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记
引子
我父母亲原先60~80年代时在一钢铁研究院工作,因为工作需要在做完实验后往往要照相片留记录,比如钢铁试样的显微金相结构,表面处理的效果,特殊气体的腐蚀效果等等。当时都是用海鸥120的相机照,就是长方形像个盒子一样的那种,机身正面上下有两个镜头的,一个取景,一个曝光。镜头不能变焦,对焦得用机身右面的旋钮转着调,通过观察机身上方的显像窗的成像清晰度来确定对焦是否准确(显像窗里的成像是反的,人头朝下,看着特别别扭),而且光圈,快门都要自己调,挺麻烦的,为了省事同时也为了避免成像失败使用者一般都有一张表格,上面是在不同常见光线条件下推荐采用的快门,光圈参数和胶卷的定数。当时业余摄影爱好者和专业摄影师的区别主要就是爱好者要参考着表拍,专业的靠脑子里背下来的参数拍,那会牛头牛机尼康佳能啥的都还是一种传说。
每卷120的胶卷一般为24张,一般我父母亲做实验只要照个几张就够了,而且因为要看实验结果胶卷必须马上就冲印出来,那剩余的胶卷当然也不能浪费,所以我父亲乐得给我们家里人照相,或给其他同事及邻里的小朋友们照相,70、80年代时照相还是挺难得的机会,一般人听到我父亲叫照相都是乐呵呵的屁颠屁颠赶紧跟着去。当然连照带洗都是用公家的费用,也算是小小的腐败。
我不到10岁时已经可以脖子上套着个海鸥120相机,手里捏着个写满参数的小卡片照相了,因为父母亲工作的原因高中时还偷偷玩过一阵莱卡相机。那时我还在自家卫生间里靠着一盏蒙上红布的小灯的昏暗光线自己冲洗黑白照片,曝光、显影、定影、漂洗、烘烤,忙的不亦乐乎。高二时还用自己的压岁钱买了台光学放大机,学着放大照片。可惜后来忙着考大学,再加上彩色照片的普及,这些爱好都放弃了。
我上小学那会业余生活贫乏,摄影是比较高雅的业余爱好,许多知识分子爱好这个。我2、3年级时的班主任王老师就是一位业余摄影爱好者。她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就到我们小学任教,按那个年代的标准她是个美人,就是现在看她也是位容貌秀丽的姑娘,难怪学校里的年轻男老师都喜欢跟她套近乎。她爱用一台120照相机拍照,一般学校里有什么集体活动或者文艺表演她都会拍一卷照片,有时课后也拉几个她喜欢的学习好的同学或文体出色的学生当模特拍几张,可惜她都是自娱自乐,加上自费洗照片很贵的,她很少把照片给我们。我被她拍了不下100次,只得到两张照片。从这下面这张照片里还能看出王老师被红旗衬托出的秀丽的身影(第三左一红旗下就是王老师,当然mw!也在里面哈,谁有兴趣就自己去找吧)。
春游记
“记一次春游”这篇作文想必各位都写过吧?(什么,你没写过,你是火星人?!)
说实话,“记一次春游”这篇作文我小学中学写了不下五遍,这是一篇非常难写的文章,因为小学时每次春游都是班级或全年级集体到某个学校附近的公园玩一下,或者是到某个尚未播种的田里野炊,普普通通的逛公园,吃个野餐,能有啥写头?偏偏老师每次必布置这样的作文,我每次都抓耳挠腮,挖空心思想挤出点啥,可没东西就硬是挤不出来什么,一般都是一篇流水账交差。
可有“一般”就有不“一般”,3年级时的那次春游就出彩了。
我当时上小学的渡口市(现在叫攀枝花市)是在金沙江河谷里修出来的一座中型城市,整个城市活象一副立体牛下水,蜿蜒的金沙江就象那主消化道,一个个区就象那心、肝、肚、肺,依江而建,每个区之间相隔颇远,有十几甚至几十公里的距离。以往春游我们都是在我们学校所在的炳草岗区活动,自从班主任王老师来了以后,因为她特别活跃而且爱好组织这类活动,那年她起头组织全年级去渡口市最边远的一个区春游,因为那个区有个公园可以在湖上划船。
自从王老师宣布整个消息后整个年级就炸了营,大家课上课下都谈这个事,到时候玩什么,怎么玩,谁和谁玩,一定不和谁玩,… … 我作为班干部更是忙的不亦乐乎。既要负责帮老师统计人数,分组,还要催大家交租子、统计费用(春游的费用是从变卖同学们交的废钢铁中支出的,当时我们每学期人人都有交废钢铁的任务,学校靠这个创收给老师发奖金和组织一些课外活动),路边哪有那么多废钢铁可捡,我自己就增加了去建筑工地偷钢铁的频率和幅度,谁叫咱是班干部呢,指标比普通群众高一倍啊。
因为这次春游距离比较远算是远足了,我提前做了些准备查阅了不少涉及远足的资料。当时我父母单位的图书馆,市少年宫的图书馆,渡口市图书馆都翻了一遍,还真翻到几篇涉及野外活动远足的书,其中一本是昆明军区刊行的小册子(当时我军还正和越南人打的欢呢),里面一章里说远足(行军)时喝水要匀速,不能感到渴了才喝水,而应该每10~15分钟就喝一个定量,这样能确保宝贵的水最小限度的被转化成尿或汗而造成浪费,从而最大限度地被人体所吸收。
我当时觉得这个经验非常有意义,特意留心记了一下。我当时还摘录了不少这样的笔记,就盼着春游那一天到来。
