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是一部伟大的小说,从乾隆年间的鸿儒纪晓岚到当代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尔克斯、博尔赫斯,都是其铁杆粉丝。有两位世纪伟人也很爱看这部作品,他们就是毛泽东与邓小平。
先说毛泽东
少年时代,毛泽东就非常喜欢读《聊斋志异》。毛泽东终生爱读这部书,从50年代开始,毛泽东身边就一直放有多种不同版本的《聊斋志异》。直到生命垂危的最后的岁月,他办公桌旁还放着《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
1939年5月5日晚,毛泽东专程到延安鲁艺来看望刚从国外归来的老同学萧三,谈起文学问题。谈到《聊斋》时,毛泽东说:“《聊斋》是封建主义的一种温情主义。作者蒲松龄反对强迫婚姻、反对贪官污吏,但是不反对一夫多妻(妾),赞美女人小脚。主张自由恋爱,在封建社会不能明讲,乃借鬼狐说教。作者写恋爱又都是很艺术的,鬼狐都会作诗……蒲松龄很注意调查研究。他泡一大壶茶,坐在集市上人群中间,请人们给他讲自己知道的流行的鬼、狐故事,然后去加工……不然,他哪能写出四百几十个鬼狐精来呢?《聊斋》其实是一部社会小说。鲁迅把它归入了‘怪异小说’,是他在没有接受马克思主义以前的说法,是搞错了。”
延安文艺座谈会前夕,毛泽东主席约见文艺界何其芳、陈荒煤等时曾谈道:“聊斋可以做清朝的历史来读,《席方平》含义很深,席方平在阴司的遭遇,实际上是人间官吏鱼肉人民的真实写照,是对封建社会人间酷吏官官相护、残害人民的控诉书。”毛主席又说:“小鬼同情席方平故意锯偏,这个细节写得好,他还说:《席方平》应该选进中学课本。”
《聊斋志异》中的《小谢》,写倜傥正直的书生陶某,身处鬼魁惑人的宅第,不受女鬼小谢、秋容的诱惑,并教她们读书写字,通事明理,从而使这两个女鬼由敬慕而爱恋上陶生。后来陶生因事入狱,小谢、秋容奔走相救;秋容被城隍词黑判抢去,也得陶生搭救。女鬼的善良、勇敢、多情,和她们同陶生的和睦互助、真心相爱的关系,感动了曾道士,称赞“此鬼大好,不宜负他”,施展法术,帮助小谢、秋容还阳复生,促成陶生和她们的结合。毛泽东读《小谢》后写下批语:“一篇好文章,反映了个性解放的强烈要求,人与人的关系应是民主的和平等的。”毛泽东的这一批语,写在1955年9月文学古籍刊行社出版的《聊斋志异》第526页上面。
《聊斋志异》卷六中,还有一篇题目叫《马介甫》的小说。这篇小说写的是,河北大名府有一个秀才,名叫杨万石。杨非常害怕老婆。杨的妻子尹氏,非常强悍,杨稍微触犯了她,就要挨她鞭打。一天,杨在府城里等候乡试时遇见了马介甫。从此,他们交往越来越亲密,便结拜为弟兄。在交往中,马介甫得知杨妻尹氏横蛮地欺侮和摧残杨家的老老小小。因此,马对杨家老小深表同情,于是,他就施种种小技,帮助杨万石制服这个悍妇。但是,每当杨万石看到老婆的气焰稍微收敛一些时,就不照马介甫说的办法去做,或者向悍妇讨好献媚,或者向悍妇泄漏真实情况。当悍妇一次一次地知道事情的真相时,便认为她的丈夫并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因此,在马介甫离开杨家老小之后,她仍然轻视他,嘲弄他,辱骂他。没过多久,那悍妇的故态完全恢复了。读罢这则故事,大概是因为作者对杨万石怕老婆和对这个悍妇的横蛮、凶残描写得淋漓尽致的缘故,所以,毛泽东写下了这样一段批注:“个性斗争,此妇虽坏,然是突出典型。”
卷六中还有一篇题目叫《白莲教》的小说,说的是白莲教的首领徐鸿儒,得到了一部旁门左道的书,能够役使鬼神。略微试了一试,看到的人无不惊异,奔走在他门下的像一群鸭子争先恐后地来了。于是暗地里图谋不轨,便拿出一面镜子,说是能够看出一个人的终身结果。挂在厅堂上面,叫人自己去照,有时是一顶平民所戴的幞头,有时是一只贵人所戴的纱帽,有时是一袭大官所穿的绣衣,所戴的貂蝉,出现的形象很不一样,人们便更加感到惊异。因此到处传播,登门求见的,挥着汗珠络绎不断的来了。徐于是宣称: “凡是镜子里出现的文武官员,都是如来佛祖注定要参加龙华会的人。各自应该努力,不要退缩。”便拿镜子自己来照,只见冕旒龙袍,就像一个帝王。大家互相看着,大吃一惊,一齐拜伏在地。徐于是造起旗帜,拿起武器,莫不踊跃相从,希望能和他在镜中出现的形象一样。没有几个月,聚集的人马以万计,山东的滕县、峄县一带,听到风声,就倒向他一边了。
