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社╱题:蔡英文的矛盾,作者:王昆义(台湾),台湾战略学会秘书长、清云科技大学欧亚研究中心研究员、教授
五都选举结束之后,原本民进党与大陆之间的对话应该可以大举开展,所以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选前就已经规划要在2010年12月18、19日举行一场闭门的“民、共研讨会”,会议原定邀请10位民进党党员与亲绿学者参与。未料这一场试验性质的“民、共研讨会”却遭到民进党中央加以阻挠,让研讨会不得不流会。
对这场会议的流会,民进党发言人林右昌解释说,党中央未授权任何人、任何智库和大陆对话。他还说,没有任何人代表民进党主席蔡英文,去大陆参加任何会议。林右昌还有一句话颇有让人感到矛盾之处,他说:“民进党非常乐意和中国有正常的互动与交往,在不预设前提、对等、有尊严的状况下进行,大家本来就应该对话。民进党的门本来就是开的”。
蔡英文的矛盾
从林右昌的说法中可以看出蔡英文有三个矛盾之处:
矛盾之一是,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是以学术的名义邀请几位具有学者身份的绿营人士前往讨论民、共对话的“政治基础”,又不是像国民党一样要建立“国共论坛”,为何需要民进党中央的授权?而且这次的讨论也不预设前提,厦大也尽量安排对等、尊严,这些都符合民进党中央的要求,怎么会严重到好像要出卖台湾一样呢?
矛盾之二是,五都选后蔡英文特别拨出三分之二的竞选经费,说要在蔡英文担任董事长的“新境界文教基金会”设立“两岸智库”,以强化民进党的中国政策论述与提升直接交往的能量。这个“两岸智库”将由民进党前秘书长吴乃仁掌舵,最快2011年元月正式运作。
既然蔡英文有意新成立两岸智库,以加强对中国的论述与直接交往的能量,那么这次厦门大学所办的研讨会,可以说是一种“测试水温”的动作,民进党中央加以阻挠,不等于给自己扇嘴巴,以后如果蔡英文说可以跟中国大陆对话了,谁会相信,又或者她到底能授权多少人可以去跟大陆对话?
要知道,一般被授权者,应该只有一个人,而不是一群人,如果是一群人,到时候在会场上七嘴八舌,如何能对话?这次厦大的研讨会是学术性质,难道也要每个民进党的与会者都必须得到授权才能去谈学术问题吗?这不是矛盾,又是什么?
矛盾之三是,民进党这次五都选举能够在选票上大幅增长,主要是因为选举中只谈“治理能力”问题,不谈两岸问题,让选民以为民进党不再反中,所以中间选民放心的把选票投给民进党,但是2012年的总统大选民进党绝对不可能再回避两岸议题,这次蔡英文以“未授权”的理由阻挠厦门大学的研讨会,未来大陆方面还有谁敢出头再领军来举办类似的研讨会,没有学者的研讨会去进行“测试水温”的动作,民进党想在“温室”里设想与大陆进行对话,那不过是空想主义。所以这次“厦大事件”发生后,我想2012年以前,大陆绝对不会有人愿意再领头跟蔡英文领导下的民进党中央进行对话。
蔡英文在想什么
蔡英文既然有上述三项矛盾存在,那么她到底在想什么呢?这不禁让我想到中国评论月刊2010年12月号上面所刊登的黄嘉树教授的一篇“关于两岸政治谈判的思考”文章,在这篇文章里他提到“当涉及到政治性、安全性的议题并且需要签订有官方约束的文件的时候,台湾方面将无法接受‘默示性的承认’,他必须将要求明确解决‘我是谁’的问题”。
这个“我是谁”的问题没有解决,或许是蔡英文不愿授权民进党人士前往大陆对话的主要因素吧。蔡英文从去年开始大剌剌声言要搞出一份“十年政纲”,但至今还是只闻楼梯响,却不见人下来。如果没有错,应该就是到底民进党新的“中国政策”该怎么拟定,都找不着头绪,也就是“我是谁”都找不到定位,以致于“十年政纲”至今还生不出一个影子,只好再搞一个“两岸智库”来研究新的“中国政策”。
问题是没有接触的空想主义,又如何知道“我是谁”呢?类似的问题最早在1991年就由挪威的作家贾德(Jostein Gaarder)所着的“苏菲的世界”一书中就提出过,他藉由一名14岁的女孩苏菲放学回家,发现信箱里有一封寄给她的信,信上没有邮戳,寄件人是匿名。信中的字条写着两个问题:“你是谁?”、“世界从何而来?”。然后贾德就带领着这个女孩去探索西方哲学家的智慧,慢慢的解决“你是谁”的问题。
