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智商的白纸可写最美的图画

政治面目:瓜子脸。要招人恨,恨得咬牙切齿;要惹人爱,爱得死去活来;要让人服,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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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误以为他是在玩幽默

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是住在研究生院刚刚搞到的单元宿舍里。本来这个宿舍楼是给年轻人结婚分配房子盖的,但研究生招生了,没地方住,院部就临时改主意,把这个单元宿舍楼给了研究生院一部分。我们每四个人一个单元,有厨房和厕所,两间寝室的每间寝室放两个单人床和两个书桌。由于大家都吃食堂,厨房就闲着。话说我们这个单元里有一位回民,他就是我大师兄。

大师兄看上去就知道他不是汉族人,白皮肤,眼睛鼻子都不是汉族人的样子。他自己用厨房,我们从不进去看,偶尔有羊肉的香味让我们也过一次味道瘾。

一天,我从山东外出回来,到食堂才发现已经关门,也就是晚了几分钟,但敲门不开,只好回宿舍了。由于太累了,我就不想出去吃,想凑合一下,第二天早上多吃点就是了。可到了凌晨2点,突然间饿醒了。肚子直叫唤,坐起来再躺下,怎么折腾也睡不着了。这下麻烦了,挨饿是很难受的,要不怎么有“如饥似渴”的比喻呢。专家说强奸犯犯法的根本原因是性饥饿造成的,可见饥饿是多么难受。

我突然想到了厨房里说不定有大师兄的剩饭呢,便起来悄悄地接近厨房。厨房有门,但没有锁。悄悄地推开门,轻轻地关上门,迅速地打开灯,慌忙地搜索食物。那年头学生是买不起冰箱的,而且有钱也买不到,电冰箱都是进口的,要有外汇券才行。非常高兴地发现了炉子上的小锅里边是没动过的大米饭,白白的半锅大米饭一下子就让我在打开锅盖的一刹那激动了一下。

我明白了,最近早饭时没有看到大师兄到食堂买馒头,看来他是在晚上睡觉前做好米饭,第二天早上伴咸菜吃。我顾不得多想了,反正天亮早饭时我给他买馒头米粥还给他就是了。我没有伴咸菜吃,害怕起来喝水睡不好,就大口大口地吃白米饭。估计有三两米饭,一口气就吃完了,然后把小锅给他刷干净,迅速地关上灯,轻轻地打开门,悄悄地关上门,一步一颤地走进寝室,舒舒服服地入睡了。

大师兄每天都比我起得早,先跑步锻炼身体,然后读一段俄文,接着就是听法语广播讲座,最后再看几眼日语书。大师兄英语读写听讲都很熟练,日语是第二外语,他在大学期间就学了很长时间的日语,看专业文章没问题,而且听力也非常好。俄语是跟我一起学的,对我来说,俄语是第二外语,而对他来说,就是第三外语了。我们的俄文学过两年,拿着字典也可以看一些简单的书。大师兄的第四外语是法语,而我只是凑热闹,学了一些单词,今天能记住的就是一些名词,比如“蛋不哈”是邮票,“被斯葛莱特”是自行车,但把单词放在一起,我就不知道说的是啥了。但大师兄就不一样了,跟着法语广播讲座学了下来。

等到我该到食堂去吃饭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要给大师兄买一份早餐,便拿着六两饭票去食堂。还没走几步,就听他在后面赶上了我。看他也去食堂无疑,便让他回去,我给他带回来就是了。他立刻把三两饭票递给我,我把饭票还给他,然后立刻小跑起来。他追上来说,干嘛不帮他买回。我说当然给你买回来,快回去。他又把饭票塞到我的手中,我立刻还给他,然后又跑了起来。他又追,我就猛跑,边跑边让他回去。他就莫名其妙地回去了。

我把早餐递给他,俩人就开始吃饭。他把饭票递给我,我不要。他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这饭票是你的,不用给我。”他思索了片刻,郑重其事地说:“润涛,我发现你用脑过度,什么时候你都在思考,这个不行,你脑子坏了。你看,帮我打饭,不要饭票。”然后,他再次把饭票递给我。我估计他应该知道了我为何不要他的饭票而是跟我开玩笑,我便告诉他,我脑子没毛病,没有精神病。他想了想,说:“精神病患者的最大特征就是不承认自己有精神病。不过呢,跟你这种精神病在一起也不错,给我省饭票,以后我还发了呢。”

