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姐，几天没见，你怎么又憔悴又鲜艳？”
“你不觉得你的话自相矛盾？亏你还是主持人。”
“切！一点都不矛盾，憔悴的是你的眼神，失魂落魄的，黑眼圈重得像是三天没睡觉。鲜艳的是你的肤质，脸颊那么光泽红润，从来没见过你的皮肤如此光鲜亮丽。是不是换了什么高级护肤品？”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她心虚地摸摸自己的脸。心说：今天可是睡了大半天的觉呢，黑眼圈居然还挂着？今早和单啸风分别后，她在回家的路上就给主编打了个电话，延了一天假，主编连说没事没事，反正是休假嘛，多一天少一天没什么问题。“明天你上班，我们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呢！”顾主编神秘兮兮地说。柳杨再追问，顾主编就是卖关子不答，一定要等到她明天上班再说，她也不再追问。好消息？大概又是她的某篇稿获奖了吧！如果能给她单独发一笔奖金，那才是真正的好消息呢！
一到家，她就一头栽倒在床，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半，然后才打电话，约来柳苗一起去吃饭。此刻，她不想和柳苗再纠缠关于脸色的问题，怕泄露了心底的秘密，于是马上机敏地转移话题，“就这两天不见，你又换了车？哪来的钱？”
26岁的柳苗青春靓丽，是市电视台综艺节目主持人，平时住在单位宿舍。之前她的座驾是一辆奇瑞QQ，今天却开了一辆红色马自达轿跑，这鸟枪换炮的动静也太大了，而且为姐的居然不知道。
“我们单位不是发了年终奖嘛！加上我去年底不费吹灰之力拉了一笔大广告，发了一笔小财，干脆就犒赏自己一下啦！”柳苗一边熟练地驾车，一边告诉姐姐。“对了，你跟姐夫……真的无药可救啦？”柳苗突然话锋一转。这个丫头永远这样，说话跳跃性很强，经常让人跟不上思路。柳杨闻言怔了一怔，忽然回过神来，怒道：“我警告你，以后别再在我面前提‘姐夫’二字！他都把我告上法庭了，我还能救他？”
“什么？告上法庭？”柳苗吃惊不小，愤然骂道：“看不出邱平真是个伪君子啊！想当年他怎么追你的啊，死皮赖脸、狂追烂打，又是深夜唱情歌，又是玩儿跳楼秀，闹得全校人尽皆知，你心一软，就嫁了他，结果没几年，这小子就移情别恋，人怎么能这么无耻啊？不行，我得去指着他的鼻子去大骂一通才解气！”
柳苗的性格大大咧咧，敢爱敢恨，到目前为止，她还是典型的不婚族，她有本事把所有追过她的男孩儿，最后都拉拢成了好哥们儿，这让柳杨佩服不已。
“我再警告你，你别给我添乱啊！他也是狗急跳墙，以前我不是一直拖着不签字吗？现在他那个小情人的肚子越来越大，我再不签字离婚，他的孩子都没法生了，他不就是气我不能生孩子吗？归根究底，他的出轨也有我的责任……”
柳杨的声音低了下去。结婚六年，她都没有怀过孕，她也去医院检查过，但也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来，医生只说可能是工作压力过大，内分泌有些失调所致，吃了无数中药，肚子还是没有动静。丈夫邱平也独自去医院检查过，他回来告诉她，自己完全没问题。“都是你一心扑在工作上，把自己搞得跟个女强人似的，不内分泌失调才怪。”邱平对她的不满和抱怨越来越多。
到结婚第四年，两人的性生活几乎年头一次，年尾一次，并且还是匆匆开始，草草结束，两人都觉得味同嚼蜡，性意阑珊。到了第五年，邱平有了外遇，据说还不止一个。柳杨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人，当她得知一切时，已经到了第六年，邱平一个月难得回家两三次，再后来听说他的小情人怀孕了。这下，离婚变得迫在眉睫。
也不是不愿意离婚，只是这婚离也憋屈，不离也憋屈，于是柳杨就拖着，不肯在协议书上签字。没想到邱平会狗急跳墙，告上法庭要求离婚。也有媒体朋友义愤填膺地建议柳杨去告邱平通奸罪，他和小情人同居怀孕、“人赃俱获”，一告一个准。再说柳杨本人还是个记者呢，如今的笔杆子比刀子还好使，足以杀人不见血，闹得邱平身败名裂是小事，让他下半辈子过不太平也有可能。现在这社会，谁怕谁啊！
