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杰自香港回来之后没两天,就接到窦老分给他的新任务,让他看是以“香港美食周”还是以什么方式做个噱头,筹备酒店的五周年庆典,目的是拉动酒店的人气,提升整体美誉度,以及带动酒店的入住率。
何亦杰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况且窦老话里点的很清楚,这是有意在让他介入管理,五周年庆典之后,可能还要对他的职务再做进一步的安排。
何亦杰虽然不晓得窦老已经起了爱才之心,也是有意想助他一臂之力,准备在美食节一结束便擢升他为酒店的副总,正式让他掌管酒店的整体营运,但他也明白这个美食周在自己职业生涯上的重要性,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是一根蜡烛两头烧,一头忙着牵绊子沂的病情,一头忙着加紧筹备这个活动,好似瞎子背瞎子——忙(盲)上加忙(盲),一刻都不得闲。忙到极处,简直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或是从耳朵后边拔下一根寒毛,便能分身出来一个自己,这头盯着酒店里的琐务,那头跑去医院里照看子沂才好。
尤其是他一天到晚心心念念地悬着子沂的病情,只要有一点空档就马上潜心研究食疗的资料,几十万字的资料聚精会神地研究下来,居然给他研究出来不少心得,干脆在美食周的食谱上设计了很多养生的菜式——反正深秋时节也正好是进补的时令。
何亦杰也知道,这个时节有很多饭店都在大打秋补牌,天南地北的滋补之物、甚至珍奇异兽都被抓了出来,加以放大、变幻出各种噱头。但若穷追猛打的话,他们与其说是秋补,还不如说是变着法的养膘呢!何亦杰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在清淡素食上做文章。整日里除了琢磨菜谱,更得反复地揣摩、提炼这素斋美食周的卖点。
其实,何亦杰决定这样做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苦于没法分心二用,这才只好顺水推舟,一石二鸟。他挂着子沂的病情其实已经多过酒店里的事务,实在是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研究和子沂没关的食谱。
他根据搜罗来的食疗资料给子沂量身设计了一份食谱,子沂入院第一天,他就跑到医院里送饭去了。
Mri的检查正常是半天出结果,但是在检查前需要空腹6~10小时,子沂被两个哥哥抓去医院的时候已经快11点,因为她在飞机上有少量进食,因此一直等到下午5点才安排她去做Mri。
Mri检查前被喂了将近1000ml的温开水,又肌注了一支盐酸山莨菪碱,被叫进去仰卧位轻度右前斜位25°扫描,使胃充盈良好。子沂躺在床上,随着医生的指示慢慢地将身体扭转,心里就开始一阵阵地发慌,头一次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而是一条橡皮鱼般,茫然,迟钝,而又无力,好像完全都不听使唤似的。
除了医生偶尔简短的命令,现场亦无其他的声息,也许医生是为了检查得更仔细及更彻底,故而进行地异常缓慢。几分钟之后,子沂就觉得一阵窒息般的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万籁俱寂之中,只觉得胃地一下一下地抽搐,疼的感觉仿佛一只魔爪,在黑暗里一下子把她攫住,而意志力亦仿佛在这一刻离她而去,只剩了无穷无尽的软弱。她只好悄悄地伸出手,死命地抓住了床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浑身都板得硬邦邦的了,才被语气平静的医生叫停,随即,她活动了一下身体,慢慢地挪下床来。
临出门前,子沂特意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医生的神色,只觉得在严峻之中似乎有一抹寒意,浓得化都不化不开。
子沂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极力维持住平静,默默地走回了病房。
一夜忐忑,好像平生还没有哪一夜如这夜一般漫长。
第二天一大早,子浩和子渊便拿到结果,确诊是胃癌中期,要尽快排期做手术。
捧着厚厚的一叠检查报告,子浩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他一向最看不起人掉眼泪,即便在他最失意的时候知道孙知琳和兰姐的情愫,纵使他再伤心,也还是能咬着牙面对。他一想到整天跟他斗嘴,跟在他屁股后面团团转的小妹妹,居然要开始和时间赛跑,生命在她身体里一点点流逝,心里就一阵难受。
从小,小妹就不让他省心,无论骑脚踏车,学游泳,跳舞,甚至去赌城玩牌,所有不为人道的嗜好都是他这个哥哥调教出来的。他现在想想,好像在自己过往近三十年的生命里,这个妹妹和他是最亲近的,远胜过其他的家人。
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如松开的水龙头般泻了下来。
子渊在一旁亦是心如刀割,他只感到深深的无力感,无论在巴黎面对雅妍的当面拒绝,亦或是和法国男正面对质,争夺薇蕊的抚养权时,他都未曾有此刻的心虚和不知从何着力。更令他羞愧难当的是好似近一年来都是他麻烦小妹的时候居多,而他却什么忙也未能帮得上,还让她在感情上接二连三地受到重创。面对子沂的重症,他相信无论是自己,亦或是翰辰都脱不了责任。他实在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爱她呢还是害了她呢?
