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周刊 (2010-08-29)
谢晓阳
由地产商和政府建构的香港「地产霸权」幽灵作祟,使港人深受其害,尤其交易过程弄虚作假,违反公平原则,也扭曲市场。这霸权之手甚至伸进媒体,因为地产广告是香港媒体收入的重要来源,导致媒体出现寒蝉效应。地产霸权源於香港政府的最大收入来源是卖地及房地产税收,因此房屋政策偏向大地产商利益。香港的地产炒卖模式,近年更延伸至中国大陆。但地产霸权已开始引起港人反击。
广告上写著八十八楼?不是真的!原来只是叁十叁楼,发展商说要跳过「不吉利」的楼层数字,像以「四」、「五」、「七」字开头的楼层;公开说每一平方呎售价七万一千港元(约九千一百美元,相当於一平米约九万八千美元,一坪约叁十二万美元)。被质问是否捏造;卖出了二十四个单位?被怀疑是虚假交易,因为当中二十个单位「挞订(牺牲订金,买方签了临时卖买合约後,却决定不买)」!恒基地产集团在销售豪宅「天汇」的过程中,被指涉及虚假交易和提供误导资料,被證监会及警方调查,引起轰动。
多年来,房地产霸权的幽灵在香港上空徘徊,巨型房地产商强大的资本,结合政府偏重商界的保护政策,包括默许一些弄虚作假的销售手段,来欺骗消费者,使香港的房地产买卖往往成为不公平、不道德的交易。
同时,特区政府袒护房地产商政策的背後,又是政府管治思维因循的表现,因为每一年,攸关土地买卖及楼宇交易等的收入,占了政府总收入的最高比例,等於另类税收。
在官商利润互生互长的结构裏,香港普罗百姓就只有捱贵租、买贵楼,甚至将「居住」这个人类基本需要,看作是炒卖的一部分,搭上了地产霸权这艘大船。
而护送这艘大船衝向茫茫大海的,还有大众媒体,当读者每天都在指骂政治权力介入媒体时,地产霸权已经悄悄深入传播媒体的编辑部,左右独立新闻采访和评论,剥夺市民的知情权。由於香港地产广告占了主要报纸广告收入叁成至五成,因此地产商往往以广告的一进一出,作为左右媒体的武器,形成寒蝉效应。一家率先报道天汇事件的媒体主管透露:恒基集团的公关与高层就曾约媒体的老板和总编辑私下饭局,要求停止报道,却遭该媒体拒绝要求,结果也立刻失去了八位数字(千万计港元)的广告收入。
香港地产霸权模式也急速向大陆延伸,在北京、上海、杭州等大城市,都有香港房地产商的身影。他们将香港的房地产模式带到大陆,使房地产事业成为地方政府的重要收入来源。今年两会上,就有代表批评地方政府高度依赖土地出让的收入,并指出,部分西部城市全年的土地收入超过一百亿,占总收入的五成以上。这种模式,和香港政府依赖房地产业的情况非常类似。
意大利哲学家葛兰西(Antonio Gramsci 1891-1937)早就指出,霸权(Hegemony)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透过教育、宣传,再配合部分政令,製造出一套虚假意识,让市民社会的成员个个信以为真,不断参与,不断巩固。
然而,权力在那裏,反抗就在那裏!面对地产霸权无孔不入的侵略,近年,香港社会反地产主义的声浪也急速升温,不仅反高铁、反大浪西湾盖私人住宅、反市区重建项目等社运人士的多次示威反对地产主义,连精英领导阶层,像行政会议召集人、盛传会竞逐下任特首的梁振英也多次在报章撰文,指出香港老百姓正陷於居住问题的囚笼,为竞选特首争取民意而作準备。事实上,当地产发展的霸权模式走到疯狂地步时,也是社会上各种力量要联合反击的时候了。
