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非武侠】裸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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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无雨站在江边,望着笼罩在一片雨雾中的江面,除了偶尔有只江鸥掠过,一条船的影子也看不到。看来他来的不是时候,但是也只好等了。雨下得并不大,却足以使他全身透湿,也越来越明显地让他感觉到背上的剑鞘冰冷的质感。那剑很长,即使背在他这样的高个子身上,剑鞘末段仍然从他的腰际长长地伸出很多。这剑看来只有你能用,他刚上山的时候师傅说,没人有你这么高!。那是三年前,那会儿师傅犹豫了很久才决定收下他这个徒 弟,因为他除了个子高,再看不出一点学武的天份,不象其他的师兄弟,拜师之前就已经是远近小有名气的剑客了。当时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仅仅一年以后,他的师 兄弟们即使联手也无法挡住他的长剑。又过了两年,终于有一天,师傅缓缓地对他说,你的缘份不在这里,师傅我山粗水浅,你再待下去绝无益处。我告诉你个去 处,只有他能教你。说完递给他一个信封,你去清南山找云山师傅,把这封信给他,他会收留你的。
  
  云山这个如雷灌耳的名字,和伴随这个名字一起的故事几乎成为一个传奇,在江湖上流传着。此人凭一口泣血剑,独步海內,十年不败,没人知道死于他剑下的 出名剑客倒底有多少。唯一能知道的是,能亲眼看到那口剑的人,永远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它。几乎每个人都听到过有关这把剑的不同版本的传说,没人知道 哪个是真的,因为活着的人从来没见过它。对人们来说,这把剑和他的主人是如此的神秘,神秘得象是从来没存在过。
  
  所以当师傅说完,陆无雨愣在那里很长时间说不出话。半晌才说:真的有云山这个人么?
  
  有,自然是有。
  
  那师傅您…”本来他想问,您是否见过那把剑?但是忍住了。
  
  师傅还是看出来了他没问出来的话。那口剑,你自己很快会看到它。
  
  陆无雨听到这话,闪过了些不祥的念头,不禁心中一凛。
  
  师傅察觉到了,微笑道:你不必担心,云山从来不杀无辜的人。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陆无雨不禁看了师傅一眼,在心里琢磨着师傅的话里没说出来的意思。
  
  第二天清晨动身的时候,师傅来送他,他从师傅的神情里面看出了一种凄然,他知道师傅是舍不得他走。
  
  现在他站的江边,对岸就是清南山了。想到很快就要见到那个神秘的人物,陆无雨心跳有些加快,脑子里想着各种可能会出现的场面。从当地人那里得知,由于 时令已近秋末冬初,又在下雨,行客稀少,摆渡的船家要到将近中午才会出船。陆无雨不想等那么久,于是打算搭条打渔的船到对岸去。可是从清晨到现在,只有零 星几条舢板驶过江心,而且距离太远,无论他怎么喊也对方也听不到。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雨停了,太阳仍然懒懒地躲着不肯出来,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泥土的清香,江面上的渔船渐渐多了起来。陆无雨看见一条离他最近的渔舟上,渔夫正在准备撒网,就朗声说到:船家,帮忙把我送到对岸好吗?我多付给你船钱
  
  渔夫立起身,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说:如果你肯等我一会儿,我下完这一网再送你。
  
  好,我等你。陆无雨不知道打一网鱼要多久,但还是同意了。
  
  江面上的雾已经散尽,对岸清南山上的蓊郁的林木已能很清晰地看到。反正要等,着急也没用,陆无雨索性坐在江边看渔夫捕鱼。江面上的渔船越来越多,外形 几乎没有任何分别,小小的,每条船上站着个渔夫。他们或者在用一只长竹篙撑船,寻找最佳的撒网位置;或者已经下网,正坐在船头静静地等待。陆无雨的那个渔 夫是那些正在等待收第一网鱼的人们中的一个,等待的同时,他还在悠闲地抽着水烟。
  
