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 – 我看《I Am Love》

（注：文中图片均取自于网上。
另注：文中虽未提及结局，但有大量中间剧情的透露。希望先看电影的朋友请多加注意。）

《I Am Love》 (Io Sono iAmore) 是意大利导演Luca Guadagnino和著名女星Tilda Swinton的倾心之作，2009年出品，2010年夏天曾在美国一些城市上演。影片酝酿琢磨达七年之久，班底强大，精雕细作，堪称精良杰作。影片在众多国际大奖时被首映或被提名，好评如潮。另一方面，因为出位的题材和复杂的手法也褒贬不一。

感谢朋友花椒的推荐，让我得知并欣赏这美丽作品。非常喜欢。写下一点个人体会与大家切磋。

我不知道是该着墨于创作上的传奇还是影片的美丽，这两者都让我醉心。那就先说前者吧。

提起Tilda Swinton，想必大家不陌生。这位伦敦出生的资深女星曾和好莱坞众多名导演和男星合作，并因《Michael Clayton》（和乔治克隆尼搭档）而获得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奖。Tilda毕业于剑桥大学社会学和政治学专业，是一位很有思想和才华的女星；个人生活也非常与众不同。


与她相比，出生于1971年的导演卢卡就是小字辈了。虽然他自己出道很早也颇有成绩，但他对Tilda的迷恋（艺术上的）和渴求合作却颇费了一番周折。Tilda开始根本不理会他的合作请求，但在Tilda有一次去罗马演讲时，卢卡”缠”上了她。从此，两个艺术上心有灵犀并充满激情的人开始了长期合作。《I Am Love》是他们的第三部作品。

卢卡和Tilda饰演的主人公爱玛（蓝衣），以及爱玛的婆婆。


他们两人从2003年起就开始慢慢”磨”这部片子。故事构思来自于卢卡，由两人共同创作打造。拍摄时，聘请了摄影大师约内克（Yorick Le Saux）；片中音乐取自于美国音乐高手John Adam的作品。

约内克在掌镜。


电影情节并不复杂。主线是豪门贵妇爱玛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相识相知相爱了一个原本不会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人，从而获得了身体和心灵的释放、喜悦、重生，与之俱来却是猝不及防的悲剧和无法回头的未来；与此相平行的是爱玛与每个家庭成员的交集，每个人不同的生活轨迹和心路；以及家族的生意在全球化时代的变动。

影片开始于圣诞时分雪中的米兰。纺织大亨Recchi家族正在准备家庭聚会，为老爷子Edoardo庆生。儿媳爱玛亲历亲为，和管家佣人们一起做最后的准备。席间，老爷子宣布退位让贤，把家族生意的大权交给儿子Tancredi和孙子小Edo。


这时，我们看到的是惯常的豪门景象 – 穹顶华屋、水晶吊灯、华丽的楼梯、昂贵的油画、高雅悠然的主人们、训练有素的佣人们……爱玛堪称一个成功的女主人 - 公婆对自己怜爱有加；丈夫和儿子出头天；自己风姿卓越；除了小Edo还另有两个可爱的儿女……但爱玛脸上却有着淡淡的忧郁和漠然，让观众看到一点伏笔。

随着影片的展开，我们就不难理解爱玛和这个家族的距离了。Tancredi热爱艺术，早年去俄国收集艺术品时，认识了爱玛的父亲并邂逅爱玛。这个在爱玛的回忆中”甜蜜而浪漫”的年轻人把她带到了米兰。从此，爱玛就再也没有回过故乡，连自己的俄国名字也被遗忘了。她成了一个说话带着俄国口音的意大利媳妇”爱玛”；她的落寞只有在她静静绣花时才会看到；她也只能以烹饪家乡食物聊解相思。