追溯今天的地产霸权构成,起码要回到二零零二年。当时,特区政府为了挽救楼市,由时任房屋及规划地政局局长是孙明扬推出「孙九招」。八年来,楼市不仅几乎回到九七年金融风暴前夕的水平,而且发展商的营利模式在政策的保护下层出不穷,香港四大地产商之一恒基地产的「天汇」高级住宅是典型的例子。
在发展商、政治权力、媒体等环节建构下的地产霸权领航之下,让部分香港人为了一个居所,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阿南是其中一个例子。阿南,叁十岁出头,结婚一年,目前每月楼宇借贷供款占了两夫妻收入的六成,「我本来也不想买六百多万一层楼,但妈妈说在香港,这样的楼才保值。」为了买这层楼,阿南父母卖掉旧楼当首期,但每个月还是要供一万多元,目前一家四口一起住。阿南坦言:「我是铤而走险的。」目前银行的贷款利率低,约二厘,阿南和太太还可以勉强应付,但如果升到九七前後的八厘,那麽,他们每个月就要供叁万多元,等於他们全部的薪水,更何况,谁能保證他们不会失业呢?加息和失业一旦发生,阿南又要如何面对?香港人这种高风险买楼的方式,举目皆是,即使一辈子当房奴、付贷款,一般叁至四人的家庭居住面积,也只有四百多呎,只及新加坡家庭居住面积的一半,而且沉重供楼负担往往会将小市民推向命运的死角。高地价和高房价,也窒碍香港经济多元化,使经济往炒卖集中,不利可持续发展。
曾经担任已故地产钜子郭得胜秘书的潘慧娴,最近出了一本《地产霸权》的书,原作是她二零零五年的作品 "Land and the Ruling Class in HongKong",在加拿大以英文出版。这个暑假,潘慧娴回到香港,接受亚洲週刊访问时,对这五年间香港房地产价格飙升,她一语中的地说:「殖民时期,我们可以说港英政府赶著回老家,要赚快钱,所以打土地主意,但今天,香港已经回归十二年,而且永远都是中国的一部分了,为什麽特区政府还不为香港的长远发展谋一个方向,而要迫市民一辈子都在为房子打工。」
二十多年前,香港年轻人还可以靠自身储蓄首期款,但今天几乎不可能了。郑伟良是香港大学建築系的毕业生,工作叁年,今年年初还考到建築师执照,然而,当他站在早前购入的元朗「豪宅」Yoho-town大厦前,却是不得其门而入,因为那是一层「连租约」销售单位,他只有付钱却没有看房子的份。更无奈的是,即使月薪已经叁万多港元,属中产收入,但头款六十多万元,部分还要父母将目前居住的房子向银行抵押取得贷款,「父母当年可以靠自己的能力付首款,而且十多年就供完那一层楼。但今天,我们的薪水根上追不上楼价!」
一九九零年到二零零九年,香港叁人家庭每月收入中位数从九千叁百增加到一万八千港元,增加了约百分之一百;但这二十年来,香港岛中小型住宅每平方米的价格,就从二万增加到八万,上升了叁倍,这种升幅的不平衡,将香港人推进住房的囚笼。
当然,在这场地产霸权的遊戏裏,也有短暂的赢家,像李小姐。她叁年前趁金融风暴楼价低迷,以六十多万买入一个四百多呎的小单位,今年年初以一百万卖出,已经赚了叁十多万。
香港房地产发展商的操作模式,近年还急速向大陆延伸。在中国大陆,近年大兴土木,北京、深圳等一线城市房价急升,香港房地产商的投资到处可见。根据《每日经济新闻》调查,直到去年底,香港地产商新世界发展属下的新世界中国,在大陆拥有各类开发用地的总面积近二千六百万平方米,但已经动工的面积仅有二百五十多万平方米,占总量的一成多,其他近九成土地仍在「规划中」。新世界集团被批评大量囤积土地。除了新世界,长实、新鸿基、恒基等大地产发展商早已纷纷落户大陆,将香港的房地产经营模式延伸各大城市。
