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之谜 (五)

1990年的北京,长辛店儿很乡土气,二七通信工厂就位于这乡土味儿很浓的长辛店儿。
长辛店之所以给她很乡土气的感觉,原因有两点。
第一是厂里有很多师傅,一口北京土话,土得朴实极了。
第二是长辛店的街上常有猪群在晃荡着。有刚毕业的一个大学生不喜欢猪的,下意识地用脚将路上的石子往猪群里踢,哪想到竟然惹恼其中一头,象是中年男猪的,抬头盯着这学生看了一眼,竟然冲将过来,吓得他拔腿就跑,从此知道长辛店的猪也不是好惹的。
长辛店的土味儿里却又搀杂着洋气。
在一些月光如水的夜晚,走在长辛店蜿蜒曲折的小路上,你很可能会看到有人在月光下起舞。厂里人都不会大惊小怪,因为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南宋和北宋在月光下练舞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这洋气无疑是因为长辛店里住着很多大学生,属于通信工厂和机车车辆厂的技术成分,包括几个高她一级到来的师兄。厂里当然还有很多老牌的大学生,比如各个部的总工。
因为有这么多大学生,厂里就常常有舞会,南宋和北宋就是舞会里的竞争对手,所以常常在月光下习舞,以便下次舞会上决一高低。
养父陪着她去人事部诚心道歉后,厂里决定原谅她极端五组织、无纪律的行为,为她办理了迟到半年的手续。
师兄、嫂子们收容了她,她跟着他们一起在小小的宿舍楼里做饭,去爬泰山,去看庐沟晓月。
每个周末,她会去姨婆家。
姨婆是外婆的妹妹,排行第三。她在试验话剧院工作,住在朝阳区,周围都是各国大使馆,还有日潭公园。去姨婆家才让她开始见识北京的主流面貌,北京的气派。
姨婆和姨姥爷是她所见过的最善良、最和气的人,他们有一个小女儿,比她小十岁,小名儿蓓蓓,非常纯真,有一种北京孩子特有的随意和幽默感。
她喜欢听姨婆讲外婆和外公的往事,吃姨婆包的饺子和姨婆做的番茄鸡蛋面,也喜欢和蓓蓓出去溜达。
姨婆说她的名字还是外婆给起的,这名字的事儿后来成了外婆的批斗会上必讲的话题。
造反派说:你三妹叫什么名字?
外婆:夏中琴
造反派:你四妹叫什么名字?
外婆:夏正琴
造反派:为什么一个叫夏中琴,一个叫夏正琴?
外婆:因为蒋介石又叫蒋中正
...
姨婆说外公被处决后,外婆伤心欲绝,带着母亲和舅舅们回铜川的路上,把她的金银首饰都抛到了长江里。
那年外婆来姨婆家和她见面。可惜她和外婆似乎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
那一年是学*运后党员重新登记的一年。她一如既往,没有什么组织纪律性。于是很自然地,书纪找她谈话,问她愿不愿意替大家完成这个不登记的任务。她一口答应了。
于是组织去外调,去了郑州,去了铜川。外调的结果,除了保证她以后不在是党员外,书记还发现一个秘密,晦暗地透露给厂里人说,她有两个爸爸。
不再是党员,让她觉得轻松了很多。
...
那年的四月他来北京出差,顺便来看她。他们一起去爬了长城。
离开北京不久,深圳有一个工作机会,他离开合肥去了深圳。
她的心便离开北京,跟着去了深圳。
六月,她去深圳看他。转眼又要离去。
当火车启动离开深圳火车站的时候,望着渐渐远去的他及校友文波和池辉的身影,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
回到北京,她发现厂里来了一批新的大学生。
方方是学法语的,小人儿长得也有点儿象法国人。
大增的父母竟然和西安爸爸在同一所大学工作。大增很能干,很幽默,会讲很多很好笑的故事,还很讲朋友义气。
建明和大增是同学,很英俊的小伙子,性情温和。
她和方方、大增及建明有时候会一起去跳舞。厂里有时候还组织大学生去爬香山、游颐和园。
长辛店的生活其实很浪漫,新的友谊也很温馨。
这浪漫、温馨的气氛却无法让她忘记现实的困窘。
她在北京的收入只有深圳收入的三分之一不到。一旦深圳带来的积蓄用光以后,每到月末,她只吃得起食堂里的光头面和馒头夹大头菜。
1991年春节,她再一次逃往深圳。大增和建明找车帮她拉的行李,送她上的火车。
户口和工作关系,这一次,丢在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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