后来,朝廷派了大兵来围剿,有一个彭都司,济南地区长山人,武艺和勇力都超过了别人,徐派了两个垂着头发的少女出来应战。两个少女都拿着双刀,骑着大马,刀白如霜,马嘶若怒,轻快迅速,周旋进退,从早到晚,两个少女没有能够伤害彭都司,彭都司也没有能够打败她们。这样打了三天,彭觉得精力俱竭,气喘吁吁地死了。等到把徐鸿儒杀了,捉到徐的同党拘系起来拷问,才知道刀乃木刀,骑乃木凳,假的兵马战死了真的将军。
这篇小说写得虽然很离奇,但它说的是与农民起义有关的事,所以毛泽东很喜爱看。看了以后,他还提笔写下这样一条批注:“表现作者的封建主义,然亦对农民有些同情。”
《聊斋志异》卷六中还有一篇题目叫《细侯》的小说,写的是浙江昌化一个姓满的书生,在杭州教书,偶然到街上去走走,经过一所靠近街坊的阁楼时,忽然有一只荔枝壳掉在他的肩上。抬起头来一看,一个年轻的女子靠着阑干站在那里,姿色妩媚,十分美好,不由得凝神注视,心动情摇。那女子俯着身子往下一看,微笑着进去了。一打听,原来是妓院里贾家的养女名叫细侯。她的声价很高,满自己想到无法如愿以偿。回到书房里冥思苦想,整夜都没有入睡。第二天,他拿了名片来到妓院里,见到细侯,两人说说笑笑,十分开心,于是更加被她所迷惑了。他假借别的事由,向他的好友借了一笔钱,带到细侯那里去,得到极其殷勤的招待,便在枕上口吟绝句一首赠给她云:膏腻铜盘夜未央,床头小语麝兰香。新鬟明日重装凤,无复行云梦楚王。
细侯皱着眉头说:“我虽然出身卑贱,常常希望找到一个同心同德的人托以终身。你既然还没有娶亲,看我可不可以给你做个当家的?”满非常高兴,再三叮嘱她要坚守盟约。细侯也很高兴的说:“吟风咏月的事,我自已认为也并不难。往往没有人在的时候,也想学作一首,恐怕不一定就好。如果能够嫁给你,希望能指点我啊。”顺便问了问满:“家里有多少田产?” 回答说:“薄田五十亩,破屋几间罢了。”细侯说:“我嫁给你以后,希望常常生活在一块,不要再出去教书了。种四十亩地勉强可以维持生活了,再种十亩黍,织五匹绢,缴纳平常的赋税还有多了。关着门互相照应着,你读书,我织布,有空的时候,喝几杯酒,吟几句诗,消遣消遣,就是千户侯也不过如此啊!”
毛泽东的批注就是在读了满生和细侯这一段对话之后写下的。他在此写的批注是:“资本主义萌芽。”
1959年4、5月间,毛泽东根据国际国内政治斗争的形势的需要,提议编选一本《不怕鬼的故事》。中央书记处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将编选工作落实到当时属于中国科学院的文学研究所,由所长何其芳具体负责。大概是到这一年的夏天,《不怕鬼的故事》基本编成。1960 年,毛泽东指示何其芳将已经编好的初稿再加以精选、充实。全书定稿后,何其芳请毛泽东为这本书写个序言。毛泽东让何其芳先起草序言,起草好后再送给他看。何其芳几易其稿。
1961年1月4日上午11时左右,在他的住地颐年堂约见了何其芳。谈到何其芳写的《不怕鬼的故事》的序言,毛泽东说:“你的问题我现在才回答你(指请他审阅稿子)。除了战略上藐视,还要讲战术上重视。对具体的鬼,对一个一个的鬼,要具体分析,要讲究战术,要重视。不然,就打不败它。你们编的书(指《不怕鬼的故事》——笔者注)上,就有这样的例子。《聊斋志异》的那篇《妖术》,如果那个于公战术上不重视,就可能被妖术害死了。还有《宋定伯捉鬼》。鬼背他过河,发现他身体重。他就欺骗它,说他是新鬼。“新鬼大,旧鬼小”,所以他重嘛。他后来又从鬼那里知道鬼怕什么东西,就用那个东西治它,就把鬼治住了。”
说完《妖术》和《宋定伯捉鬼》这两篇故事,毛泽东特别叮嘱何其芳: “你可以再写几百字,写战术上重视。”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何其芳对序言又作了修改。在毛泽东的精心指导下,《不怕鬼的故事》终于在 1961年2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正式出版了。
1959年4月15日,毛泽东在第16次最高国务会议上向与会的同志通报当前的形势和党的大政方针。他在讲了1958年炮击金门的事之后说,这是“我们祖国的土地”,我们有理由捍卫,别人(美国)管不着。所以,“我看要奋斗下去,什么威胁我们都不怕”。说到这里,他那如同我国历史文化知识库的大脑里立刻又浮现出了包括《聊斋志异》在内的我国古代小说里不怕鬼的故事,说着,他就很有兴趣地给大家讲了《聊斋志异》中那篇“狂生夜坐”的故事:
“《聊斋志异》里有一个狂生,晚上坐着读书,有个鬼吓他,从窗户口那个地方伸一个舌头出来,这么长,它以为这个书生就会吓倒了。这个书生不慌不忙,拿起笔把自己的脸画成张飞的样子,画得像我们现在戏台上的袁世海的样子,然后也把舌头伸出来,没有那么长就是了。两个人就这么顶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那个鬼只好走了。”