  他终于收了网,把船驶向江边。不等小船靠岸,陆无雨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渔夫竹篙一点江岸,小船向江心驶去。陆无雨坐定,这才细细打量了一下渔夫。 他的外表实在平常,五十出头,皮肤黝黑,一看就是那种常年在江上生活的人。他用的竹篙稍微有点与众不同,比其它人的短了很多,使得他撑船的动作显得很怪。 陆无雨感到好奇,就问他,渔夫笑笑说:咳,一支篙嘛!自己用着惯就行了。我还见过比我这根还短的呢,撑起船来我还赶不上!渔夫说话的神情象个孩子,陆 无雨开始有点喜欢他了。
  
  船已经过了江心,四周渐渐看不到其它渔船了,只有对面的山越来越近,山上的小路已经清晰可见。渔夫问:我看你了一大早就在等船,没吃饭吧?
  
  是啊,没顾上。陆无雨随口回答。他以为渔夫下来一定会问这么急着过江去做什么,他不想让外人了解太多,尤其是和云山有关,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回答,没想到渔夫紧接着说:我这会儿也饿了,不嫌弃的话一块吃点罢。等你到了对岸,一时半会儿可找不到吃的。
  
  陆无雨觉得他说的有理,况且自己还真得有点饿了,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渔夫回身从后面的船仓里拿出几个用纸包着的糯米团,一个酒盅,两个小酒杯,放在陆无雨面前的一个船板上。陆无雨也不见外,随手给两个酒杯斟上酒,递给渔夫一杯。多谢船家了!敢问尊姓大名?
  
  咳,穷打渔的,尊字可不敢当。叫我张二就行了。渔夫回答着,还是那副孩子式的表情。
  
  几杯酒下肚,陆无雨觉得有些头晕,而且越来越厉害。他开始觉出不对劲,但是晚了。糟糕!着了打劫的道了!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就一头歪倒在船板上。
  
  
  等陆无雨慢慢争开眼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屋顶,然后是屋顶下一些破旧的陈设,渔具。再往四周看,自己的包裹和长剑一起待在墙角,包裹没有被打开过。试着动一动,自己并没有被绑住。于是慢慢抬起头,这次看到了张二,他正在屋外背对着自己,看样子似乎在补渔网。
  
  顾不得多想了,陆无雨腾身跃起,站定时长剑已在手。紧接着如鹰一般飞起,长剑直指张二的后心而去。同时,他没忘记告诉对手:张二,看剑!尽管对方是个劫匪,但是陆无雨要让对方死个明白,他从来不做不打招呼偷偷下手这种不光明磊落的事。
  
  长剑的剑锋已经快要碰到张二的后心,可他仍然没反映,好象没听到陆无雨的那声喊。陆无雨不想就这么一剑刺死他,如果对手不会武功,倒显得自己欺负他 了。于是手指轻动,剑峰已偏离了张二的要害,转而刺向肩膀。已经很近了,如果他再不动作,他的肩膀会有大麻烦。但是仿佛就在一煞那,陆无雨感到自己的手腕 被轻轻一点,他刚看到张二缓慢地转过身,自己的长剑已经拿捏不住,地一声掉在地上。
  
  这可让陆无雨着实吃了一惊。等他站定回过身,看见张二正站在面前看着自己,还是那副孩子般的表情,手里拿这那支竹篙。
  
  陆无雨顾不上想别的,附身拣起剑再次出手。
  
  两人过了十几招后,陆无雨心里已经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张二的对手。无论自己使出什么凶狠的招式,到了对手那里全无意义,也看不出对手怎样化解,自己的招 式就已经变得毫无用处。明明一剑刺去,也未碰到对手武器的抵挡,但是就是无法对对手造成任何威胁,就象刺中了空气。更糟糕的是,对手的竹篙已经好几次若有 若无地点到了自己的空档,但是却浅尝辄止,没伤到他一点皮毛。这种情况,只有在当初学艺和师傅切磋中,被师傅指点时才发生过。
  