中国指数研究院最新发布的《二零一零年上半年中国主要城市住宅市场交易情报》指出,比起零八、零九年同期的数字,深圳和北京的房楼成交平均价涨幅分别是百分之七十一点一七和百分之六十七点八一,占第一和第二位。但中国大陆在系列新政的调控之下,房市有回落迹象。而香港呢?地产霸权主义仍然笼罩著这座居住著七百万人口的城市。
港英殖民政府和回归後的特区政府,其实都是建构地产霸权的主力。理工大学教授林本利估算:「每一年,包括卖地、地税、印花税等等,香港房地产业缴付的税项,占政府总税收的颇高比例。更何况,一些高官退休後就进入发展商旗下的相关企业,关係非常暧昧。两年前,前房屋及规划地政局常任秘书梁展文计划退休後转投新世界地产,便引来很多猜疑。」从今年四月至八月中,单单是卖地,政府收入已经达到叁百四十亿港元,占二零一零/一一年度政府支出预算的六分之一。
根据潘慧娴的研究,目前香港六大家族裏,有四家都是以房地产业起家,雄霸天下直到今天,包括李嘉诚家族的长江集团、郭氏家族的新鸿基地产、李兆基家族的恒基兆业,以及郑裕彤家族的新世界发展。根据统计,李嘉诚控制的上市公司市值合共六千六百零八亿港元、郭氏家族则是二千七百九十五亿港元、李兆基家族是二千二百一十四亿港元,而郑裕彤家族掌控的新世界集团市值则为五百五十亿港元。
虽然香港政府誇言「小政府,大市场」,但多年来,均释出对房地产商有利的政策,甚至被批评为「官商勾结」。近年最重要的转折点,是二零零二年的「孙九招」。当年十一月,政府指亚洲金融风暴後房地产市场疲弱不振,於是宣布「救市九招」,由於当时房屋及规划地政局局长是孙明扬,因此又称「孙九招」,包括将拍卖土地完全改为勾地政策、永久停建居屋(政府补贴合资格居民购置的楼房)、公屋兴建由市场主导等等。潘慧帯指出:「孙九招对主导市场的地产商、尤其是拥有大量土地储备的地产商来说,绝对是好消息。」勾地政策最为人诟病的地方是,它製造机会给大发展商盖建豪宅,小地产商连集资勾出土地的能力都没有。根据香港《经济日报》今年的调查,特区政府拥有的土地储备是叁千四百四十八万平方呎,但五大地产商,即恒基、新鸿基、新世界、信和及长江实业合起来,共有一亿叁千七百万平方呎,是政府拥有的叁倍!八年後的今天,香港经济已然复甦,但政府依然不恢复卖地机制,又不建复居屋,原本已有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产商,就成了香港土地和楼价的主人!潘慧娴批评:「政府明显是偏袒发展商。」
二零零二年的「孙九招」,加速了房价的狂飙,而且豪宅、「屏风楼」(密集排列阻碍气流的大厦群)成为超级大炒家的金钱玩具。根据统计数据,这几年来,新落成的住宅中,不少比例是所谓的千呎以上豪宅,包括漾日居、擎天半岛、凯旋门、君临天下、天汇、天棂等等,而根据中原地产财务董事经理梁理中观察,「购买豪宅的有七、八成都是投资者,而非自住」。港人不仅眼瞪瞪看著一幢又一幢的所谓豪宅座落在身边,却无门可进,更无辜的是,天价豪宅拉动了二手楼房的价格。今年四月,《经济学人》的报告指出,香港楼价比一年前上升近叁成,名列全球主要国家和地区之冠。
大陆资金近年湧入香港房地产市场,也是香港楼价狂飙的重要原因之一。去年透过投资房地产移民香港的资金高达五十六亿一千八百万港元,其中百分之九十四是投资住宅。资深仲介业者李先生指出,九七年房地产泡沫时,大陆资金占房产市场交易约一成,但今天,已经升到二至叁成,这裏还没有计算大陆资金以香港人头买入的房子,而炒卖豪宅的大陆资金比例,又会更高。
