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人 (3)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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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扑 空


    连差头的司机也知道华光大学校庆!老远就见校门处插满彩旗,大红布的横幅欢迎游子归来。上街沿挤满摩托、电瓶车,下街沿排满轿车。一堆堆的人拥着议论像动乱年代。海月钻出车门,引得众人侧目而视,以为又是大人物······他抬头对视,没认出熟人。

    他才走进大门几步,突然响起震耳的音乐,吓一大跳:原来有两排红领巾,一色白衬衫兰裤兰裙子的少男少女,在华光大学附中的横幅下正休息,见他不凡的打扮,像尊人物,于是手上有鼓、喇叭的一起开工、其余的一律向他举手敬礼····他双腿发软,眼睛潮湿了。

    主干道一座华表式的碑,在草坪中央。他逼近看这从没见过的东西:是旧石雕,不知哪儿挖出的,刻着两行共十六个古篆体字的校训,他从没听说过有这校训。东张西望,感觉是走错学校了。终于想起,这儿原是巨大的领袖石膏立像,几层楼高,基石上红漆字: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大救星·····终于搬走了!

    华表后面的空地上,青草中埋个西洋墓志铭似的石头。他走进去看,刻着一句鲁迅的路从无路处走出的话,画一枝笔搁簿子上作装饰。他发着呆,由此想起鲁迅的另一句话,大意是现在的文人都不肯做眼前的事,而宣称自有伟大的任务,那么且把任务记簿子上,到老来翻开算账吧。

    他头皮一麻,自己这一届,不觉已活过鲁迅的年龄了。

    翻薄子吧,算账的日子到了!

    大道旁有一长列课桌,来校庆的都在此排队,签名后领一顶长鸭舌的“华光”红旅游帽作纪念。他不耐烦排队,上前问有分系的登记吗?他想找自己的同学。
  
  “没这登记。”

  “那我怎么办?人海茫茫······”

   那人问明后道:“那去文学院吧。”

  “没听说过·····4号楼?对不起,也没听说过·····是旧房子?你指方向吧····好的,谢了。”

   他连忙找过去。最想去的地方当然是宿舍和教堂,但必须先和同学碰头。

   找到那幢楼了。正是从前上过课的地方,有他太多的记忆。二、三十年代的建筑,保存得好,门和窗的楣、柱的西洋花卉石雕依旧。缺损处也依旧,没有乱修补。整体米白色的四层楼。他记得当年初进学校的吃惊:古木的绿荫中一处处白房子,不像在上海,像在广州。

   正门有文学院的横匾,一旁有个照片榜。他顾不及看,先问在哪里集会。接待的学生看手中单子道:“不管文、史、哲、地理、教育,不管哪一个班,这届都在302。”
 
 
   他嘴里咕哝:这怎么挤得下,走过古老的花砖地,踏上磨损的木扶梯。302的门上的贴纸:果然是好几个番号。

   他推门进去。冷冷清清的十来个男女,分几堆说话。见有来人,十几双眼射过来。没有认识的!有个衣着讲究的女人琢磨海月的打扮,不肯定道:“你是地理系的?”“不是。”“教育系的?”“不是,”海月已认出那女的,笑道:“但你是唸文学的。”

   女人惊喜道:“你认得我?你是 Johnson吧?”

  “不是,你认错人了。”

   众人齐道:哦,耸耸肩而转回头继续他们的话题。

   海月原想细打听的,见他们这傲然的冷漠相,只好闭口。这证实了他原先的预想:毕业分配时的勾心斗角,弄得大家不愉快,不愿回这伤心地。只有自己是傻冒,吃了亏还兴冲冲地来!他发一回呆,悄无声息的退出。经过别家的房门,也张一下,也是人少。老教师的身影,一个没见。
 
   退回大门口。静心看那个文科历届教员榜。每人有彩照和个人简历。他找到两个他喜欢的任课教师,摇头感叹,老得不像样了,不看大名不敢认。于是叫来门口招呼的学生,手指着问:这二位今天可来了?近况如何呀?有办法联系他们吗?

   一问三不知。

   又指着某系主任---他感兴趣的一名三十年代的海派诗人---其实是挂名。大抄家时连人带物装卡车来学校,他才看到真人。海月挑错道:“怎么写他前年出国接受荣誉奖,他死了十年了。”
 
   “你怎么晓得?”

   “登报的。人人晓得。魂灵也能出国吗?”

   “我不晓得。”
 
   “你什么系的?”见学生不答,道:“有别人提出过吗?”

   “只有你先生。”

   海月苦笑,咕哝着:坍台啊,自己离开了。见熟人的事落空,安心寻故迹吧。他朝宿舍走去。路经操场、食堂、大礼堂、校长楼、教导楼,人明显的多,比较热闹。他脚不停步,多看一眼也不愿意。



莫徐有 发表评论于
哈哈,只要不姓劳就好!
.川晔 发表评论于
哈哈,海月是我女儿的名字,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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