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山庄】十七章 4 绝地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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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万山庄】十七章 4  江涛要如何雄起,才能在美国绝地大翻身?

(五)

这是什么?是噩梦,还是吞食人肉的恶魔罗刹用一种新颖独特的手法打扰他的清梦,抑或其他?一时间江涛还真说不清楚。

好像是多少年前的一个午后。越近天葬台,越有死亡意识凉浸浸地袭来。听老祖母说,天葬,天葬,把尸体抬到高山顶,让老鹰来啄。就在拉萨,又爬上一道山岗,高原的大太阳直晃双眼:褐毛、秃头、利爪,几只鹰鹫明目张胆地站在那里,只只都有人大,着实令江涛吃惊不小。顺着风化的山崖潜行而上,又瞅见一对丰腴的鹰翅,两只犀利的鹰眼……神鹰似乎理解来者的意图了,单腿腾挪跳一跳,强硬的羽毛翕张自如。有个镜头拉近再拉近,鹰们决不冲天飞去,却拖开翅膀,朝江涛们俯冲过来!霎那间,山岗上阴风四起,羽影乱舞。据说,唐古拉山的鹰要饿了,还要啄骆驼和人的眼珠呢,江涛们心惊胆颤地退下山岗,是他们侵入了鹰的领地。

还是那个午后。江涛发现天葬台竟在东山根!一条浅浅的小河烂肠样的绕过来,阳光在水面珠玑般闪烁,牛羊在伏颈啜饮。天葬台是一突兀岩石,大约一层楼房高,二三十平方米,周遭全是死人的破衣烂衫、青丝白骨。血,乌黑的尸血从巨石上浸渍下来,上面已有人在干活,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两三个其貌不扬的天葬司拿尖刀把江涛他们轰到一边的山坡上。一具人尸,一堆人肉。那人肉拌了糌粑就要喂神鹰,这死尸又将破剖开来。

……天葬司用胳膊肘撩擦他水湿阴沉的前额,有人给他斟青稞酒,递熟羊腿,他汹汹地擤掉鼻涕,扯开裤门撒尿,就着热热的尿水把手洗净,胡乱地吃、喝起来。“雕啦——雕啦——!”有个天葬司在呼唤山岗上的神鹰,声音既苦涩又亲切。神鹰们横开翅膀,在天庭上痴迷地盘旋,呼啦啦地降落,梳理起羽毛,整装待命。鹰和江涛对视良久,瞳孔里全是对方的影子,默默交流似曾相识的情感。生命召唤生命,都把死尸看作异类。

一只鹰傲首挺胸地走向巨石的盛宴,两、三只,四、五只,一群鹰连扑带跳地跟将过去,一片钢铁利爪“扎扎” 的响起在倾圮的岩面上!羸弱的挣扎着才占了个一锥之地,雄健的已噙叼得快活个要死。倒竖的翅膀,尖啸的叫声,天葬台是一锅烧沸的镪水,天葬司的脸色齐刷刷地古怪起来。鹰们集团行动,紧匝匝地窜到正中央,凝固成铁桶一块,纹丝不动。乌鸦,比神鹰小二、三倍的乌鸦,被挤下高耸的山岩去……

( 六 )

说江涛到加州打拼“ 身无分文” 有点夸张,他身上还是带了 250 美元的。江涛真要从零开始,在加州混出个人模狗样来,倒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自古华山一条道,江涛发现摆在他面前的其实也只有一条路,留在犹他州念博士的妮可儿挑明了说她要看江涛在加州“ 发展 ” 好了才来,“ 发展” 不好呢——那她就不会跟他来啰。妮可儿不过来团聚,这个家就名存实亡了,江涛自然也不会接女儿丫丫出国。江涛只有背水一战啦。江涛想起了那些羽翼丰满的鹰,更想起比鹰小二、三倍的乌鸦,那些被挤下高耸山岩去的东东。

背水一战的另一个原因是江涛喉头热热地想到他是借了国内亲戚朋友的一大笔钱出来的。除了自己出国的费用,加上妮可儿当年来美国的费用、买第一辆车时用掉的五、六千美元,如果马上回国,他是完全还不起这些钱的。这是江涛之所以留在美国的最原始、最深层的动机,如果他当时并没有欠这一屁股债,面对人地生疏,夫妻分居,太过困苦的环境,很可能早就退缩,逃却,回他的神州古国去了。

江涛在美国找的第一份工当然是在中餐馆,这种钱来得快,救急救难,使他在美国先有个立锥之地。这中餐馆还得是包吃包住的,因为洛杉矶并不像纽约、旧金山,你乘个地铁或公共车就可以去上班,这里高速公路蛛丝网织,没有车,你就没有腿。

美国是这样自由平等、优胜劣汰的国家,真可以说脑袋在你肩上,道路在你脚下,一切的一切,全由你自己选择,操盘,捏拿了啊。江涛此前也曾被报纸上几个大版的 “ 征人 ” 广告迷惑,去应聘种种金融、证券、保险、产品的 “ 营销高手” ,结果都是形同儿戏,领不到分文薪水。你要做这些业务也是可以的,那要等到一、两年,在你买了车,有了些许积蓄,稍有语言基础之后。

