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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飞一样穿过,人生如寄。我自然不能沉沦在离愁别绪中,科技发达带来了通讯便利,我们时常通电子信,偶尔也会视频,但她通常万事缠身,机会不多。这一天,我刚回到小屋,便收到了邮差送来的大信封,打开来看,居然是安娜从法国寄来的贺卡,心想现下十月出头有什么可庆贺的,倒忘记10月1号的国庆节了,我刚从那昏天黑地的小长假中出来,被折磨地瘦骨嶙峋:跟我的助理,叫林喻晓,还有另外两个网络上认识的新朋友去远足,第一天背包走到嵩山少林寺,第二天爬山,翻过五座山看卢崖瀑布,第三天远足归来,那三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又拉着去蹦迪——只怕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更悲惨的是,我是夜猫子,白天累晚上又睡不好,这正好导致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腓骨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现在回到贺卡上,正是印在其上的文字提醒我想起那段难忘的“岁月”。安娜在其中的夹层上不无感慨地写道:“果然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哪!今天是国庆节,我们国家一定处处洋溢着欢笑、热闹非凡对吧?电视台一定又在重播一九四九年的开国大典?不知道有没有再拍纪录片;这里呢,只有李希一个人知道有这么个节日,婆婆跟公公都不关心法国之外的事,甚至连法国都不大关心——李希只是象征性地买了几束花表示庆贺,哪里像我们从前:那到处插着的小国旗,挂着的鲜红色的气球,一群人热热闹闹地打着国庆的幌子聚会,喝得酩酊大醉……这里冷冷清清,我好想你!”再底下是她的签名,还有这样的字眼:“Bienvenue en France!”我抖了抖硕大的信封,觉得里面应该还有别的东西,果不其然,信封的侧面静静躺着一个淡绿色的信封,封皮上写了两行法语,看起来似乎是人名,我将信封翻到反面,在右下角的小小空当里,找到了答案:“dimo ”这下全明白了,这小俩口可真会过日子,连信都装在一个信封里。
我匆匆吃完午饭后就给戴蒙先生挂了个电话,讲好在市中心的咖啡馆见面,有他的信。
“谁寄来的?”他甚是疑惑,隔着长长的电话线,我听到他声音里的异样,沙哑,微带着病音。
“李希,从法国。”
“为什么会在
他咳了两下,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咳了几声,而且一声比一声剧烈,我不得不怀疑他是病了,他也十分耿直,说是得了肺炎正在公寓里吊针,恐怕无法同我见面,最后气喘吁吁地说,如果不想进他的公寓的话就直接把信寄给他。
“都这么说了我能不去吗?”挂了电话,口是心非地抱怨着,心里却担心得要命,“怎么会得了肺炎?也不知严不严重。唉。”我很快付诸行动,并买了一篮扎得十分漂亮的水果。
他的公寓离我不算太远,我、安娜还有李希进过一次,还在里面度过了一个开心的下午,教两位外国人打麻将;我自以为记性不错,于是熟门熟路地摸到门前,按响了铃。
“谁?”伴随着几声咳嗽。
“是我,苏提。”
“哦——咳咳!”停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再次透过厚厚的铁门传到耳边,“钥匙在门外的垫子底下——”
我顺从地摸出钥匙开了门,又将钥匙放回原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读者朋友,我还没向您描述过这个房间,原因并不在于它太平常无介绍意义,它很宽敞,很简单,却值得一提。这里完全摆脱了装饰品的光环,白是主色调,却险些被翠绿吞没,更让人诧异的是,客厅正中间不是茶几,而是翠绿盆景层层叠叠垒砌的小山。正对面一扇大窗子,咖啡色半截布帘,俏皮又不至于破坏品味。真是惹人爱。我正陶醉其中,倒忽略了主人本身。一声呻吟骤地把我拉到病患身上,一张米色折叠沙发隐藏在翠绿小山下,病患戴蒙正背对着我躺着,偶尔蜷缩起来的身子会剧烈地抖一下,咳嗽几声,我轻轻地走过去把信放在沙发边缘,边摘下帽子边说道:“信放这儿了。”等走近了些,才试探性地问起他的病情,他艰难地翻过身,不免又咳嗽几下,手上的输液管也跟着乱晃,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坐吧。”
等我坐下,他拈起信封,照着灯泡看了看,说道:“好了,现在讲讲为什么信会在你手上?”
