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山庄】十四章 庆生派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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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山庄】十四章 庆生派对(下)

昨晚,董援朝贤伉俪给江氏夫妇来电说: “ 我们付了定金,过两个月就要搬到山庄和你们做邻居了!…… . 是的,差不多一百二十万。 ”

这几天被鼠灾搞得晕头转向的江涛心中暗想: “ 大房子,大房子,到时候有你们受的! ”

董援朝抱怨地产经纪等他付了定金,才将原先的成交记录拿出来。美国任何一笔房屋买卖的成交记录都是存盘的、公开的,从计算机上可以直接调出来。地产经纪可能打了个时间差,待董援朝付完三、四万美元定金,才告诉他这幢售价一百二十万的房子原任屋主是以八十多万美元拿到手的。这样董援朝就有被迫就范,受骗上当的感觉 —— 原来差价这么大。

董援朝的太太倒爽朗地说: “ 要住就住了,关键是早几年享受,差几万就差几万吧 ” 。江涛和妮可儿曾反复告戒董援朝夫妇要谨慎再谨慎,这可是一百多万美元的豪宅,要考虑到将来增值的空间到底还有多少,务必要把当年成交记录调到手,才能付定金。但是他们不知怎么的就把钱付了出去。

江涛惊奇地发现人和蛾的相似性。人象蛾似的有极其强烈的扑火的欲望,明知前方是焚烧你羽翅的烈火、陷阱、机关,却偏要往那里去扑,去投,去送,仿佛不折腾出个遍体鳞伤、鼻青脸肿决不罢休。他和妮可儿当初买这幢大豪宅,也知道有很多不妥,却决不能抑制自己要住豪宅的念头,并且奇怪地觉得,就是让那荆刺扎一扎,烟火熏一熏,也有麻辣的、鲜烈的刺激,总比按兵不动、老死旧屋,生活没有新起点好。

这一天,江涛到山庄外订购披萨饼,回到家,老美众亲戚二、三十人全来了。当然唯一的遗憾便是他并不知道他们第一眼看到自家豪宅时的表情了。

妮可儿对泊了车,卸了披萨饼,走过这边来的江涛说: “ 你看到我们家栏杆和邮筒上挂的粉红色纸条了吗?那是告诉路人这家正在开 baby shower party (庆生派对)呢,粉红色代表米雪儿要生女孩,蓝色则表示要生男孩。 ”

“ 那么,一条粉红,一条蓝色,这样间隔着挂又是什么意思呢? ” 江涛走到客厅里来,看看彩灯上挂的是粉红纸条,门檐上却挂了蓝、红相间的纸条,打破沙锅问到底。

“ 复活节要到了,这是顺便为庆祝复活节挂的。 ” 米雪儿的公公在一边解释说。

“ 呵 —— ” 江涛如梦初醒。江涛到过西藏,从此留下考察民风民俗的习惯,他单知道藏人有挂经幡以祭天地神灵的风俗,想不到现代美国人也会招摇那心灵的呼唤,来庆祝和期翼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而并不计较这个生命来自一个外来的黄种人的胸腹。

这时候米雪儿招呼江涛到厨房去看庆生蛋糕。彼得的弟媳,这家族中长有一副好莱坞明星脸的沃尔芙正在调一手粉红色的果汁,周圈围了群叽叽喳喳天使般的顽皮鬼。

乳白色的蛋糕上凸现了一辆粉红帘布屏蔽的 “ 小推车 ” ,一个胖嘟嘟的塑料玩具婴儿在 “ 小推车 ” 中露出她神秘的一面,象东方晨光乍现的日轮。奶酪铸就的大字这样写:

“ Baby on the way !”


这是江家搬到山庄后举办的一场规模最大的派对。大厅的底层、螺旋型楼梯的梯级上,以及周圈的吊楼里,都坐满了人。所有的人,都把希翼和祝福的微笑投送给米雪儿,米雪儿幸福地依偎在彼得的怀中。妮可儿觉得米雪儿真不容易,和老美亲戚的关系处得这么好,今天让妹妹在自己的豪宅里开派对,更让老美亲戚看得起妹妹这样一个亚裔新移民。

米雪儿把一个小小的镜框递给妮可儿和江涛看,镜框中嵌了一张黑不溜秋、看不清模样的照片。米雪儿说这是她 baby 的超声波留影,彼得把它 E-mail 给弟弟保尔,弟媳沃尔芙和孩子们就把它镶嵌起来了。

妮可儿见江涛痴痴地看,定定地想,就在边上捅他的腰,悄没声儿地说: “ 发什么呆啊,江涛。 ”

江涛在喉咙底发出一个声响: “ 叫你生你不生,什么也不要说了吧! ”

“ 哟,是在想这事儿哪,哼。 ” 妮可儿把脸别过去,兀自和米雪儿说话去了。

江涛在米雪儿指给他看蛋糕上的字 “ Baby on the way ! ” 的一刹那开始,就有绮丽缤纷的联想,他想到十四年前,他和妮可儿在中国北方冰城,一心盼望丫丫诞生的情景:女儿象鼓噪在东方温热海水底下的旭日 —— 孩儿正在路上,她是踩着钢轨乘着火车来,还是驾着祥云搭着飞机来?