那个家宴的晚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 小Edo的厨师朋友安东尼奥。安在白天的赛跑中赢了小Edo，可能要抚慰Edo，并表示友谊吧，这个腼腆羞涩的年轻人亲手烤制了一个蛋糕送到Edo府上。和妈妈非常贴心的Edo把安东尼奥引荐给爱玛。那一刻，奇妙的默契淡淡地出现在两人之间。

再见安东尼奥，是Recchi家三代女人（婆婆，爱玛以及小Edo的未婚妻艾娃）去安供职的饭店吃饭。安东尼奥彻底征服了爱玛的味蕾，让她处于短暂的迷幻状态。


本来，爱玛可以和她的婆婆一样，安心过着豪门贵妇的日子。她的准儿媳艾娃不是也正走在这条路上吗？但是，也许是天生为之，爱玛的心里有一份悸动的情愫。尤其是她在偶然的机会得知女儿Elisabetta是同性恋，她在心潮难平的同时，显示出她个性中自由和宽容的一面，默默地支持了女儿。

行走在米兰的大街上。就在这天，爱玛得知女儿是同性恋秘密。


女儿和妈妈分享自己爱侣的相片


自由的心终于要冲出牢笼的。也许是从女儿身上得到默默的勇气，爱玛在小城勇敢地尾随安东尼奥。一段没有任何对话的场景，但观众似乎能够听到爱玛的心跳，并跟着她心跳如鼓。

美丽的金发挽成一个漩涡，此刻的爱玛如此优雅。在安东尼奥居住的乡间，她褪去贵妇的面具，如此轻松而温暖。


第一次的亲密非常朦胧而唯美。安东尼奥喂食爱玛野苺果的同时，他们轻柔地吻在一起。短短的两秒钟，甚至连脸都是模糊的。

但是，爱玛回到家之后的细节却非常出彩。她飞跑进房间，扔掉手袋，惶恐地要哭出声来；顷刻之后，却又对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地笑了，泪光中带着狂喜的光彩。那是一个女人在身体觉醒和心灵释放后，从极度震撼到极度喜悦的一幕。非常迷人。

后来，因为小Edo要与安东尼奥合作开饭店，因为安东尼奥要为Edo承办重要的商业家宴。爱玛和安东尼奥再次走近。

爱玛和安东尼奥商谈家宴事宜


那一次完美的山间做爱，美丽无比！轻柔的音乐，浅吟的虫鸣，轻绽的花朵……爱玛身体虽不再年轻，却自然而美丽，干净而透明。连两人热烈、缠绵、温柔的舌头在镜头里都是透明的。我从来没有看到做爱可以表现得如此贴近大自然、贴近人性，看了不会有身体的反应或荷尔蒙的提升，只会有心灵的感动和温暖。难怪《NEW YORKER》评论说这是”The best sex of the year.”

性爱是人间美丽的弦歌


影片中一些symbolism 的场景。比如安东尼奥为爱玛脱去鞋子，影片的最后爱玛的丈夫为她穿上鞋子；爱玛在心情波动时，房间里一只飞蛾不断扑向台灯；在最后的绝望中，教堂里一只鸟儿努力振翅要飞出去……女儿在出柜之后剪去了头发；无独有偶，安东尼奥也为爱玛剪去长发……

剪去的，是头发，还是心里的束缚？


短发的爱玛。心里暗藏坚强。


美丽的豪宅，温暖不再。


最后的剧情和高潮就不透露了。免得影响未曾看过却想看的朋友。

最后的家宴


再看看爱玛


悲剧之后，爱玛脸上满是绝望，却又决绝。


最后的高潮并没有出人意料的情节，但表现手法与众不同。

回到影片的创作。虽然我是外行，但也觉得很震撼。专业评论说这部片子是”modernize the old-fashioned melodrama”. Tilda也坦言说，他们参照了很多希区柯克惊憟片的技法”I guess the goal was to pour something new into an old bottle”.

