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星期,A医生见到我就象见到仇人一样,总是恨恨地念叨:“我的水果蛋糕!”(My fruit cake)。A医生管着这么一个有精神症的病人,由于过量服药抢救了很久。A医生认定病人过量服药是自杀行为,所以总想把病人转到精神科。病人很虚弱,不能下床走路。另外,病人还不能吃饭,胃上开了个洞,插一根PEG tube给营养。我跟A医生解释,病人现在不能吃饭,不能走路,时不常发烧需要用静脉抗菌素,精神科病房根本处理不了。在病人同时有精神症状和内科情况时,要重点考虑内科病情的治疗。
但是,A医生不这么考虑,A医生的想法是,病人是不是有精神问题?是不是精神问题让她服药过量的?现在还有没有精神问题?现在有精神问题就必须住到精神科。A先生在做住院医培训时肯定没有去精神科病房轮转过,他要是轮转过就会知道把这么一个虚弱的内科病人放到精神科病房太不恰当了,简直就象笑话。
其实,作为通科医生有些专科的事情不懂没有关系,听会诊医生意见就行了。A医生的问题是固执己见,该他管的事情他不好好管,不该他管的事情他乱插手。有一天,A医生突发奇想,觉得病人用的华法令会增加抗精神病药物的浓度,也不问问我就把抗精神病药物减量了。也不知是不是凑巧,他刚给病人减了抗精神病药物的剂量,病人的精神症就加重了。病人开始闹腾,把营养师专门给她做的水果蛋糕一下子掸到地上,说蛋糕是魔鬼送来害她的。这就是A医生为什么整天把“我的水果蛋糕!”挂在嘴边的原因。一说起病人精神症严重,需要住精神科A医生就提“我的水果蛋糕”。
我告诉他这个抗精神病药物没有那么多药物之间的相互作用,而且我还专门打电话给药剂师让他们帮着查了,确实没有他担心的这个问题,他还是听不进去。我要是把剂量加回去,他再减下来,来回扯皮对病人的治疗会很不利。后来,病房的几个管理人员实在看不过去,不得不介入了。他们意见一致地说,“作为病人的全面负责的医生,如果有专科的问题你处理不了就请会诊,请了会诊你要尊重会诊医生的意见。不是你的专科,你觉得没有能力处理,但又不听专科医生的意见就太离谱了。以后不许你再乱改精神科用药。”我说,“你是主诊医生,我是专科会诊医生。你要是不愿意采用我的意见我可以不参与意见,本来会诊也是你叫的,不是我主动要来的。要是你整天改我的药物,病人精神症加重了又要让我负责,这个工作我没办法干。”
为了慎重起见,我去找精神科病房的主管和主治医生问一下医院的政策,有PEG tube的病人能住精神科吗。主管的回答是,“也不是绝对不能,但是最好不要收这样的病人。以前很偶尔会有不怎么动的老年病人带着PEG tube住进来,在精神科护理PEG tube也很困难。现在这样一个年轻病人,有这么严重的精神症,带着个PEG tube,如果病人在病房里乱跑就麻烦大了。”病房主治医生说,“要是病人把PEG tube拔出来当鞭子挥舞,挥得满病房都是血都是胃里的食物,那可怎么收场啊?”听起来好象是天方夜谭一样的笑话是吧?这事情还真就发生了。
过了两天,病人真的在躁动之中把PEG tube给拔出来了,还造成了腹腔感染积脓,发高烧,需要连续好几天使用静脉抗菌素。我说,“病人没转到精神科很英明吧。如果转过去了,马上还得转回来输液。”A医生却说,“要是转过去就没这事儿了,在精神科治了病人精神症就好转了。”我说,“病人在你这里我也用着抗精神药物呢,治疗一点儿没有少啊。我们精神科病房特有的法宝是小组治疗,但是病人走不了路根本去不了,就算去了也不说话,小组治疗对她毫无用处。”A医生继续矫情,“病人有两天吃了一点饭,也不发烧,那时候转过去多好。”A医生想把自己不愿意管的病人转走都想疯了,病人刚转走两天就转回来输液,有这么折腾病人的吗。
病人在内科继续进行输液治疗和康复理疗,同时由我负责精神症的药物治疗,病人的病情逐渐好转,没有自杀倾向,精神症也好转,不再需要住精神科治疗。在这期间,A医生继续不屈不挠地让社工找其它医院的精神科想把病人转过去,我跟他说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病人的内科情况不稳定。他就是不相信,病人被拒绝了两三次,社工一次又一次地白忙。最终,在病人能吃饭以后,又稳定了一段时间,病人被送到一家康复中心继续物理治疗。
写这么一篇,不是要说我有多么高明,因为我提供的只是“Standard of care”,也就是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主要要说明的是,赶上这么一个不职业,没头脑,固执,还不讲道理的医生,病人得不到最好的治疗,会诊医生跟着生气,社工跟着白费功夫。既然医院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医生很A S S,为什么既没有请他另觅高职,也没有人帮助他改进?我跟一些朋友谈起来,他们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哪里都有这种难相处的人。”
最后,再做一个说明:本文是“战胜魔鬼”同一个故事从不同角度写的另一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