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山庄】十七章 6 江涛被逮到警察局去了
(上集写到:此后不久,江涛竟神出鬼没地找到一份让他先有点积蓄,继而有些发达的工作了,那难道是 找到一座金山银山不成?那难道是贩卖毒品、套购军火、走私人口来着)?
(九)
江涛还没找到那份让他绝地大翻身的工作涅,就被逮到洛杉矶郡 西柯维那市警察局里去了。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涅,请听下文分解啦。
话说打些餐馆零工,慢慢地,江涛终于把家乡欠的一屁股花花债给还清了。父亲来信极其惊讶地夸赞江涛攒钱的能力,步履蹒跚的老头子拿着江涛寄去的血汗钱满世界找人还债——当初借钱给江涛的人都已散落全国各地了。后来江涛也曾小蝌蚪似地想赚满一万美元就回国发展的,后来的后来,都有好几个一万了,江涛又舍不得离开了。这时侯他这有了一种切实的想法:自个儿好好发展,打好经济基础,把女儿丫丫接到美国来,把妮可儿 “ 裹 ” 到加州来。
这期间,江涛很舍不得花钱,但也飞了几趟犹他州,和妮可儿过一过 “旱旱死,涝涝死” 的夫妻生活,跟她一边吵吵着,一边学开车。后来他才听朋友们说,这学开车哈,千万别夫妻凑在一起,没一个不吵架的。在犹他州,他也凭直觉发见在妮可儿身边,似乎隐约地、神秘地存有一个关系暧昧的K君,只是一时半刻抓不到直接的证据,只能先不先隐忍着。
江涛被逮到警察局去的那个晚上,洛杉矶的天透人肌肤、抑人鼻息的凉着,还下了细细碎碎、絮絮叨叨的雨,蓬蓬的树枝上绽绿一片。
那一次从犹他州回来,江涛裹了妮可儿给他的一千美元,又向一朋友借了三百元,就去买一辆破旧,绿书包般小气,但还算能走的 “ 普利茅斯 ” 来开。购车的当天晚上,风大雨骤,江涛竟能从西柯维那市的住处出发,沿着漫长的山谷( Valley )大道开到新街( New Ave )附近,企图找到当时心仪的华报的地址。因为江涛在报纸上看到洛杉矶的这家报社在招广告业务员,也就是美国华文报界所说的 “ 工商记者 ” ,想去应征这个职位,先去踩踩点。
要知道那时侯江涛还没有正式考取驾照,身上带的是一张见习驾照。第一次独自开车,就被车内还有点效果的立体声,驾驶盘前神秘闪起的点点绿灯以及车轮飞转、水声四溅的景象给迷住了,兴高采烈地越开越远……当晚无事。
大约是此后的第三个夜晚,江涛驱车从打工的日式快餐店回家。天下着雨,途经一个十字路口时,江涛突然听到轮下“嘎吱”一声响,日间灌满气的轮胎有轻微的滑动,路口的绿灯亮起,江涛赶紧前行,心里直发毛,还有点打怵——见鬼了,这轮下那一下奇奇怪怪的到底是什么声音涅?
江涛的车要经过一段上行的斜坡,他趔趔趄趄地开上去,隐约听到遥远的后方有警笛如泣如诉的声响,他根本不知道,或许并不想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雾气蒙蒙的近视镜片前方的路面被雨水浇灌,像水银一样明亮,实在太溜滑了,江涛死死攥住方向盘。
江涛真正发现那警笛其实是在“鸣”他,是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了。江涛那辆旧车的后窗有漆黑的百叶窗般的遮阳板抵挡着,天又下雨,所以根本看不清警车的红灯是在闪他。他那时有一种阿 Q 般侥幸、愚味的心理在作怪:那警车可不是在鸣我吧?我并没有犯规阿,即便是鸣我,进到公寓大院,停车再给他们解释也不迟啊,顺便也可以让同住的室友们知道这件事,有些人可以帮衬。
江涛这便停车,熠熠然移臀,挪步,跨出车子,折回头一看 —— 天啊,整个院子都是闪动的小金鱼噙水般的红灯啦,刚数完一共是五辆乌漆漆的警车……江涛的双手就被一个大骂着 “ You are stupid ! ” 蹿上前来武高武大的警察给反剪在自己那辆车的前头了。冰冷的铁皮上的水迹让他的脑子忽然清醒过来:他被逮捕了!
