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浊的潜流,在绣花厂涌动。
余青络自打赵卫东调出绣花厂、自己担任设计室主任以来,觉得世界冷清了许多,特别是她一个人走动在宽敞而空荡的设计室时,心情更是如此。设计室有一百余平方米,墙上挂的都是裁剪样板,大案板上除了剪刀就是布,没有一点生活的情趣,看长了令人乏味。
她是一个感情丰富又易失控的人,如山涧的溪流,哪怕是从不足尺高的石台上跌落,也会溅起水花发出声响。丈夫为什么没征求她的意见就转业回来,她心知肚明,就是没有挑开去问,甚至连责备一声的勇气都没有。丈夫相貌平平,五短身材,除去敦实外没有任何特长;职位平平,一个国营厂的行政科长还带个副字,像这样的官,在那个厂至少也有三四十个;最重要的还是他在做那事时简直像一个蜗牛在她身上蠕动,引起她强烈的性欲却得不到慢足,这是她最难以忍受的。尽管丈夫很殷勤,还能烧出可口的菜饭,可是她却认为,对女人殷勤的男人,要末是包藏祸心,要末是废料一块。再说,人也不就是光为吃饭而活着,还有权力、还有体面,更有生理需求。
应当说,余青络对赵卫东还是钟情的。赵卫东无论在长相、才干和做爱上,都有值得留恋的地方。可惜他是大集体身份,在大工业时代,谁都知道小作坊注定要被淘汰,而大集体就是小作坊,在人们的眼里,大集体身份就是铁匠、秤匠、皮匠、鞋匠和小裁缝的代名词,永远是侍候人的人,她余青络怎能嫁给这样的人?因此,她以父母不同意为借口,拒绝了赵卫东的求婚,嫁给了一个部队的连长。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当局号召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解放军在各地支左,有着炙手可热的权势。与她而言,有权势的人没有长相,有长相的人缺少权势,世事总是阴差阳错不能令她满意。她打算就这样就合,一面当官太太,一面继续偷情,既有荣耀又能满足生理的需求,还有一方面,那就是极力巴结胡鸿英,看看是否能坐上副厂长的交椅。
无奈,这美好的筹划都被公婆给搅和了,不仅如此,她还被人扣上一顶作风不好的帽子,离开了权力中心,整日在空荡的设计室打发无聊的时光。赵卫东调出绣花厂,被他的老婆看守得严丝合缝,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想什么幽会偷情。令她更为恼火的是,苏宛霞凭借公婆的势力当上了厂长,彻底堵上了她升迁的路。为此,她十分怨恨胡鸿英,心底里已经把胡鸿英千刀万剐许多次。
绣花厂的产品是以仿制上海等大地方产品为主,一个款式、一个花型能用好长时间,自己不需要设计,即便是设计也只是在人家的款式或者图案上作一些小的修改。(那时候没有知识产权一说,企业之间的技术也经常交流,共和国的基础工业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发展起来的。)绣花厂之所以成立设计室,是胡鸿英因人设庙,为李嘉苓做的窝,哪成想此地竟成了余青络的牢笼。李嘉苓在的时候,因为她心胸宽阔,既无野心也无非分欲求,只求安分地过日子,因此设计室成了李嘉苓悠然见南山的小菜园,是个舒适消闲地方,况且经常还有三二知己来闲坐,聊一些儿女情长和里巷趣闻。轮到余青络进了这个庙,来的人少了,有时候几天都没人进门,设计室由此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令她好不烦恼。
大凡感情丰富又易失控的人都耐不住寂寞,余青络也不例外。俗话说:闲事,因为闲,所以才会生事。一日,张大岛受瞿小燕的指派前来取小样板,由此引起了一桩绯闻。
张大岛自从凤仙辞去车间主任并怀孕后,在凤仙的面前又开始油嘴滑舌起来。起先,他跟在凤仙后面转,因为凤仙是车间主任,是他的顶头上司,可以得罪县官不可以得罪现管,这一点他比谁都明白。当凤仙辞去车间主任职务,失去了被追随的价值,因此凤仙在她眼里又成了可以被讥讽的人,他看凤仙的眼色都有些蔑视的成分,特别不能理解凤仙坚贞不渝地等候李长庚,他对众人说:人生一世,快活二字,能快活就快活,只要能快活到,在地上爬都行。守什么情,重什么义,都是些扯淡的事,贞节牌坊也不能当饭吃。
张大岛也不是没有特长,只是他的特长有些令人难于启齿,和他一起下过澡堂的人都对他那家伙惊奇不已,戏谑地称他为驴头太岁,是武则天的老情人再世。有的人更是赞扬他父母给他起的好名字,说是名副其实。