在美国住上大宅,一切打理停当,整天只有三张口六条腿在大戏院似的空间里晃悠,江涛直觉得空荡荡无着落。见妮可儿又是白里透红、美乳丰臀一幅再生一打孩儿不碍事的好气象,他就有添丁进口的强烈欲望!

无奈妮可儿老在推说公司还是初创,责任重大,从妊娠反应到挺着个大肚子上班,产后休假一切一切,太浪费时间。有丫丫一个就够,把丫丫养大就不容易,丫丫好象在我们家过了好几辈子了,中国北方的雪一直飘啊飘,飘到美国南方洛杉矶。现在是飞机在天上平稳地飞,过几年就要有徐徐降落的生理和心理准备,好好享受生活周游世界吧,我们苦命的大陆人,连巴黎、罗马、新西兰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呢,要我再拖一个酱油瓶 —— 绝对不干!

江涛也有江涛的想法。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房子大了,再有一个孩子在那么多房间里窜来窜去,跟在丫丫后面喊 “ 姐姐 ” ,见了大人叫 “ 爹地 ” 、 “ 妈咪 ” ,要多好有多好。那时,在北国冰城教大学,两个人的工资才三百元人民币。妮可儿有孕在身,江涛到 “ 奋斗副食 ” 店买冰冻的虾仁、鸡鸭鱼肉,一趟就花掉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其余的只能靠土豆白菜来凑和,幸亏那时已有 “ 成人夜大 ” 可以兼差教课,江家过得还算殷实。

现在要生个儿子可是全新的美国种。江涛现在什么也不缺,就缺 “ 传宗接代 ” 的香火了。生个女儿或许更好,一可以减轻妮可儿非要生个儿子不可的心理压力,二可以 Clone (克隆)丫丫的娇好模样、聪慧天性,静静地养大她,让她穿绫罗绸缎,让她喝鱼翅燕窝,仔细观察她和丫丫的雷同和差别之处……多么奇妙,多么神秘的精血、基因大组合啊。

等到丫丫去上南加大,或伯克莱、哈佛,就让这个 “ 二丫 ” 来填塞妮可儿和江涛的空巢期……江涛想到这些,真有点颠痴了,疯狂了。

江涛添丁进口、望女(儿)心切的另一原因是和美国的校园血案、恐怖主义袭击有关联的。 “ 有备无患 ” ,万一丫丫有个三长两短,二丫就可以安慰父母凄凉欲绝的心田。

妮可儿见江涛这样想,就要到丫丫面前 “ 挑拨离间 ” : “ 丫丫,你老爸在 ‘ 咒 ’ 你呢,她说万一…… ” 妮可儿也觉得下面的话说出口有些犯忌,就含糊其辞,害得中文不大灵光的丫丫一个劲地眯起眼,问她的妈妈: “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呀,妈咪? ”

说得急了,江涛就给妮可儿扔出一句: “ 不生,不生,你不生,我就找别人生! ” 妮可儿想你江涛现在好歹也是个老板了,前天还念报纸说大陆养一个 “ 二奶 ” 每月才花一、二千美元,说不定真的有非份之想,就拧紧江涛的耳朵说: “ 你敢,你敢,我就杀了你! ” 有一回,为了这事,江涛还记得妮可儿要他在高速公路上停车,她要独自回家去。

其实,江涛说的是借腹生子,是用他的精、妮可儿的卵,体外受孕,然后种植在初来乍到为生计奔波的 “ 大陆妹 ” 的肚腹中。妮可儿奉劝江涛说, “ 你就省了这份心吧你,你看晓丽夫妻俩,借腹生子,借腹生子,都苦成什么样子了? ”

她说的晓丽是江涛、妮可儿的同乡,因为不会生育,就借腹生子,单是 “ 育种 ” 不成又 “ 育种 ” ,就已花了二、三万美元,更不用说律师费、生母眼下的营养费,将来需付的生产费,等等,等等,非折腾十来万美元不可。江涛也知道他自己是说说而已,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 那就象美国佬那样,到大陆去抱一个现成的来? ” 江涛征询妮可儿的意见,妮可儿说: “ 这倒可以考虑。 ”

这回是江涛有些迟疑了。先不说要早早地开始和将来要 “ 认领 ” 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家庭打交道,合影留念,时不时地寄点钱去说明有 “ 赡养 ” 关系,走 “ 小移民 ” 那一套繁复无比的程序,单是看江涛的本性 —— 绝对是个除了自己的丫丫,便 “ 眼中无孩 ” 的角色。