我把他放在我眼前的三两饭票拿起,放在了他的书桌上的一个小盒上面。他想了想,然后摇头,最后说:“那也好,就算是证据吧。承认不承认都一样。”片刻,他就跟我说:“润涛,其实我的记忆力也惊人般地在下降!我原以为我昨晚上做好了米饭的,可今早一看,竟然发现小锅挂在上面,干干的。”

我把脸绷紧,然后皱眉头,回复到:“大师兄,这是非同小可的。据说精神病患者都是从记忆力突然衰退开始的。”大师兄立刻表现出有点担心的样子,郑重其事地说:“润涛,我不担心这个,精神病是不传染的!但听说上海有几所大学正在传染肝炎呢。这要多加小心!”

第二天的晚饭时我忘记了应该多吃点,到了凌晨两点,我又醒来,还是饿得难受,必须马上吃的那种感觉。我只好再次起来,悄悄地走进厨房,轻轻地打开厨房的门然后关上,迅速地开灯,发现那小锅里又有了米饭,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然后刷锅,慢慢地走回到寝室入睡。

还是重复第一天的故事,还是给大师兄买饭,大师兄还是把三两饭票塞给我,我还是把它放在大师兄的桌子上。大师兄最后摇头叹气地说:“润涛,我的记忆力没有恢复,但你的病也没好。这样吧,我把这饭票留着,什么时候你大脑正常了,我再还给你。”“好的。什么时候大师兄的记忆力恢复了,我的大脑也就正常了。”

第三天晚上我仔仔细细思考这大师兄的幽默,他是那么聪明,别说每次考试都是A,那是不值一提的,讨论课题时他那反应速度之快,表明他的大脑如同冰晶般透彻,能碰上这样的师兄,简直就是三生有幸。可我过去真的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玩幽默,玩的水平之高令我叹服。我就在思考着大师兄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入睡了。

这生物钟是非常可怕的,到了凌晨两点,我又醒来,是饥饿难忍的那种感觉,比前两天都厉害。根本就无法忍受,我再次进入厨房,也是悄悄地有节奏地去偷吃大师兄的白白的大米饭。刚要掀开小锅盖,突然看到旁边锅台上的一张纸,上面是星期列表,在星期四的地方画了圈,表明昨晚他做饭了。睡觉前再验证一下,以防第二天早上还得麻烦我帮他买馒头。我看明白了这张纸的猫腻,但饥饿难忍,还是把小锅里的米饭吃掉了。

天亮后我还是说帮他买饭回来,他立刻到厨房去看,发现小锅里没有了米饭。他愣愣地看着我。我想,既然老兄你玩幽默玩得如此之高,一点都不来笑的,那我也继续跟你开玩笑。我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喜欢吃馒头还是米饭?”因为他也是北方人,北方人很少喜欢吃大米的。他眨了眨眼,然后告诉我:“当然是馒头!但自己蒸馒头不现实,到食堂买,这个时间刚好是法语广播讲座,我离不开啊。没办法,我就自己买了大米,睡觉前做好。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忘了做米饭。可昨晚我是两次检查过的,搞不懂记忆力怎么就这么糟糕了。”

看着他玩幽默的水平在增加着,佩服的同时,也就继续跟他用实际行动说相声。“大师兄,别做米饭了,我反正得去食堂,帮你买回根本不费事。以后就这么办了。”

“谢谢!但你不能不要饭票啊。我发现你脑子也有病了。”

第四天晚饭买回来多买一个馒头,放入饭盒,然后放在桌子上,等到半夜饿醒了吃。生物钟太神奇了,还是等到凌晨两点,我饿醒了,便把饭盒拿到厨房,关上门悄悄地吃掉。好奇大师兄是否真的没做晚饭,我打开小锅一看,里边白白的大米饭平平地躺在里边。第二天早上,我就自己去食堂,没有问及大师兄,他也没提馒头的事。从此,他的记忆力就恢复了从前。我也没必要给他代买馒头了。没过几天,大师兄就高高兴兴地跟我说,我俩的精神病不太严重,都自然好了。我点头认同他的幽默。无论如何他是清楚是我偷吃了他的大米饭的。他说话时一点都不笑的表情,非表演大师不可为。