尔后,已故的美国政治学大师杭廷顿(Samuel Phillips Huntington)也写过“我们是谁?:族群融合的问题与国家认同的危机”。他在这本书中说美国是由英国殖民者所建立的。这些殖民者带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文化,包括英语、基督新教的价值观、个人主义、宗教使命感,以及对法律的尊重。后来来到美国的移民潮,逐渐接受了这些价值观,并慢慢吸收了美国的盎格鲁-基督新教文化。然而,晚进以来,因为接受同化的移民者大多是西班牙裔移民,加上双语主义、多元文化主义、公民身分的价值下降,以及美国菁英的“去国家化”表现,美国的国家认同已经遭到侵蚀。
问题来了,蔡英文若想搞“台独主义”,她必须像“苏菲的世界”中,去寻找西方渊远流长的哲学思想,好让她去问“我是谁”。相反的,她也必须面对像杭廷顿所指出的两个不同文化的世界,这两个不同的文化世界,一个是统派的“中华文化世界”,一个是独派的“台独文化世界”,这两个世界在台湾的政治上既无法对话,也找不到有共同思考的观点,这当然是蔡英文对一个小小的“厦大事件”,都要祭出牛刀大砍一番的原因。
蔡英文在怕什么
反过来问,蔡英文在五都选后被定位为“虽败犹荣”,但她到底对一个小小的厦门大学研讨会又在怕什么呢?其中还是有三点可以解释:
一是,民进党虽然在选战中失去三个席次,但赢得选票,可是这些大赢的选票都是在南部地区所获得。大家都知道南部地区支持民进党的选民“反中”的情绪特别高昂,如果民进党在赢得南部地区的选票之后,立即开启“民、共对话”,那么民进党遭到的反弹必然不是党中央可以抵挡,所以民进党中央宁愿缓,也不愿急,避免一个小小的学术研讨会被台湾媒体宣传成是“民、共对话”,这必然对民进党中央的形象有所伤害。
二是,民进党在这次五都选举中主打“治理能力”,毫无涉及两岸议题;但即使如此,以阿扁为核心的“一边一国”连线却大幅当选,如果再加上以吕秀莲为主的“gogogo连线”也当选不少,两者相加起来也有几十人。这些地方的市议员虽然分散在五都各地方,但若连结起来对抗民进党中央,也绝非蔡英文所领导的党中央可以抵挡,所以如果五都才选完,就让人有党中央立即要开启“民、共对话”的错觉,想必不是蔡英文在选后重新巩固党主席的地位所可以抵挡得了的声势。
三是,五都选后民进党又立即要面临立委与总统的大选,五都选战对于民进党“虽败犹荣”,但选前的叫好,选后却还只是取得南二都两个席次,虽然选举过程中出现连胜文“一颗子弹”的干扰,但这就像阿扁所说的:“一颗子弹打不掉17万张选票”,吕秀莲也说:“民进党所赢得的40万张选票是假象,杨秋兴所得的选票都是蓝营所投下的”。这些炮火必然只是初步发出的,以后显然会有更多。所以,对民进党中央来说,现阶段最佳的策略还是“先安内、再攘外”,内部的炮火都摆不平了,如何去开启“民、共对话”呢?
从这三点或许可以理解蔡英文表面上打了一场漂亮的五都之战,但她却也陷入“囚犯困境”之中,党内的公公婆婆太多,让她不得不把过去说过的“不预设前提可以和中国进行对话”的说法往后挪,并且还要搞出一个“两岸智库”来想方设法拖延跟大陆对话的时间表。所以搞出这个“智库”,其实可以说是把“民、共对话”无限期的往后举行,所以我没猜错的话,蔡英文既然摆出这个“两岸智库”当幌子,必然是一种拖延战术,2012年“总统”大选以前民、共想进行对话,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民、共如何开启对话
既然蔡英文的“民、共对话”可能遭到这么多的困境缠绕,那么大陆如果真的愿意跟绿营对话,那又该怎么做呢?我想最好的方法还是采取“围魏救赵”的方法,这类的方法四种:
其一是,邀请绿营学者和“一边一国”或“gogogo连线”的议员一起组团到大陆进行研讨会,主题不必太高调,就专门设计一些跟台湾地方性的议题进行讨论。事实上,绿营的议员再怎么“铁板一块”,但面对选民的压力,他们还是需要跨海去要一些“利益”,也就是希望大陆也“让利”给这些地区的民众。特别是南部地区的县市长都一个个的往大陆跑,想必这些再怎么坚持台独的议员,也不得不跟着去。
其二是,李登辉早就说过想去大陆学孔子“周游列国”,大陆如果能够放开心胸,邀请李登辉和他的“群策会”成员一起去大陆“周游列国”,这不只是两岸间的盛事,也是国际社会瞩目的焦点。现在大陆经济崛起了,是一个大国了,如果大国做事能超越美国动辄到处打仗的作法,中国必然更受到国际社会的尊敬。何况李登辉都已经87高龄了,让他去大陆走走又如何?国共过去厮杀那么多人,都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跟李登辉又没相互杀过一个人,双方又怎能不也一笑泯恩仇呢?