毛泽东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完了这个故事后,又强调说:
“《聊斋志异》的作者告诉我们,不要怕鬼,你越怕鬼,你就不能活,他就要跑进来把你吃掉。”
毛泽东还把这个故事与当时炮击金门、马祖的实际联系起来。他说:
“我们不怕鬼,所以炮击金门、马祖。这一仗打下去之后,现在台湾海峡风平浪静,通行无阻,所有的船只不干涉了。”
毛泽东风趣的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们哄堂大笑。当时的会议记录上, 注明“笑声”二字的就有六处之多。
在这次讲话之后的第21天,即5月6日,在与周恩来、陈毅一起在中南海紫光阁会见11个国家的访华代表团和这些国家的驻华使节的谈话中,毛泽东又一次讲了上述“狂生夜坐”这个故事。在毛泽东看来,对鬼也要讲究斗争的战略和战术。他相信,任何鬼都是可以战胜的。
毛泽东很喜欢《聊斋志异》中的《狼三则》,这篇故事包括三则小故事,都写的是屠夫与狼的斗争。第一则,写一屠夫被狼追着,他用卖肉用的铁钩子把肉挂在树上,狼缘树求肉,结果“钩刺狼腭,如鱼吞饵”,缢死于树。第二则,写一屠夫依靠场边的麦垛,先杀死面前的一只狼,又杀死麦垛后边正在打洞的那只狼。第三则,写一屠夫以窝棚为掩护,用小刀割开狼伸进来的前爪,用吹猪的方法置狼于死地。这三则小故事,都是写屠夫运用自己的生产知识杀死贪欲很强的恶狼的。这篇故事,毛泽东早就读得很熟。据何其芳回忆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前夕,1942年4月下旬的一天上午,他和鲁艺文学系和戏剧系的几个党员教师在与毛泽东的谈话中谈到了《聊斋志异》时,毛泽东还很有兴致地给他们讲了这篇《狼》中的第三则小故事。
何其芳回忆说,毛泽东以这个故事为例子,来说明作者蒲松龄的难能可贵之处。讲完了这个故事后,毛泽东还笑着对他们说:蒲松龄有生产斗争知识。
把小说当作生产斗争知识来读,从阅读这些故事当中来学习生产斗争知识。这不能不说是毛泽东读《聊斋志异》的又一个独特之处。
毛泽东直到年过古稀, 一次与家人的谈话中,还称赞《聊斋志异》写得好。他很有感触地说:“《聊斋志异》里写的那些狐狸精可善良啦!帮助人可主动啦!”
再说邓小平。
据邓小平夫人卓琳说,邓小平最喜欢看的书是《聊斋志异》。他不仅在北京时经常看《聊斋志异》,到外地也带《聊斋志异》。他让工作人员把《聊斋志异》拆成活页,外出时带几篇,闲暇时看。
《聊斋志异》手稿本卷三《驱怪》,是个七百多字的故事,写一位“巨公”知道徐秀才有对付妖怪的办法,将他请到家里,但是不告诉他缘由,只将徐安排在花园里。半夜时妖怪来了,徐某将被子蒙到妖怪的头上大叫,妖怪吓跑了,不再出现。巨公“吃了泰山不谢土”,设好了局,令人上钩,别人驱怪,他坐享其成。但不管怎么说,谁驱走了怪,功劳就该是谁的。
篇末,蒲松龄以“异史氏曰”之口感慨:“黄狸黑狸,得鼠者雄”。
狸者,猫也。翻译成白话就是:
“黄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邓小平的名言“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与之只有一字之差!
其实,邓小平原来说的就是“黄猫黑猫”。1962年,邓小平讲了这样一番话:“生产关系究竟以什么形式为最好,恐怕要采取这样一种态度,就是哪种形式在哪个地方能够比较容易比较快地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就采取哪种形式;群众愿意采取哪种形式,就应该采取哪种形式,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来……黄猫、黑猫,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把邓小平这段话恢复成文言,就是:“黄狸黑狸,得鼠者雄”,和聊斋的原话,一字不差!可见邓小平的这句名言脱胎于他很喜欢读的《聊斋志异》。
蒲松龄当年在穷困潦倒时写的聊斋,曾担心难觅知音,曾感叹:“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
他要是知道毛泽东邓小平这样的世纪伟人都是他的知音,一定会含笑于九泉之下。
(摘自刘继兴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