(二)洗饭票

一天周末的中午,我从实验室出来便在院部大门口溜达一圈,看到大门口外边有卖鸡蛋的老农,便立刻跑去,买了四个鸡蛋。我穿的是衣兜在外的蓝色中山装,便把四个鸡蛋放入两个口袋,每个口袋里两个。走回到研究生院,在一楼碰上了一位女同学,她刚好下楼,我就告诉她大门口有卖鸡蛋的,因为我们有厨房,但肉和蛋的指标都给了食堂,我们没有副食本。考虑她可能有简单的做饭的锅碗,可以搞点面条之类的,便把这个信息告诉了她。她问我其它的话题,这样,我就靠着门跟她聊了起来,竟然把兜里有鸡蛋的事给忘了。就听啪嗒一声,我知道麻烦了!鸡蛋彻底给挤扁了,便立刻跑上楼来,女同学不知道我为何突然逃跑。至于她是否去买鸡蛋了,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的是,我兜里有饭票和打火机,说不定还有烟呢。

跑到楼上,打开房门,便把脸盆拿出来放水,然后往外掏兜里的东西。因为我们食堂的饭票都是用塑料印刷的,有黄色和蓝色的区别。黄色是细粮,蓝色是粗粮。两个鸡蛋的蛋清蛋黄把衣服兜里的东西搞得黏黏糊糊,特恶心人。待我把衣服洗好,换上另一件上衣后,我就开始洗脸盆里的饭票。就在此时,大师兄进来了。他问我出了啥事,我突然想到他的天才级别的幽默感,便立刻跟他开玩笑说:“听说不仅仅上海几所大学,北京的一些大学也开始传播乙型肝炎了。”

大师兄聪明透顶,立刻明白了最脏的不是金钱,而是饭票。因为金钱再脏,我们每个月也用手摸不了几次的。工资和粮票发下来后,先去后勤买来饭票,到小卖部买点香皂洗衣粉牙膏之类的,差不多这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可饭票那可是每天摸三次的,就跟邓小平过河一样,时时刻刻都得摸的。邓小平摸的是石头,没有乙型肝炎,但我们摸的是饭票,一旦被乙型肝炎患者摸过,那就危险了。尽管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乙型肝炎并不通过手摸就能传播。我猜想他会说我是怕死鬼而哈哈大笑一番的,您想啊,我洗饭票只能是防止我得了乙型肝炎传染给别人,而别人的饭票不洗,找回给我时,我不也得用手从大师傅手中接过来?等到他笑话完我后,我再告诉他实情也不晚。

可我没想到,大师兄立刻把他抽屉里、衣兜里的所有饭票都拿出来放入脸盆,然后到厨房把水放满,也端到寝室。我听到他跟我说话时声音也是从地面上出来的,便回头看。我竟然发现他也蹲在地上用洗衣粉搓洗饭票呢!我突然间醍醐灌顶!大师兄不是幽默大师,而是聪明的大脑里除了自然科学知识和外语单词外,竟然是一张白纸!那么纯洁,那么天真,那么率直,那么诚恳,令我一下子脸色烧得通红。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吃了他的米饭才给他买馒头的!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知道,如果告诉他实情,他会非常痛苦,因为在他眼里,每个人都是那么纯洁,那么率直,那么不开玩笑。我骗了他,虽然我不光彩,但他被骗也不是光荣的事。与其让他痛苦,不如以后设法弥补我的过错,至少以后绝对不能跟他开玩笑了。

内疚加自责,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当看到我俩把阳台的两边都铺满了黄色和蓝色的饭票后,我唉声叹气了起来。大师兄立刻给我做思想工作,说没必要特别害怕乙型肝炎,传染上的概率很低的。我一言不发,真的害怕一句话又让他误入歧途。

