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96年
春末的时候收到从加拿大温哥华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我激动得彻夜难眠。
依照杨山虎的叮咛,我很快就通告了他这个好消息。我是我们班第二个收到国外录取通知书的人。以前我以为杨山虎说为我开出国欢送会是客套话,但是一个月前我们欢送班上第一个准备去新西兰留学的同学时,杨同学说了真心话。他说他是真的开心,真的羡慕,因为他自己就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他格外喜欢外面的世界,同学们能走多远就能把他的眼睛带到多远,如果同学们分散到了全世界,那么全世界就都在他的心里了。嚯嚯,真是高谈阔论,望尘莫及。
于是同学们就问他既然羡慕为什么自己不一试?
他就颇无奈地晃起他的大脑袋:“放不下啊,放不下啊。”
我后来常想虽然参加出国英语培训班花掉了我工作三年的积蓄,让我第一次有了“割肉”的感觉,也使我对我妈有一份亏欠,但是如果不那样,我永远也不可能遇见那么好的同学们。
出国英语培训班开启了我生命中一段美好的时光。
我高考时因为不自量力地报考了北京的重点大学,结果被全校传为笑谈;工作后又因为想去深圳被领导讥笑成乌鸦麻雀,还被踢进了臭水沟。可是当我不知天高地厚地来到培训班梦想出国时,我发现这里的天全变了。
在这里我的理想得到了赞赏,我的努力得到了鼓励。我从一颗随时都能被人踩上一脚的小草摇身一变成了一朵爬上墙头的牵牛花 -- 借着墙的高度被人们高看起来。而且由于培训班里的优秀男青年多于女青年,我常常可以感受到来自男同学们热切的目光。
甚至孟一凡,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可以和他坐在一起,哪怕是为了一个暂时的共同的理想和目标。
欢送我出国的同学聚会是在市中心的酷酷肥牛火锅店进行的。上次的欢送会也是在这里。
杨山虎说的话也跟上次一摸一样:“本来想请你去西餐厅的,那里雅静嘛。可是想想你都要出国了,也不稀罕那,所以就订了火锅,咱吃的是一个和气团圆,图的也是你日后在国外红红火火。”
火锅吃到一半,杨山虎又说:“妹妹走了以后,哥哥要努力工作,只要有去加拿大的机会哥就抢到手,争取早日去看妹妹。”
这话也是上次说过的,只不过这次是把弟弟换成了妹妹,把新西兰换成了加拿大。
聚会的人来了十几个,一大桌子人一晚上你一言我一语地把能想到的好听话都奉献出来了。我的心情就像是浸润着晨露的玫瑰绽放着娇艳欲滴的美丽。
杨同学把握着火锅收摊前最后的时机,凑近我认真地说了一句:“妹妹你今天得答应哥一条,有了这条你出去哥就放心了。”
这句是上次没有听到过的。我用行动代替心动,把耳朵歪向他。
他语重心长地说:“在外面甭管遇到多难的事儿,千万不要哭啊………。”
“哈哈。”我开心地笑起来。的确,这些日子我过得太开心了,哭这种事好像离着我有十万八千里呢。我于是带着特别柔美的调侃口吻问道:“难道我看起来像是那么爱哭的人吗?”