主要仲介二、叁手中低价位楼房的李先生说:「港人有很严重的羊群心态,看到豪宅价格炒得高,自己手上的即使是中低价位的房子,也赶紧抬高售价或租金。」以最近开始销售的大围「名城」来说,李先生指出:「开售前两个月,附近中低价位的住宅已经涨价,部分本来要卖房子的业主,就说要多等两个月,价格好一点再卖。」
二零零四年,大围区一个二房一厅约五百呎的私人住宅,月租约四千港元,但今天,已经升至六千五百,升幅是百分之六十二。李先生说:「当楼价升高,房租随之上涨,这是必然的。」但弔诡的是,小型租住单位的呎价,却往往比一层公寓来得贵。近年,不少唐楼(无电梯的老旧私人住宅,以单幢及层数不高为主)的房东瞄準公寓租金对一般单身人士来说还是贵,而现代人又爱隐私,不爱住旧式板间房,要和别人共用浴室厕所,便将原来的二房一厅或叁房一厅的唐楼,改建成多个套房,使整体租金上升。
陈茜来自贵州,去年才到香港中文大学念书,「当初我和同学一齐在网上找,结果,好几个在太子和旺角的套房都非常旧,水龙头也生銹了,吓死人。最後,找到了大围这一家,虽然不到一百呎,月租也要叁千叁,但起码比较乾净。」在香港法例中,唐楼的内部改装还没有受到严格监控,於是,房东为了更高利润,便大改特改,而改装一个套房的行价约四万港元,房东很快就回本了。
简陋套房呎租比豪宅贵
以陈茜住的套房为例。房东将原来的单位改建成叁个套房,每间月租叁千至叁千叁百港元不等,一个月就有近万元收入。如果不改建,这层四、五百呎的旧单位,顶多只能租五千多港元。不到一百呎,月租叁千叁,「算起来,比豪宅的呎价还要贵」。陈茜的房子小得很,连浴室的设计也是小得可以,体型高大一点的,上马桶的时候根本不能关门。
「孙九招」一方面保障了发展商的利益,另一方面,发展商售楼的方式也越来越被人诟病,「发水楼」、「摩货」等手法层出不穷,政府似乎也默许这种手法存在。中原地产的梁理中指出:「这和地产商第二代的经营思维也有关係。他们的父辈,做生意有分寸,但这一代,较缺乏中国传统思想,较少社会道德的观念,加上面对竞争压力,所以会出现这些营销手段。」
所谓发水楼,是建築商销售的楼宇面积,超过政府拍卖土地时所定的地积比率,根据业界保守估计,有超出叁成以上。在二十年前,实用面积至少是建築面积的八成,甚至九成。但近年,发展商利用不同的楼宇面积计算方法,使两者的比例降到六成、七成。这对买家来讲,非常不公平。
而「摩货」,则是指买家在「签订买卖合约」後成为业主,但却没有楼契在手,买家会在此交易完成前,再将物业出售给其他人,这位买家,称为确认人 (confirmor),而该单位则称为「摩货」。社会对这种不公平的交易方式越来越不耐烦,向政府施压,运输及房屋局长郑汝桦在群情汹湧之下,今年四月急忙推出「九招十二式」,财政司长曾俊华日前也公布「叁招十四式」希望规管新楼买卖,但只触及「摩货」,而发展商在「发水楼」中的额外利润,却仍没有进行规管。
政府不仅是透过操控土地和房子的供应量,偏袒商界,在思考物业借贷率和供款年期的思维上,也同一逻辑。在阿南的故事裏,看到一个房地产霸权主义中的假说和陷阱:去年底,特首曾荫权指出,市民的供楼负担比率(收入与居住支出的比例)不足四成,「尚算合理」。这种说法,是一种刺激房地产市场的伪说。如果在二十年前,市民的供楼年期是十五年,那麽,即使供楼负担比率是四成,被认为是合理的话,那麽,到了今天,即使供楼负担比率仍然是四成,但供款年期却增加至叁十年,总的来算,人们不是要付出双倍代价,才可以购入一层楼吗?