其三是,邀请吕秀莲过去大陆访问。从去年初开始,吕秀莲就已经一再表达愿意去大陆访问的意愿,可是说归说,大陆却从未有动作,这之间到底出了什么原因,我们不加猜测。但如果大陆对吕秀莲真的有疑虑,那么倒可以换个方式,也就是吕秀莲旗下有“台湾心会”、“民主太平洋联盟”、“国展会”,大陆不妨可以邀请这些吕秀莲的智库前往访问,或者办一些座谈会,等到时机成熟,再邀请吕秀莲过去访问。
要知道,吕秀莲之所以想去大陆访问,跟她有意参选2012年的“总统大选”有关。这一点吕秀莲所属“台湾心会”的会长张贵木在2010年12月11日在台湾的电视台上就已经透露了,如果没有吕秀莲的授意,张贵木必然不敢在电视台上透露这样的信息。所以邀请吕秀莲过去大陆访问,不管是不是再造一个舞台给她,我想对大陆不可能会有损失。
其四是,邀请民进党其他三个天王谢长廷、苏贞昌、游锡过去访问。这三大天王在未来都可能失去政治舞台,只要他们没有担任公职,邀请他们过去大陆访问,何尝不是让他们再造舞台的机会,只要他们愿意,给予他们最高规格的礼遇,相信他们应该也不会拒绝才是。
这四种“围魏救赵”的作法只要一成熟,那么大陆想跟蔡英文的党中央对话,应该就不是那么困难。当然,大陆或许有一种想法,李登辉、吕秀莲、谢长廷、苏贞昌、游锡在台湾政坛的影响力都已经不如蔡英文,所以没有必要让他们跑第一,这是大陆的“面子文化”想法。在台湾绿营里面,没有谁必须跑第一的问题,只要有人敢冲第一,后面自然有人跟着冲冲冲,所以民进党的文化跟国共的“面子文化”是不一样的,就像这一次宋楚瑜率先帮杨秋兴站台,国民党为了面子,宁愿输掉高雄市,也不可能弃保,但如果是马英九率先帮杨秋兴站台,情况可能就大不同了。所以思考民进党的文化,绝不能从国共现有的“面子文化”的角度来设想,否则一切事情都做不了。
民进党思想的根源
那么民进党的文化既然跟国共的“面子文化”不同,那么到底民进党的思想又是什么呢?过去我曾说过民进党的思想有些部分来自“毛主义”,可是如果要深究,他们可能更像是中国共产党一样源自马列思想,这种说法或许会让人感到讶异。
其实也不用讶异,我们来注意一下马克思思想中的6个要点,包括:共同所有权(common ownership)、平均主义(egalitarianism)、无阶级社会(classless society)、打破世袭阶级(class struggle)、无产阶级国际主义(proletarian internationalism)、世界革命(world revolution)等六项。如果要加上列宁所实践的「无产阶级专政」(?dictatorship of the proletariat )以及“专业领导革命”(revolution led by professionals )两项,那应该就可以彻底的瞭解民进党思想的渊源了。
事实上,民进党的许多革命家都是一无所有,他们所追求的都是要打破过去国民党所垄断的“所有权”资源,包括政治和经济的所有权,所以追求“平均主义”、“无阶级社会”和“打破世袭阶级”是他们共同的目标。而民进党虽然无法做到“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但在台湾内部建构一个“国际主义”,也是他们能够取得广大“无产阶级”支持的主因,特别是南部地区,越是贫穷的地区,就越会欢迎民进党所宣扬的“无阶级社会”理念,民进党在扁案之后能够快速再起,也就是这些理念不坠,虽然后来接任党主席的蔡英文是富家女,但她并没法改变民进党原有的体质,这也是民进党能够持续在南部获得高票的主因。
再来说说列宁所实践的“无产阶级专政”和“专业领导革命”两项,台湾并非是一个无阶级的社会,以当前来说,许多人拼搏一辈子,也无法拼上一栋房子,特别是近来“豪宅”的说法深入人心,更让一些中下阶级的人感到挫折,国民党虽然跟大陆签订许多协议,但这些协议被宣传成只对有钱人有利,对穷人毫无帮助,这也是许多中下阶层民众会把选票投给民进党的主因。
再说列宁所实践的“专业领导革命”这一项,许多民进党的候选人都是从立委或议员助理做起,他们把政治当成一种专业,绝非国民党许多都是派系中人所可比拟,所以政治专业早就变成民进党候选人的一项标签,由专业的政治人物来参与政治选举,或者由专业人士来领导革命,这早就成为民进党思想的一种。
从这里来理解民进党的思想,也许很多人会问说民进党为何没有变成中国共产党,这里可能还是要拜国民党之赐,要知道毛泽东所发扬光大的“农民社会主义”(agrariansocialism)、和“人民战争”(people\'swar),在台湾社会早就不存在。
从蒋介石到台湾以后,他大力的推行“三七五减租”和“耕者有其田”,早就解决了台湾农民社会主义的问题,台湾在民主化过程也没有进行“人民战争”的条件,有的只是民进党号召人民走上街头进行抗争,而在1980年代一波波的街头运动,也逼得蒋经国不得不解除戒严,开启台湾民主化之路。
所以要瞭解民进党思想的根源,从马列毛思想去寻找,应该就不难理解,但重要的是必须依照我对马列毛思想的翻译去着手,而不能从大陆传统的翻译去理解,否则就会出现偏差。
(全文刊载于《中国评论》月刊2011年1月号,总第15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