我解释了信的来由,显然,这并不足以使他信服——那狐疑的眼光表露地清楚明晰;然而,最终,他还是相信了,便对我说:“要喝水自己倒,杯子厨房上头的柜子里。”说完后他欠了欠身,撕开信封,我果然去倒了杯热水回来,自以为是“盛情难却”,待我将水喝完,他已合上信,随手丢在沙发上,又指指脚边的枕头,对我道:“谢谢。”而后坐起身,在背后留出个刚好可以放下个枕头的空隙,我顺从地将枕头塞进去,手背刮着他的背,这样的亲密接触让我感到窘迫,慌忙又问他需不需要别的,“白开水,”他回答说,停了停又说:“谢谢。”
“讲讲你的病吧;自从——”我把水递到他手上,有些抱歉地说:“自从你离开盛辉之后又做了什么?”
“四处游荡,游山玩水,”他耸耸肩,“最后,在一家事务所当个临时工。”
“你不回瑞士了?”
“不,暂时不。”他怀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那……那你在哪工作?”
“就在这儿呀。郑州,中国。”他笑了笑,眼睛始终不离开我,我迅速把水喝净,尴尬地站起身,冲他道别,并祝愿他早日康复。
“不再多留一会儿?这瓶水再过十五分钟估计就能吊完——我给你做意大利面。”
“啊,多谢邀请,还是不用了吧。”我拒绝,当然是假装的。
“意大利面可是我最拿手的,
当然,我选择留下。十分钟后,楼下诊室的护士进门帮他拔针,略微休息了一下,他进屋换了套衣服,出来时,显得精神焕发,对我说:“厨师上岗啦,客人请点餐。”
“你的招牌菜是什么?”
“就是意大利面,想要什么就做什么——啊,前提是,冰箱里有食材。”
“那我是不是应该看看冰箱里有什么,之后再点哪。”我果然去看了,除了鸡蛋和一些碎菜叶,什么都没有,便小声嘟囔,“这还请人吃饭呢!”
他二话不说,径直换了鞋等在门口,说:“那就去买吧。”我只得飞速提上鞋子,跟随他出门去。然而,我们并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菜市场或者贩卖蔬菜的地方,反而,正徜徉在某个街心小公园里。一路上,戴蒙侃侃而谈,这是他每天必去之地,早晚各一次,跑步,散步,“这里有道靓丽的风景——特别是夜幕降临的时候,不知我们碰不碰得上——”
“靓丽的风景?”我喃喃重复着他的话,浑身打起冷战,“特别是夜幕降临的时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凶杀案——”
“现在我们进去——不过,我可保不准会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这里靠近火车站,治安不好。”他故弄玄虚地冲我眨眨眼睛,一开始我还信以为真,小心翼翼地紧跟在他身后,最后却是为自己的愚笨而懊悔了,“公园人头攒动,凶手如若不是神经病是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行凶的。”
穿过一片草坪时,他磕了磕脚跟,我们此时已经越过摩天轮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程,我有些气喘,等到一张空椅子跃入眼帘时,整个人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坐稳后才冲他招手。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我也有点累,不曾想生个病后这么虚弱。”
“我小时候得过肺炎,可不是那么好治的;你就应该多到外面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但又不能吸进凉气,这病还真是让人为难。”他同意,却没再说话,我们并排看着黯黑色的苍穹,夜风轻轻地吹着,摩天轮上的彩灯一闪一闪,映照着他俊秀的脸庞,我想,如果这张脸是古铜色的也许就更完美了——我会更加疯狂地迷恋。
正在此时,视线被一团灰蒙蒙的雾遮挡住,旁
“先生,给您的夫人买束花吧!这花可便宜了,五块钱一支!”一个像铃铛的女声,我抬抬头,看见个手捧玫瑰花的小姑娘。
我向戴蒙看去,他也正在看我,好笑道:“这景色是不是很迷人?”
“的确,”我尴尬地答,抬头对卖花者说:“小妹妹,你误会了——”
她看看我,又看了看戴蒙,恍然大悟。
我正感到一阵失落,只听见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先生,给女朋友买束花吧!”
我在心里欢呼雀跃,暗暗期许戴蒙能做出些意想不到的事。果然,他掏了掏口袋,摸出一张五十的票子递过去,满脸写着无可奈何。卖花的小姑娘翻了翻口袋,面露愁容,“……天刚黑下来,生意还没怎么做,只刚刚卖了一束,得了五块钱,加上我口袋里的,也找不开这五十块钱呀。”
“那就拿九枝吧!”他爽快地接过卖花者递过来的五块钱,她似乎有点过意不去,硬是多送给我一枝玫瑰,最后才感恩戴德地离去。
“十全十美。”他浅浅一笑,显得有些羞涩,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个表情,我则埋下了头。然而,我并非被这小小的欣喜冲昏了头,事实上,我很不高兴,原因当然是那第十朵玫瑰——深谙中国历史的戴蒙是懂得的,九代表着“天长地久”,“十全十美有什么好,又不能将爱人带到我的身边?!”然而很快,收到花的喜悦与他“并非刻意的”露骨的表现让我宽了心,思忖:“今晚将是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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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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