一沉。“不是吧?你别吓我。”
  “有什么消息能吓到你呢?你不是无所畏惧么?”康少目不转睛。也读不出情绪。
  “她还活着么?”我小心翼翼。
  “没有。你高兴吗?”康少还是一脸严肃。
  “完了。”我把被子蒙脸上。眼睛一闭,一睁,坐起来说“挺高兴的。你帮我打个电话给毛毛吧!还有刘烨,我跟他们交待一下后事。另外,我有一份意外伤害保险、还有社保医保,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用上?住院费是你垫的吧?一共多少?等毛毛帮我取了钱再还你。对了……你昨天看见我手机了没?我好像给扔水里了。我的包还在你车上吧?”
  “我真想开瓢看看你脑子是什么架构的!”康少有点恼火,“你天天净想什么呢?你不想想万一你死了,宝宝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现在说那么多还有什么用啊……当时太冲动了,真没想那么多……”
  我叹了口气,“你在地下有什么亲人么?需要我帮你带个话就吱声,我要是碰上了,回头托梦给你。我欠你太多了……如果你有什么仇家也告诉我,下面如果管的不严,我变鬼以后,能吓的尽量去吓唬吓唬他们。”
  康少饱含深情的望着我,“你说,我是该崇拜你呢?还是该崇拜你呢?”摆弄了一下床尾的病历卡,康少说“她没死。”
  我眼睛里重新腾升起渴望生命的小火苗。
  “不过你也好不到哪去。”康少接着说,“第一,她没你严重,只是呛了些水,昨夜过来拍了X光片,没什么大问题就回去了,你一路昏迷、吐血,当时我们都以为你活不过来了,现在即使活过来,肺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健康;第二,知道你也没死,她可能会提起诉讼,告你故意杀人,起码也是故意伤人。现场目击证人太多了!你真不是一般的缺心眼儿!”
  我知道,我的心眼儿都长脚底下,变成鸡眼了。
  “你先休息吧!我看看能不能跟她商量私了。不能的话你也最好别走动,警察不会到病床上抓人的。”康少说,“我出去办点事儿,有什么不舒服就按铃叫护士。这个事儿,晚一点再告诉毛毛吧!她来了也帮不上忙,添乱。刚才给你前夫打电话了,他应该一会儿就到。”
  “你昨晚没睡吧?”我才意识到康少虽然换了衣服,头发仍然很乱,脸色很不好看。“要不在床上睡一会儿吧!”我指指旁边的一张陪护床。
  康少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你还挺关心我的。谢谢啊!看见你我就浑身上下脑袋疼,睡不着。”然后转身挥一挥衣袖,把云彩夹门缝里了。
  我天生不是杀人的材料。不是智勇双全的花木兰,也不是神功盖世的穆桂英,甚至连除暴安良的女英雄都算不上,我只能算是狗熊——还是不会游泳的那种。这回好了,杀鸡不成,反抓了一手屎。还牺牲了我一半的肺泡。
  如果那妖真的起诉我……我除了去死也只能去死了。里外都是死,自杀可能更有尊严一点。
  以前看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人救了个自杀的女人,那人问:你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女人说:我结婚两年,老公跟别的女人跑了,孩子上个月意外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活着干嘛?”那人再问:那两年前你又有什么呢?你不是每天该干嘛干嘛吗?现在只是时光把你送回到两年前而矣。
  每一次失恋,我都会把这个段子翻出来。每一次,我都默默告诫自己不要认命服输。感情这盘棋,没有绝对的失败,只有绝望的放弃。只要不放弃,每个人都会过上幸福生活,我也会的。一定会有一天,我微笑着向那些伤害过我的人炫耀我的幸福……可能他们会在乎,也可能不。还有可能——到了那一天,我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我心大,我明明可以等到不在乎的那一天到来。
  但这个意外事故发生的太突然了,因为我的鲁莽,我丢掉了有利的作战地形,并赤裸裸的把命脉交到敌人手上。
  她现在有什么打算呢?会恨之入骨吗?会得意的笑吗?会竭尽全力的反击吗?……唉(读降调)。
  迷迷糊糊的,像是睡了一小会儿,又像一直在思考。护士领进来一个人,是刘烨。空着手来的。
  对视。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因为彼此太熟悉,五年里把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所以沉默,也是一种交流。
  “感觉怎么样?”刘烨先开口。
  “没感觉。”我说。
  “医生怎么说?”
  “说挺好的。身体健康,生命力顽强。”
  “你非得这样吗?”
  “我哪样了?”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还有什么事儿你干不出来的?”——刘烨从来没这样跟我讲过话!
  “肯定有病!”我坐起来吼,“没病能嫁给你吗!”
  因为吼的太用力,我又没命的咳起来,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几个小护士推门而入,说“怎么回事啊!她现在还在恢复期,不能动气你知道吗?快出去!”说完拉刘烨往门口走。
  “我没事儿。谢谢!”我喘了口气,回过神来,“我有点激动。让他留下吧!我有话跟他说。”
  护士说“我们就在外面,再有争吵声必须隔离!出了事儿就都是我们的责任!”然后气哼哼的走了。
  又是沉默。
  “我知道你们肯定联系过了,我也能想到她怎么跟你说的。如果我被起诉了,宝宝抚养权归你,你不是求之不得么?我的财产会先交给毛毛代为保管,这两天我再找个律师公证一下,宝宝念书或者有需要的时候你随时去找她……”我一边整理思路,一边说。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Yoyo也没你想的那么坏。”刘烨打断我的话。
  “本来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你记的这么扎实。是,我错了,我干了一件让我非常后悔的事情,也破坏了我们的家庭。但感情的事,没有先来后到,也没有谁对谁错。我知道这件事对你伤害很大,我一直在想办法弥补,你不能原谅,我也很遗憾!但从头到尾错的只有我一个人,你为什么非要把她扯进来?她那么小,又很单纯,她有权利喜欢任何人!她只是很单纯的喜欢我,不为钱,更不可能为了名利!
  我没有拒绝,错的是我!你明不明白?!我只是在不对时间,接受了另外一段感情……是我欠你的,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她从来没有逼过我跟你离婚,也没想真的破坏我们的家庭。是你一定要离婚,不给我赎罪的机会。
  昨天你那么污辱她,甚至伤害她!她也没有怪你,还在电话里哭着跟我说不要怪你,她能理解你的心情……她说,只要你能在正式场合和她道歉,澄清对她的误解,她不会起诉你。”
  淡定!淡定!我一口气把杯里的水喝完。深呼吸!深深呼吸!
  我想我可不能这么就让他给气死了,在毛毛和公证人员没有到来之前,我要是死了,家产就都是他的了。
  我说“让她起诉我吧!谢谢。”
  刘烨瞪着眼睛看着我。
  眼眶是上帝造人中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如果没有眼眶,我真担心刘烨的两个大眼珠子现在已经pia到我脸上了,再溅我一身晶状体。
  “病人需要休息了。出去的时候轻手关门。”我躺下,多看他一眼都怕损伤视力。
  “你觉得你做的对是不是?你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欠你的是不是?你觉得……”
  “你给我把嘴闭上!”我再次腾空而起,脑袋因为起的太猛有点迷糊。
  手在抖,肺在抖,心更是抖的像节奏欢快的R&B,我抓狂的想:康少啊!你丫死去哪里了?就算我欠你的,能不能回来帮我清理门户先?再不回来就赶不上遗体告别了!
