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返璞归真是物质达到一定的境界之后的事。
未必然吧。
我小时候的物质条件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
好与不好是相对的。比如上学以前,我一直跟老妈姥姥住在小山村里。农村普遍很穷,缺现金,老爸给我提供的条件当然算是很好的,经常有亲戚寄来漂亮的衣服,老爸探亲带来奶油糖果。记得有一年夏天,穿了新买的紫色水晶鞋(就是当时新出的透明感很强的塑料凉鞋),得意洋洋地跟小朋友一起啃着地里新出来的黄瓜,向她炫耀。
那种炫耀,也不是什么优越感的炫耀,只是给她看——你看我也有这么一双漂亮的凉鞋。
上学后跟着父母进城,住在军区大院。那个时候,条件最好的是父母双方都是军人的——大院里的军人自然都是军官,家里没有老人负担;稍微次一点的是一方是军人,另一方是工人,家里有一方的老人来自农村;最差的是一方是军人,另外一方是打零工的家属,家里双方都有来自农村的老人。
我家属于下中农,一方是军人另外一方是家属,家中一方的老人来自农村需要赡养。再加上老妈天生有很强的危机感,善于勤俭持家,每一分每一毫花得都精打细算。
日子彻底好起来是改革开放以后,老爸的外快多了,老妈的手相对松一些。再后来我工作,做丝绸进出口,工作忙强度大,一日三餐,两餐由公司解决,每日工作到晚上八点算客气,工作到十点也算家常便饭,穿衣在公司里买,只花成本价,去工厂拿,基本上不要钱,都是货真价实的真丝。只有外面穿的毛料套装需要自己掏口袋,一年也买不了两件。
那个时代我根本没时间花钱。公司在闹市中心的时候,午饭完毕会约着同龄的同事逛一下,看见伊泰莲娜的精美仿真首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也会手痒心痒,忍不住下手。但是那种东西,喜欢个几年,随手一扔,早不知去向。
结婚搬家的时候,公司里的驾驶员看着装卸工上上下下就那么几只纸板箱,都是书,半是开玩笑半是惊讶地对老爸说:“你老怎么没给女儿一点陪嫁?就这么让她嫁了?什么像样的东西也没有!”
家里的俗事都归老妈,老爸一概不管,听人家这么一说,尴尬地说:“家里有的,尽管拿,尽管拿!”
我白了驾驶员一眼:“啰嗦!”
那个时候好像年轻人结婚,电器什么的都是娘家陪嫁。老妈也曾经说要给我买一只气派新潮的电视机,是我自己说:“把你的老电视机给我吧,你们自己换个新的。我不怎么看电视,要那么好的电视机没用。再说,电器这东西更新换代很快,赶这个时髦永远赶不到头。”
于是驾驶员看着装卸工抱着一只老电视机下楼,感到匪夷所思。
到了上海,有了自己的家,很是花本钱布置了一番,真皮床架,实木餐桌,新款冰箱,特别是减肥成功后,女人的某一方面复苏了,把从原公司带来的真丝面料,找人做了几款连衣裙和旗袍。
只有那只老旧小小的电视机没有换过。因为家里没有人需要。晚饭过后,听完新闻联播,基本上是一人占据写字台,一人占据饭桌,读书的读书,看报的看报,电视机成为聋子的耳朵,摆设。
饶是如此,出国的时候打包整理,送出去的衣服还是铺天盖地。很多衣服一年也没穿过一次,款式不说,料子都是最讲究的。那个时代的上海,很多服装都是真功夫,物美价廉,货真价实。
谁让我是做服装出身,而且还是做丝绸的,料子差一点的根本看不上眼。
没办法,起点太高,一时半时下不来。
出国后,经济拮据了,出国时买的衣服一穿几年。好在本人眼光不错,款式经典质地优良,无论面试装还是生活装,都不曾过时破旧。后来打工读书工作,手头见松,很想买什么的时候,还会钻牛角尖。一只做卡普奇诺的咖啡机,惦记了一个星期,终于被我抱回来,接着便是配套的咖啡粉等等。一台电动缝纫机,在超市里流连观察了两个星期,也被抱了回来。
当然再次搬家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被我扔在了多伦多。
这次搬家真的搬伤了,以至于我到卡尔加里以后,还处于一种搬家的心态。除了必需更新换代的衣服和必需的几件家具,多一样的东西我都不再买了。
那日 ALEX 自多伦多到卡城来,我打电话给多伦多的朋友,请她把我寄放在她们家的一点东西整理整理,让ALEX给我带过来。朋友拿着电话一件一件跟我核实,这个要不要,那个要不要。
很多东西我自己都忘了。等到 ALEX 拿过来,我差点闭过气去——里面居然还有一罐咖啡!那是临走前某朋友请我吃饭,说我爱喝咖啡,送给我的,当时实在是带不了。过了一年,女友居然给我塞进了行李。
拿着这罐咖啡,掂一掂着实沉重——咖啡没几个钱,三个朋友的情谊却值千金,怎么能够扔呢?再买只咖啡机?
可是,家里平时只得我一人喝咖啡。小蜜每日早出晚归,晚上是断断不敢给她喝的,喝了以后这小东西成晚成晚地不睡觉。市面上的咖啡机,动动就是 8 杯 12 杯,买一只回来是杀鸡用牛刀。
所以最后,我花 2 刀半买了一只 8 杯咖啡机可反复用的滤篮,把它架在杯子上,放 3 勺咖啡粉,烧开水,浇上去,让咖啡慢慢地漏下来。
加糖搅拌。
一只鸡蛋,三只自制的包子或者三到四片烤面包,就着咖啡吃下去,味道不错。
生活可以很繁琐,生活也可以很简单。
返璞归真,有时候不需要繁华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