江涛找的第一家包吃包住的中餐馆远离洛杉矶城中区及中国城,很少有华人出没,顾客主要是老美。江涛在那里遇到的第一 “磨难 ” 是切洋葱的巨呛双眼和洗大肠臭气熏鼻,和出国前在冰城大学教书天天西装革履、笔墨飘香的生活形成剧烈反差。江涛的另一个感觉是美国餐馆的现代化程度很高,切肉有切肉机,绞蒜有绞蒜机,打蛋有打蛋机,刀是被吸铁石吸在墙上的,所有的油烟都被强大的抽油烟机吸得一干二净。那时江涛看着窗明几净的厨房,又听说每月有 1000 美元的工资,心想就这样干一年,把欠的帐还了,万一不想做了就攒点钱回去,把那些厨房设备推广推广也好。

但在美国的餐馆打工,似乎并不艰难困苦一如爬雪山过草地。早上进店提个桶去洗刷卖快餐的玻璃柜,用那种和玻璃有严密亲和力的水刷拉拉勾勾,油污便可轻易去净,不费吹灰之力。接着便用设计科学的特大电饭煲做饭,不过二、三十分钟,香喷喷白花花的米饭就做好了。想起小时候几个堂兄妹轮流做饭,用湿柴点火,呛得眼泪鼻涕齐下,放些煤块在上面,还得 “ 咕嗒咕嗒” 地拉风箱,那 365 天为做饭付出的辛劳,想起来才叫人心寒哪。

在美国洗碗自然是用洗碗机,三下五除二就洗完了。下午是切菜,切鸡块,切肉。江涛最喜欢用切肉机切那些冰冻的肉。当方方正正的肉块飞快地从切肉机的大转盘倾吐而出的当口,江涛宽广的肩膀之下的左胸右肺就有莫名的快感——那些咬牙切齿剁肉腕骨的屠夫们的形象是多么令人厌恶憎恨啊,如今他也在切肉,却有妙如摇滚的 “ 嚓嚓嚓 ” 声相伴,使繁重的劳动变得轻松,平添了许多美感和诗意。

(七)

但好景不长,没过几天,老板娘就要江涛学炒面条了。刚开始江涛还挺高兴。看,我是上灶的小厨子了!于是学得起劲,炒得卖力。大凡炒面,总是先舀几勺油,放一点蒜末,不等油太热,就将煮得半熟的面条下锅,开炒。无奈长长的面条总是很缠勺,你要一点一点地翻,大厨会嫌你慢,锅底的部分已在发焦;你若是整个整个地翻炒呢,大厨会说你笨,何况自己的臂力也不够。菜和葱放得早了,等一会儿炒出来全不见踪影,放迟了,咬在牙上会有 “ 生机勃勃 ”的感觉 。这一切都搅得他心烦意乱,脑力和手力总不能很好配合,弄得炒锅边上全是抛出来的面条,锅底一片焦糊。这时江涛又不禁 “ 做贼心虚 ” 起来,努力打扫 “ 战场 ” ,用水把那些炒坏的和抛出来的面条统统冲到阴沟里去。

岂料傍晚老板娘提着半铁桶焦、糊、烂、断的面条,板着脸给江涛看:

“ 江先生,这是你一个下午浪费的面条,要注意了……不行就要换人了喔! ” 江涛一听冷汗都吓出来了,敢情这厨房里有暗道机关,怎么冲出去的面条全跑到一块儿去了呢?他神情慌张地“嗯嗯”者,脸皮绷得紧巴巴的,心想明天可不能再干这种蠢事了。

晚上回到老板安排的公寓,江涛全身的骨头酸胀麻辣象散了架,甚至怀疑手腕是否已扭伤……那炒勺怎么拿都不是,后来竟似鲁智深的铁禅杖般沉重。公寓很脏,没有水壶烧水,只能用一个时常发出怪声的微波炉。大厨和二厨有房间可睡卧,江涛和另一个打工仔只能睡在客厅里。二厨弄些鸡骨头在那里炖,炖得腥臊味满屋乱窜,江涛始终不能理解,他为何不在厨房里吃肥肥的鸡腿,偏要在这里炖这些捞什子?好在美国最坏的公寓一般也有长毛地毯,找个破垫子躺上去也还行,就觉得是享受了。江涛棉花糖似地躲在蒙了层灰布的垫子上,闭上眼目,依然会思念那些无限苍凉的蓝天上痴迷迷盘旋,呼啦啦降落,梳理羽毛的鹰。
 
江涛现在与这些过去完全不属于他大学圈子的人一同打工、住宿,听他们讲没有老婆在身边的日子如何寂寞潦倒,男人应该如何自己到外面“打炮”调剂,也听他们算计究竟是讨老婆合算,还是到外面找个女人临时解决划算等等全套问题,心猿意马,在半夜燠热的单身汉的破垫子上想妮可儿,想得好苦。

一丝夜风穿堂入户,似曾相识,让江涛恍然忆起那个秋雨迷蒙的晚上,妮可儿离开洛杉矶克回犹他州的时候,在两人漫长的征战过程中,江涛好不容易赢了一、两个回合,那是靠一年多分离的养精蓄锐、雄性的粗野本能取得的胜利。当两人开始在床上做爱时,这场各怀心思的拼杀变成了谁控制谁的大博弈。江涛想,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你当然的老公 ,一家之主;妮可儿想,你就别逞能了,美国可不比大陆,咱们走着瞧!他们争着翻到对方的身上,企图把对方死死地压在自己的胯下,一次,当江涛处在上风时,妮可儿还在江涛的左背抓出了两、三道淡淡的血痕 ……

在闷热无比、辗转反侧的清晨,一眼可见污衣烂衫,满鼻飘散穷打工仔牙间臭味的时辰,江涛仰躺在准鳏夫的破旧垫子上,又一次想到了那些凌空翱翔,突地俯冲下来的鹰,他要有怎样的雄心,如何雄起,才能在美国绝地大翻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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