等到饭票干了的时候,我俩都在收拾,二师兄进来了。二师兄问我们在干什么,大师兄告诉他说洗饭票,因为乙型肝炎在传播。二师兄立刻笑话起我俩来,说怕死鬼啊怕死鬼!就算洗饭票可以防止乙型肝炎传播,可人家都不洗,你们俩洗,你们俩又没有肝炎,洗了有何用?大师兄看着我,我连连点头,表示认同二师兄的看法,这种荒唐的事以后不干了。大师兄也点头。我们洗饭票的笑话从此就结束了。幸亏二师兄进屋了,否则,我都不知道如何告诉他以后不再洗饭票了。


(三)实验工眼中的神

实验工,那时也叫临时工,就是研究所里花钱雇的年轻人,基本上都是没有考上大学的高中生。当时北京分配工作比较难,可科研单位的工人指标有限,就只好雇临时工,工资跟分配的正式工人差不多,但不在编制,也就随时都有可能被辞掉。话说我们导师研究经费充足,就给大师兄雇了两个临时工。虽然他俩都没有考上大学,但看上去很精神很帅气,不是智商特低的那类人。因为那时候大学录取率太低的缘故,差几分就不能被录取。

我大师兄当时在研究光合系统II,好像是月光对光合系统II的影响?还是晚上的呼吸受月光的影响?我记忆中就是这样的。大师兄进口了一套精密分析仪器,操作仪器是他自己的活,而且,晚上他也在郊区的野外测量月光的勒克斯数,吃完晚饭,把铺盖卷往自行车上绑好就在野外过夜了。可那倆工人年轻,晚上怕鬼,就要在黎明后到达郊区的野外去取样。就是说,大师兄把透明的袋子套在植物的叶子上,用特殊的东西密封,然后测量光呼吸。我没去过那里,详细情况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出了一件令那俩年轻人视他为神的事。

那俩工人根本搞不懂什么是光合系统,别说I还是II了,也不知道他们自己每天在干的是啥。生物化学对他们来说就是天书,大师兄也只是安排他们干啥,怎么干,不做解释。一位在干活时不小心把密封袋子里边的气体给压漏了。考虑到每个袋子都不能瘪着,他就用嘴巴把袋子吹起来后密封上了。

大师兄的仪器在那个袋子上测到的氧气含量一下子差到天上去了。大师兄立刻把重复袋子测试一下,每个实验都是三个重复,结果另外两个没那么邪乎,他便清楚是那俩工人用嘴巴吹气了,便把他俩喊来,告诉他们不能这么干活,不小心搞瘪了就瘪了,标记上就好,别吹气!

俩家伙立刻像是遇到了神一样,简直不可思议!他俩就跑到我那里,说研究生都是神人啊,太他妈的厉害了!我问出了什么事,他俩就把这个吹气的过程说了。因为吹气是在天刚亮的时候,那野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看到的,这老师也太神了不?一定会气功。

那时候刚流行特异功能,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到处是练功的。据说有数百种功。有按气味分的,比如臭功、香功;有按形状分的,比如三角功。

他说韩信能决胜负于千里之外,靠的也是气功,特异功能。他们老师比韩信还厉害,吹气都能通过气功测到,气功的眼力能穿越半个北京城。严新大师在广州发功,能给在北京的邓小平治病的传闻绝对当真!但严新大师未必看得到邓小平怎么呼吸。

要是今天,他俩就不神秘了,因为有了摄像头。可那年头,摄像头这个词还没造出来呢。我听后保持一点都不笑的表情,告诉他俩,不是每个研究生都神。以后千万别骗你们老师,老老实实干活才行。要是碰上别的老师,就被开除了。

他俩连连点头,感激老师如此宽容。从此,他俩就视我大师兄为神,一点都不敢冒犯不说,大师兄让他们几点到,他们就一定几点到,让他们怎么干他们就怎么干,而且以伺候神人为自豪,比那些天天挨批评的工人们要自觉得多,让大师兄特别省心。直到他俩的任务完成而离去,他们也不知道我大师兄是靠什么气功能看到他在遥远的野外往袋子里吹气了,还说:“我纳闷有比严新大师还牛逼的本事干嘛不去挣大钱而是深更半夜地在野外趴着,每月挣那么几十块钱?他要是教给我这个神功就他妈的太棒了,我就是严新大师他哥哥!” 