  陆无雨并不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深知天外有天的道理,但仍禁不住感到羞愧。想到自己一心只想着拜云山为师,却连个普通的劫匪都对付不了,真没脸面对师 傅。他的师兄弟们要是知道了,一定要笑个半死。心里一有杂念,出招就渐渐加乱。张二更是气人,好象是在和他玩耍,自己已经无心恋战了,他却也不急于击败自 己,但也不让他轻易脱身。每次陆无雨想跳出战局,却被张二的竹篙接连几招弄得手忙脚乱,脱身不得。
  
  两人又拆了几招,陆无雨停了手,眼看着张二的竹篙冲自己前心刺来也一动不动。心想反正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就让他这么刺死算了,一了百了。
  
  竹篙在陆无雨心口前不到半寸的地方蓦地停住。陆无雨听到了张二交手以来的第一句话:怎么,不玩儿了?
  
  陆无雨坦然说:你想杀我就下手吧,何必费这么多周折。
  
  张二一愣:这才奇了!明明是你先出手要杀我,怎么成了我要杀你?
  
  陆无雨心中有气:到了这个地步你何必再装?不想杀我你为何在酒里下药将我放倒?
  
  张二哈哈笑了起来:你真是狗咬吕洞宾!我好心请你吃酒,你自己酒力不济,倒来怪我。一样的酒我喝了怎么没事?你倒说说看?
  
  其实陆无雨虽然那样问,但心里很清楚,凭对方的身手,根本没必要用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自己。但奇怪的是,如果他想劫财,自己的包裹却丝毫没被动过。这个人倒底想干什么?这么想着,不自觉就问了出来:你到底想把我怎样?
  
  张二一脸无辜的样子:这话问得怪!我一个打渔的,想把你怎样?
  
  说得陆无雨倒没法接了。心里的疑问虽然越来越多,但他不想再耽搁下去。既然如此,那我告辞了!说完转身进屋,拿了包裹走出来,朝着清南山的方向走去。不想背后传来张二的声音:坐了我的船,不给钱也就罢了,连个谢字也没有!
  
  陆无雨心想也对。于是转回来,从包里掏出些散碎银子,递给张二。多谢你载我过江!后会…” 陆无雨本想说后会有期,但是一转念,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张二接过银子,在手里颠了颠,说道:嗯,倒是个慷慨大方,心里明白的人。船资要不了这么多,这样吧,我送你两句话,你以后会用到:有心有意,无念无执。说完,转身上船,竹篙一点,渐渐远去。
  
  
  
  走在清南山的小道上,陆无雨想着刚才和张二交手的场面,回味着张二的话,似有所悟,不禁心里暗暗称奇。
  
  没多久,陆无雨来到一处庭园门前。敲门,出来一仆人打扮的汉子。陆无雨施礼道:我从北方来此专程拜访云山师傅,请问在哪里能找到他?
  
  汉子上下打量他一下。没听说过这么个人。
  
  陆无雨说:清南山上还有其他人家吗?
  
  汉子答道:山脚有几家,山上只有我们这一户。
  
  陆无雨在上山的路上确实看到过几户人家,他还进去问过路,得到的回答都一样,没听过这个名字。其中一家人建议他到山顶来问问看,说山顶那户人家有个老郎中,医术高,人也好,也许他知道。
  
  陆无雨心里有点预感,小心地问:我能否见见你家的主人?
  
  汉子说:你是来求医的吗?
  
  陆无雨回答:不是。但是能否烦劳你把这封信交给你家主人?说完递上师傅交给他的那个信封。汉子犹豫了一下,接过信转身进去了。不一会儿,他出来招呼陆无雨:我家主人同意见你,请跟我到客厅。
  
  等到陆无雨看到一个精神矍烁的老人坐在他面前时,他觉得自己心里期待已久的那个神秘形象已经逐渐清晰起来。他必恭必敬地问道:敢问老先生,您知道云山师傅在哪里吗?
  