年期加长,贷款率增加,由政府和商界共同推动,创造更热旺的楼市。年期部分,中原地产的梁理中指出,供款年期主要由银行内部釐订,「八十年代时,当时供款年期约十五年、二十年左右,但近年,已经增加至二十五年,甚至叁十年。主要有两个因素,一是市民买楼的思维改变了,不拒绝成为长期借贷者,二来,楼价和人们收入的比例,即『债务供款对入息比率』的距离,是拉大了。」他还说,现在人买楼,基本上是一半居住,一半是投资的,「要注意,买来住的跟买来投资的,心态完全不同。买来住的,希望楼价平稳,用来投资的,就希望楼价越高越好」。
供楼负担重生活品质降
政商界誇言的「房地产兴旺会带动香港经济繁荣」,又是一个以偏盖全的说法!当阿南两夫妻每个月总收入的六成都用在供楼上面,他们其他方面的消费自然减少,对其他消费行业来说,未必有利。阿南叹气:「中午多数在外面吃茶餐厅,但晚上,就算要开会,也会请家人留饭,尽量不在外面消费」。理工大学教授陈锦华曾经撰写论文《繁荣与不平等:解构香港物业拥有者的迷思 (Prosperity or Inequality: Deconstructing the Myth of Home Ownership in HongKong)》,文中提到,房地产业的兴旺,对一些行业,像大地产发展商、银行家、物业代理(仲介)、律师及投资者,是有利的,但同时,也为很多其他行业带来生存困难,像製造业、服务业、零售业等等。职工盟秘书长李卓人就对亚洲週刊说:「老板最大的成本,是租金,不是人力,为什麽老板可以因为人工高而解僱员工,而不能要求业主降低租金。为什麽业主拥有最大的主导权!」一家位於港岛东部的酒楼,租约满後,业主加双倍租,东主唯有结业。今年叁月,高力国际的报告指出,港岛铜锣湾罗素街的商舖的租金,居亚太地区首位,每年每平方呎一千二百零五美元,第二及第叁位的分别是澳洲悉尼Pitt Street Mall的铺租和东京中央区银座。
当然,房地产市场兴旺,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受惠的。 资深仲介经理李先生说:「这年来,我的薪水涨了二成至叁成,有哪一个行业的薪水,有这样的涨幅。」住在新界北的李女士是这样形容仲介的工作:「前叁个月,一位仲介打电话给我,说赶快卖掉手上那一层楼,楼市快跌了,他说自己的叁层也卖掉了。我听他说卖了之後,现在楼价有升没跌,我亏了二十几万。後来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卖掉。」为了催谷交易量,捏造楼市趋势,已经成为部分仲介代理的主要工作,同时,他们也成了捍卫香港房地产霸权主义的「百夫长」。
中原地产财务董事经理梁理中指出:「除了仲介之外,香港房地产业兴旺,有很多人开心的。包括卖地和物业税的政府、做契约的律师、做贷款的银行、物业估价公司,当然最开心的,还是发展商。」长年负责贷款业务的梁理中说,多年来,物业贷款都占银行收入很重要比例,一般情况高达叁、四成。
特首和政府作为建构地产霸权主义的主力,还有一项非常让人诟病。一九九七年,首任行政长官董建华在施政报告中提出,每年供应不少於八万五千个单位,希望在十年内全港七成家庭可以自置居所。然而,方案提出不久,便遇到亚洲金融风暴,香港楼价大跌,不少市民、尤其是房地产业及其週边行业,均将楼价下跌的原因归咎於「八万五政策」。十多年後的今天,现任特首曾荫权在回应民间要求恢复兴建居屋时,还是用「犹有馀悸」来形容当年的「八万五」。
地产商与政治力量结合
「八万五」真的是原罪吗?民主党立法会议员李永达不认同:「八万五原本是好意,推得太急可能是一个问题,遇到亚洲金融风暴,是运气不好。但解决市民居住环境和条件,却应该是政府的长远政策。当年一些地产商为了怕八万五影响楼市,伤害到他们的利益,还到北京去告董建华的状。地产商和政治力量的结合,是今天港府仍然不复建居屋的原因。」居屋不复建,加上特区政府偏袒大地产商而实施多年的「圈地政策」,还有「发水楼」、「摩货」等发展商走在法律边缘的图利方式,多年来,成为少数人财富累积的重要根源。
政府政策图利地产商的例子,比比皆是,其中二零零一年成立的市区重建局,以及二零零五出组成的上市公司领汇,更被批评为是向小市民开刀的土地及房屋政策。
