娓娓
一阵子宫收缩的剧痛将佩妮从睡梦中惊醒,勉强睁开眼,只见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庞凑了过来:「女士,妳醒啦?口渴吗?喝点温开水吧!」
折腾了一下午,佩妮的确又累又渴。但是,这疲累饥渴哪比得上内心的痛苦与焦虑?将嘴唇在杯边轻轻抿了一抿,佩妮顺势抓住护士的手,便问:「孩子怎麽样?我想看看他。」
护士蹙着眉为难地说:「妳的孩子因早产两个月,情况并不稳定,必须放在保温箱内。而妳在手术中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目前不适合走动。好好躺着,我去请程医师来。」
为爱背井离乡
这是佩妮的头一胎。原本欣喜等待儿子健康到来的佩妮,怎麽也没想到,小生命会在凯佑的拳打脚踢下被迫提早出世。
佩妮与凯佑结婚四年。任职於美商公司的凯佑,在同事眼中,不仅是个认真负责的好主管,更是个顾家的好先生。
至於佩妮,一个从小学时就随家人赴美的半个ABC(America Born Chinese美生华裔),当初与凯佑在大学校园相遇丶相恋,便认定对方是她今生的新郎,於是不顾家人反对,与凯佑闪电结婚。
三年後,她跟着他到台湾定居。从被父母百般呵护的么女,到离乡背井的少妇,佩妮为了爱情,甘愿飘洋过海无怨无悔。所幸佩妮年轻丶适应力强,日常生活上的大小问题还难不倒她。但唯一让她疲於应付的,便是和婆婆的相处。
凯佑的妈妈是典型的台湾农村妇女,刻苦耐劳丶勤俭持家。相形之下,作风西化丶自我意识强烈的佩妮,与婆婆的价值观自是大相径庭,隔阂与摩擦当然无可避免。每次回婆家,讲话直率丶不谙家事的佩妮,总得受婆婆数落与挑剔。尽管心中不是滋味,但为了凯佑,佩妮只有压抑想反驳的冲动,含泪忍受婆婆。
身为家中长子,凯佑对父母向来凡事听从。处在妈妈与妻子的紧张关系之间,虽然为难,但终究希望自己的太太能作个孝顺听话的媳妇,为妈妈分忧解劳。
「我妈很辛苦的,妳要多体谅她。」从凯佑的口气中,佩妮不难听出凯佑对母亲的份外疼惜。
凯佑虽然也孝敬爸爸,但是心里一直对他有着深深的心结。凯佑说他爸爸脾气暴躁,生起气来,最爱打老婆。从他有记忆以来,只要爸爸心情不好,妈妈就大难临头。
深知凯佑对妈妈的同情,所以婆婆再怎麽刁难,佩妮都只有忍气吞声。但佩妮万万没想到,还有更严酷的考验会临到她身上。
引爆地雷
回台湾一年之後,佩妮怀孕了。一次两人回到婆婆家,凯佑要佩妮帮着做家事。本以为是简单的清理,却没想到婆婆交给她一支拖把,要她将楼上楼下的地板拖乾净。
佩妮因怕动了胎气,犹豫了好一阵子,但看到婆婆那张冷峻的脸,只好咬着牙把地给拖完。回到房里,她觉得委屈,便偷偷跟凯佑嘀咕了几句。没想到凯佑反而把佩妮数落了一顿,说她太娇生惯养,一点苦都吃不了,以後怎当孩子的妈?
佩妮一时气不过,便对凯佑说:「你怎麽跟你妈一起来欺负我啊?」凯佑居然马上掐住佩妮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床上,狠狠地说:「谁敢说我妈的不是,就是自讨苦吃!」跟着,啪啪两记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佩妮脸上。
向来被父母捧在掌心的佩妮,根本不知道被打是什麽滋味。要不是泪水从眼眶滑落,隐隐刺痛她发热的双颊,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她做梦也没想到,外表温文儒雅的凯佑居然会对她动粗。看到佩妮满脸的惊愕,凯佑也为自己的情绪失控後悔不已,内疚地抱着佩妮一迭连声说对不起,事後又不断送花丶送礼物来赔礼。
大海孤舟
不料几个月後,凯佑又因细故对佩妮动粗了。这一次,大腹便便的佩妮为了自卫,也不甘示弱地朝凯佑脸上抓了一把!最後两人闹到凯佑父母那里,可怜的佩妮非但得不到安慰,反而被婆婆臭骂了一顿。
婆婆责备佩妮不懂事,不能体谅丈夫的辛苦。婆婆甚至告诉佩妮:「丈夫打人是一时冲动,忍一会儿就没事了。不能忍,怎麽当女人呢?」
听着婆婆的絮絮叨叨,佩妮了然於心:原来婚姻中的切肤之痛必须自己一个人承担。亲友都在美国的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孤零零地任由波浪击打着,好无助,好无奈……
自此以後,凯佑动粗的频率与日俱增。起初的导火线,都是佩妮与婆婆之间的嫌隙。但後来连工作上的不顺心,也成了凯佑施暴的藉口。在佩妮眼中,凯佑几乎成了他爸爸的翻版,必须靠殴打妻子来发泄心中的压力与怨气。
每次动手後,凯佑总会道歉赔不是,送花送礼物丶口口声声说自己还是深爱着佩妮。接下来也确实会有一段短暂丶高浓度的甜蜜时光。然而平静一段时间,施暴的情形又会出现。
就这样周而复始,恶性循环,佩妮因长期处於家庭暴力的阴霾中,渐渐对周遭的环境产生了极度的恐惧并缺乏安全感。虽然厌恶凯佑的暴力相向,但是毫无经济能力的佩妮,在人生地不熟的台湾,丝毫不知该何去何从。
拳打脚踢
昨天早上,就在凯佑准备出门开会时,夫妻两人又因婆媳问题发生争吵。你来我往之际,凯佑故态复萌,完全不顾妻子有孕在身,像是疯狂吼叫的狮子,一手抓住佩妮的头发,一手使劲地捶打着。
娇小的佩妮捧着肚子无处可躲,只好蜷缩到墙角,整个人还不断的抽搐着。没想到凯佑不但未停手,反而还大脚一抬,使劲往佩妮背脊踹下去。这一踹,让佩妮整个人趴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为了保住胎儿,佩妮对凯佑哀号着:「够了!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住手,张凯佑!你难道要把我们母子打死才甘心吗?」凯佑这才警觉到下手太重了。面对眼前的残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後竟夺门而出,留下遍体麟伤的佩妮,坐在一屋狼藉中。