江涛的眼中没有别家孩子,养丫丫也是 “ 审美 ” 的养,诗情画意的养,教她吟诗诵月,而不大管她的吃喝拉撒睡,妮可儿早就看在眼里。你现在要真的认领一个别家的孩子,要江涛日日教他(她)吟诗作对,将来还要和丫丫分他江家的财产,他肯定不干 ——

“ 是,我可不干! ” 这一会是江涛决绝地说。

“ 唉,空着也是空着, ” 夜深人静,江涛百般无奈地抚着妮可儿温暖柔软的肚腹,悻悻然地说: “ 不生白不生,你知道吗你…… ” 妮可儿则心如铁坚。

星汉西坠,乌雀静栖,梦呓阑珊的当儿,江涛会在他华屋丽宅的 King Size 床榻上牙根痒痒地说: “ 哪天用麻醉药,拿掉你大陆老家安下的节育环。 ” 他知道好几个同乡的太太都是拿了这种节育环才能生二胎、三胎的。

妮可儿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脚撇到江涛的腿脖上,带了浓重的鼻音说: “ 你……休想! ”

江涛则一直没死心。


吃过披萨饼午餐,三点十五分左右,节目开始了。保尔的媳妇沃尔芙(据说那 “ Baby on the way ” 的蛋糕就是她做的,她受过这方面的专门培训,有专业执照)神采飞扬,把一些粉红色的纸头分给大家,要大家写出十多种动物的 “ 幼称 ” ,即这些动物幼仔的称谓来。

江涛明知自己上不了这个台阶,就凑到妮可儿边上看她写。妮可儿光知道 “ Lion (狮子) ” 幼时叫 “ cub ” , “ Sheep (绵羊) ” 小时称 “ Lamb ” , “ Bear (熊) ” 没长大可唤作 “ cob ” ,其它十几种,就无言以对了。

丫丫好一点,她能说出五六个,她知道 “ horse (马) ” 的小宝贝叫 “ foal ” , “ frog (青蛙) ” 的 baby 称 “ tadpole ” 。丫丫拿到了沃尔芙颁发的奖品:一枚粉红色的安全别针。

江涛很有感触:你看美国人多会来事, “ 庆生派对 ” 竟有这么好的和婴幼儿挂钩的节目,而中国人的喜庆聚会就是简单的聚餐,吃,吃,吃,喝,喝,喝,仿佛吃喝已蕴涵了万千种感情,中国人离文化是越来越远了。

况且,江涛想,中国人只会在母亲生了孩子后去贺喜,这些年可能好一点,早年还常常跑到生母的床榻前看 “ 母尊子贵 ” 的仪容,不仅带来许多细菌,还害得疲惫万分的生母时不时要欠身和客人寒暄,道别,而生母的长辈、亲戚、所雇的保姆,要统统忙了给客人搬凳倒茶,做 “ 沙面汤 ” (这是南方江浙一带的风俗)来吃。

中国人生后再贺的习惯或许体现了中国人的实惠, “ 见到事实再说话 ” ,以及瓜熟蒂落、尘埃落地的老到,但这种 “ 事后诸葛亮 ” 也少了些许预祝的浪漫和希翼的欢颜。更重要的是,没有让孕母的所亲所爱用一块完整的时间来从容地表达他们的爱意,而这种爱意既是孕母腹中的婴儿所能感受到的,也是孕母将来生育她儿女的辛苦挣扎时所必需的。

江涛的联翩浮想被米雪儿公公出的一个题目所打断,他是要让他的二女儿和三女儿猜一猜,有一样东西,制造它的人是不用的,买它的人是享受不到的,用它的人是看不到的,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儿女们抓耳搔腮苦苦思考,突然有人举手说是 “ 棺材 ” !

全厅的人一阵沉默,随后陆陆续续会心地笑了起来。庆生派对的 “ 打一物 ” 竟是 “ 棺材 ” ,美国老公公百无禁忌。

随后的节目又是沃尔芙分纸条,随随便便写着些字,全是婴儿用具,却一律是拼错的,象 “ Highchair (婴儿坐的高椅) ” ,被写成 “ ihhgrheir ” ,需你一一更正。江涛在一边傻眼,妮可儿说,不行,不行,没在美国生过孩子,没用过这些词,才改对了两、三个。

米雪儿和老公彼得坐在贴着 az “ 留坐 ” 字样的贵宾席上,仔细斟酌,弄对了八道题,丫丫则有七道题中了奖。

那些五花八门的襁褓、婴儿用滑石粉、饮食配方、安全别针、摇篮、推车用语让全厅男女老少的表情热烈起来,妮可儿对她妹妹说: “ 米雪儿,米雪儿,你现在全用得着了! ”

米雪儿甜蜜地微笑着,冲她姐姐直点头。

江涛则暗中思忖: “ 你妮可儿是要和这些东西永远说再见了? ” 心中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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