  眼泪。大大的有。活生生。憋回去的干活。
  “刘烨。你认识我多久了?”
  “认识久怎么了?你说话做事一直不走脑子,从来都没变过!”刘烨冷冷的说。
  “6年5个月零12天。”我说。
  “你认识她多久了?”我平静的问,“1年?还是1年半?”
  “许可,我觉得咱们现在……”
  “我们刚认识1年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记得么?”我打断他想说的,盯着那张越来越陌生的脸。
  刘烨皱了下眉毛把脸瞥向一边。
  “是谁每天变花样哄我开心?是谁紧张别的男人靠近我?是谁在求婚的时候说——当他遇见我的那一刻,他一生的幸运就都用完了?那现在呢?你当年的幸运是假象、是不幸对么?
  假如当年Yoyo和我同时出现,是不是你那些话就都会跟她说、跟她做,然后她会嫁给你,你们会相敬如宾白头到老?你觉得她无辜、善良、遭人暗算——做为凶手,我理应按照她的方式低头认罪对不对?
  那她当众泼我冷水再故意说抱歉的时候,你看见了么?她跟你说了么?她单独找我,告诉我你们相爱的细节,让我继续做你太太、但要给你和她乱搞的空间的那些话,是你教她说的么?
  刘烨。你是念过书的人,有感性,也有理性。现在你用感性+理性告诉我,如果你天天柴米油盐围着你的爱人和孩子转,突然出现个男人跟你说,你老婆和我相爱了,我要经常和她出去睡睡,但请放心,我不会娶她的……你能接受么?能原谅么?能觉得那个男人善良、直率又单纯吗?
  我不想成为一个怨妇。我讨厌自己张口闭口全是委屈,讨厌心里装满了恨!这几个月以来,我已经很努力的强迫自己把你们的事、我们的事全部忘掉!但这个过程太难了,需要时间。
  昨天的事,如果退回去,我还是会那么干。别问我是怎么想的。我只能说,她死不死都是我想要的结果——因为我当时没想过自己的结果。现在,如果你只是来探望一个病人,我心、存、感、激;如果你是来继续伤害我,并要求我向你的挚爱无条件投降,对不起!我做、不、到!
  你让她起诉我吧!我不需要原谅,也不需要同情,你们开心就好了,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这是从案发到离婚、再到现在,我跟刘烨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很流畅。之前没打草稿。
  这段话之后,就是长时间出奇的安静。
  齐秦叔叔在我有些缺氧的脑袋里像卡碟了一样realplay:你也不必牵强再说爱我,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哦凋落,凋落,凋落,凋落……
  “对不起。我不知道……”凶残的刘烨隐退,善良的刘烨又回魂了。
  “你不用知道!”我苦笑,“你知道你心里爱谁就行了。帮你爱的人,铲除她的敌人——我和Yoyo一辈子都是敌人。你千万别说她一直都拿我当朋友或者当姐姐!现在你回去和你的爱人商量怎么起诉我吧!”
  “不会的。”刘烨说,“她不会起诉你的。”
  …… ……
  被单蒙在脸上,门口响起咔嗒一声。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
  不会起诉?呵呵——那是他说的,不是妖说的。我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走吧!
  万剑穿心。习惯就好。
  春秋四季,最爱是冬。天是蓝天的蓝,雪是白雪的白。有你在身边,空气里都是温暖的味道。喜欢在雪地里撒欢儿,因为你说那样子看起来很美。喜欢你把红纸折成两颗心做雪人的眼睛,你说你会这样一直看着我,直到完全融化。
  五光十色,最爱是蓝。那种醇醇的蓝,像是你给过的感动。都说红玫瑰是爱的象征,我固执地认为爱情是蓝色的——最贵的玫瑰花不是明明叫做蓝色妖姬么?你说你这辈子不会再送那么贵的花给其他女孩子,那么现在,你做到了吗?
  山水天地,最爱大海。他有时好温柔,有时很骠悍。每次站在他面前,闭上眼睛,有风吹过,都觉得你不曾离开,你说“宝贝别哭,你还有我”。可是睁开眼睛,你却不见。
  生命过客,最爱是你。你在我一生中最美丽的时段出现了,经历了,消失了,我们笑过吵过拥抱过也刺伤过。可还没来得及安可,就要匆匆谢幕。那场满城风雨的变故似乎就在昨天——看到自己曾经视为生命的东西原来并不值得如此执著地去拥有,心是会痛的。
  于是,在此之后,一切决定统统变的满城风雨。
  有些时候,时间不能真的淡化所有。
  ……
  好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往事一幕一幕像过电影一样回放。
  睁开眼睛,康少在离我几尺的电视柜前摆弄一束不知道从哪来的鲜花。
  “咳咳”我清清嗓子,“人在这儿呢!”
  康少回了下头,把花放下,嘻皮笑脸的走过来,“哦,不好意思啊没看见,我还以为你变成植物人了呢。”
  “几点了?”我腻腻怔怔的问。
  “8点半。”康少亮了亮腕上的江诗丹顿。
  “你什么时候来的?差点你就见不着我了。”
  他说“我这个人吧,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我说“哼哼,你说的是我临终的时候吧!”
  他说“行了吧,脑子都进水了,嘴还那么碎。你老公下午来了么?”
  我伸出一根手指。
  “哦,你前夫!那个留什么的,花儿?草儿?叶儿?”
  “嗯。来了。还把我气昏过去了。”
  “你那是昏过去啊?还真没看出来,怎么看怎么像睡熟了,呼噜打的可响了!护士过来敲了好几遍门。”
  “你也想把我气死是吧!刘烨说,让我给他的情儿、你的好朋友道歉,道了歉就不起诉我了。”
  “嗯?”康少脸色转正了,“这是他说的?”
  “对。”我说,“来了就把我一顿骂,说我数十年如一日说话办事不长脑子。”
  “这倒是真的。”康少表示赞同,“那你呢?同意了么?”
  “你觉得我能同意么?”我坐起来,“仕可杀,不可辱。我已经做好蹲大牢掉脑袋的准备了。不过还是感谢您在我犯罪期间提供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以后牢里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吱声啊!”
  “行。挺乐观。本来我还准备了一堆哀悼词——既然你都想开了,我也就不帮你想办法了,明年的今天我去牢里看你吧!”
  “别啊!”我急了,“你有什么办法?”
  “我呢,是这么想的。能用钱解决,就用钱解决,用钱解决不了,那就用病情解决。”
  “病情?”我不解。
  “嗯。”康少目光坚定,摸着我的头说,“找一个精神科医生,给你鉴定一下,证明你有间歇性精神病发作,作案的时候正好在犯病期……”
  “真是个好主意。”我把他的爪子拿下来,放在他自己头上,说“你觉得我是傻的?还是检控人员是傻的?或者人民群众是傻的?”