除了发展商、政府之外,传播媒介也无时无刻在建构地产霸权主义。在一座新楼盘的广告裏,从客厅往外看,看到一条粉红鲸鱼在海中戏泳,「真是开玩笑!香港有哪一个楼盘可以坐在家裏看到鲸鱼表演的,那当然是一个虚构的广告!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徵。」当仲介的李先生非常明白发展商这些促销手法。但是,不管相信或不相信,广告在促销房地产上扮演著重要角色,因此房地产广告和部分报章已经是一种唇齿相依的关係。一位资深的媒体人指出:「房地产广告收入是香港大部分媒体的重要收入来源,一些经济类的报章,房地产广告收入更占了其总收入的百分之叁十到五十。」
相信很多人都没想到,香港的房地产业,会影响到读者的知情权。一位资深的房地产版主管说:「头版粉纸的房地产广告,要五十万左右,即使在内页,一个整版也要二、叁万元,比一般广告贵叁倍左右。可以说,房地产的兴旺牵动著报纸的盈亏。」因此,有人会担心,报纸媒体会不会因为保住广告收入,而低调处理发展商「不道德」的营运模式。另一位资深经济版记者坦言:「我们本来在追查一个楼盘销售问题,後来就是怕被抽掉广告,所以调查中止了。曾经有一家报纸出现了批评某地产商的报道,结果,那家地产商抽起了它二、叁年的广告。」
天汇事件後,恒基高层曾经联络率先报道的媒体老板和总编辑,希望不要再报道相关事件,但被拒绝了。然而,更多的媒体,在新闻采访上受房地产商影响,未能独立处理新闻事件。一家销量名列前茅的媒体,即使平常批判力十足,猛攻特区政府,但由於考虑广告,而不敢对房地产商作出负面的报道。
居住问题缠绕了香港市民几十年,谱写了不少蜗居的悲歌!包括有人缩在一个像狗笼的「笼屋」、有人住在夏暑温度升至摄氏四十度的天台屋和寮屋,还有一些人踏踏实实,对这场地产霸权遊戏没有兴趣,却也被迫参加,老年了,依然蜗居。像梁氏夫妇。
梁先生和太太住在荃湾区近二十年,在目前五楼的板间房,也住了十年。所谓的板间房,和套房不一样,就是厨房、厕所、浴室都是公用的。走进梁夫妇住的这一层楼,好像回到六十年前粤语长片的场景,一条小走廊,两排房子,共有十间,有人在家时,为了通风却稍保隐私,各家门户大开,改以布簾遮挡。
数年前曾经中风,五十多岁已经不能再工作的梁太太说:「房间只有六十呎,我们睡下舖,上舖用来放衣服。」空间狭少,只能挖空心思,所有日常用品食品都往上挪。」记者坐在床边,窗外传来新工地轰隆轰隆打桩声音,往上看,墙身掛满大包小包的衣服、眉豆花生、红豆绿豆,还有,一个正方型的小冰箱,摆在衣柜上面。往下看,是锅子、电饭煲、豉油等等。「这一层楼有五十年历史啦,电线通处走,最怕被老鼠咬。希望可以快点申请到入住公屋啦!」近日梁氏夫妇的公屋申请批准了,但如果能早一点,梁太太可以少爬几年楼梯,病情也许不会越来越严重。梁氏夫妇生存在社会的最基层,没有选择参加房地产炒卖遊戏,然而,同样被地产霸权绑得死死,动弹不得。
八月十六日的一场山火,烧出了香港人蜗居的悲歌!当天,沙田红梅谷山上一家铁皮屋著火,至少十个石油气罐连环爆炸,住户逃亡。这家盖在山上、只有一千平方呎的铁皮屋,分成两层,共十一个房间,分租给十户人,每户月租约一千多港元。住在铁皮屋裏的,多数是没有资格申请公屋,更没有能力购买或租住市区楼宇的基层市民。香港市民越来越恶劣和狭小的居住环境,是香港房地产市场近年狂飙的代价,儘管这叁天前,香港特区政府才抬出「叁招十四式」,希望压抑楼市,但就在红梅谷铁皮屋大火翌日,政府推出的二块地皮,被长江实业共以七十六亿一千万港元投下,平均每呎楼面地价约一万元,一般预计,楼宇盖好後的出售价,至少每呎在一万四千元以上,又是一幢幢超级大豪宅。两块地皮以超出预期的价格售出,显示所谓的压抑楼市政策,就像船过水无痕。
「香港需要做一次大规模、全民性的土地规划谘询!」中原地产梁理中批评,特区政府已经多年没有就土地的使用进行详细规划。近年,香港公民意识逐渐抬头,他们希望对土地的使用有发言权,有决定权,而不再只是几个发展商、几个北京中央领导,还有少数特区政府官员关在五星级酒店的房间裏,所作出的密室交换和决议了!
成为下届特首选举议题
房地产议题的沸腾,肯定会成为下届特首竞逐的题目。盛传热门特首候选人梁振英已在这方面发动攻势,对当前香港市民深受高房价之害研究对策;而中国大陆的舆论,近年也对「蜗居」及「蚁民」的问题提出深刻反思,警惕不能再亦步亦趋学习「香港模式」。香港的地产霸权,正面对香港内部和中国大陆的大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