那警察又朝江涛大吼:“ We’ve been signaling you with sirens. You’re so stupid, if you still refused to pull over, the helicopters would have come for you ! ( 我们用红灯闪你,你他妈的真笨,再不停在路边,直升飞机都要飞来抓你了! ) 江涛那时的英文很烂,只能从警察凶神恶煞似的口音,以及勉强听得清楚的“ signaling ”、“ stupid ”、 “ helicopters ”里得知他闯了大祸了。
那时节,江涛竟能立即想起日间所学的一句英语并脱口而出: “ I am terribly sorry (我非常非常抱歉)! ”
后来的后来,有朋友告诉江涛,那时洛杉矶刚发生过韩国区暴乱,警察都有过敏反应,你不老老实实坐在车里,还冒冒失失走出来,小心警察开枪打死你啊!
(十)
再说江涛仅用学习驾照开着这辆普利茅斯被五辆警车追逐的那个晚上,洛杉矶罕见地下着细蚊小雨,警察肩头的对讲机响个不停,江涛的手被手铐铐得很紧。
江涛说要和室友们说一声 —— 他想此一去何时归?岂不要让他们转告妮可儿?警察不容分说地将江涛塞到警车的后座去,这一推手铐铐得更紧了,手腕的肌肉已有很强烈一刺一刺的灸感。江涛被关在前后都是铁丝网的后座,心中一片凄迷和茫然:他不知道他究竟错在哪里?就是因为他用见习驾照开车旁边无人陪坐吗?那奇怪的 “ 嘎吱 ” 声是碾着什么东西了涅?
就这样一路想着,江涛已被带进 West Covina 市的警察局。江涛看到廊道里挤着很多这个不平静的雨夜被解押进来的人,有酗酒开车的,有滋事生非的,个个垂头挂脑。江涛被关进一个直通通顶着天花板的大铁笼里,一个酒糟鼻警察一边要江涛交出裤带在内的所有随身携带物、证件,一边又对他说: “ 你真笨啊,我们用红灯闪你,你为什么不停呢?还歪歪斜斜地开! ” —— 江涛在警察的手势和慢条斯理有意要让他听懂的言语间再次听出这些意思。酒糟鼻离开很久,不再理江涛,江涛要打电话出去也不被应允。
在中国大陆的时候,读鲁讯有关小说《阿 Q 正传》的写作札记,他说当时很想被警察抓进大牢,体验 “ 阿 Q ” 坐牢的滋味,但未能如愿意以偿,江涛想这回倒好,一个从来就是 “ 三好学生 ” 、班长、团委书记、先进工作者的人,竟被关进了老美的警察局,快要有黑窗铁牢的日子过了,真是哭笑不得啊。
这时候来了另一个牛眼警察,把江涛带去拍照。那张玉照里的江涛肯定像个贼,脏衬衣、破牛仔裤,油头垢面,在日式快餐店里他负责烧烤鸡腿,全身腥膻无比。
拍完照还按手掌印,那两个黑黑的猩猩样的手掌印,虎口僵硬地笨拙地张开,又劳碌,又可怜,又委屈,那形象深深地刺激了江涛:一双舞文弄墨的纤纤细手在美国变成这模样,并且要在他们的 “ 犯罪 ” 记录里永远保留下去,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他伤心无比,悲哀莫名。
“ 你可以走了! ” 牛眼警察对江涛说。 “ 真的吗? ” 江涛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的纳闷和不解。 “ 真的! ” 牛眼一本正经地说。
从警察局的边门出来,江涛还半信半疑。雨很大,高高的棕榈树上倾泻着一片唏唏嗦嗦的雨声,柏油路面闪着惊雷般的反光。我怎么回家呢?我的普利茅斯呢? 当时怎样趔趔趄趄、满脸水湿走到一个付费电话机前,比比划划叫一个黑人兄弟帮忙叫到出租车,回家已是深夜一两点钟的所有细节,江涛如今再难记起……
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更叫江涛难以支架,几近崩溃。他到底犯的是什么罪涅?法官说:“你不交上你的一千元罚款,就让你坐大牢!”江涛的朋友说:“江涛啊,那可不能够啊,美国大牢里有鸡奸犯,这是你一天也不能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