  “还不都是你自找的!你说你既不贪图财色,又没有高额寿险,动不动总跟人家拼什么命啊!不就一男人么?我见过了,很普通嘛!两只眼睛两条腿,虽说出入衙门,可也不是太子党,收入都不够包二奶的,偷情开房还得小三卖单……这样一人至于豁出命去抢吗?尤其还在我这样的优秀品种面前抢——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啊?诚心激我斗志把你摁床上吧?”
  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传来驼铃声。我说“你真是太不要脸了。说什么事都不忘自恋一下,我要对你有非份之想……”
  “醒醒吧,啊!”康少还来劲儿了,“有想法!也是不可能的。外面多少年轻漂亮的好姑娘争着抢着喜欢我呢!你要不把那个九品衙内彻底忘了……”
  我说“谁争着抢着喜欢你啊?你赶紧扑上去我跟你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动物世界里斑马找斑马、花豹配花豹,虽然我们都不应该歧视弱智群体,但智障找脑残也是生活的一种必须——两个傻子鸣翠柳嘛!一个都不能少……”
  康少会心一笑,自言自语“你要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我说“嗯?”
  他说“给你看点东西!”然后打开电视和DVD,放进一张刻录光盘。
  画面拉开,没字幕,没旁白,黑黢黢的一片,从俯视的大场景看像是张艺谋擅用的手法,从色泽看像是希区柯克的一贯风格,从画质看像是偷窥爱好者拿一30万像素的破手机拍的。
  我说“你这是鬼片啊?赶紧关了!我受的刺激够多的了。”
  他说“你看仔细了,这可是我花好价买回来的。”
  右上角显示22时48分30秒。终于看出来了——这是我们昨天夜里的实况!应该是宾馆内部的监控录像。
  血管唰的一下结了冰茬儿,我把下巴强行兜上,说“你怎么搞来的?”
  他嘿嘿一笑,说“现在知道我功能强大了吧!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了钱和社会关系,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我说“那你是吹!你能把天安门上的照片换成我的么?”
  他说“那不能。不过小打小闹的违法乱纪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说“违法乱纪?……你把监控录像删了么?你那是犯罪知不知道?!谁让你自做主张了?当天现场那么多人,你以为你删了监控记录就没人会指证么?”
  他说“你小点声!你是不是看007看多了?我哪有本事删人家监控录像啊,我只是借出来copy了一下,而且让有关部门的朋友留个心,如果再有人借这本带子会提前通知我。再说,”康少顿了一下,“我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笨蛋毁了自己那如花似锦的秀丽前程啊对不对?”
  “下午我还去看了下Yoyo,提出和解的建议,她没有特别坚持的意思,不过条件方面,她还要考虑考虑。打狗还得看主人吧!你看你认识我多有面子。”康少沾沾自喜发言完毕。
  我沉默。因为除了沉默,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是在盘算出了院怎么讨好我吗?”康少极得意。
  我无以为报的冲他笑笑,继续捏着一颗心看案情回放。
  23时25分21秒,我从洗手间边走边张望;25分32秒,途经一个女人,但我低头按手机没有注意;25分34秒,女人跟我走了两步,从后面撞了我的肩膀,顺势把杯中水倒在我身上……25分43秒,我冲上去……47秒,入水,人群慌乱……
  23时27分30秒,一个系着白领带的黑影从人群中几步窜出来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把我从水底捞出来往岸上拽,除了着装不对,整套动作干净流畅没有扣分点。在他入水的同时,另有3个黑影也几乎同时跳进水里。
  画面点了暂停。我傻傻盯着屏幕。
  “你知道错了吗?”康少问。
  “知道。”我答。
  “知道错哪了吗?”
  我把眼睛抽调到他脸上。康少一脸严肃的站在电视前,“首先,在完成大型刑事犯罪项目之前,我们需要前期进行非常严谨的实地考察,你作案之前就没有认真考察过地形——这个花园里的露天泳池最深1米5,完全不适合溺水!而且,这个落水点三面离岸较近,很容易让袭击目标在挣扎中生还。其实我帮你仔细分析了一下,这样作案也不是完全不可行,但你欠缺经验,入水的时候两只手抓她的肩膀,还让自己先沉下去!简直就是笨蛋中的极品、极品中的笨蛋!你应该用一只手压她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按她的头。保持1分钟,就OK了。
  第二,也是非常关键的。你选择的作案场合不对,人太多!你又没带武器,怎么会在那么多人前动手?你以为你是哪吒啊!杀人于无形——听过没?你好歹也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吧?怎么这么没文化呢?你说你毕业证花多少钱买的吧?!
  第三……”
  我脆弱的神经防线彻底崩盘了,眼泪像冲破闸门的洪水,淹没了我的脸、我的心,我像刺猬一样抱成一团,抑制不住的失声痛哭。
  这种状态在我身上只发生过一次——是我的养母去世那天,我的哭声震惊了整个医院,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没有了。我从此真的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这一次还是在医院,原音重放,却不是因为失去——我突然发觉原来我不是一个人、不是孤单的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神经失常一定吓坏了康少,他就那么举着摇控器与我呈45度角呆呆的站着,然后过来抱着我说,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别这样啊!会把护士招来的……
  其实从画面上显示他跳水的那一刻,我的情绪就已经失控了,我回想起大马寻人的那个晚上,我想起当时思考我和Yoyo同时落水刘烨会救谁这个问题……23时27分30秒的那样一个定格,“刘烨救谁”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就不再重要了,无论他救谁,跟我都不再有一毛钱关系——因为我不是为他而活的。更不会为他去死。
  夜深人静。康少在我旁边的陪护床上很快睡着了。我睁着眼睛,看着身边这个面孔还有些稚嫩的男人,没有欲火焚身,只有感激不尽——像是面对无以为报的亲人。
  从今天开始,我要善待这个男人,我默默告诉自己,这不是物竞天择,而是良心发现。
  一夜无眠——因为白天睡多了。
  天亮以后说分手——医生说除了无可挽回的肺泡,我的身体其它内脏都还呈活蹦乱跳的生命迹象,可以将就凑和着继续使用,不需要再留院观察了。
  不到半年时间,住院两次,流尽一年的眼泪……出门的时候,我问康少:“麻烦你帮忙看看,姐头上是不是飘着一朵乌云?”
  康少很负责任的看了一下,说“乌云没看见,不过我看见两个字。”
  我求知若渴。
  “过气。”
  康少像男人对男人那样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
  “别没大没小的!”我甩开他的膀子。
  “怎么啦!咱俩不是好兄弟嘛!”
  “滚!谁跟你是好兄弟!”
  “我都救你一命了,还不算是好兄弟啊!你去哪啊?”
  “回家呗!能去哪。”
  “回你家回我家啊?”
  “你回你家,我回我家。”我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人格分裂啊?怎么前脸是猫后脸是狗的?”
  “那你是喜欢猫还是喜欢狗啊?”
  “我喜欢鸭。尤其是北京烤鸭。”
  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先打给毛毛,希望她能翘班陪伴一下九死一生的我,聊天逛街买手机;然后打给刘烨,告诉他晚上我去接宝宝。
  一个小时以后,花枝招展的毛花枝招展的站在我面前。一解我如隔好几个秋的相思之苦。
  “刚回来?”毛毛问。
  “你问的是刚从哪回来?”
