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在杂志办公室。前后历时一年半的申请,《独唱团》的书号刚刚批下来,很快将面市。
围绕他的争议,他浑然不觉,或者是他真的不当回事。
初夏的上海滩,天气晴朗,韩寒一身便装驾车而来,脸上洋溢着笑容,与网络上正在传播的韩寒接受日本NHK电视台专访视频中的严肃相比,此刻的他轻松自如。一个月前,韩寒入选美国《时代周刊》全球最具影响力百人榜,以将近100万得票排名第二,超过美国总统奥巴马。
许多人为此欢呼叫好。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批评的声音开始前所未有地响起。一些网友觉得“不靠谱”,一个80后“坏小孩”,写点文字,轻易获此殊荣,这是韩粉的狂欢,但缺乏理性的审视。
网友麦田在《警惕韩寒》一文中举起炮轰的大旗:“韩寒根本没有独立思考,他所有的文章都是在迎合大众的情绪”。相比前者简单直接的抨击,知名专栏作家许知远在《庸众的胜利》一文中,则言辞犀利地将矛头指向了当下社会,“与其说这是韩寒的胜利,不如说是庸众的胜利,或是整个民族的失败。”
韩寒对外界的争论保持着沉默,他既没有在博客中针锋相对,也没在媒体公开回应。与此同时,越来越多见到他在商业活动中的身影,甚至让人感到意外地成为某品牌代言人。在最新拍摄的某汽车品牌宣传片中,有网友评价“俗到流泪”。与以往对韩寒的“一边倒”支持不同,粉丝的担忧也与日俱增。
“我不是演员,但一些时刻我必须是演员。”签过合同以后,如果感觉剧本很差,韩寒会给导演提建议,但是他们有否决的权利,最后他要服从导演,因此他一年会推掉几十部电视剧和电影。“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人一定要做自己生命的导演。”
这是韩寒对自己拍出一些令网友失望的广告宣传片的解释,给一个不错的商品做代言,可以不用迫于生活压力写一本不想写的小说。他希望坚持的底线是少做代言,但不拒绝商业活动,在商业活动中他把自己定位成“演员”,在解释这个问题时他一脸真诚。
而面对网络掀起的对“韩寒现象”的反思,韩寒的回答有时候会显得心不在焉,更多时候给人感觉他只是在调侃,他自称并非原始意义的精英,他在意的是怎么玩得风情万种。
“我不是原始意义的精英”
大家尽量在安全的环境里狂欢,获得意淫的胜利。这是犬儒的社会情绪,但都是无意义的正确。
南都周刊:许知远那篇《庸众的胜利》引起很大反弹,你怎么看这样一个争论?
韩寒:知识分子想得比较多一点。其实很简单,我就是个作者,看我文章的人是我的读者。我和他们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很荣幸,而不是教主和教徒之间的关系,我不想拿任何人当枪使。
有一部分读者纯粹喜欢文字,觉得你写得好,喜欢看,但你不能要求读者,如果看了文章后不去“练”,就是个庸众。
南都周刊:有网友说文中有太强烈的精英意识,你是更草根的代表吗?
韩寒:不是,没有更精英的和更草根之分。说我敢说真话,但是在中国敢说真话的人不少。关键有一点,永远不要忘记这是文学。说真话是一点,写得好是另外一点。说真话可以是我饿了,我渴了,我想泡你,但你的文章要写得好,要让人读下去。
我觉得很多人忽略了这一点,我的文章写得比他们的都好。你如何把事情和自己的观点在一两千字里写清楚,好看、有趣、正确,能感染人,这都靠文字功底。如果一个人写白开水一般的真话,一天到晚说我渴望公平和公正,会有谁来看呢?
南都周刊:你的很多粉丝批评许知远,包括他的发型和脸型。
韩寒:批评他的人未必都是我的读者,他们并没有认真地把文章看完,弄明白。事实上,这篇文章本身没有问题,许知远没有说我坏话,也没有批评我,他批评的只是一种社会状态和社会氛围。
大家尽量在安全的环境里狂欢,获得意淫的胜利。这是犬儒的社会情绪,但都是无意义的正确。把事情说到时代的层面一定是正确的,任何一个时代都有浮躁、迷茫。我看过许知远以前的文章,赞同他大部分观点,但所有写杂文的人,都是无意义的正确。谁都知道你是正确的,但有什么意义呢?许知远是,我也是。问题是社会都变成无意义的正确,那么有意义的错误就没有了生存空间。
南都周刊:你怎么理解社会精英?