想到此,他心痛地连站也站不稳,只想找个支撑点来靠。但眼见子浩在一旁掩面痛哭,比他还伤心,他只得强打起精神,用颤抖的声音安慰他:“我相信小妹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定要有信心,陪伴她度过这个难关。如果此刻连我们两个都倒下来了,那爸妈怎么办呢?”
这么多年来,两兄弟好似头一回抱头痛哭,然后达成了一致的协议。
这兄弟两个强颜欢笑,走进病房里给小妹汇报这个噩耗。两人好像唱双簧般,只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哄子沂先开刀再说。子沂一问到关键处,子浩就打哈哈,子渊则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地顾左右而言他,说来绕去都是那么几句,反正不管如何,只要手术切除后的复原率都能超过八成以上,子渊这个老实人这次可是铁了心,为了让子沂安心动手术,再大的谎他也要圆。
子沂看着两个哥哥难得的表现出一致的默契,使出浑身解数掩盖自己的病情,及替她打气,看着两人不自然的神情,红肿的双眼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心下已了然。从自己一踏进医院,换了病服躺在病床上等待检查时,就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好似气球被戳破了洞,越泄越多,越泄越快,快到连自己起身的力气也无,骨架好似松散了般,再也拼凑不起来。
她凄然地想:“难得见到两个哥哥为自己异口同声地扯起谎来,还寸步不离地陪在自己身旁,自己就算是死也该瞑目了。”
想到此她的心开始抽痛起来。她实在舍不得自己的手足还有父母亲,尤其是想到自己虚长了近三十岁,但真正承欢膝下的时日寥寥可数,自己尚未带给父母亲任何的骄傲或是欣慰,想不到却要先伤他们的心了。
她很想开口请求两位哥哥替她隐瞒自己的病情,但不确定这样会不会更加不孝?
子浩所有能哄人的伎俩全使完了,眼见小妹木然灰败的神色,他实在按捺不住,半讨好半试探地说:“我把那姓何的小子抓来陪你好吗?我看他对你真的是挺上心的。”
子沂听了毫无反应,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说:“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你们先去忙吧。反正有看护在,你们两个大男人杵在这儿,我想起身上洗手间也不便。就算何亦杰来也无济于事。”
接着她故作轻松地说:“好久没休假了,就当在医院里休个长假,顺便调养身体吧。”
子沂说不出口的是: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高?就算手术成功了,还有冗长的化疗疗程要熬,在五年内是否还会再复发的几率会有多少?她又怎忍心把何亦杰当浮板使呢?何亦杰原本就一无所有,凭着自己对神的信心和毅力,好不容易才熬出了一点名堂,遇上了伯乐,她严子沂怎能如此自私,把他拴在自己身边,断送了他的事业呢?
爱一个人除了要给他尊重和自由外,更重要的是要成全他的梦想,及成就他的事业。
这才是她严子沂的心声,和矛盾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