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国内出书、售书的亲身经历(下)

放下是洒脱, 提起是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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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国内出书、签名售书的亲身经历(下)

(小引言)

不写作,没意思。——戴芬 . 杜茉莉儿(小说《蝴蝶梦》作者)

大狗、小狗都要叫。——契可夫

(六)

北京的记者招待会并没有冠冕堂皇的辞句,一切尽在不言中。只见责编 Y 姐拿起酒杯与大牌记者们碰杯,说一句“ 为阿义 的新书干杯!”就完了。单这样, Y 姐说新闻发布会的规模已比倪萍的大了些。接着我们几个余兴未尽的便到“咖啡一条街”喝咖啡,谈天说地。

转眼就到了 十一 月初。中国南方蕴含了无限生机和活力的城市,计有七百万人口的我的老家 W 城,被一条黄绸带似的锦江缠绕,又有两岸青苍果树上星火燎原般的柑橘点缀,显得分外妖娆。

与北京的新闻发布会相比, W 城华侨饭店的这一场要来得郑重其事得多。大大小小的各级领导,市府的、宣传部的、文联的、侨办的,以及我的大学老师和媒体记者来了四五十位。市文联主席、我的好友 L 先把我定位为记者、作家,以及企业家的“结合体”,接着便有好多人起来发言,说到后来,不像是开新闻发表会,倒像是开“作品研讨会”或“劳模表彰大会”。还有某位大学同学、现在的报社主编竟说起他当年曾写过一首诗给我看,我连说几个“幼稚,幼稚”,便把他的诗给“枪毙”了——他甚至推演说我当年就有“慧眼”和“天赋”,所以现在才有“大作”问世——说得我格外地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我最知道自己的轻重。这几年萍踪浪迹,孤灯青影,全靠坚韧不拔和勤奋不辍才有些许的文字积累,要说“天赋”是并不高的,要说“大作”是决谈不上的!

但是传媒的能量像核爆炸,第二天, W 城的大小报纸、广播、电视全发送着我新书发布会的消息,并且就在市长宴请我们一行的当儿,电视台就在播这条新闻。我又一次尝到了“一夜成名”的滋味。没到十一点,地处热街闹市的新华书店门口,已聚集了大批慕名前来要求签名购书者。不到两小时,我们随身空运,被超重罚款两千元人民币的五百本图书就要告罄!

Y 姐站在熙攘往来 ,人流滚滚的书店门口,用手机给北京社里打电话说:“快给我们运一千五百本来,拜托,拜托,要火车特快!”

放下电话, Y 姐乐呵呵地对我说:“嗨,哥儿们,想不到你的书快成畅销书了!你要考虑到你读研究生的哈尔滨和大东北签名售书,我跟你一块儿去!”

(七)

W 城的人民路那一带,霓虹灯日夜不息地闪烁,俨然已有美国拉斯维加斯般的富丽堂皇景象。

表弟从飘着脂粉气息的热巷里冒出,邂逅相遇时光荏苒已有六年。表弟带我去看 W 城最豪华奢侈的夜总会“老帝豪”、“新帝豪”、“宝丽晶”、“航空母舰”。在成百上千个卡拉 OK 厅及其“静巴”、“蹦巴”的回廊圆柱间,我看见无数欧洲古罗马风格的壁画和雕饰品,听尽莺歌燕语,好像世风的纤纤素手,只在弹拨现世享乐和奢靡的调门,好像眼下的社会已走到物质和精神最璀璨的顶峰,就要面临古罗马骄淫、放荡,从而衰落的命运了!

于是我神经质地感到我在美国苦苦挣扎多年写成的书,我所极力推崇的爱子爱妻爱家园,相濡以沫,视困难为成功的起点,顽强进击的精神,会与中国南方眼下的繁荣和浮华景象格格不入。

结果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上午十一点开始签名售书的柜台前,十点半就被一些热心的读者围簇了起来。书店经理见我来了,就把我拉到一边说:“到楼上办公室先坐坐,等人再多一点你才开始签,搞点名人效应,杨澜、赵宗祥他们来都是这样的。”

我觉得让读者空空的等着可不好,就对经理笑笑说:“没关系,我现在就开始签。”

如实说来,如果不是为了让更多的读者知道我的书,来买我的书,我真不要那些虚名假誉。从北京启程来 W 城的时候,与 Y 姐她们商量新一轮新闻发布会的开法,我说条幅中能否不用“旅美作家”的字样。 Y 姐说,在作家出版社出书,我们派仨人跟你去,不算“作家”算啥?