韩寒:不知道。我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精英。
南都周刊:那你自己是吗?
韩寒:我当然是。(笑)但我不是原始意义的精英,因为我跟很多人都能玩成一片。
南都周刊:原始意义的社会精英是怎样的?
韩寒:挺欠抽的。事实上很多精英都挺装X,我倒没觉得他们心地坏,只是表达出一副这样的腔调。精英这个词对我是个很含糊的词语。能把事情做好的就叫精英,精英就是好的。特装X的精英又是个坏东西。这取决于你对精英的理解。后一类是政府对知识分子、文化精英的理解。从舆论导向的角度看,政府很乐于精英被塑造成装X的形象,的确个别精英不说人话,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南都周刊:最近有网友写了篇《警惕韩寒》,认为你并没有独立思考,写的东西迎合大众。
韩寒:我不认识他,虽然看过那篇文章,但内容记不清了。他陷入了独立思考的另一个怪圈。(大笑)
独立思考是个过程,比如韩寒经过独立思考说还珠格格好看,这是我独立思考的产物,但不能说我迎合了那些认为还珠格格好看的老百姓。如果独立思考后,一定要有与众不同的见解,我觉得挺怪。事实上,我的一些与众不同的见解也被人骂得狗血喷头,无论是在捐款,抵制家乐福,还是日本女优等问题上,但事实上我就是这么想的。拿动机来怀疑人没有意义,拿动机来说事非常辛苦,会导致所有的知识分子、好人、慈善家都会被怀疑,这会让人很灰心。拿动机来说事的人本身就是坏人,人的动机会变,怀疑其动机不如追求其结果。我从来不怀疑人的动机。
南都周刊:麦田研究了你的博客发现,2008年你开始写时事评论,在此之前为什么没写?
韩寒:有写啊,但因为2008年要出博客文集,都删掉了,这是出版商的要求。2008年以前我喜欢跟个体玩,看不惯很多人。但事实上,如果细心感受我的文字,会发现那时看不顺眼的和我现在抨击的有共同之处,都是腐朽,愚昧,骗人,说冠冕堂皇的套话。后来我觉得事实上人没有那么坏,他们在小圈子玩,混口饭吃,话说到底也没人听。我当时较真,现在想跟白烨道歉,他没那么坏。
人不可能百分百坏,一定会有好的那一面。当我们看到的坏事越来越多,很多人组成了一个利益群体时,那才是很坏。
存在青年领袖并不是好事
知识分子玩起来容易窝里斗。也许我现在获得了多一些知名度,但大家应该明白我们真正的敌人和困扰是什么。
南都周刊:现在不针对个人,针对群体了?
韩寒:个人玩腻了,就玩别的呗,其实是他们不能体会我跟个人玩背后的情怀。(大笑)
南都周刊: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
韩寒:他们觉得我在炒作,这就是动机论。我觉得他们不解风情,像麦田那样。他们只能以自己的角度分析韩寒做事的目的,但他们不了解我。我玩的时候风情万种。我真的觉得好玩,不解风情的人往往会质疑人的动机。
南都周刊:照以前,你会不会跟许知远“玩”起来了?
韩寒:不会。知识分子玩起来容易窝里斗。也许我现在获得了多一些知名度,但大家应该明白我们真正的敌人和困扰是什么。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暂且不要贪功。(笑)我个人挺喜欢许知远的,虽然他的文章有时看起来挺乏味。中国人有个缺点,总认为文章写得越乏味,越有深度。
南都周刊:刚刚在时代杂志上榜,现在有媒体又把你作为公共领域青年领袖的候选人,你怎么看这样的标签?
韩寒:我自己有很多这样的称谓,我更愿意把这样的称谓让给别人。在一个领域老获得这样的称谓,对别人不公平,况且我也不至于此。一个人总被说成意见领袖、青年领袖,会出问题的。
南都周刊:你会有危机感?
韩寒:说不清楚,但我有这样的预感。(沉默)这不是政治问题,只是人们会听烦,这词听着就挺欠揍的。王小峰不是说,哪来什么意见领袖,都是牢骚领袖。
南都周刊:你觉得现阶段的青年领袖应该具备什么素质?