  “你不是去以色列了吗?”
  “……你该不会是这几天一直都没找过我吧?”
  “是啊。找你干嘛。我的礼物呢?”
  “你也太狠了!”我把死海面膜砸她身上。“你!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我了知不知道?”
  “怎么着?中东地区的爷们儿有那么生猛么?没听说你对犹太人感兴趣啊!”
  “行。你把我气死算了。”
  “到底什么事啊?说来听听。”毛毛以狮身人面相的姿态趴在我床上,一边摆弄面膜一边问。
  “我设计了一套完美的杀人计划,于前天夜里,在三儿身上执行了。”
  “啊?”她坐起来。“你开玩笑的?”
  “没有。”
  “然后呢?”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在她脸上越发近似于发光体。
  “未遂。”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命硬,还差点让我的一世英明留下个犯罪未遂自行了断的结局。”
  “沃靠……太帅了!一定得说明白了——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毛的反应……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行。你先陪我买个手机。咱俩边走边说。”
  广州繁华街市的地下隧道集合了所有人类智慧的结晶:民间艺人,原创歌手,医药代表,身残志坚的,半仙儿附体的,捣腾小买卖的……犯太岁的时候还能碰上几个要钱不要命的绿林好汉。
  我的故事讲完了,正好走到一个摆摊算命的旁边,一脸忠厚的中年男人诚恳的对我说:“小姐,你最近身上有点事儿,坐下来我帮你破破吧!”
  我停住脚步,毛毛使劲把我往前一拽,说“你跳水跳的脑供血不全啊?这都信。你看他板儿上都写什么呢?风水、测字、手相、面相、设计签名、高价回收旧电器!”
  我说“金融危机呢,还不行人家多种经营啊?”
  她说“你把钱给我!我给你算。”
  我说“你不行,你没受过专业培训,唠不出那么多我爱听的嗑。”
  她说“嗯,这倒也是。”然后拉我回去,说“走,姐们儿请你算命,给你找个乐呵。”
  算命的有点小欣喜,看看我,又看看毛毛,问:“哪个算?”
  毛毛说“你猜!”
  算命的又看看她,看看我,说“这位小姐,请坐!”
  我坐在他面前的小板凳上,毛毛也坐下来,问“怎么收费啊?”
  算命的说“我是以助人为本,你们觉得给多少合适,就给多少。算的不准不要钱。”
  毛毛小声嘀咕,“哟,真没看出来,还是一活雷锋。”
  我白了她一眼。
  算命的说,“看小姐慈眉善目,但印堂有些晦色,最近应该是有烦事缠身,可否借过手来一看?”
  我把右手伸出去,算命的刚要接,被毛毛一巴掌打下去,跟他说:“哎,看就行了,别上手啊!我家小姐的手还留着摸宝呢!”
  算命的像鉴别古董一样,抻着脖子仔仔细细看了一会,说“小姐,你这个人,命格甚好!正所谓——鲲化为鹏一任飞,长安路上好光辉,阳谋阴卜皆如许,顺水行舟定好归!”
  ——我心想我都这B样了,还“定好归”呢?!
  毛毛卟哧一乐,说:“慢点说慢点说,啥意思?怎么归的?”
  算命的说:“你的大运是不错的,凡事先凶后吉,有贵人扶助,险中有救。但必须要行为正直,安守本份为妙,若强行其事,反遭凶险。”
  我沉思,大师的意思是——我应该安份守己,知道老公出轨也要装作不知道,看见小三挑衅也要当成没看见?
  我说“您给说点具体的吧!比如说婚姻啊、事业啊什么的。”
  算命的也沉思,片刻,说“你的命格显示,你的人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早婚,属于家庭主妇型,嫁一个会赚钱的老公;另一种是晚婚,属于女强人型,为了事业错过了好姻缘。”
  毛毛说“可真是!啥可能都让您给说了,那还算什么呀?”
  我跟毛毛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让我跟大师好好聊两句。”
  毛毛说“得,你们聊你们的,我不影响你俩磁场了。”
  大师说“从你的面相可以看出来,你最近的麻烦和姻缘有关。”
  我说“大师所言极是!那您能看出来具体是什么事儿么?”
  大师说“你的面相显示,你最近在两个男人间犹豫不决。”
  毛毛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又撇开脸笑了。
  我说“是。挺犹豫的。请大师指点一条明路。”
  大师说“其实,旧人有旧人的好处,新人有新人的优点,你跟哪一个都不错!”
  “那我面相上没显示出来跟哪一个最不错么?”
  “相由心生,事在人为。你跟新的这个能更好,但你们也不能拖的太久,正所谓一见钟情,再而衰,三而竭。拖太久,那你们的姻缘又与旧人无异了。”
  毛毛终于受不了了,她站起来,扔下10块钱说“行了,连曹刿论战都出来了,还一见钟情呢!您也不怕曹先人夜里穿越还阳找你算账。”然后瞪我一眼,“你!赶紧的,还没完没了了!那么爱聊你给他留个QQ号吧!”
  算完命。心情大好。我和毛毛挎着胳膊在街上嗦啰着麦当劳的甜筒,东一句西一句的扯,像是回归了花样年华。
  “换作是你,你怎么做?”我问。
  “不知道。”毛毛说,“我还没找着那么败家现眼的男人呢!”
  宝宝见了我并没有意料中的那么高兴。
  我摸着他的小头,问“怎么啦?怎么见到母后一点都不欢快呢?”
  他抬头看看我,撅着小脸说“回家再说吧!”
  “妈妈,你猜我哪天过生日?”一进门,宝宝就迫不急待的问。
  “9月18号。”我会心一笑,原来宝宝是因为我错过了他的生日才不高兴啊!那天我正带团去耶路撒冷的路上,本来想打个电话给他的,可身边琐事太多,忙着忙着就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北京时间已经进入凌晨……孩子果然是孩子,开心和不开心的原因都如吃饭睡觉般简单。
  “妈妈,我是你的麻烦么?”
  我愣了一下。
  “不是啊!你是妈妈最甜蜜的负担。”我蹲下来,和他保持同一高度。
  “以前咱们仨住在一起,你总在家,只要从幼儿园回来就能看到你,可是现在你总不在,而且好久好久都不在……你不是说是爸爸离开我们了么?怎么我觉得是你离开我和爸爸了呢?”
  我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明白我们的免费饭票过期了,幸福生活要靠他娘的劳动去创造。
  “妈妈要工作,工作了才能赚钱,赚到钱才能养宝宝。”我语重心肠,“你看,咱们住的房子,每个月要交很多很多的电费啊、水费啊、管理费;你明年要上小学,还要交学杂费;我们每天要吃饭、坐车;隔段时间就要给你买新衣服、玩具、报兴趣班……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呀!妈妈不去努力赚钱,你怎么办呢?”
