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男人就像沙子,你越想握住他流失的越快;有的男人就像束身衣,你越是接触就越觉得缠累和窒息;有的男人就像废墟,你一步踏过去才发现徒有其表,内里朽坏,甚至暗结祸胎,步步惊心;有的男人就像火柴,只有在你置身黑暗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为你擦燃了火光,照清了去路。
对于子沂来说,何亦杰就是这样一位火柴般的知己。
子沂这几天刻意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也不在公司过多的滞留,一到快下班的时候就给何亦杰打电话,约他在家附近碰,一起去买菜或是直接告诉他今晚想吃什么,由他先为代买和操办。自从Brian的事被兜出来,连带自己也成为别人指指点点,看猴一般的对象,子沂便失去了出外用餐的情绪。这几天一静下来,更是觉得连办公室的四面墙都朝自己挤压过来,每一面都在嘲笑她,甚至连那些刺眼的空白都像在讥讽她的愚蠢!纵然她很想咬咬牙,用强悍的意志力瞪回去,提醒自己无需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内心却常常纷乱不堪,莫衷一是,做事的效率也不免有所降低。
原来,人在难堪自责的时候,连自尊心都是脆弱不堪一击的。
唯有回到家里,卸去周身防卫的盔甲,看着何亦杰这位自己御用的大厨,每次像变魔术一样,不出一刻钟就从厨房里变出好几样菜来,而且色香味俱全,可口到极致,一餐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掐好时间出炉,烘焙得恰到好处的甜点便端上来了:有时是水果蛋挞,有时是肉松苏打饼,有时杏仁苹果派,有时甚至是奶瓶焦糖布丁……子沂在享受平静自在的美食之余,便觉得她能结交到这么一位好友,真是她的福气。
对于子沂来说,何亦杰这个朋友的优点在于不多话,但是内心强大;小事不啰嗦,大事有智慧;心里明白,适时糊涂,可以让她全然地放松,无需有一丝一毫的戒备。
这天,他们刚一碰面,何亦杰却一反平常的不多话,兴高采烈地向她报告:“我今天被经理嘉奖了,是拜你所赐哦!所以我特别要为你做一份提拉米苏,表示感激!”
何亦杰自从上次向子沂寻求建议,而子沂讲说即使他想创业,也不妨先去大公司积累些经验再说,便在悉心留意这样的机会,简历也发了不少,无奈他本身没有在大公司工作的经验,只是接到两个通知面试的电话,去了一次便没了下文。
何亦杰正颇感焦虑的时候,巧的是他和老窦厨具的合作却越来越顺畅,而且因为他做的东西份量又足,又新鲜,味道又好,口碑便慢慢的不胫而走,竟然有两家同在内湖科技园区的公司也找上门来,要跟他们订餐。
何亦杰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育幼院再接到这个订单,更是诸事无虞,不必再受制于人了;忧的是自己本来就是在别人的厨房里加工半成品,每天两百份还只是耽误一个小时,现在每天又增加了一百八十份的订单,使用别人厨房的时间就更长了,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人手也捉襟见肘,育幼院的人老的老,小的小,得用的其实并不多,可要是再雇佣一批人,又好像有点犯不着,投入产出比也不合理。
厨房,人手,一时便成为他的两个心结,害得他冥思苦想都想不出办法,只好向上帝祷告求助。
哪料到没几天,咖啡馆的老板就好似忽然被上帝感召了,主动跑来跟他谈,问他有没有兴趣把这家店给顶下来。
这位老板开门见山地讲说:“何兄弟,你也知道,我在另一区还有一家店,实在忙不过来!这边的店经理又忽然辞职,我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顶上。我也不怕坦白跟你讲,这家店的营收情况是略有盈余,我觉得如果再占用我一多半的精力在这边,还不如直接把它盘出去。我想来想去,觉得你就是最佳的人选。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把它顶下来呀?”
何亦杰一阵踌躇,内心其实也跃跃欲试,极想不顾一切的接下来!那样他就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第一份产业了!可为难的是他并没有足够的启动资金呀。
这位老板看他面有难色,也猜到他年纪轻轻,大概是囊中羞涩,一时掏不出这么一笔钱来,唯恐他不肯接手,立刻向他许诺说:“只要你说接,先付一半的租金都没问题,我是绝对信任你的人品。怎么样?我话都说到这儿了,我都不怕你日后拿不来那另一半的钱,你还犹豫什么呢?”
何亦杰内心极为躁动,也考虑说是不是先借钱盘下来呢?他明知道如果他跟育幼院的院长开口,院长肯定会答应把新收的两笔订单预付款先借给他,绝对不会犹豫一秒钟,可是他思之再三,还是觉得开不了这个口——要动用育幼院好不容易才积攒下的这点钱实在太于心不忍了。于是,他一头跟咖啡馆老板说需要考虑几天,一头便义无反顾地去找育幼院的院长,建议由育幼院出面,把这家咖啡馆盘下来。一方面是可以多一份收入;另一方面也是可以直接使用这边的员工去做送餐的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何亦杰把这件事穿针引线,处理妥当没多久,就得到了一个工作机会。他有一次帮手去老窦厨具送餐,很意外的遇到了窦老,闲聊了几句之后,窦老忽然问他:“听说你最近没有那么忙了,找了不少帮手啊。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换个环境,来我旗下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法国餐厅做服务生啊?”