(四)理科、文笔俱佳

当时时髦的不仅仅是严新之类大师表演的气功,还有更早出名的陈景润也是读书人崇拜的对象。在没有认识大师兄之前,我对陈景润的传闻总以为是夸大了很多。而事实上,我大师兄比陈景润要单纯多了。一天,大师兄找我,说现在他有空余时间,可以找点翻译啥的活干。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业余时间干点正事比看电视强太多了,便跟他一起到处找出版社看看有没有翻译的活。

记得我俩在一家出版社还碰到了一位接待室里热情的接待员,那是我俩碰了好几鼻子灰后才遇见的热情人。那人明显是玩虚的,似乎很热情,但我知道这叫打官腔。别说搞翻译,干啥没有关系网都是白搭。最后这位接待员问及我们能翻译啥,我俩告诉他,英文日文都可以,要是英文,我俩同时干;日文,那就大师兄翻译后我帮忙抄写。因为那年头还没有中文电脑可用。

他给了我们一份英文材料,说这是笔试。如果翻译得准确,就可以给我们活干。主要不是英文水平,英译汉,看的是中文水平。说我们俩是理科,文笔估计好不到哪里去。但可以试试看。大师兄拿着文件高兴地笑,满脸的幸福,因为他对他自己的中文文笔功夫还是充满自信的,而且我的文笔也说得过去。

到家后我说,这个东西百分之百是白干的,等于是白用咱们给他干活,不论我们搞得多好,都不会有下文了。大师兄不那么认为,他不相信那人会骗我们。他的话搞得我不能再说啥了,好像我的心理阴暗似的。大师兄连夜奋战,第二天就把译文给了我。我觉得既然他搞完了,那我就得花功夫改写,把它整得谁看了也得说是一流水平为止。我知道,几乎所有我读过的教科书,要是让我修改一遍,我敢保证能有乐趣在里边,会让学生读者更喜欢读。这个,我是自己试验过的。

当我把钢笔拿在手中,读了英文再读大师兄翻译出来的中文,我看了三遍,只改了一个字,对他的文笔功夫非常佩服。这让我想起了只知道数学而对政治与社会一无所知的陈景润和文采飞扬但对政治一窍不通的曹子建。当其他人都把大脑的注意力分散到其它领域里了,而陈景润、曹子建、唐后主李煜、我大师兄这些人专心于自己喜欢的领域,而对其它领域彻底免疫,他们的造诣也就很高了。


(五)差点当上副局长

大师兄是解放前生人,论社会经历比我多太多了。经历过无休止的政治运动。尤其是十年文革,看到的都是腥风血雨,人人玩政治美其名曰“突出政治”的年代,按理说他这高智商的人应该是老油条了。然而,他就像那泥巴里长大的荷花,一尘不染。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行政单位。他内向性格加上见人就给笑脸的表情,那滴溜溜转的两只双眼皮大眼睛,令任何人都认为他是城府极深的人。尤其是不论你说什么他都点头认同,绝不会跟你吵,然后嘿嘿一笑,令你必然认为他玩政治的水平极高,是为人处世非常圆滑的政客。

局长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聪明过人和深深的城府,便跟他谈话。那时候各个机关都是两派大联合的产物,内斗是公开的。局长跟他谈的非常隐晦,因为对于他这样的聪明人只要一点就透了,不需要明说。中心意思就是拉拢他,告诉他那几个副局长之类的人多么坏,要跟他们对着干。也就是说,我提拔你一步登天当副局长,你就是我的人马!

按理说,我大师兄应该立刻感恩,副局长就当上了。换个直来直去的也会说:“谢谢领导提拔!一定完成领导交给的任务!”;有城府的就会说:“感谢领导的栽培,一定听党和领导的指示,云云。”有的人甚至会感激涕零:“一定不辜负领导的厚望,即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如果城府非常深的话,假装听不懂,即使不暴露对对手的仇恨而说过头话以防将来被抓到把柄,但也会表明自己是感恩的。

然而,大师兄根本就没听进去局长要提拔他!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局长好不尴尬。副局长也不是白吃干饭的主,提前早就跟大师兄谈了,要拉拢这位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聪明过人的知识分子,也跟他谈了一定尽快提拔他。他也没听进去这些温暖的政治话语。这两派都吃不透大师兄的城府之深深几许!局长对他有过一次测试,也是出于对他是否是一个聪明的脑袋里装的是一张白纸,便让他写篇文章,是局里年终报告之类的。大师兄搜查数据非常认真,本来他的文笔就非常出色,这文章文采飞扬逻辑严谨,令局长副局长们目瞪口呆,便更加确定了他的城府之深深似海。