  “那如果我跟了爸爸呢?”——宝宝的话让我狠狠打了个寒颤。
  “就算你跟了爸爸,爸爸也不会天天在家陪着你,因为爸爸也有他的工作、他的新生活,懂么?妈妈忙的时候会把你送到爸爸那里,可是等爸爸忙的时候,他可能就会找一个陌生的阿姨来管你。你愿意和陌生阿姨呆在一起么?”我很不厚道的睁着眼睛编瞎话吓唬小朋友。
  “不愿意!”宝宝很坚决。
  “那你是愿意和妈妈在一起?还是愿意和爸爸在一起?”我问。
  “我愿意咱们三个在一起。”
  “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呢?”
  “那……就一会儿和妈妈在一起,一会儿和爸爸在一起。”
  我心里一凉,转念一想,也可以理解——毕竟他爸没搞过刘善琪,他还体会不到丧权辱国之痛。也就做不到爱憎分明。
  被蚊子咬的载歌载舞。迂徊了大半宿,仍不能将厮整死,彼此都很累了,相即睡去。
  早上挠着大腿愤慨——臭不要脸的,敢在老娘丧失行为能力的时候把老娘给上了!
  我在想我一定是个罪人,所以才不可以天天快乐。而郁闷就像大腿上崭新的那个包,永远让你瞅着,却无能为力。
  医保报销了一部分治疗费住院费,商业险也拿回了一些赔偿……算了算,好像还赚了几十块。我捏着几个存折呆坐了数个时辰,还是狠狠心把砸锅卖铁的10万块钱全都取出来了,然后起驾去骊豪面试,顺便把钱还给康少——他给Yoyo多少钱?这我不知道,不过凭直觉肯定不是小数目,像妖这种货色,夜里站到街上也能值好几百吧,一两万估计打发不走她。
  唉,冲动是魔鬼啊!是魔鬼。
  骊豪。总经理办公室。我把厚厚一个档案袋摆在康少桌面上。
  他摸了一下,很讶异,说:“您要入会么?会籍处在一楼。再说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付款方式叫做刷卡么?”
  “这钱是给你的……”
  “给我?我也不是这价儿啊!”
  “别贫了。这是还给你帮我垫的医药费和给Yoyo的封口费。你别嫌少,嫌少我也拿不出更多的了。而且,我不客气的跟你说,你真得提供个工作岗位给我,我得把这钱再赚回去。”
  “呃,你这是整存零取啊?那你还是拿回去吧,万一你干的不好我们还不好意思辞退你了不是?”康少把钱推回来,“Yoyo那边我自有分寸,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不过你的人肉炸弹也确实把她吓坏了,压惊的钱还是要出的。就当我先预支了员工福利,你日后好好工作报孝骊豪吧!”
  康少站起来,“走,去看看保卫处有没有空缺。”
  “等!等等!你说去哪?”
  康少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保卫处啊,就是保安。你这么好的身手不做保安多可惜呐!你要是戴一大沿帽、穿一大皮靴、背一大马刺,肯定比皇上二大爷还有震慑力。以后你就是我们俱乐部的首席女保安了。我把你那段鲜为人知的实况录像剪辑出来制作成保卫处宣传教育片……”
  “那个什么,我家里还有点事儿,得先回了。钱你留下。工作就不劳您操心了。”我拎起包准备夺路。
  “急什么啊!”康少追上一步把纸袋又塞回来,“跟你开玩笑呢!我的钱也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吧!这样,”康少打开纸袋拿出一沓一万,“这个我收下,你就不用再劫贫济富了。我已经和人力资源部的经理打过招呼了,他一直等你过来面试,现在过去吧。”
  公关部办公室气氛很好,一共5个人,算我,有4个都是女的,余下3个年纪都不大。上班的时候个个穿制服,看不出性格,下了班就大变活人——一个洛丽塔,两个运动员。
  办理休假手续的雅姐比我大2岁,因为和爱人工作都忙,拖到现在才生孩子,有点恐惧。
  建立良好人际关系的第一步,就是传授妈妈经。雅姐很是受用,除了正常的交接工作,还跟我描绘办公室里各个人物的性格特色。
  她说骊豪的名气在外,公关工作还是比较容易开展的,无非也就是每个月集体招待一下媒体、组织一场会员友谊赛、承办重大赛事时配合事业部做好各方面协调工作。有机会就开拓一些潜在的集团会议客户。
  ——说白了就是一借花献佛的角色。
  新工作,新人事,新气象。每天早上,我要急匆匆送宝宝去幼儿园,再急匆匆挤两站地铁去宏城广场搭班车。每天晚上,宝宝都会先由刘烨接走,等我7点多到达市区后再去接他。
  不等扬鞭自奋蹄——我穷的只剩下蹄子了。只能将勤补拙,不能混吃等死。
  有时候搭康少的顺风车,我会觉得汽车真的是生活必需品,但一想,为此要付出大半积蓄,就算了。康少曾示意我可以把那部闲置的宝7拿去开,就当是公司福利,产生的费用自理。我压着唯利是图的心,故作两袖清风状——这年头,哄抬物价的人多了,别人说你值什么价和你本身值什么价是两个概念,关键时刻要正确认识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的话很容易丢人现眼。我的眼献的够多了,再献就瞎了。而且,我欠康少的也很多,多到不可以再有任何非份之想。
  面包会有的,汽车会有的、男人也会有的——但不是现在。
  一周以后,我见到了康少之爹——尊敬的太平绅士康融泽老先生。那一天,是王大福杯高尔夫邀请赛的启动仪式,骊豪的球场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光芒照万丈。说实话在此之前我还没见过活的绅士呢!所以在新闻发布会上,我就犹抱麦克风半遮面,前后左右上下中的仔细打量了一番。再说句实话,如果忽略那身XXXXL码的Armani不计,康老先生其实就是一枚可以随时消失在茫茫人海里的死胖子。经常打高尔夫的人不应该是身材笔直的么?为什么他会修炼成球型呢?
  我陷入深深的矛盾中百思不得其解。
  但即便无解,这个念头也只能掐死在脑子里,因为那是我的老大、骊豪的始祖、我恩人的亲爸。
  康夫人倒是风韵尤存,宝刀不老姹紫嫣红。尤其是站在一堆饼脸之间,尽显出淤泥而不染,一看就是杀妖降魔的狠角色,量一般二线城市的小三不敢轻举妄动,不懂规矩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抛开这个场合,无论搁菜市场、火车站、垃圾堆抑或臭水沟边,康夫人仍是一贵妇胚子,贵气逼人!
  ——这就是阔太气质!我就欠缺这种气质,所以才让小三蹬鼻子上脸。
  有钱女人皮肤保养的就是好,看模样,夫人跟康少站在一起就像姐弟俩似的。
  “你妈可真年轻!”会后,我由衷的巴结康少。
  没想到他的脸咵嗒一下刷得像张扑克牌,然后狠狠的扔下一句“那不是我妈!”
  “她是我爸娶的第三个女人。”康少意味深长的远远看了一眼他爸和那个女人,像是王子在讲述老百姓的故事。
  我顺着他的目光遥望——这么看来,那个死胖子还真的很像死胖子!
  “那……你妈她……”我不知深浅的问。
  “死了。”
  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大家都有秘密,这个被古人称为“野史”、今人称为“隐私”的东西值得每个人、和与他们有关系的人用人品去捍卫。没有秘密的人就像希女郎一样,连杀猪卖菜的都能对她们的罩杯尺寸奔走相传津津乐道。而她们又怎么会甘心被杀猪卖菜的了如指掌?