何亦杰张大了嘴巴,实在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才好。五星级酒店的法国餐厅虽好,可是从领位、点菜的服务生开始做起,那也真是太从头学起了吧?!他不禁哑然失笑,觉得非常有趣。
何亦杰自然不知道,窦老是听说了他最近的所作所为,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与众不同,才特意丢了这么个绣球给他,看看他会不会抓住机会,迎难而上,同时也是想给他一个极低的位子先磨一磨,也好就近观察一下,才考虑到底要不要进一步栽培他的。
何亦杰和窦老谁都没有料到,何亦杰才过来一个月,就给这家法国餐厅立了个奇功,而且还是拜子沂所赐,歪打正着。
一般比较高级的法国餐厅,都会有dress code——例如不允许着牛仔裤和运动鞋,何亦杰所在的这家餐厅也不例外。
那天有一对穿休闲装、运动鞋的夫妻向这边走来,何亦杰见其他的同事都视若无睹,好像没看见似的,而领班又刚好有事走开,便自作主张地把他们带进去了,因为餐厅里反正也还有不少空位。没想到才一转眼,同事们的神色就都变得古里古怪:有的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微笑,有的频频往他这边瞟来,有的冲旁边的人猛挤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何亦杰才刚来没几天,对dress code这些规矩也还没摸得很清楚,所以也不明所以,只是继续彬彬有礼地继续帮这对客人点单,殷勤地帮他们介绍各种菜式。
这两个客人也很刁钻,男客人一坐下就吵着要看《Financial Times》(金融时报,英文报纸),何亦杰赶紧去酒店大堂帮他调了一份过来,他又根本不看,只顾对着餐厅四周的环境摇头晃脑;女客人则对红酒挑三拣四,换了这样又想换那样,搞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还好关于红酒的知识何亦杰之前曾经找子沂恶补过,听见男客人终于不耐烦,闷哼了一句:“你不用那么麻烦了,随便找瓶波尔多的红酒就好了。”便老老实实地推荐了一款96年的Haut Brion,说这款酒搭配法式酿羊排及功夫焖鹅,以18℃享用佳刚刚好,价格也比较划算,女客人才点头作罢,不再啰嗦。
后来这对夫妻吃的很尽兴,临走的时候还要塞给他小费,何亦杰也很礼貌地婉拒了,没想到才一回头他就被同事们告刁状,说他擅自做主,破坏了dress code的规矩,为此他还被罚了薪水,着实郁闷了好几天。因为何亦杰自己出身低微,从不会势利地去看人的穿着,何况即使他清楚有这样的规矩,也不觉得这个规矩就定的合理,因为现在很多人都穿得很随意,而且服务本来就是要尽量的满足客人的需求,而不是一味去限制客人的。
没想到不到一个月,自香港来的客人忽然大增,而且各个来了都要他们推荐红酒。听同事们议论纷纷,何亦杰这才知道,原来那天害他被罚钱的那个客人竟是蔡澜!这位食神是故意这么打扮,来试探和点评这家餐厅的。这位蔡食神回去之后就写了一篇专栏,盛赞他们这家餐厅,说菜色虽然称不上十分出色,但贵在和红酒搭配得极为美妙,服务更是贴心之极,是真正以客为尊的服务,足可以达到五星级的推荐。
何亦杰本来被扣了薪水,现在反过来又得了奖金,而且还得了特别嘉奖,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向子沂致谢。
子沂微微一笑,也很替何亦杰开心,一边跟着他在超市里继续慢悠悠地选购蔬菜,一边随口讲起怎么区别富人和贵人,以及怎么辨认老饕。
“一般的情况下是可以看穿着,比如说手表,佩饰,皮包,都可以体现一个人的品位。不过现在也有很多富豪穿得很低调,在衣着上是不容易看出来的,不过在谈吐上却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比如从他去过多少地方,即可判断出他有多少见识,知识水准又在什么程度;从他对餐桌礼仪的熟稔程度,便可以分辨出他是不是经常出入这些场合;从他说话的态度,便可以分辨是他是不是高阶,因为地位非常高的人是不会习惯听别人长篇大论的,他们通常要做的便是做决定。至于老饕那就更好认了,他们不仅能分辨出牛肉最好的部位,更能说得清楚什么季节吃什么东西最好,懂得什么酒配什么菜式……”
看电影可能如同看文章,慧眼是一回事,识见是一回事,性情又是另外一回事,谈天也是如此。对于叠逢困境、情绪极度受困扰的子沂而言,能让自己无拘无束的坦然真性情,随意发表自己的观点,才能称得上心灵的对手,以及可以疗伤的密友。
而对何亦杰而言,随口便可以讲出不同层面的洞见,见识和胸襟都高人一筹的子沂也让他钦佩莫名,愿意将之视作互换心灵意见的好友。
世间最好的情人,会不断地给你惊喜;最好的伴侣,会不断地给你包容;最好的知己,会不断地给你感动。而所有这些给予,都是从心与心的接纳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