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那个夜晚在伴李梦如回宿舍的路上,她突然在路旁的桂花树下停下来,低着头说:
“师兄,我快要走了,以后晚上可能都不再去资料室了,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
走了!你要去哪里?我不知道有没有问出声,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我呆呆地望着她低垂的头颅,在昏黄的路灯下可以隐约看见那稀薄柔软的发丝长长地飘拂在她的胸前。我其实很少看到她不低头的样子。坐着的时候,她低头读书 --- 我从没见过她坐着不读书的模样 ;走路的时候,她总是跟在我后面,偶然回头看一眼,会看到她正低着头。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站着,她又是这样,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徐志摩有一句被唱俗了的诗,说什么“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却不喜欢看她总是低着头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她那个年龄应该有的朝气。再加上那几缕稀薄的黄发,让我想到“黄毛丫头”,不由自主地觉得她有些可怜。那时的风气,无论是在作品里还是在现实中,都只有黑油油的浓厚秀发才配得上美人儿的称号。
她肯定不算美人儿,那么瘦弱的身材,简直是营养不良的样子,淡眉秀目的,再披了一头发黄的头发,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引人注目。
我却像着了魔似的,心里不知道哪个地方被触动了,总是有点担心她,有想保护她的冲动。就像那时,我就突然有很强烈的欲望,想伸手去抚摸她那些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发丝。但是我始终一动也不动的,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我那时就是那样的人,在观念上是一点儿也不能免俗的,如果人人都说身材丰满头发黑油油的女孩才够得上漂亮,我是不可能反对的。即使内心深处被不是黑头发的发丝感动时,也会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自己也会觉得那是奇怪的不够光彩的。
突然一阵秋风吹过,桂花纷纷飘落。萧瑟的秋风清凉入骨,唤醒了我全部的感觉。我闻到了桂花浓郁的芬芳,感觉到梦如全身哆嗦了一下,并看见有几粒桂花飘落到她的头发上。
就那样,我忍不住靠近了她,叫她不要动。我轻轻伸过手去,拣出飘落在她的头上的桂花,并借此触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那种冰凉而柔软的感觉是我对她最真切的记忆了。
然后她说:“师兄,把你手上的桂花给我,再去摘多一些,我来做成书签,好吗?我听说桂花即使干枯了,香气也可以保持很久。”
我忙伸手去摘。桂花树又高又大,她是够不着的。
“你喜欢桂花做的书签?”我一边摘一边问。
“我是想,只是用来做个纪念,看见桂花书签就会记得师兄你了。”她笑着说。
“你要怎么做?桂花这么细小?”我盯着只有米粒般大的黄色桂花,皱着眉头问。我不喜欢听到什么纪念,记得或者怀念的字眼,心里有些伤感。
“用一块小白绢做成小布袋,把桂花缝进去,再粘到书签上。师兄,你再多摘些,我也给你做一个,留做纪念吧。”她说。
“不用,桂花书签有什么好。花汁沁出来说不定还把书弄脏。”我冷冷地拒绝了。我那时被她不知道要去哪里的念头伤害了,不想接受她的好意。
“其实,我也不会用它来做书签,只是想留个纪念。”我估计她有点难过,但是她还是勉强着继续笑着说:“我有一种很特别的书签,我在做个试验,那个书签说不定能接收书里的密码哟。”
“什么特别书签?什么密码?”我没精打采地问。
“等试验成功再告诉你。谢谢你,师兄,再见,晚安!”她笑着朝我摆摆手,带着我摘给她的桂花,转身就走。
“等等!你要去哪里?你还有一年才毕业。。。”我朝着她的背影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我论文写完了,以后都不去资料室了。我先走了!”她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秋风的鸣泣。
那晚差不多是我跟梦如的最后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