蓦地,佩妮的腹腔剧烈地抽痛起来,而且愈来愈频繁。她心知不妙,挣扎着叫了救护车。一到医院,即因大量出血,被送进手术房急救。
痛悔不已
手术结束,佩妮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凯佑狠毒地殴打她的画面,一幕一幕在她脑海中浮现。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
仔细回想,短短四年的婚姻,前三年风平浪静,不料一回台湾,顿时风云变色,如今自己几乎是在惊吓中苟延残喘。婚前,她渴望一双爱的臂膀来环抱她丶保护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臂膀居然成了一副魔爪!如果可以选择逃避,她真想立刻就从现在的狼狈痛苦中解脱。但她自己的信仰却不容许她这麽做。
这时程医师与护士走进病房来,凯佑紧紧跟在後面。「张太太!」医师说:「根据我们初步诊断,妳的早产是因外力撞击而造成,因为我们在妳子宫内发现许多淤积的血块。而且很明显,这样的撞击在妳生产前还不止一次。」
医师清了清喉咙,将目光扫向站在身後的凯佑:「张先生,我不知道你们夫妻间发生了什麽事,但是我必须提醒你,如今你太太和儿子的性命能保住,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张太太目前还算稳定,至於你儿子,我们必须继续观察,毕竟他身体各部份的功能都还没有成熟。」
凯佑握住医师的手,哀哀恳求:「程医师!求你一定要救我儿子,求求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太冲动,今天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说着,凯佑跪倒在医师面前,紧抓着他的袍子放声大哭!看到这样的场面,程医师示意护士留下照顾佩妮,自己则将凯佑扶起并带离病房。
治标,更要治本
程医师领着凯佑来到医院中的小礼拜堂,与他一齐坐在祭坛前的长椅上。午後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地上丶在他们身上映出一方方宁静悦目的色块。
「张先生,这是我每天一定要来的地方。我特别喜欢在这里安静沈思,与上帝亲近。我想现在的你,也很需要在这里静一静。」
「是啊!医师,我好恨自己!虽然知道动手打人是不对,但我就是无法控制!」凯佑咽了咽口水,哽咽地说,「尤其是每次当我太太批评妈妈时,我受不了!我受不了让任何人伤害我妈妈,她已经被我爸欺负了一辈子!」
凯佑回忆起妈妈被爸爸殴打的那一段惨绿岁月,不觉痛苦地将整个脸埋入手掌里。
程医师说:「所以尽管你知道打妻子是不对的,但你又为了保护妈妈,企图用暴力来压制妻子。你想过吗?你正在重蹈你爸爸的覆辙。」
他扶着凯佑的肩膀,恳切地说:「我行医这麽多年,已经看过许多像你这样会对太太暴力相向的先生。几乎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深爱着太太,但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坏脾气。坦白说,身为医师,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给病人身体上的医治与修补。可是这种治疗多半治标不治本。你真正需要的,是心灵的医治。」
求助有门
他将目光转向祭坛上的十字架,「这种医治,只有上帝能做到。」「你怎麽知道?」凯佑好奇地问。
「十年前,因一次手术意外让一名男婴死在妈妈腹中,我坐在这里,一再向上帝问同样的问题。後来,圣经上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凡劳苦担重担的人,可以到我这里来,我就使你们得安息。』顿时,我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自在,心里的自责内疚突然不见了。张先生,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只要是人,都有缺点丶都有软弱。但是我们愿意虚心谦卑来到上帝面前,祂必定无条件地接纳,并把心灵的宁静平安赐给我们。」
程医师紧握住凯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上帝爱我,也爱你,虽然过往痛苦的经历,已经对你造成伤害,但是如果你愿意敞开心门,上帝必医治你,使你在基督里成为新造的人!」
凯佑热泪盈眶,感动得不能自己。半晌,他用颤抖的声音对程医师说:「我┄┄愿┄┄意让祂来帮助我!」
听到这样发自内心的宣告,程医师马上带着凯佑跪在十字架前祷告,并激动地拥抱凯佑。
「张先生,从今以後,你要疼爱妻子像疼爱你自己的身子一样,她需要的是你温柔的拥抱,而不是粗鲁的施暴。除此之外,你还需要专业人员的帮助。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他一定乐意陪你走一段路。」
凯佑接过程医师手中的名片,擦乾眼泪,脚步轻盈地离开了小礼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