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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晚上都是失败的,至少吴伯伯会这么认为,他不断地撮合我跟戴蒙先生,很明显这是个吃力却不讨好的事,恰巧我跟他都是固执又高姿态的人,彼此不肯让个分毫(至少是暗里较劲)。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我表示太晚了,起身欲告辞——而此时,舞会仅算是开了个头。吴先生走过来,说: “ 提提,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回家我总会不放心的,看来得找个人送你回去了 —— 呃, ” 他看向戴蒙, “ 呃,戴蒙先生,如果你没有别的事的话…… ”
我瞥了他一眼,不幸察觉到他有答应的意思,于是慌忙挣脱吴先生的手,激动万分道: “ 盛辉跟我那相距太远,总不好意思劳烦戴蒙先生的;况且从前也常很晚一个人回去,我想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 吴伯伯还想劝劝我,我赶紧安慰他: “ 我保证我会没事,况且,我的拳脚可不是吃素的。 ”
戴蒙先生还在无聊地盯着舞池,整个晚上,他都在乐此不疲地欣赏别人的舞姿,我几乎怀疑他赴会的理由:照他的性格,本没有人可以强迫他的,如果他十分不愿意;照目前的情形看,他的确是不乐意。这时,他听到我与吴先生的对话,翩翩地站起身,说: “ 一个女孩午夜回家,不管她有多么好的kongfu,那终究不安全 —— 更何况她与我的住处也差不了多远,那我就更加得揽上这道任务了。 ”他说得在情在理,更加符合吴先生的意愿,只是, 他这么说真是出乎我所料,不知他是受什么样的情感支配才说出上述这话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性格复杂,很是神秘,捉摸不定,可不是随便一个心理师可以摸透的。
“ 好!好!那提提就麻烦你了,戴蒙先生,什么时候有空再到家里来玩呀,还有下次的舞会你一定要参加……今天的实在太寒伧了,只有跳舞跟食物;下次就不同了,下次让你和李希彻头彻尾地领略下郑州的人文风情 ——”
“ 您太谦虚了,晚宴很有意思,食物跟音乐都很好,谢谢您的款待,在下先告辞了。 ” 他彬彬有礼,这一瞬间他的法国形象又回来了,绅士味十足,我不禁多朝他看了几眼,他请我先行,我照着他说的去做了,他微笑着紧随,直到走出易天大门,整个过程中他都显得温和而且谦虚。然而,四只脚刚踏在柏油路上,也就是说我们已经跟门卫挥手作别,我的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惬意的舒气声,我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戴蒙先生正要原形毕露,他那傲慢神情似乎又回来了,他正在舒第二口长气。
“ 舞会真是糟透了 —— 冗长、庸俗。 ” 他自语着,提到舞会一脸的厌恶, “ 明知我跟李希都是法国人,连最纯正的波尔多都不备上;舞曲低俗又没有调儿,几个钢琴师弹奏着低级曲子,这就是所谓的高层人士的舞会 ?真是让人失望透顶。”
“ 请注意你的措辞, ” 我一时火冒三丈, “ 这是在中国,我不允许你以任何形式去诋毁这片土地,别忘了,你的血管里正流淌着同样沸腾的热血 —— 而这正是这片深厚土地给予你的馈赠。 ”
“我承认我的言辞过激,但是 请不要将我对一个舞会的意见上升到国家荣辱的级别,本没那么严重也没那个必要;虽然你生活在这里,那又如何?你终究是法国人,我也一样。 ”
“ 生在这儿,长在这儿,有着地道的中国人父母和朋友,我得说明,我跟你不同,我是个中国人;同样,我深爱着这片土地,倘若你再以轻浮的态度对待我的国家,我可不能保证我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而做出什么残忍的事。 ”
“残忍的事?”他噗哧笑出声来,接着一脸好奇地说:“ 譬如说 ——”
“ 没有例子,你最好赶紧滚回你的住所,不好意思地很 —— 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看到你这副嘴脸。舞会冗长才能显示出主人的殷勤好客;没有地道的法国酒,呵,难道戴蒙先生没有听过 ‘ 入乡随俗 ’ ;说那些高层人士庸俗,真是越发可笑了,你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过丝毫的接触吗?仅凭一双眼睛就能判断一个人甚至一群人的思想境界,我想戴蒙先生你还没有出神入化到如此境界吧 —— 尤其让人鄙视的是,晚宴上表现得那样彬彬有礼,连我都一度以为你是优雅的;背后却是这般恶毒,你就是一条撩着毒牙的眼镜蛇,我最好还是敬而远之;哼,歧视甚至污蔑一方土地、自以为是,戴蒙先生要记得以后出国千万不要称自己是法国人,省得给那个有些优雅的民族蒙尘。 ” 我一口气发完感慨,激动得两手剧烈颤抖,我向他施了个点头礼,接着气势汹汹地走开,这种人早该教训教训,居然敢如此说我的朋友跟国家 —— 不可饶恕。
第二天早上,我的气仍闷在胸中,我决定打电话告诉安娜戴蒙的种种行径,同时提醒她留意作为戴蒙朋友的
“我只有这两个朋友——也许,我可以打给一个人。”那个人,是我的母亲,
等我发泄完,