虽然双方都没办法提拔他,因为他根本就不领情,但也对他毕恭毕敬。恢复了考研,大师兄考取了研究生,局领导们对他更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在告别宴会上,大师兄的言谈才让这些政治玩家们大跌眼镜,彻底明白了他并不是敌方的谋士,而是一个根本就不关心政治,对社会关系毫无兴趣的书呆子。

在我来美国之前,我参加的生态区划课题需要走遍祖国大地,一次到了大师兄考研之前工作的地方,刚好那位局长也陪着吃饭。知道我的工作单位,他突然想起了我大师兄,便问我认识不认识他。我说,太巧了,何止是认识,他是我大师兄。局长饭后要跟我谈,我说可以。他问我知不知道大师兄城府之深深几许。我哈哈一笑,他立刻明白了,还问我跟他在一起多久就知道了,我说一年半后就知道了他是一张白纸。

“奇人啊!”局长惊叹地说。他告诉我,如果他不是如此纯洁,哪怕知道一点人情世故,早就当上副局长了,说不定早就高升了。那么聪明的人,竟然如此不懂政治为何物,简直不可思议!尤其是经历过文革的战斗洗礼,文盲都是政治家了,可他竟然跟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天真!您能告诉我生物学上的原理吗?

我说,人的耳朵与大脑之间有一个开关。我大师兄的那个开关一旦听到政治话题,立刻关闭。所以,他听不进去别人说的是啥。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当初要提拔他,因为他的大脑没听见。局长点头认同,但问我为何有这种人长了个开关。我说,人人都有这个开关,比如你从眼睛到大脑的地方也有这个开关,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但当你看到地主的儿子被毒打,就是因为他老爹当年会过日子,而他根本就没有过上富裕日子,打他是有昧良心的,可你就视而不见。不是你的眼睛没看到,也不是你没良心,而是你眼睛到大脑的信号开关关上了。再说了,你们天天沉迷于权力斗争,玩政治,而我大师兄天天读书、学外语。一恢复考研,他就考上了。他会英语,日语,俄语,法语。研究生一毕业,他就去英国读博士了。他可以去英美,去法国,去日本。如果没有改革开放,还是只可以去苏联留学,他照样能去苏联留学啊。不能说一张白纸就不能画画了。人各有志,行行出状元。

局长对我的解释非常满意。我还告诉他,城府深到最深的地步与一张白纸在表现上是一样的。这是符合天体的原理的,因为天体是圆的。把一个长杆子弯过来头尾相接,最高级的那头就与最低的那头连在一起了。裸体是艺术,也是流氓,因为艺术跟流氓是衔接的。这个道理也适合人类的爱情。人类最伟大最纯洁的是爱情,而最纯洁的爱情器官与最肮脏的排泄器官机密相连,上苍这么安排就是启示人们两个极端的事物距离最近。上苍就是要告诉人们当你听到什么是最伟大的,比如伟大领袖,事实上就是最肮脏的玩意。

(六)老婆不让他读博士

我毕业后工作期间去外地出差,路过大师兄的家,便去他单位找他去了。得知他早已去英国留学了,但我可以见到他老婆孩子。看看还有时间,便去了师嫂家做客。师嫂告诉我,她和孩子的户口刚办完,是因为大师兄临走前也没办理这些事。我立刻说,大师兄根本就不知道研究生毕业国家立刻给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文件,因为他不知道去问谁。

师嫂一听立刻把话匣子打开了,说我猜对了!是她帮大师兄办理出国手续买衣服之类的时候去打听单位领导,才得知有文件,只是他没有去办理,人家当官的不会上赶着去巴结他的。这样,师嫂便两个城市跑,把她和孩子的户口弄好了,就申请房子。这样,她就分到了临时的房子,小一点,但可以住。