台历上打着大星号的那天终于到了,一大早我们都到学校操场集合,每人都背着水壶和书包,书包都鼓鼓囊囊的装着午餐,水果和零食。水壶呢,则高度统一都是或新或旧的绿色军用水壶。我的书包就是一个军挎,在那时一个学生背着个正牌军挎是身份和时尚的象征,那还是我家的一位在部队里的老乡给我的正宗军品。
我那天是提前到了学校的,先到老师那里去领圣旨,其实就是要给同学们宣布的各种注意事项。我给同学们讲老师的旨意讲的差不多的时候加了一点私货,我说同学们啊,在路上喝水一定不能等觉得渴的时候才喝水,一定要匀速而定量的喝,比如每5分钟喝一盖子水,否则等渴了才咕嘟咕嘟灌一肚子那水就白白浪费了。同学们听了都哈哈大笑,因为我之前不久曾跟一帮男女同学声情并茂地讲解了基因,染色体,遗传,男的是Y, 女的是X什么什么的结果给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所以同学们觉得我又在摆龙门阵了(就是四川话胡侃的意思)。
很快学校租的公交车来了,我们嘻嘻哈哈排队上了车,出发!
从我们学校到那公园至少1个半小时,我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因为是干部嘛,最后一个才上车,前面的位子都没了)和一帮同学也是打打闹闹。上车时同学们都是按照排队顺序的,所以小个都在前边上车然后自然坐在车子前边,个子大的男同学排队在后面,上车自然也在后面,所以都做到车的最后一排。车子开的飞快车后面特别颠,每次车子冲过一个坡坎下坡时就有瞬间的失重感,每次我们都故意发出一阵惊呼,而且同学们都在看我笑话,因为我真的在身体力行我的理论,每隔5分钟喝一壶盖子水。那时我还没戴表,时间是靠估的,同学们还故意时不时的揶揄我“5分钟到了”,“5分钟到了”,“快喝,快喝”。我也就在和同学们嘻嘻哈哈打闹的过程中喝了一盖子又一盖子水,灌了个水饱,一壶水被我喝掉了一大半。但是小孩的新陈代谢就是快哈,这还没到目的地我已经颇感内部压力,有些局促不安,感觉不妙了。
开我班级车子的司机是个高手,第一个到了公园,其他班级的车队还在后面老远呢。下车后班主任王老师匆忙给我们班级合影,就是下面这张(谁料到20、30分钟后意外“惨案”就发生了)。
急忙进园后我和老师及另外几个同学先冲到租船的地方办理手续,交钱后拿着牌子安排同学们上船,基本上是男女搭配,每船8人,其实就是安照在课堂上大家就坐的顺序4桌4桌地上。随着同学们陆陆续续地都上了船,我愈发不安了,急着上厕所,mother nature的call可真给力啊。可一是不知哪个公园的厕所在哪,又怕上完厕所时其他同学班的同学占了我的位子。因为公园路船数量有限,大概正好一个班的学生正好把一场船全占完,一场大概是1小时时间。如果错过了和本班同学一起上船的机会那就只能等其他班的同学按照次序全轮一遍才能有机会再上船,全年级5、6个班那一晃4、5个小时就过去了,而且上去了也没有什么意思,其他班级的人都不熟悉,完全玩不起来。就在那火光电石的一刹那我咬咬牙决定忍了,那时我们的城市离云南前线不远,经常有云南前线下来的解放军叔叔来学校做报告,我们受的教育是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喊不叫,牺牲都不怕,个人一丁点压力算得了什么,仙人板板的,上船!
我是最后一拨上的船,正好又和我们班上一帮痞子在一起,因为平时老师刻意把班上不好好学习的同学都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后面,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一定规律,小学里发育早的个都高,但学习也都不好,尤其是男同学很明显,所以小学里个高的男同学多半是痞子(同学们不妨回忆一下各自的小学同学是否有同感),这些痞子也正是在车上和我坐一起的那些同学。可我爱痞子,痞子好玩啊,其实我上船后立刻就忘了压力,完全感觉不到了尿憋,因为更刺激的事来了。其实我们月月盼,日日盼最盼望划船的原因就是要打水仗,也就是用船桨在湖水上拍击出水花,或用手舀水把对面船上的同学尽可能浇得象落汤鸡。当时那水仗打的真是一个爽啊,我们船上8个全是大个,除我mw!外7个都是痞子,臂长劲大,作风泼辣,其他船基本上都是一半男一半女战斗力的大大地不行,我船战斗力无比强大,打的其他船上的小个同学们落花流水,闻风而逃。平时痞子们都很受老师排挤,老被老师当做反面道具给那些个子小、学习好的同学励志用,现在有了这么牛B的机会可以扬眉吐气,名正言顺地公报报仇那还不得好好利用一下,我们就可着劲使劲打,其他同学打败了逃也不行,我们力气大划船快,可以追着他们打,make sure他们必须连内裤也要湿透,哈哈,解放军是不留活口滴,爽!
