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的上海,梅雨季节还没有完全过去。天气却一下子热了起来。空气中超饱和的水汽让所有的东西都是湿渌渌的。人的身上更是粘粘的,好象无论怎么都洗不干净似的。
太阳早早地就预备下班了。西天的一抹红云让这个忙碌的都市开始放慢了步子。人们在街上,在公共汽车里,在自行车的洪流中向家赶去。勤快的男人女人顺便在菜市场里和小贩讨价还价,拿着各样的新鲜菜蔬,或几方豆腐,一块烤麸,或一挂五花肉,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不一会儿,家家都响起了锅碗瓢盆协奏曲。
学校里要安静得多。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学生们早早地吃完晚饭,急急忙忙地去教室占座复习。那场风波刚刚过去。学生们本分多了。不该过问的事情不再过问,倒是在学业上上心了许多,尤其是英语。
汪飞走在校园那条不知走过多少遍的砖路上,手上的饭碗里是依依最喜欢吃的酱大排。
作为八十年代的第一批大学生,先是“把被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后来又是“振兴中华”,同学们铆足了劲学习。他也不例外,在这所名牌大学里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毕业时因为品学兼优被保送研究生。后来又留校,从班主任做起。依依就曾是他班上的学生。
每次想到依依,汪飞都不禁会笑出来。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却很善解人意。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候,依依活泼风趣,每每能用几句话引来同学的欢笑。只是每次看到他,都是一个甜甜的笑,微微低下的头,就象诗人说的“不胜凉风的娇羞”。
为四化大业辛勤了近十年的汪飞第一次尝到被人爱的滋味。依依好象能读懂他的心。无论碰到什么事,只要依依几句话,烦恼就会烟消云散。几年下来,依依都在他的办公室里读书复习,从来不用去教室占座,更不用担心教室里呛人的烟雾和到时自动熄掉的灯。而汪飞看着依依甜甜的笑,吃完他买的大排或小馄饨,就知道所爱的人愿意接受自己的爱也是很甜蜜的。而空气中的湿也不那么恼人了。
依依很懂事,很体贴,知道汪飞对他自己的身高不太满意。和汪飞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穿高跟鞋。这些都是几个星期前依依的妈妈告诉汪飞的。
那是汪飞第一次去依依家,第一次见依依的家人。依依妈妈给他预备了丰盛的晚餐。
依依妈妈对汪飞非常热情,拖住他的手说个不停。
“小汪先生啊,侬对阿拉依依老好额,对伐。伊告诉吾老多侬咯事体。勿错勿错。侬晓得伐,阿拉囡囡从小娇惯,任性来兮,侬多多担待。”
“阿姨,您客气了。依依很懂事,是个好女孩。”
“侬晓得伐,依依帮吾讲,学堂里相位子老难寻咯。难得寻着一只地方,周围全是烟枪,把阿拉依依熏死脱了。”
“阿姨,我知道。这不,依依手上有我办公室的钥匙。她不用去教室念书的。而且我办公室也没别人,很安静的。”
“啧啧,看看,吾讲啥,小汪先生人老好咯,对伐。”
“小汪先生,吾把侬讲,象侬咯种好人阿里去寻。研究生,大学里相做先生,事业有成又勿碰香烟老酒。啧啧,阿拉依依眼光真勿错。”
“小汪先生,吾把侬讲啊,侬一定要帮帮依依。学堂里相侬认得人多,阿拉依依全拜托侬啦。”
“小汪先生,吾把侬讲啊。伊年纪小,好多辰光勿太懂事,万一做错啥事体,侬千万勿往心里相去,好伐?”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依依的,不管她做错什么,我都不会往心里去。”
想到这里,汪飞禁不住笑了出来。看来说依依另有男友的话,纯粹是瞎编乱造。
汪飞的办公室在一栋陈旧的教学楼里面。红砖的墙面在傍晚昏暗的光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倒是各个办公室里的灯光在这时显得耀眼。汪飞办公室的灯也亮着。
“那一定是依依。” 今天是依依毕业前最后一场考试。“正好补一补,放松一下,也庆祝一下。前两天忙坏了。”
想着依依这两天熬夜复习的样子,汪飞一阵心痛,脚下也加快了。三层楼,汪飞几乎是一口气跑上去的。到了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汪飞就喊上了:“依依,依依啊,我给你买的酱大排。”
门开了,看见汪飞,依依一下跪在了地上。
三年后,教研室给了汪飞一个公派的名额。汪飞戒掉了沉溺了三年的烟酒,整理了乱了三年的头发,独自到加拿大去了。
临走前,有人要给他介绍女朋友,汪飞婉言谢绝了。只告诉那位朋友,说他现在无法分清对方是看上了他,还是他出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