  我不想偷窥康少的罩杯,也就不会千方百计挖他的秘密。
  他想说便说,不说拉倒。
  十一长假。刘烨把宝宝带回东北过节了。本来我想阻拦,但找不到很好的理由,毕竟那也是他的儿子,是他爸妈的孙子。
  我们终究学不会很拽地生活——同意就说Yes,不同意就说No。
  为了国共两党和平共处的长远大计,偶尔也要作出小小牺牲。
  未来七天里,我决定修身养性,然后全身心投入到备战同传中。
  十月一日。天气晴。
  室外是暧昧不清的阳光,迷幻,庸懒,潮湿,透过玻璃涌进来,倾泻着温存。北方的这个季节应该开始冷了,再过一个月,就会下第一场雪。
  很多年前,很多雷同的这样一个早晨,睁开眼睛,一个人在家,循环着王菲的歌,可以随便干点什么或者不干什么。喜欢王菲的声音,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每一次听的时候都像在收拾一地美丽得让人心悸的碎玻璃。那些梦呓般的花腔会让人觉得幸福——即使是暂时的催眠。
  王菲很久没有唱新歌了……我不敢期待,因为期待了太多,就怕失落。
  一切失落都源于期待。
  “……
  把我的心交给你来安慰
  能不能从此就不用再收回
  别以为执著的心就不会被碰碎
  别以为我真的无所谓
  ……”
  这个节日,屋子里只有我和王菲。清理电脑内存的时候,打开一个“未整理”的文件夹,里面都是几年前随手给宝宝抓拍的瞬间。每一张每一张,宝宝都扬着灿烂的小脸——
  1岁时,穿着开裆裤站在天台上晒牛牛……
  2岁时,指着床单上的原创“地图”还不知羞的笑……
  3岁时,在幼儿园门口和刘善琪小朋友手拉手向前走……
  4岁了,骑在包子姑娘身上,像骑着一匹骏马……
  我微笑按着空格键。希望宝宝可以不受我们的影响,一直这么开开心心的健康成长,读很多书,走很多路,不去伤害别人,也不被别人伤害。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宝宝会喜欢上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学会如何珍惜感情,然后谈婚论嫁,带她来看我,我会从宝宝身上取回一半疼爱分给那个孩子。
  在他们结婚的那天,我会告诉刘嘉宝:这个世界上诱惑很多,但做为一个成家的男人,你要对你的妻子、儿女、家庭负责。你再优秀,最终也只能让一个人爱你,余下的就全都是恨,爱的人越多,背在身上的恨就越多。而对于爱过你的人来说,爱不在了,你给的一切都是伤害,包括帮助;如果同时有别人爱你,你给的一切,在她眼里一样是伤害,包括怜悯。
  所以别轻易爱上谁。
  开工第一天,毛毛就送上了重磅炸弹。
  她在电话里像捉奸在床一样激动:“告诉你一个超爆炸的消息!”
  我说,“你要结婚了。”
  “不是!”
  “你怀孕了?”
  “呸!你能不能想点我好?”
  “那倒底是你好啊?还是爆炸啊?”
  毛毛一字一顿——“andy,要、结、婚、了!”
  我死机片刻。5秒钟用来重启,5秒钟用来排雷,5秒钟搜索“who is andy?”5秒钟……搜索完毕。镜头拉回到数月前那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以相亲身份令我刻骨铭心的脸重新浮现在我眼前。
  “哦。”我神魂颠倒,“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娶的是谁嘛!”
  “我认识吗?”
  “认识!”
  “你认识吗?”
  “认识。”
  “那范围太大了。你就别卖关子了,说不说?不说我不听了啊!”
  “Yoyo。”
  毛毛说完,故意留白,我估计这时候她一定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静静十万个为什么。
  “不是吧?”
  “是啊!”
  “确定?”
  “Sure!”
  “谢天谢地!”我放下屠刀,“老天有眼!这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结局。瘸驴拉破车。他们还真是天造之合。”
  “你是不是损点儿啊!人家andy招你惹你啦!不就长的谦虚点儿嘛!”
  “长相只是一方面!他要是好鸟能离婚么?还找一跟他反差这么强烈的娘们儿!Yoyo跟他闺女差不了几岁吧?他也真下得去手!我算是看透了,你们娱乐圈就是打着纯情幌子提供色情服务的大青楼。只有想不出来的,没有干不出来的。多亏我当时没有万念俱灰受你的撺掇就一闭眼睛让他把我给糟蹋了,要不现在又不明不白让狐狸把老巢给端了不是?还是同一只狐狸!知道周瑜是怎么死的么?我这口气要是咽不下去非驾崩了不可!”
  “你至于嘛你!你这反应算是羡慕啊?还是嫉妒啊?”
  “我呸!我是嫉恶如仇!”
  “那,你家老刘那边什么情况?”
  “我管他!他要自杀我只能随200块吊唁的钱,看在宝宝份上再加50!多一个子儿都甭想从我身上拿!”
  “行。算你狠。你小子脱胎换骨了呀,我还以为你能考虑考虑跟老刘复婚呢。”
  “我能麻烦您以后积点阴德么?我俩的节目早就演完了,你再拿我逗闷子我真跟你急啊!”
  “你怎么着啊?30几了都?有谱没谱呢?”我把矛头拧弯,再撇回去。
  “什么30几啊!我跟你说多少次了?人家25好不好!”
  “你丫撒谎撒的连自己都信啊?”
  “我决定了,圣诞节结婚。”
  “跟谁啊?”
  “赶上谁跟谁呗!”
  “那这事儿有点悬。这也太仓促了,还剩几个月了?你得抓紧时间啊!用不用我背个狼牙棒去助你一臂之力?咱就在火车站一蹲,你看上哪个了,我上去一棒撂倒,然后装麻袋里找个山洞把他给办了。”
  毛毛半晌没吭声,很冷静的说“你有病。去看心理医生吧!”
  “我这不是都为了你?不到2个月的时间,你给我变出个活人看看?”
  “我也没说具体哪年圣诞节啊!就算找着了,也得考验考验吧!”
  “哼哼!爱情是最扛不住考验的,没事儿别老瞎考验。”
  今天的太阳不知道从谁家升起来的……毛毛的电话放下不久,老刘就像商量好了那样打进来。
  “您好!”我等手机彩铃唱的差不多了,用标准北京腔接起电话,等着他延续我的欢乐,内心深处露出变态切肉的微笑,心想你也有今天啊——今天啊——天啊——啊!
  不过现在镶一颗牙挺贵的,尤其是烤瓷的。而且笑的太开容易生长皱纹。我得低调!低调。
  “嗯。是我。”老刘依旧深沉。早就觉得丫是个好戏子!当年要是考北影估计现在都成影帝了。我心想你个大傻叉!千万别说你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我最好之类的话。姑奶奶我从来不吃狗粮!
  “想问问你今天能不能早点下班?跟你聊聊。”——看看,这就是政客,最擅长摆鸿门宴。
  “电话里说吧!我这边还挺忙的。”
  “那……等你这两天有空的时候再说吧!见面聊会好一点。”
  “是关于Yoyo结婚的事么?你不是希望我去参加她婚礼吧?”——我深不住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改改!要改。
  “Yoyo结婚?你从哪知道的?”
