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米雪产子 _ 颇受冷遇，妮可儿愤愤不平
（四）
去Kaiser 医院的路上，江涛开车，倦容满面的妮可儿歪靠在座位上，气如游丝地对丫丫说： “ 这一天啊，妈咪可什么都经历了。 ”
于是，妮可儿又开始数落起美国助产士要米雪儿喝冰水的不是来。岂料十三岁正向十四岁迈进的丫丫和妈妈唱反调说： “ 妈咪，你不要尽说人家不好，说不定人家这样做也有道理，不就是喝杯冰水吗？我也喜欢喝冰水，没关系的。 ” 丫丫正杵在少女逆反心理期。
江涛见六岁来美，没认得几个汉字的丫丫，被他逼着学中文，一学学到初中一年级，现在表达这么流畅了，心中暗自高兴，但嘴上还是这样说：
“你 小孩子懂什么 ？”
“ 我不懂我不懂 ， 就你懂。我就是要说一说自己的O pinion 。 ” 伶牙俐嘴的丫丫撇了嘴，一脸不快活的模样。
妮可儿息事宁人： “ 让她说，老爸你让她说嘛。……你们都别说了，丫丫，我再说你小姨，你看她有多清醒 ， 刚生完 ， 助产士把孩子抱过来 ， 她还能说 ：‘ Curly Hair （ 卷发 ），’ ‘ Curly Hair ’！ 又告诉彼得说 ：‘ 不要看我 ， 看小孩 ！’”
丫丫问： “ 那为什么？ ”
妮可儿说： “ 她看自己脸色憔悴，下身全是血，脏，怕彼得看到不好……有损形象呗。她还问我： ‘ 胎盘呢？胎盘出来了吗？ ’ 我根本不知道孩子出来还有胎盘的事，把当初生你的事全忘了，很惊讶你小姨怎么啥都知道。 ”
江涛和丫丫的好奇心被妮可儿唤起，挺入迷地听她讲米雪儿的胎盘逸事。
“ 你们知道美国人怎么处理胎盘的吗？ ” 妮可儿问，丫丫直晃头，江涛也楞了。
妮可儿说她在公司做营养保健品，光知道眼下最流行的产品是……P lacenta （羊胎盘素），不知道人和羊生仔有多大区别，就冒昧地问接生婆，结果人家竟听懂了，说： “ （胎盘）还在里头呢，等一会才能出来！ ”
过了十几分钟，胎盘从米雪儿的产道里泅出来了，红发助产士把它小心翼翼地拖出，搁到一边的铁盘里。尽管这助产士小心翼翼，但胎盘的最后一块附着物还是滑将出来，咣然落地，象重磅炸弹，溅起几道殷红的血污，染红了助产士的衣裤。
妮可儿那时正定神地细看铁盘里白亮的胎衣包裹的纤维质，那些蠕动的纤维质迷漫着一层血雾，蕴含了几世因缘，突然被很响的重物落地的声音惊动，一看助产士成了这番模样还笑容可掬，直觉得老美有很好的敬业精神，满伟大的！
妮可儿记得从前吃过母亲炖煮的某个产妇的胎盘，那是现今时髦女郎吞食保健品羊胎素胶囊的前奏，就向助产士打探： “ 你们美国人怎么处理胎盘呢？ ”
“ 烧，当垃圾用，浇玫瑰，……对了，以前有法国人到我们医院来要胎盘，冷冻，运去做化妆品，现在有些美国公司也开始拿它做化妆品了。 ” 红发助产士手中不停地收拣那些手术器皿，和妮可儿说了很多很多。
说着，说着，妮可儿和江涛一行人就到了米雪儿的产院了。
妮可儿带着江涛和丫丫提着大包小包在绿色的长廊里前行，见门就往墙上按按钮。巨大、厚实的门扇逐一逐一地打开，他们就象逐波破浪的舰艇，场面很壮观。
江涛的心理预备着突然打开的门后见到妻妹米雪儿躺在产床上休养将息的模样 —— 脸色苍白，眼皮低垂，嘴角皲裂。偏偏在偌大的产院里迷了路。
好不容易找到 Labor room （产房，劳作坊也，女人生仔真是一场艰辛无比的劳作哦），里头已换了新人，金发红发来凑热闹，谁家准产妇的年轻亲戚又塞了一门。
助产妇告诉妮可儿那个米雪儿已搬到三楼啦。
静谧、宽敞的廊道没有婴儿的哭声。妮可儿找到一扇松动的门扉，轻轻地推进去，一屋的暖气立即向身后的江涛和丫丫扑将过来。