也不是没有动过鱼死网破的心。只是思前想后，柳杨还是觉得，轰轰烈烈大闹一场后，除了家丑外扬之外，这桩已经断气的婚姻已难起死回生，对自己痛得麻木的心也难以救药。痛定思痛，她还是一味保持着沉默。就连柳苗都说她：“姐，你太懦弱了！正是你的懦弱纵容了邱平的放荡和嚣张！”我真的懦弱吗？柳杨也偶尔自问。如果懦弱可以避开很多荆棘和锋芒，那么她宁愿懦弱一点。
邱平是个律师，和两个法律系毕业的同学在本市合伙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其中一个合伙人的舅舅是本市中级人民法院经济庭庭长，所以他们很轻易地代理了本市几家大公司的法律顾问，同时也承接一些经济案，在本市法律界算是小有名气。
身为律师，邱平早就将离婚的每个法律环节都设想周到，安排得滴水不漏。在离婚协议书上，柳杨能够得到的，也就是她正住着的一套房子和她自己的工资卡。“我已经对你够仁慈了，这套房子现在市价值一百多万呢，除了单位给我配的那辆车，我算是净身出户，你还要我怎样？”邱平振振有词地说给她听。做律师的，即使是谎言，也能说得底气十足，气定神闲。可柳杨知道，他的事务所每年分红都有好几十万。这些钱，他从来都是自己控制着。柳杨不是个会理财的人，自从结婚后，家里的收入支出她从不插手，都是邱平一手处理。如果不是自己单位将工资和奖金都打在银行卡上，她大概连自己的收入都会拱手拿给邱平保管。
可是，现在，柳杨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她有了他——单啸风，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她在孤独的夜里不再寒冷。钱再多何用？她的工作收入足够自己过得丰衣足食，父母早些年相继去世，除了每年给伯父寄去一笔生活费，和给两个自己认养的贫困小学生寄两笔学费外，她别无负担。
是谁说的：快乐，不是拥有的多，而是计较的少。既然菩萨都赐给了此生难忘的爱情，为何不能成全邱平和他的情人？与其困死，不如放生。
“我已经决定签字离婚，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也想通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施人玫瑰，手留余香。虽然我没那么高尚，但我至少做到问心无愧吧！”坐在车上，柳杨目光无神地对妹妹说。“上帝不会给每个人量身定做婚姻之鞋，他总是让人去适应他做好的鞋子。有些鞋子磨合磨合，还能对付一辈子，有些鞋子就算削掉了脚后跟，也还是穿不上。”说着，她凄凉而自嘲地一笑。
柳苗看了姐姐一眼，她既为姐姐心痛，但又无可奈何。
“离了也好，反正你还年轻漂亮，不愁找不到钻石王老五，我负责帮你物色。”柳苗宽慰姐姐道。但她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邱平！就算要离婚，也轮不到他提出来！姐姐能咽下这口气，她柳苗不能！
到了老汤馆，老板已经为柳苗留了一个小雅间。柳苗是这里的老熟客，一坐下就轻车熟路地点了当归党参老鸭汤，私房辣炒鸭肠、卤鸭掌和蒜蓉菠菜。
不一会儿，老板殷勤地亲自将卤鸭掌和一碟脆黄豆送了进来，“你们先吃着，老鸭汤和炒菜马上就来。”柳苗客气地谢着老板，待到老板关门离开，立即抓起一只鸭掌，肆无忌惮地啃起来，全无淑女风范。“姐，你好久没来吃这家的鸭掌了吧？快吃快吃……”只见她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柳杨也捻起一只鸭掌，正准备开啃，悦耳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是多年不变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拿起一看，尾数是999，只是瞬间的呆怔，她马上明白过来是谁，脸“刷”地烧了起来，她倏然站起，扔下鸭掌，拿着手机慌慌张张向外面走去。柳苗嘴里含着半只鸭掌，目瞪口呆地看着姐姐的背影，“一定有问题了！”她自言自语，“我说她怎么会这么爽快地同意离婚呢，原来这么快就有了下家，保密工作做得真好，简直迅雷不及掩耳啊！等下她回来，看我怎么刑讯逼供，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