  “呵呵,你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地球人全知道了!她跟了一个美籍华人,年纪比你爸小几岁,不过长的倒不像——像清朝的。人家还有一女儿念大学呢,多好啊!孩子不用亲自生就能上班了……”
  “许可。我们不说她行么?”骑士又把脸上的大铁闸扣下来。
  ——我还没说够呢!妖!
  一阵沉默。
  “算了。”他保持深沉,“我想跟你谈谈,从下个月开始,我能不能暂时不给宝宝的生活费了?我保证只是暂时的,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半年。我家里最近有点事儿,急需要用钱,这段时间宝宝可以由我来带,你上班带个孩子也不容易。”
  “不行!用不着你假好心!”我就像一台失控的油罐车,点火就着。
  “我全部家产都贴给你的女人给她压惊了,在医院里你那么替她鸣不平,现在需要用钱为什么不先想到她?她比我还穷么?还是没我好欺侮?她留那么多钱等着死了买个好骨灰盒么?宝宝由你带……刘烨你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姓刘的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今天我去接宝宝,而且从明天开始,我们严格按照判决书执行,你每周只有一天探视宝宝的权利。我到幼儿园之前,如果宝宝不在了,今天晚上咱们就一起死!你看我敢不敢。”我把电话按掉。才发现,办公间外的几个脑袋都齐唰唰盯着显示器一脸茫然详装作双耳不闻天下事……无所谓了,随便什么人怎么想。
  不想好大家就谁也别好!这年头,虎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你拔我的气门芯,我堵你的下水道!——我怕你有牙啊!
  2秒钟,电话再来。
  接起来,还是刘烨。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呢?为什么?我会听见刘烨抽泣的声音?
  “许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可能再原谅我,我真的知道错了……知道么?三姐夫,那个畜牲在市区养了个小老婆,孩子都快出生了!年初那个畜牲骗姐说要在省城买套房子,等娃娃念完小学转去城里念书,姐把这些年来节衣缩食的钱都给了他,还盼着能跟他享福!结果上个月姐去城里找他,之前没通知,去了才发现屋里还住着别的女人,那女人说房子写的是她名……姐气不过,就动了手,把那个大肚婆打进了医院,那女人要起诉她……本来不想跟你说的……十一回家,妈的精神状况就不太好,总絮叨一件事,我们昨天回广州的时候,刚下机,爸来电话来说,我们走后不久妈脑梗了,现在在哈医大,虽然命保住了,可半边身子瘫痪……连话都说不了!以后只能吃鼻食……是不是我的报应?是不是我的报应啊?!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呢?……我不知道该跟谁说,我不知道还能跟谁说……”
  我再次把手机按了。
  等等。等等……我需要静一静。
  他到底对不起谁啊?是三姐?还是他妈妈?爸爸……这些人跟我有关系么?我的心里隐隐作痛。我想起那个乐观的东北小老太太,想起那个恨不能把她弟弟挂在裤腰上显摆的傻大姐,想起上次见面还缠着我讨压岁钱的小女孩儿……那些是我的亲人么?不是的。可为什么一想起来心就会痛?他是在骗我么?用这么丧良心的谎言来骗我?
  不。这不是真的!
  我确实有捏过面人用针扎,确实把他的照片脸朝上放地上用鞋底拍……但我对天发誓我的诅咒与他家人无关!如果我的诅咒那么灵验,为什么Yoyo毫发未损?我明明也诅咒她QQ被盗号艳照飞满天肥到没人要……为什么没有一个实现的?!
  难道老天爷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儿么?
  下午三点,我把手上的工作交代了一下,早早退朝。接了宝宝,从银行提出五万,去给刘烨送温暖。
  我不是神,不是圣人,连品格高尚都算不上。我信仰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敬我一拳我敬你一棒。可这一次局势不同,受伤的不是刘烨,而是曾经视我为家人的“家人”,不管怎么说,他们没对不起我。
  刘烨很惊讶。把信封推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嫌钱少。
  “多一分都拿不出来了,你再找别人想想办法吧!还有,这个钱是借你的,你年终奖发下来的时候最好还我。还不了的话,明年一月一日起我会按最新银行定期存款利率收取利息,要是明年年底还还不上,我肯定去你们单位找领导。”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跟你说这些事,只是因为最近我很压抑,除了你,不知道还能讲给谁听……我欠你太多了,这个钱我没脸要……”
  “你在我这儿早就没脸了,所以给你就拿着吧!不拿我也不可能给你好脸儿。再说这钱不是给你用的。没脸的事儿以后少干。”扔下话,我看着刘烨的 样儿特心满意足地一转身。
  “晚上,一起吃饭吧!”刘烨底气不足地拽住我的胳膊,“……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就楼下,小肥羊。”
  “没兴趣。”我甩开他的手,拉宝宝下楼。
  “妈妈,咱们就给爸爸个面子吧!我想吃小肥羊。”宝宝到了一楼怯怯地扬着小脸儿看我脸色。
  “走,妈带你去吃小肥羊,不带你爸。”我面无表情。
  金秋十月。全广州的80后都忙着结婚,70后忙着再婚。高尔夫俱乐部承办的西式喜宴特别多。每一次布置完场地,面对巨幅新人广告板,我都心如止水,激不起一点波澜。婚姻这件事,在我们70后80初的人身上,脆得就像一叶薯片,无论从哪个角度轻轻给点压力都旋即粉身碎骨。
  说不清是谁的毛病。
  长假的时候与几个相好的大学同学聚会,听说系里当年被人最看好的一对儿鸳鸯年中时候也散伙了。原因毫无新意可言——又是小三。那三儿绝对是介于牛A与牛C之间的狠角色,直接把电话打给受法律保护的女人,说:“Sorry哦,我和××昨晚上在车里爱爱的时候好像把用过的套套丢在车里了,你找找看……”
  女人质问男人,男人供认不讳。女人问男人:“什么时候跟她搞上的。”男人说:“半年前,有一天下班,突然想搞一下,刚好她来找……”女人问:“那你怎么不回家找我呢?”男人说:“来不及了。”
  这个段子讲完了大家都在笑。笑成包子饺子茄子样的都有,我却笑不出来。后来有个跟那男的关系很好的哥们儿劝他回头是岸,男人说:“回不了,我家有这个遗传基因,爸妈都是后搭伙的,哥也离过,姐也离过,就差我了。”还大义凛然:“她跟我在一起并不幸福,离开我也许能找着更好的。”
  喵了个咪的!离婚还有遗传基因啊?你怎么没遗传赶紧去死的基因呢?配不上人家早怎么不退位让贤?!