师嫂告诉我:“小弟弟啊,我纳闷你怎么读书没有读傻,你师兄怎么读傻了?”我哈哈大笑,这明摆着是天生的个性,哪里是读书读傻的,便问她难道你们刚结婚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师嫂矢口否认,说那时候他是城府,后来是常人,现在是白纸一张,都是读书读的。我跟她说,不是你说的这回事,他永远都是这个样子,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师嫂说不对,可以教会他的。她告诉我,她已经给我大师兄下令了,博士不读了,以最快的速度回国,因为越读越傻。

我一听立刻劝她千万别这么干啊。一个人才,特殊人才,与众不同的人才,不能按照常人的教育方式改造他。师嫂不认同我的看法,还说,大师兄听她的话的,说导师非常不高兴,要他读完博士。在她的一再要求下,给他一个硕士,因为博士还需要再读两年。我不论怎么劝告,师嫂就认准了越读越傻的道理。这样,大师兄又拿了一个硕士,就回国了。弄了个双硕士学位。

虽然大师兄没有在政治上有权力,但他至今已经发表了200多篇科学论文,出版了5部专著,有一个专利,是两个学术刊物的编委,中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评审专家,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博导,等等一大堆学术头衔,够我读一阵子的。如果他有博士镀金,估计头衔会更多。所以,善良纯洁的人,虽然很难进入政坛,但也一样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建树颇丰。

记得当年我俩天天高高兴兴的样子,研究所里就有人问:你们俩啥时候都是笑脸,难道就没有不开心的事?我和我大师兄最大的共同点就是每天高高兴兴,没有烦恼的时候。


后记:我与大师兄分别29年了。他是一个不愿意走动关系的人,我也不好意思打搅他。突然收到了他的电邮,他来美国参加女儿的博士毕业典礼并帮忙搬家,女儿找到了工作。信中他告诉我两件事,一是师嫂说要跟我联系,因为我是好人。第二是感谢当初他女儿来美读博我帮了忙。事实上,别说帮的小忙不值一提,能帮上大师兄的忙,我内心里特别高兴。跟这样一位晶体般聪明透彻、羔羊般善良柔和、纯洁到一尘不染的地步、从没有疑心、内心充满了阳光的人成为师兄弟,是我的造化。如果有下世,我还当他的师弟。如同师嫂感叹的:“虽然他读书能读傻,但下世还嫁给他。”
yunong2012 发表评论于
赞????
learnwisely 发表评论于
不知不觉中,就被你洗脑了
叮叮当当 发表评论于
你的文章个个都很耐看啊!
虽然讲的都是往事,但读起来都津津有味
smm 发表评论于
"上苍就是要告诉人们当你听到什么是最伟大的,比如伟大领袖,事实上就是最肮脏的玩意。"

---------警句啊!
忧忧国愁 发表评论于
呵呵,学学润涛老师,看今晚2点醒来有大米饭吃不!
加州花坊 发表评论于
你那时候住在那个楼啊?你说的这个人我认识吗?
kdsz 发表评论于
难得有这样纯粹的知识分子.在当今中国社会,这样的人很难过得好.
石假装 发表评论于
大师兄的性格是可以拿诺贝尔奖的那种。
多哥 发表评论于

好故事,看来阎大仙和伟大领袖有世仇,刻骨铭心忘不了啊!
Suting 发表评论于
读你的文章真是茶余饭后的享受!谢谢分享!英语有句谚言:You See What You Prepare TO See!人无完人,若要与人友好交往,就得要先看对方的优点,否则我们会失去了许多机缘。
freemanli01 发表评论于
有趣,好文笔。
不过还是觉得多少有点误导。
陈景润的报告文学误导了多少人啊。把徐迟自己都误自杀了。
说个题外话的话,我觉得徐迟自己也是被误导的,找不到安心之处。
老子是知雄守雌。不知雄的话,总觉得还是不太健全。
懒风 发表评论于
是啊。有这样率真而聪明的知己好友,真是夫复何求。

有专家把各种不同的智商类别可以分出十五种。除了文、理,例如还有语言表达类、视觉/音乐艺术类、肢体表达类(舞蹈、技巧运动)、模仿类(表演)、心理类、逻辑类等等等等。所以我想,以前见过的那些所谓IQ测试题,其实也只能测验出人的其中几种智商商数而已,并不全面。