但即使是“旧瓶装新酒” ，也不妨碍创作的精良。尤其是主创人员的执着和热忱，让我等观众觉得很受感动并深深感谢。

比如，片子开场的雪景在米兰是罕见的，拍片时等了很久未果，不得不用人造雪。但片子拍完、班底解散后，有一天米兰却下起雪来。于是，卢卡从罗马飞到米兰，一个人把雪景拍了下来，后期做到了片子里。还有，Tilda苦练了很久很久，终于可以在片中说一口带着俄国口音的意大利语。这样的创作细节，是不是值得称道?


影片对性爱的美丽描述深具意义。我个人认为，一个女人对自己身体的认知，其意义远远超出生理的高潮或满足，那是一种对生命的体会和感谢。

女权运动的一个举措是鼓励女人了解自己的身体。我曾看过一本旧书《Pleasure，Women Write Erotica》，由性学和心理学博士Lonnie Barbach和她的女性朋友们而为。但Lonnie可能为了研究需要而包罗万象，写手水准也良莠不齐，并不是每篇的立意和行文都好。但我认同她出书的初衷“Readers will see that, regardless of what they have done sexually, they don’t have to feel ashamed.”

可以理解，男权和社会的规范都希望女人压抑自己的欲念。因为，一个女人对自己身体真正的了解和享受，会带来对生活方式的思考甚至改变。但有趣的是女人自己的态度，即使今天，有些女人依然甘做鸵鸟，依然不能同意自由的心和干净的性是可以统一的。

有人可能会觉得爱玛简直就是在“作” ；有人可能会觉得她就是为了身体的欢愉吧，不能忍着啊？有人可能会觉得她放弃荣华太不值得，放弃责任太不应该。可是，如果你看到她关上房门后脸上的寂寞，看到她在乡间的轻松和愉快，就会明白。身体的欢愉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激发出来的是对生活和生命的重新体认。当然，代价是沉重而悲剧的。

在她坦言之后，她丈夫冷冷的三个字，更让我们明白，爱玛三十年的荣华不是没有代价的。当然，谁也不会指望她丈夫说“没关系”，但这个回答很反应他的性格，以及爱玛在家族中的地位。她丈夫说的是："You don't exist."

因为人的感情和性如此复杂，无法完全用简单的黑白或规范来划分，即使我们希望这样，我们努着劲儿坚持这样……于是，我们需要在艺术作品中看到微妙、激扬、复杂、纠结的一面，因为，我们知道它的存在；或者，我们需要一个载体帮我们表达出来。

我曾经提及身体是一种心灵交流的方式，但得到很多的不认同。可是，我依然觉得，女人，了解自己的身体和欲念是一生的功课。如果要忍，恰恰应该忍那些身外之物：没有足够的钱，可以让生活简单些；没有安定的生活，可以慢慢努力。

如果一个女人，有一个partner，能够让你毫不羞涩地释放自己，说出并实现自己的fantasy，这样的意义，远不止于身体。因为他/她带你看到你不知或忽略的世界，让你有勇气以更自由更宽容的心去活着。

最后，再回到电影。我觉得，很多细节都带着微妙的意义，很多镜头都值得定格。


【后记：感谢广陵晓阳提供音乐。这里还有一个美丽的巧合。

因为深爱这部影片，这次不像以前写观后感时，只是写下一点断想和即时感受而已。冗长不堪的行文，就像一个小孩急切絮叨自己钟爱的新玩具，在大人面前摆弄每个部件和把手，生怕漏了什么。

写得很累，就去风情论坛神游天下。打开广陵晓阳的帖子，美丽的音乐让我一激灵：这好像是出现在《I Am Love》中的一段慢板？（希望我没有记错。即使我记错了，配着这美丽的音乐也再恰当不过了。）

激动之中，联系上晓阳。她不仅慷慨地让我用这段音乐，还教我如何放在帖子里。

谢谢晓阳。并再次感谢花椒的推荐。】

（March 6,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