  当一个人贱到无敌的程度,讲什么道理都白扯,任何一个烂理由都有可以成为为自己脱罪的借口。但我并不觉得离开贱人有什么不好,也不认为贱人找贱人有什么不对——因为只有贱人,才能用贱人的办法对付贱人。
  世间之事,向来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几家欢乐几家愁。别太天真,别太认真,别太较真,就不会太辛苦。
  我没有看破红尘,只是看淡了婚姻。感情从来都不是唯一的,你们结婚了,只能说明彼此出现在合适的时间,就像太阳系里的行星轨迹重叠,但和你重叠之后,人家过几个光年,也会和其他行星重叠。所以别幻想你是谁的朱丽叶,或者谁是你的梁山伯——忠贞的爱情永远只发生在死人身上,假如他们没有在电光火石中死去,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打不跑的小三小四和磨不完的七年之痒。
  面对已经发生的残酷事实,想分手,就摊牌,想继续,就装傻,追问究竟比较良心最蠢了,结果只有更差,没有最差。
  综上所述,爱在的时候请珍惜,爱走的时候请珍重。不要反复拉扯,把回忆也弄脏了。
  十月的天秤。忙。很忙。非常忙。忙得顾头不顾腚,实在没时间玩忧伤。
  生日那天早上,老朋友们纷纷发来短信贺电,祝我终于光荣挺进了人生的第三里程,祝我大刀阔斧找对象,小开也行,正太也行,总之别含蓄别客气,千万别不好意思下手。我说:朕还没急呢,你们急啥,急着随份子啊?要不先随点儿过来给我花着?
  刘烨中午来电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说:“我今天要加班,你把宝宝接你那去就当请我吃饭了。”
  我确实没时间。今晚要看几个临时追加的近期场地承租计划,然后排出时间表和分工,找各部门协调。就算有时间,我也不想跟他吃饭。放着安分日子不过,他非要出去找刺激,现在给他充分空间刺激了,他又想回头找安分日子——哪那么多好人好事都让他赶上了?我又不是慈善机构。
  像男人对生活久了的女人失去兴趣一样,再贤惠的女人也会对深爱过的男人失去兴趣——速度取决于他们的缺德指数。
  下班前,康少在MSN上说:“晚上一起吃饭呗?”
  我回:“今儿不成。加班。对你负责。”
  他没反驳什么。“哦”了一声就拜拜下线了。
  ——或者,我在期待他反驳什么呢?
  晚九点,完成工作的同事纷纷撤退。十点半,所有工作告罄,仍不想回家。我把电脑音箱打开,随机播放的是《冬季恋歌》钢琴曲“从开始到现在”,一个人静静窝在老板椅里,转了一百八十度,把脚抬到窗台上,看窗外夜幕下的高尔夫球场。
  今晚,我彻底三十了。没有任何愿望。只有郁闷,如影随形。
  感觉自己快睡着了的时候,身后由远而近响起脚步声,听皮鞋敲打地面的节奏,心里的鼓点愈演愈烈……
  “干吗呢?大晚上的,浪费着我家的电,怀春呢?”康少的声音打破寂静。
  我把脚放回到地面,转回一百八十度,定了定神。
  “怀你呢!”
  “呵呵,那真难为你了,我爸看上你了吗?”
  “这么晚怎么还没走?”
  “别打岔,你跟我爸进展怎么样了?我特别喜欢看我爸辞旧迎新,说真的,你努努力,我一赔十押你把康家三太太踢出历史舞台。”
  “那我得让你失望了。我自己都成历史遗留问题了,哪有本事跟实力派PK啊。”
  “话不能这么说。我爸审美一向有问题,保不准你在他那儿就是一闭月羞花的绝色美人。”
  “那倒也是……”我若有所思。
  “毙月饼,羞麻花。”康少补充。
  “别拿我找乐了,你现在回市区吗?方不方便捎我一段?”我收拾东西。
  “现在回市区?有人给你过生日吗?”
  这种场景似乎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我看着康少把漂亮的芝士蛋糕摆在办公桌上,逐层打开,插上三根蜡烛,耀着几个欠扁的巧克力字:许可同志,生日快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我会心一笑:“挺有文化啊,认识这么多成语呢!”
  “那当然!不然怎么配得上你啊。”
  “那烟花呢?”
  “烟花?”康少一脸诡异。
  我说:“是啊,电视剧里不都那么演吗?”我指指外面空旷的草地,“你不专业吧,做戏得做全套啊!”
  康少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这种女人啊!傻就傻在太聪明了。”随后拨了个号码。
  不多时,夜空中就真的盛开了一朵朵绚丽的花。吴克群在电脑里激昂地唱:“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为你我学会弹琴写词,为你失去理智……”
  我愣住了。说实话,我万万没料到他能准备这个节目。感觉自己特不是个东西,就像小时候听别人极兴奋讲一个笑话,人家刚开了个头,我就不识趣地抢着抖包袱,搞得大家都很扫兴。
  事隔多年,我这张破嘴又那么不厚道地剧透了。早知道他这么幼稚,我说什么都得装得比宠物还天真。
  “本来打算吹完蜡烛再放的。”康少一脸沮丧。
  “这说明我们有默契。”我安慰他,心里在想:代沟啊!代沟。
  除了蛋糕,康少还带来了一瓶红酒,味道不错,不过我们只能用一次性纸杯来Cheers了。看烟花,吃蛋糕,喝红酒,气氛有点不对劲,我把音乐调成花儿的《我的果汁分你一半》。
  康少坐在窗台上,依旧举着败兴的脸,沐着月光和荧光灯冷冷地说:“我建议你放一段郭德纲相声,比较符合你的一贯作风。”
  我说:“那气氛就该不对了。”
  他说:“你还知道气氛不对?赶紧把那破喇叭关了吧!说个话还带背景音乐的——你准备配乐诗朗诵啊?”
  我在心里默默地念叨:“我这不是怕自己犯错误嘛。”
  “走廊里有监控录像吗?”我问。
  “有啊。”
  “那你不怕明天有人给你制造小道新闻?”
  “新闻就新闻呗,谁还能把我开除了?怎么,你怕被我潜规则啊?”
  “那倒没有,怕你不潜呢……”我悻悻然,我又不是黄花大姑娘,真不好说是谁潜谁。
  话题从公司运营延伸到会员背景,再到他爸、刘烨和鬼故事……一瓶酒很快喝完了。
  “出去走走?”康少有点意犹未尽。
  “走吧!”我心里也是这个意思。
  晚风轻拂高尔夫球场,星空和草地连成一片,借着酒劲,那幅天然形成的画面在眼前逼真得像假的一样。
  康少开了一部高尔夫球车,载着我往球场深处行进。我在小风中渐渐醒了酒,看着主楼的灯火在身后缭绕、模糊、直至消失……心里开始忐忑。
  我很少在这么晚的时候往空无人烟的草窠子里钻,小时候是怕被大野狼叼跑了,长大了是惧怕蚊子。而且肉吃得多了,走夜路总觉得黑暗里有一双双眼睛盯着,让我身处诅咒之中。
  “呃……”我打破沉静,“不用走这么远吧?”
  康少嘴角微微上翘,没有回答,又行进了几百米,把车停在一个人工湖边。
  全文就到这里了,真是没有结局的结局.......
  现实中,我是个六根不净的人,总觉得自己是个系着红绳的人参娃娃,拿到哪都能卖个好价,却因为埋得太浅,长不参,最终,变成为了上桌快而不洗泥的萝卜。——现在还是个被人啃了一口的萝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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