坐着打还不过瘾,因为船桨比较长对个小学生来说还是有些重,为增加杀伤力好使劲我们这艘船上的同学们都站起来打水了,我都看出船在左右摇晃,暗自感到不好,可我光喊破了喉喽也没用,7个痞子们都打红眼了根本听不到我喊“坐下、坐下”。就在乘胜快追上一艘落荒而逃的败船、我们都卯足了劲,身子绷成90度准备给他们致命一击时,(这时先定格一下,大家想象一下,8个人都站在一艘小船的一侧,身子都90度朝一个方向僵硬地前倾,船桨前伸入湖水中),“悲剧”发生了。我还没弄明白呢就觉得湖水重重地朝我脸上砸来,硬硬地还敲得我颇疼,天一瞬间到下面了,然后眼前一摸黑啥也看不见,铁壳船把我扣底下了。
我们翻船了。
我咕嘟咕嘟刚喝了几口初春的湖水,还觉得不太过瘾呢就觉得有人再拽我的领子,一瞬间忽然觉得有些憋气,不行,我得上去了,不然时间长了会死的。我其实是会游泳的,四川的娃子吗,个个不会凫水也会狗刨两下啊,呵呵。
我浮出水面,抹去眼前的烂泥和树叶,看见周围一片狼藉。因为7、8个同学在湖水里折腾,眼前已经不是一池嫩绿的春水,湖底淤塞了一冬的底泥已经被我们搅拌起来,眼前是一片乌黑,周围同学们的脑袋,扑腾的水花,翻过来的船帮,树叶,塑料袋,船桨乱成一片,四周驴嘶马喊,都是同学们变了腔的喊叫声,有含救命的,有喊老师的,水上水下,聒噪一片。我扯着拽着我的领子的同学,挣扎着朝岸边扑腾。其他船上的同学有来救援的,岸上的同学,游客也有援手的,还好湖不大,同学们(痞子们)多少都能扑腾两下,稀里哗啦我们最后游到岸上,死里逃生都保住了一条小命,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时是非常狼狈的,一瞬间我们从“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征服者变成了真正的落汤鸡,而且身上全是淤泥,气味芬芳,再加上旖旎的春天小风一吹,我们真是战战兢兢,上牙巴磕下牙床,狼狈急了。公园的管理人员赶忙吹哨子把湖水所有的船都招回来,起点人数看是否有人遇难。我班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围拢过来,这些手下败将们面带春风笑意,兴致空前高涨,名嘘寒问暖关怀慰问之名,行幸灾乐祸打击报复之实,要不是老师面色非常焦急只怕湖边立刻就要变成欢乐的海洋,这些中国虎妈教育出来的同学同情心都到哪去了。
我们落水的同学该吐的吐完了,该擦的也擦完了,连续都去厕所涮洗拧衣服去了。我还惊魂未定呢,这哪是哪啊,书包水壶全都丢了,沉湖底了(为了打水仗方便书包,水壶都解下来放在船上的),准备了几个月的春游就如此惨淡收场。
想到这我悲喜交加。悲的是压力没有了,在湖里过了一遭,压力在无意识的状况下都留在湖里了,可怜了我的衣服除了淤泥还有我的压力。喜的是我看见眼前湖水里缓缓地冒起一个尺把大绿绿的东西,我以为是甲鱼,一把抓下去捞起来一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我的书包。因为水壶放在书包里,大半水在路上已经喝掉了,水壶里半壶空气的浮力把书包给带起来了,而且我书包里还有剩余的班费,都是纸币(80年代那会金属短缺,硬币非常少,一分,两分,五分,一角,两角,五角的纸币特别多),装在扎紧的塑料袋里泡泡的也有一些浮力,所以是知识和金钱挽救了我的书包。我顾不上去洗衣服,赶紧把班费交给老师,还拿出自己的面包吃了几口(没有压力的感觉就是好,吃嘛嘛香),同学们都看傻眼了,其他人的书包水壶都丢了,只有我什么都没损失,还不用要饭。我意味深长地朝同学们说了几句:“同学们啊,这知识是永远也不嫌少滴,不光要掌握知识而且要使用知识。是知识就会发挥作用,就算不在这发挥作用,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也能发挥作用;当时不发挥作用,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也能发挥作用。”
“还有啊,金钱有时也是能起一些些帮助作用滴”。
2011.02 Philadelph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