可是话一出口,猛然瞅见孟一凡正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呢。他坚定的眼神刷地点燃了我的记忆,记忆里翻腾出儿时那些死去活来的哭嚎声,那些真实的存在过的哭泣们。我那美丽的玫瑰花心情顷刻间尽凋零。
吃完饭大家仍然意犹未尽纷纷嚷嚷着去唱卡拉OK。
一进卡拉OK的包间,一群人先把常馨给围住了,因为她有一个会算命的绝活儿。
这事得从培训班说起。
常馨的名字很暖,可是干的却是冷冰冰的职业。以前她是监狱里看管犯人的女警官,现在在市公安局管户籍,那可是卡人脖子的事情。她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也许是职业使然,她人特别的老成,说话特别有大姐大的派头。
她很喜欢聊她的犯人们,每次起头的时候,她的口头禅永远是“那些犯人,可是神通广大!”她说她的算命绝活儿就是从监狱的犯人那里学来的。
有一天上课的课间,她拉起我的手说要给我算算能不能出去。
她那一天抓住我的手只说了两句。
第一句,“哎呀,你这个手,出去了,出去了,肯定出去了。”
第二句,“哎呀呀,你这个手,你以后无论是从政从商都会有不俗的成绩啊。”
她说第一句时,我就像是被冷不丁地打了一针兴奋剂,乐的晕。到第二句时,我的脑海里冒出她的口头禅“那些犯人,可是神通广大!”。的确是,能算到这一步,无论我怎样拔高我的想象力都够不着。
她的第二句一说完我就把手抽回来了,我怕她继续说下去会害我神经衰弱。
这会儿在包间昏暗的灯光下,同学们伸长了手等着算命,而且一再说要细算,细算。可怜了常馨要使劲地借光来完成大家赋予她的使命。
我在一旁乐呵呵地倾听常馨那不时冒出的惊人之语。
这时一个推销啤酒的啤酒小姐敲门问我们需不需要啤酒。
孟一凡即时说:“要,先搬一箱进来。哥哥今天要让妹妹当一回销售冠军。”
啤酒上来了,大家纷纷去拿啤酒。孟一凡拿了两罐啤酒坐到常馨身边,他把一罐啤酒递给常馨,然后打开自己的那一罐,他一手拿啤酒,另一只手伸到常馨面前说:“妹妹,来给哥算一个。”
常馨接过啤酒娇嗔地说:“哎,你这个坏家伙,到姐姐这儿来占便宜啦,你忘了姐姐是干什么的啦?”
说着她把啤酒放自己双膝上把孟一凡的手抓在了手里,她双手用力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又说:“哎,你也想出国啊,干嘛好人都要出去?”
孟一凡仰头喝了一气啤酒,说:“哥算的不是出国,哥要算算什么时候能找到哥心爱的姑娘。”
我本来就对孟一凡的‘命’不感兴趣,听到他肉麻的话更加觉得无趣。我起身朝另一边的冯昭走去,他正在研究点歌单呢,他是大学讲师。
只听见常馨在我身后惊呼道:“你的妹妹?你这手说你已经找到她了呀。”
我来到冯昭身边,用中指敲了敲他面前的茶几问:“大讲师,有没有陈明真的歌?”
冯昭抬起头笑了,问:“妹妹要唱哪一首啊?”
“到哪里找那么好的人。”
那一天大家疯闹到很晚,杨山虎提出谁要搭便车可以等他一起走。众人就朝我努努嘴笑着散了,因为从第一次的聚会开始,好像每次只有我是搭他的便车的。
包间里一下静下来,我们看见孟一凡还歪在沙发上,他喝醉了。
杨山虎扒拉了一下他,自言自语道:“这哥们儿!”
“来,长秋,帮把手把他架车上去。”
车在寂静的夜独行着,我很累了,疲惫地靠在座椅上。孟一凡躺在后座上,我的耳边不时地传来他囫囵的低语声“哥要努力工作,去看妹妹,努力工作……….。”
嗨,这个世界上多情的人可真多,没想到孟一凡也有这一天。我有点后悔,刚才应该把他的‘命’听下去。
这时杨山虎问道:“哎?这个家伙也是从你们乌什洼出来的,你们以前认识吗?”
“噢,不太熟,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我都没转脑子就回答了他的问话。
话溜出了口,我自己都惊讶怎么可以把假话说的那么流利自然。看来开欢送会真的不赖,我也在这种场子上成熟起来了,那就是讲话只要是说的随心,听的开心,至于真假嘛,唉,那可是一件考验智商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