韩寒:像我这样的,开玩笑……我觉得每一个年代可以有行业领袖,但如果有所谓的青年领袖、意见领袖,只能说明社会的舆论状况不是特别好。
南都周刊:把青年领袖这个称谓让给别人,你觉得有这样的人吗?
韩寒:青年人挺多的,不好说,或者没有。这个年代不应该产生青年领袖,领袖很容易建立,也容易被推倒。一朝春风得意,一朝身败名裂。我相信有很多人也写得很好,只是没像我获得那么多资源,受到那么多关注。当然这是自谦的说法。(笑)
商业不是想象的那么可怕
我只是想告诉读者,商业不是想象的那么可怕。如果要我拒绝任何商业行为,又不在体制内工作,又不依附于什么组织,又要看到我还是这种风格的文章,我估计只能去做鸭子了。
南都周刊:网友对你最近拍的一个广告片评价很低,有的甚至说“俗到流泪”。
韩寒:事实上,这不能算电视广告,只是官方网站的推荐视频。我签了商业合同,我是演员,必须服从导演安排。
南都周刊:你怎么看自己的演员角色?
韩寒:只是在那个时刻是演员。除了法律上不允许的,其他都可以做,这是契约。
南都周刊:现在的代言活动多了,选择时有标准吗?
韩寒:有啊,首先商品要不错,品牌不错,这是最重要的。
南都周刊:将博客影响力转换为商业利益,会考虑粉丝的想法吗?
韩寒:其实,我在这方面的转换是最少的,我已经很控制了。你可以注意下福布斯的名人榜,我每年都上榜,但我的收入排名常常是最后一名或倒数第二,比很多不太知名的体育明星都要低。我毫不隐瞒地告诉你,如果我不控制,一年可以挣一亿,但我选择每年只挣两三百万。
南都周刊:为什么不去挣一亿?
韩寒:挣一亿要接四五十个代言,但事实上我只接了一个,以及一些商业活动。有些宣传片,只在网上能看。为了不拍恶俗的电视广告,我顶多只参加一些商业活动,收入只有做代言的十分之一或五分之一,但我后来发现,即便如此,别人还是把你当成代言人,这种妥协没太大作用。
南都周刊:今年的商业活动好像增加了很多。
韩寒:以前也挺多,但名声不大时不会被放大。2008年以前,你会关注我吗?现在有了微博、开心网,会更被关注。以前每年做七八场某汽车品牌的活动,都是免费的,因为我作为车队车手,必须出席发布会。人家以为我收了多少钱,说我很商业。
南都周刊:你说自己是演员,有没有考虑很多粉丝可能比较难接受?
韩寒:我不是演员,但一些时刻我必须是演员。我现在没有出书,杂志还没有出版,我的博客是免费的。我必须找一些商业活动合作,来保证杂志团队的运营,保证我的生活,再去写书。很多人认为商业和个人的独立是排斥的。你给一个不错的商品做代言,可以不用迫于生活压力写一本不想写的小说,其他还有生活的原因,各方面的原因。
南都周刊:你的杂志《独唱团》进展如何?
韩寒:杂志的书号终于刚刚批下来了,明天(6月3日)就可以下厂印刷。这个书号的申请前后花了一年半时间。
南都周刊:你是在为杂志争取更多空间?
韩寒:其实什么都没争取到……很多出版社都不敢接。而且一个书号只能管一期杂志,下一期要出版还得重新申请一次。
南都周刊:你现在靠自己打工赚钱养杂志?
韩寒:目前是这样。我每年推掉的软文费估计就有上千万,哪怕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都有不少商家跟我说,帮我们的产品写几句话,给你五十万,写一篇文章,给你一百万,也有商家说,随便写好写坏,给我们写一段,一个字给你一万块,这是何等的诱惑,我回答这个问题的字数就够买一辆法拉利了。而当时我正缺钱。但是我都推辞了。
如果实在困难,我就说,软文真的写不了,我给你们站台吧。可能站台的价格只有软文的几分之一,但是我的肉身是可以和好的商业品牌合作的,可惜我的文章不能,就像我的杂志会仅限五个左右好的客户合作广告,但杂志内也依然不会出现任何软文。这是我的底线。
我只是想告诉读者,商业不是想象的那么可怕,无论你做图书,做电影,要在社会上生存下去,都不能和商业摆脱关系。如果要我拒绝任何商业行为,又不在体制内工作,又不依附于什么组织,又要看到我还是这种风格的文章,我估计只能去做鸭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