亮丽的灯光下，狭小的房间内，原来挤了满满一屋子人！
那都是彼得相处融洽的金发碧眼的女眷属：大姐、二姐、三姐，以及所有的男女孩子们，当然还有彼得慈祥和蔼的爹娘。米雪儿终于产下小女，把这一大群月前到江家为她开庆生派对的人全乐坏了。有人轻轻地和半卧着的米雪儿，以及不断地亲一亲米雪儿脸颊的彼得说话，说到有趣处， “ 轰 ” 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所有的 人都把孩子抱过来合影留念，好象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来抱一抱新生儿，妮可儿轻声地问江涛： “ 你不抱吗？ ” 江涛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觉得远远地被亲戚们抱在怀里，与其说是一个婴儿，不如说是一团小胎盘似的东西很难摆弄，他当年抱过初生的丫丫了吗？全忘了。
江涛不置可否地笑一笑，米雪儿十分清晰地喊道： “ 江涛哥，要洗手！ ” （米雪儿从来不叫江涛“姐夫”，而叫“哥”，这会儿更让江涛感到他和她的亲情，娘家来的人是太少了哇）
江涛穿过熙攘的人头，远远到看到软瘫着象条羊皮袄，疲惫不堪的米雪儿，他的同一条销售战线上的战友、好员工、亲妻妹，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洗涤，有点勉强地微笑着，眼光还算明亮，象交了一份好作业似地歇息着。江涛有点心酸。
江涛这时看到躺在四周按了玻璃罩的婴儿床里的小生灵。那混血儿有一张粉红的小脸蛋，小脸蛋现在正被彼得的一个外甥女用食指打着勾勾，扶摸着。江涛也伸手摸了摸，那是多么稚嫩、温热的肌肤啊，就有一种莫名的快感袭上心来：自个儿的女儿丫丫终于有了一个混血的表妹了，那是长了高鼻梁、粗睫毛、棕红难辨的卷曲发的小精灵，他们这几个远渡重洋、孤独无靠的中国人也终于和老美有了血缘与姻亲了。
在盐湖成念博士打骨子里成了女权主义斗士的妮可儿见大家只在意婴儿，怎么就忘了她的娘呢！就特别点醒大家米雪儿今天表现忒好，老美亲戚们才一齐说： “ Good job ！ Good job ！ ” 来褒扬米雪儿。
妮可儿触目惊心地看到米雪儿床头柜上只摆着一份要过几口的汉堡包，其间全是散开的、冰冷得让产妇牙床直哆嗦的西红柿、菜叶、土豆泥这么些残羹冷炙，边上仅配了杯冷水。妮可儿半弯着身子问床榻上的米雪儿：
“ 你就吃这个，喝这个啊？没有一个人管你吃喝啊！？”顿时感到产时大出血的妹妹实质上受到了冷遇，老美们光会甜言蜜语、华而不实，热泪就在眼窝里狠狠地转了两圈，乃至于有点愤愤不平，嘴唇哆嗦起来。
“ 快吃我做的！ ” 妮可儿几乎命令着米雪儿，马上就要把几个塑料袋解开。
“ 姐，先不要了，等一会儿再说。 ” 米雪儿轻轻地按住妮可儿的手，用眼光示意当着这么多老美亲戚的面，她是不能吃大姐带来的东西的。她要让他们感觉到彼得照顾得很周到，她很知足。这个东方女人依旧想的是要做老美亲戚眼中的好媳妇、好妻子。
唯独彼得的大姐有点弄懂妮可儿的良苦用心，她指着妮可儿带来的红枣姜汤对米雪儿说： “ 红色的，补血的，这个我知道。 ”
妮可儿把一杯红枣姜汤硬塞到米雪儿手中，其他的吃食，也就先不打开。要不是这场面堵着太多的老美亲戚 ，江涛知道，妮可儿这位看似温良贤淑，内底里女性 至上叱咤商场的大老板早就发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