想来也是,在英文中,“ Writer ”的意思即是“作家”、“作者”、“著者”,又是“书写者”、“抄写员”,凡是从事小说、历史、散文、传记等体裁写作的人都可称“作家”。也就暂且被人这样叫着吧。但是,话说回来,怎么一听人家叫“旅美作家”,就有一股“驴美作家”的嘲讽味涌到自个儿的鼻前,怎么就有“黔驴技穷”和“江郎才尽”的感受生起在两肋间呢?可能还是自信心不足的表现吧,所以就千万不要摆谱了。

一开始签名就没有停歇的时候。读者一群群地涌上来,热烈的气息伴着签名桌上有心人赠送的鲜花的芳香静静地播撒。中国人没有排队的习惯,这样挤着虽然有点乱倒显得热闹无比。我的手签得又酸又疼,签名桌在一点点地后退,几乎把我逼到墙根。

在一片“先签我的!”“先签我的!”躁动不安的嘈杂声中, Y 姐在边上一遍遍地提醒我,不要忘了说“谢谢”,谢谢人家来买你的书。我那时的心田,全被感激涕零的暴风骤雨浸泡。

阿义 何德何能,今天凭一本小书,被无数读者簇拥?!还不是凭媒体炒作,凭鲜明亮丽星条旗包裹的封面,凭十几幅来自异域的彩色、黑白照片,凭过去的、还能打动人心弦的“文字”!而最最主要的,要归因于中国民间汹涌澎湃着的那一股“亲美”、“崇美”和“窥美”情绪。“中国可以说“不””,是中国知识精英阶级自恋、清高、不合时宜的搔首弄姿或一年被蛇咬, 三年 怕井绳的盲目排外心绪下喊出的口号,中国现阶段依旧滚在 锅碗瓢勺和功名利禄里的老百姓暂时顾不上谈这些。

我眼前的“老百姓”——怀孕少妇抚着她的肚皮来买书,说是要送给未出生的孩子;阿爸、阿妈牵着他们幼小儿女的小手来买书,说“好好读书,将来像书里的小朋友那样去美国!”他们要我题 辞 ,我就附庸文雅、讨人喜欢地写“好好学习到美国!”我明知道我的书写了美国之美,也写了中国之美,并且现在还准备要把遥遥送到中国“回炉”——多学点中文和中国文化再赴美,抑或将来还要给女儿架一道横跨上海和洛杉矶的空中彩桥。眼下这样给人写不是有点哗众取宠和误人子弟吗?罢,罢,也不必太当真,姑且就把我的题 辞 看成是对他人的良好祝愿和给人一个希望什么的吧。

(八)

看到我的书卖得真不错, Y 姐就在书店门口给北京社里挂电话催了催运书的事儿。我一看我在中国逗留的时间只剩下一周了,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空运太贵,“二渠道”——浙、闽两地最大的个体书商、腰缠万贯的 李先生 告诉我用火车特快运货便宜些。刚要定下,又怕丢失,好友 J 就找到 L 市——全国最大的电器市场的私营长途运输公司来给我运书了。

打北京周一下午发车,昼夜兼程,风尘滚滚,周三大清早,就有司机在 L 市车站门口亮着嗓门 打手机 要书店来提货了! Y 姐感慨地对李大姐和侯大姐说:“这北方人怎么跟南方人竞争呵!”我则在心里想,这速度,这效率,倒有些美国 UPS 、 FeDex 的风味了!

体认着时代急速跳动的脉搏,挟持了从美国回来的一点冲动,我又一次登上了 W 城师范学院的演讲台。阶梯教室座无虚席,过道、窗外廊道挤满了学生。出国之前,在 H 大学任教的同时,我曾在哈尔滨的七八所大学作过文艺心理学巡回演讲,我一直为我的演讲深受学生欢迎而自豪,我的最大理想依旧是老了老了回到大学做教师。不变的是高嗓门、快节奏、蛊惑人心的演讲技巧及呕心沥血的激情,变化的是演讲主题,眼前总是闪现洛杉矶的无边灯海和纽约的万丈高楼,中国的锦绣河山、大漠狼烟就作了美丽无比、崇高至上的映衬。我知道我膨胀了的头脑是决不会缩小回去了,我已不是过去的我。我把我这本书的精神要素归结于十二个字:坦诚面对,勇于选择,百折不挠。

学生们笑声 如捣 ,掌声似雷,完了就围着书店 临时搭建的柜台买书啊买书,要我签名签名签名。我不把青年学生的行为看成是给我面子,捧我场,我并不必在这里 王婆 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说在物欲横流的当代社会,无论日落日起,海枯石烂,人们一直会认同你超越自卑,不屈奋斗的精神追求。它的意义是如此深远和宏大,绝非几百页薄薄的书页所能承载,远非我们在美国选购的一两辆轿车,一两幢洋房所能体现。

走在幽静的大学校园里,被汗水湿透的衬衣、西装、领带在夜风的吹拂下变得冰冷无比,我的头脑却热得要命,狂得发飙:要是我到全国各城市、各大学作巡回演讲售书呢,可能就会售出几十万、上百万册图书了吧?!因为,像当晚摆摊的书店经理说的那样:“像你这样又会写,又会讲的人还真不多!”

