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楼梯。那座大楼有点不同寻常的是,一楼以上的楼梯都是水泥的,只有通往地下室的是木楼梯,踩上去有声音。每个面试的人必须经过那段木楼梯才能下到地下室,面试官能听到每个人的脚步声。我觉得,你们一定是根据每个人的脚步声在做什么判断,但是具体怎么判断我就不知道了。是这样吗?”
“你说得没错。”常升点了点头。“一个合格的间谍必须是任何时候都不引人注目的人,这不仅靠训练,更靠天生。具有这种天生本能的人走在木楼梯上,会尽量放轻脚步减少声音;没有这种本能的人,走上去就会‘咚咚咚’地发出很大声音。我们要找的是前一类人。这个主意最早是日本人想出来的,用来招收情报人员,据说挺管用,后来让咱们学来了。”
荣清继续问:“武汉有木楼梯的民房很多,为什么不找间僻静的民房来面试?”
“僻静的民房?你能在武汉三镇找到一间没有任何邻居的民房吗?”
荣清想想也对,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又问:“我是因为这个问题落选的吗?”
“差不多。你们这批面试的人,最后只有一个通过了三层选拔被招收,是个姓徐的。不过你也不错,我本来想帮你通融一下,可是上面有硬规定,我也没办法。”
常升为人处世颇为圆熟,加上两人又是同乡加旧识,彼此的关系除了上下级之外,比其他人要亲近许多。荣清一直很想知道,常升为什么会离开原来的机构,跑到军辎处来任职。在原来的那个机构里,升迁显然要比在军辎处这个不关痛痒的部门容易得多。荣清私下里听到过同事间的传言,说常升是因为营私舞弊行为而受到处罚,被调离机构;但是也有人说,常升是自己主动提出申请离开原机构,来到株洲军辎处,至于内中隐情,则无人知晓。
几个月后,荣清被升为少校,他知道,常升在其中起了不小作用,心里对常升颇为感激。但是同时,他也逐渐察觉出了常升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常升没来军辎处之前,从株洲前往萍乡拉煤的火车一周一趟,每趟来回花三天,这个时间表在荣清进入军辎处前就已经开始实施,甚至在日军占领株洲期间也没改变,已经保持了将近十年。常升上任之后没多久,荣清从出入库记录上注意到,跑萍乡的火车有的时候比平时多用了一天,一趟来回花四天。荣清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并没太当回事,直到他发现蹊跷的事情越来越多。株洲开出的每一趟运送军用物资的火车,军辎处都会派一个人去监车,而且基本上是人车固定搭配。荣清发现,在株萍线上监车的那个人已经不知道何时被悄悄地替换,换成了一个叫刘武成的少尉。这个刘武成也是常升介绍进来的,听说是他的一个亲戚。一次喝酒,喝醉了的刘武成无意中透露,他上星期在武昌六渡桥认识了一名歌女,如何如何漂亮,当晚就和她睡在一起。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荣清记得上星期刘武成监车回来后就没离开过株洲,那么他只能是在监车期间去的武昌,而上星期那一趟去萍乡的车偏偏花了四天!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至少荣清不这么认为,他试图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迹,但是毫无收获。
一个月后,荣清接到一项任务,派他去湘西某地接收一批刚发现的日军物资。荣清知道,抗战期间长沙和武汉轮陷后,大批由长沙和武汉撤出的机关,企业,学校迁到了以怀化为中心的湘西地区,其中包括汉阳兵工厂等重要军火企业,美军在芷江甚至建有两座军用机场,储存和转运了大量军用物资。抗战胜利后,机关企业忙于迁回原址,将相当一部分军用物资留在了湘西。一年多来,荣清已经不止一次接到过同样任务,每次去的具体地点不同,但任务内容都一样,就是把储存物资转运出来。
荣清乘坐的军用吉普进入辰溪境内后,道路两边除了常见的土家吊脚楼,会时不时出现一座两三层高的砖石建筑,依着地形地貌建在相对隐蔽的位置。这些建筑曾被机关学校用来作为临时办公场所,如今它们大部分已经人去楼空。道路弯弯曲曲向山里沿伸,远处山峦起伏,满眼的绿色在蓝天的映衬下苍翠欲滴。
吉普沿着进山的路行驶了二十多分钟,在一个两山环抱处停下。荣清下了车,吩咐司机等在车上,自己朝深处走去,在一个隐蔽的山凹里看到一个不易被发现的洞口。荣清走进洞,拧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四下查看。这个洞形状不规则,大约三十米长,五六米宽,最高的地方有十几米,洞里整齐堆放着一排排木箱,箱子上覆盖着帆布,荣清从箱子的大小形状判断出里面装的都是武器弹药。走出山洞,荣清决定第二天找沅陵行署借用两辆军用卡车,运走这批军火。
第二天去行署的途中,汽车抛了锚。司机打开前盖检查了一阵,告诉荣清大约需要一个小时才能修好。荣清站在路边往前后望了望,这里正好是两个市镇的中间地带,人烟稀少,只能在前方一棵大榕树下看见一座吊脚楼露出一角,除此以外,四周都是稻田,再没有其他人家。荣清跟司机打了招呼,朝吊脚楼走去。
这是一座从外型到体积都不同寻常的吊脚楼,比一般土家的楼面积大一倍,也高出许多。搭建楼顶的材料除了竹子,木头和茅草,中间还有一层防雨毡,从伸出的楼檐能看到防雨毡的毛边。楼的二层比一层长长地伸出一块,只用了不多的几根木脚支撑,还明显多开了几扇窗户。一楼的门厅也比普通人家的宽敞明亮,地面还铺了层薄薄的水泥,整座楼看上去不象是土家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