润涛兄的师兄至少在好些部分的商数都极高啊!(虽然并不代表假如向另外一些方向发展就没有成就)。
割烹倭寇 发表评论于
哈哈哈,看出来了,不少女读者通过您的文章都爱上你师兄了。这样的好男人在过去,现在都稀有。不服造化不成。
胡子大伯 发表评论于
做人的最高理想:要么就做润涛这种聪明绝顶但内心善良的人,要么就做大师兄这种完全不知肮脏为何物的人。当然了,天生万物,能有这样福分的人少之又少呢。
林韵 发表评论于
涛阎兄的大师兄肯定是才子啦,人以群分嘛。
杂家 发表评论于
谢谢楼主指教,为我解决了多年的疑团,现在国内研究项目,经常引鉴外国文献,但外国学者吃饭很少用筷子大家在一个碗里共食,而且牙周病也不如中国普遍(中国很多人刷牙出血,牙龈长期有伤口)所以外国专家不会去研究这种进食方式会不会传染艾滋病和乙肝,但是,外国专家没有研究的问题,并不表示这个问题不存在,楼主,您说我是不是太多虑了?
润涛阎 发表评论于
winbox 评论于:2011-09-19 08:30:20


回复:如果我的所有文章都算,不可能一个剧本能写完。谢谢。


龟苓膏 评论于:2011-09-19 07:08:41

回复:每个人都会接触很多的人,问题是大家都视而不见。


ahniu 评论于:2011-09-19 06:08:29

回复:同意。

kingfish2010 评论于:2011-09-19 04:22:01

回复:是。

callmesir 评论于:2011-09-19 03:01:41

回复:东北人喜欢吃大米。其实我也喜欢大米超过馒头。


闲人Filiz 评论于:2011-09-19 00:47:15

回复:谢谢

呆鹅的世界 评论于:2011-09-18 23:47:57

回复:认同您的观点

liury8585 评论于:2011-09-18 21:17:16

回复:非常罕见

秦伯 评论于:2011-09-18 20:42:38

回复:是的。他老婆也是后来才察觉到的
润涛阎 发表评论于
回复杂家的评论:

乙肝是通过血液(母亲)、针头、性传播为主。握手和摸饭票不会传染乙肝的。虽然那时候大家都不清楚,但今天大家都知道了。中国为何超过一亿人有乙肝病毒,因为那时候人人注射打针,针头不是一次性那种。尤其在农村,赤脚医生就用酒精擦一下,针头里边的根本就杀不死,接着给下一个人打针。现在乱性非常严重,也传播性病和乙肝病毒。
杂家 发表评论于
您的这篇文章里洗饭票那段提到了乙肝,在当时那是谈虎色变的事,我想请教楼主:乙肝究竟是饮食传染还是通过输血和性行为传染,我到现在都弄不清楚,昨天孟非还在“非诚勿扰”里说中国虽然有乙肝患者一亿多人,最近政府已经立法不要歧视他们(他们三个主持人还和一个乙肝带菌者的佳丽拥抱),因为乙肝是不传染的,既然不传染,那么这一亿多患者又是怎么来的呢?总不会全都是通过输血和性行为传染的吧,我素来很敬佩楼主的渊博,所以想趁此机会在这里向您请教。
winbox 发表评论于
看了老谋子的山楂树,只看到矫情,读老阎的文章,却写活了一个大老爷们的“纯情”。其实老谋子拍电影的功力还是不错的,只是太依靠本子的好坏,我觉得以老阎的祖孙三代的奇特经历足够写个好剧本了。
龟苓膏 发表评论于
是的,最高境界,无招胜有招。阎老师也是奇人,总有那么好的机缘认识别的奇人。
ahniu 发表评论于
this kind of person is suitable in US environment
kingfish2010 发表评论于
趣人趣文。
阎兄,乙肝是通过血液等传染的吧?
callmesir 发表评论于
北方人不一定都喜欢吃面吧,东北那噶大米也吃
闲人Filiz 发表评论于
喜欢你的文还有你的大师兄!
呆鹅的世界 发表评论于
喜欢大师兄,虽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但是觉得非常真实,那个年代的人其实心里总有一方净土。
这善良又极致聪明是为人的最理想状态。
liury8585 发表评论于
好文,像你师兄那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秦伯 发表评论于
奇人,难以令人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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