(九)

这个在中国冬夜校园萌发的念头几乎让我真的滞留在中国。Y 姐还劝我把飞机票延期。

坐在天高云淡的回美航班上还在想天方夜谭似的就把这里好端端的几万年薪的工(当时还没自办公司)给辞了去大陆搏一场。是的,一切不无可能。梦与现实只隔一层薄纱。

缺只缺一个捅破这层薄纱的手指,这手指既是我等凡夫俗子的肉指,又要有奇妙的神力来相助。想想当初我们是怎样痛下决心辞去国内那份“铁饭碗”的工作来美国的,可能会有启迪。要有时间的凝聚。暂时找不到巨大的动力。为金钱么?为名利么?要有谁来逼上梁山。美国的生活挺安定、挺安逸,没过够,还想好好体验体验呢。说来还是性格太保守。

“我还抱过你咧!”想着想着突然冒出鲁迅小说《故乡》中写的那句话,眼前就闪现 L 市书店售书的情景。亲朋好友来了许多,觉得你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的角色,都来看热闹,要你签名售书,让你好尴尬,你不可能写全他们的尊姓大名。幼儿园、小学的老师也来了,脸皮皱成一团,我已经十几年、几十年没见到他(她)了,恍然忆及,还真是有这么一两个人。小学老师说:“你什么都超过我了,最要紧的是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明摆着就把我书里写的女儿不当一回事,说得我心里一颤一颤的,仿佛已有断子绝孙的惨烈感。好在美国看惯万般奇异的家庭,也就看淡开来。

匆匆忙忙赶去看九十七岁高龄的老祖母,递上一些事先兑好的人民币,就看见她老是坐在边上笑,眼睛像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那枯井变成夏夜的星空,就听见老祖母在给穿开裆裤的年幼的我念童谣——后半山谁人砍毛竹呵,老伯伯哎,砍来做什么呵?搭鸡儿窝哎 …… (这原来就是我爱子爱妻爱家精神的源头呵)

这次竟然没去祖母和我当年的卧房看一眼,这次是从前门大屏风新刻的红漆大“福”字下走掉的。上次,一月 ,是装做没事似地从后门走避的,平平淡淡地告诉老祖母说:“我去去就回来。”南方迷信的说法是老人家怕 “冲”,你真说你走那么远,老人一伤心,就折寿。

这次重回故乡只隔了十个月,好像出了趟长差一般,那种第一次阔别故里五六年的刻骨铭心的伤感已荡然无存。家乡人看你陀螺般热热闹闹疯转一阵就要走,说“太短了,太短了,你能不能多留些时日”?其实只要你没留下重归过去的小市镇生活,怎样的“逗留”都是个短。

半个月在中国狐仙似地飘荡,居无定所,食无定餐,再没有从前夫妻分居美中两地整天往美国挂长途、发传真的那般疯热。舍不得往美国后院挂那么贵的电话,家里一定挺好的。倒是妻有电话来,女儿在灯下装腔作势拧着鼻子跟我说过一会话,随后几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妻留在我耳膜的最后一句话是:“回来吧!”好像带了重重的欢宴散尽的叹息,意思是说你“红”了好一阵,该回来洒扫美国荒 草凄凄的庭院,面对淡泊、紧张的生活了。

海关过得出奇的快。绿卡叠着护照放在柜台上没被打开就要你“过,过,过”。检查食品的时候明知故犯坚决否认就把好几包南方人酷爱的干海鲜带了进来。突然就有冲动,要马上看到多日未见的妻女了。看到洛杉矶机场破天荒飘洒细雨的候车道才开始犯傻:无人来接机。

左等右等等来一个半熟未熟的朋友说现在洛杉矶人来接机都要打听飞机到了才从家里出发,你老婆孩子也一样吧。

妻的座车慢慢拐进来,后座空空的特别安静分明没有女儿的影子在。晚到四十分钟的妻面有愧色地从驾驶室走出,说:“今天出关出得怎么这么快!?”接着就说:“快到机场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来你这次是怎么走的?送没送你走?就看到你的人了!”

我就特别在意女儿竟没来接机,妻说星期天她要懒就让她懒一会吧。说说也就看到突突突又长高的女儿猴似地穿了件妈妈的睡衣,倚门傻笑的模样了。

从这个门进入,我把过去的我和遥遥留在身后,留给中国,留给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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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幸福的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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