“多多锻炼,时常到医院去检查。”我嘱咐着。
“每个星期都会去一次,不过你爸说他想你了,就等着五一能去见你一面,你可一定要把时间空出来。”
“我会的;你也要注意身体,照顾好爸的病;我也很想念你们,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就请假回大连。”
我简单地吃了顿午餐,等明天工作交接之后,我就请个长假,明天下午便能动身。这时,门铃像个刚满月的孩子吵嚷起来。我赤着脚下床去,心想着:“谁会这个时候拜访我?八成是安娜——我给她多少个电话她都没接这会子肯定是来赔礼道歉的。”我揣摩着她的神情,甚至能想象到开门那一霎那她会说什么怎么做。
“你们进展如何呀?”我打开门,拐到鞋柜前面给她找拖鞋。奇怪得很,门外却没有安娜嘈杂的回应,我狐疑地抬起头。
门框里站着一位男人。
“呀!戴蒙先生,你怎么在这儿?!”门外的戴蒙正好奇地打量着我赤着的脚,他脸上挂着异样的笑容,安娜跟高桥对我这副样子习以为常——但是,这位先生——我赶紧抬脚进屋去,过了好一会才穿着拖鞋出来。“赤着脚、蓬头垢面、弯腰摆鞋子的女人一定让人忍俊不禁!”我懊悔地想着,我最不希望在他面前气短。戴蒙仍站在门外,不过显然他对我的小屋十分感兴趣,他未得到我的允许,只是站在门外,眼珠却刺溜溜地转着,目光游弋在门楣里。
“咳咳,”他打破僵局,说道:“请原谅我冒昧地打扰——呃,是
“好吧,到底,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毫不客气地要撵走这位不速之客。
“它很可爱,”戴蒙说,“我相信也一定很舒适。”他看我一脸错愕的表情,其实,我是惊讶加厌恶,补充道:“我是说——你的屋子。”
“谢谢。”我干巴巴地说,“不过,我想戴蒙先生不是专程为赞美我的小屋而来吧?”
“呃,的确如此,”他轻咳一声,“我只是为了反驳
“呵——”我恼怒地叹了口气,装作无奈地说:“好吧——那么我为我的所作所为向你道一声——”他的脸上渐渐浮起一层胜利的神气,我狡黠地笑了笑,斩钉截铁地说一声:“‘再见’!”砰地关上了门,将那个败类丢到外头,一瞬间,我似乎成了高举火炬的自由女神,“居然要求我道歉?!”最终我下出的结论是这人,极其不可理喻。
然而,我还未重新盘好腿坐到床上,我亲爱的孩子——门铃,再次大吵大叫起来,他可真有耐心,只是,我才不去理会,往电脑里插张摇滚乐盘,将音箱开到最大。门铃一遍遍地响着,像是夏天聒噪的知了声——虽与你无关紧要,但有时也会使得人精神崩溃。我忍受了将近十分钟,只好赞叹起这个人的固执,不,这位先生一定具有相当的韧性,耐力无穷。我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了看,不出所料的是张气急败坏但依然俊秀的脸。
我乐于跟人作对,接着便想,“那么,若这张脸更加扭曲会是什么样?”我熟稔地拔掉门铃上的干电池,耳朵根果然清净许多,啊,秋天来啦,知了离去!我享受地伸伸胳膊,冲着门外扬声道:“我劝您甭煞费苦心了,道歉的事情只允许你幻想幻想。”他的脸果然因为气愤更加扭曲,我施施然地坐回床上,随着音乐扭动身子,可谓春风得意。
“嘭嘭嘭!!!”
好景不长——美好时光总是很短暂,他只沉寂了不过半分钟,就再次发起反攻,果然照应了
“这块顽石!”我无奈地诅咒了句,知道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好撕一团棉花塞进耳朵里。欧洲人体大力气也大,敲个门都能地动山摇,我有些担心,怕我的木头门会被那粗鲁的拳头捶碎了。
“也许——我可以——”计上心头,我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请问是警察局吗?这里有位外国朋友酗酒闹事,他正试图突破我的房门,我请求帮助……”
“小姐请不要慌,告诉我你的地址。”
我赶紧告诉他,心想我有什么可慌的,现在满心满脑都是恶作剧的快意,我躺回床上,摒住呼吸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不久,小区里响起了警笛声,接着是纷乱的脚步,渐行渐近,最后,我终于听到了最想听的——戴蒙先生无功而返的据理力争,“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伴随着他的最后一句话,小区恢复了宁静,喧嚣不再。
我的生活很难遇到这样有趣的事情,每天的波澜不惊、程序样的方式将近夭折了我所有的笑容,我本以为不再朝九晚五就可以使生活斑斓些,事实证明,更加无趣。然而,今天却不同,我抱着胳膊一直笑着听完整张碟片,而这之后,面部酥软,浑身无力,手足皆接近抽搐——不过,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傍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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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修改的时候,将9和10合并一起了,故,只发了9这一节。
各位文学城的朋友,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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