  老者缓慢地说:根本没有云山这个人。
  
  好象被一桶凉水兜头浇下,陆无雨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者看着陆无雨失望的脸,继续说道:别急,听我慢慢说来。令师推荐你来的目的,是拜云山门下学习剑法。其实剑法的真谛在你来的路上,已经有人传授给你了,不是吗?
  
  陆无雨吃惊地看着老者那双慈祥但却洞察一切的眼睛,呆了片刻,下意识般地念叨着那八个字:有心有意,无念无执。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剑法的真谛就是这八个字。你权且在寒舍住下,慢慢琢磨。不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指点你。
  
  陆无雨满肚子疑惑,不知是自言自语,也不知是在发问:难道云山就是那个渔夫?
  
  老者望着他:他叫张二,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鱼鬼张二的名字。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陆无雨越来越糊涂了。怎么会这样?如果根本没有云山这个人,那师傅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还让他来?难道那些传说也是假的?不可能。因为至少其中某些事, 在江湖上确实发生过的。好几个江洋大盗,均是一流高手,一一死于某人的剑下。这事除了云山别人不可能做到。那个渔夫倒是手段非常,但他叫张二。会不会云山 就是
  
  老者显然看出了陆无雨眼睛里无穷的含义。你不用再猜了,老朽只是个郎中,只救人性命,不会杀生。更何况老朽力不缚鸡,半点武功都不会。怎么可能是云山?
  
  沉默片刻,老者悠然说道:不如索性告诉你罢,早晚你是要知道的。江湖上的那些剑客都是死于张二的剑下,他们尽是些死有余辜之辈。
  
  看了一眼陆无雨释然的表情,老者继续说:张二年轻时就和老朽相识,那时他的武功还远未达到现在的境界。每次受伤,都是老朽将他医好。而老朽的兴趣, 是草药,老朽一直想制成一种药,能够调理人体经脉,使之发挥出最大潜能。几十年来,老朽在这上面花了很多心血,而每次有所心得,都是张二自愿以身试药。十 几年前,药制成了。张二也凭着自己的悟性,剑法日臻化境,再加上服了老朽的药,从此他再也没败过,独步海内,直到现在。好在他并非沽名钓誉,贪图富贵之 人,一身绝技,却轻易不外露,只是每日安心自在地捕他的鱼。至于云山这个名号是怎么流传起来的,连老朽也无从知道。
  
  那他的泣血剑呢?我怎么没看到?陆无雨问出了这个憋了很久的问题。
  
  他和你交手的时候用的什么?老者问道。
  
  陆无雨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了那支竹篙,顿时神情呆呆的。
  
  其实用什么武器是不重要的。老者仔细地盯着陆无雨的眼睛,款款说道:别看老朽不习武,但是天下的学问都有相同之处,医道和剑道也是如此。剑本身 不过只是一件东西,你只有赋予其灵气,才能出神入画。而剑之灵气是靠你自己的心与意去传达的。你只有不执着于物,才能融物于心,驭物于意,这才是剑之道。 如果你将此道了悟于心,使用什么武器都是一样的,哪怕是支竹篙。这个道理你要慢慢体会,才能领悟。
  
  听完这一席话,陆无雨心里空荡荡的。但他还有个疑问:那他为什么要在我的酒里下药?
  
  从他一看见你,就从你背后的长剑明白了你的来意。我们二人和令师早年颇有交情,知道此剑是他的心爱之物,从不轻易赠人。既然在清南山下看到你背着这 把剑,你的来意不是一目了然吗!从一开始张二就决定教你了,他给你喝的酒里,放的正是老朽制的那剂药。你要想达到一定境界,没有它是不行的。好了,我们能 教你的都已经给你,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20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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