张大岛走进设计室,余青络问他来做什么。他回答是瞿主任让他来取样板。余青络一脸的不快,“扶正了,连取样板也使唤人了,她长腿做什么?”也许余青络肚里的气太多,需要不停地发泄,她话锋一转,揶揄张大岛起来:“我说你这个大男人,给一个女人使唤,难为情不?”她瞅了张大岛一眼,下意识地看了他那令人敏感的部位。
这一瞅不要紧,却把余青络瞅得心猿意马,脸儿绯红,那鼓囊囊的东西,引起她阵阵骚动,甚至连张大岛回答说“你为什么要往我身上出气?我又没惹你。”也没听清楚。她只觉得他的嘴动了一下,等她稍微清醒过来,反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说话时依然还未脱离想入非非的境界。张大岛见她那勾魂的神色,知道她在想那事,就放浪地说一句:“男人不就是给女人使唤的么?”他边说边掏出那家伙,余青络再看看那个地方,好像插了一根棒棰,惊喜得差一点昏晕过去。
余青络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伸头看看门外,发现没人,连忙把门关上锁好,一下子扑在张大岛的怀里。张大岛因他那见不得人的特长已被数个女人勾引过,乃偷情的老手,他把手插到她的身上乱摸乱揉一气,接着又把余青络的裤子扒下,把她放在裁剪大案板上,肆无忌惮地肆虐一番。把余青络整治得想痛快地大声喊叫又怕被人听见,不大声喊叫又痒痒钻心,只能哼哼唧唧。
从此,余青络经常纠缠着张大岛,做爱时也极力迎合张大岛的爱好,张大岛虽然也偷过几个女人,但大都是年老且丑陋,没有一个像余青络这样年青漂亮又放荡,能把余青络搂在怀里自然是心满意足。从此,二人如鱼得水,粘糊的如同糖稀。为了保证张大岛有旺盛的精力,她时常带一些好吃的给张大岛解馋,诸如肥肠、卤鸭子、卤捆蹄之类。这使得张大岛喜出望外,内心思忖:这真是交了双运,美人和美味一起来了。
一九七七年二月初,胡鸿英结束了在乡下的路线教育,回到了西州城。她原本打算依照工作队制定的时间表,在家休息到春节后再去上班,无奈凤仙的事一直萦绕于心,于是她中断了假期提前上班。
对于胡鸿英离厂一年后再次上班,绣花厂的上上下下议论多多,有的说这下子够余青络和张大岛喝一壶的;有的说都说胳膊拗不过大腿,我现在就是要看看,亲情能不能拗过大腿,究竟是柳凤仙赢还是胡鸿英赢;还有的说原以为苏宛霞当家了,那承想寡妇脸又杀了个回马枪,还是权好,谁抓住都不会放松。
胡鸿英一回来,苏宛霞立即把所有的权力交回去,自己仍然只管生产。她觉得权力于自己而言形同桎梏,没比别人多拿一个子儿,身上的约束却多得不得了,诸如讲话要注意场合和分寸、上班要早来晚走等等,把她约束得不自在,既然胡鸿英回来了,她乐不得赶快把多余的权利尽快交出,这样可以省下许多精力。
胡鸿英对于重新接管权力一点也没有推辞,党管一切,支部书记就是要抓全盘,这是惯例。在她心里,无论她胡鸿英走到哪里,都是主宰人的,使唤人使唤惯了,还真离不开这万能的权利,要不然就会寂寞、甚至害怕被人冷视。因此,绣花厂又恢复了原来的面貌,一切都依照胡鸿英的旨意行事。
可是凤仙依然不买胡鸿英的账。第一天上班,胡鸿英就笑吟吟地来到她的机台旁和凤仙搭讪,凤仙没搭理她,也没拿正眼看她,弄得胡鸿英一脸尴尬,只好讪讪离去。同行而来的苏宛霞轻声地骂了凤仙,“倔货!”
胡鸿英一肚子气憋在心里,得找个地方宣泄,她来到设计室。看到门虚掩着,就一脚踹开,一脸怒气,“上班时间,关门做什么?”余青络脸儿通红,心里打怵,半天才缓过神来,“人们说设计室是冷宫,既然是冷宫,就得像个冷宫样。”说话的时候,她眯着眼睛看着胡鸿英,她发现胡鸿英的脸色更加阴沉,那意味着马上就要雷霆发作,赶紧又接着说:“再说,打小样板的时候不能分心,分心了容易出错。所以把门关着。”
胡鸿英没有理会余青络先是挖苦后又圆场的话,她在设计室转了一圈,余青络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大气也没敢出,临出门的时候,胡鸿英敲敲大门,冷冷地冒出一句话,“设计室是应当清洁的地方,别给我弄脏了。”余青络顿时觉得身上燃起一团火,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这天下班的时候,苏宛霞把凤仙留下来,希望她能再次考虑一下,并且说胡鸿英是一片诚心,纵有千错万错,终归还是你母亲,和你扯着肉连着筋。凤仙紧绷着脸,一言不发,最后才说了一句话:“我妈是晁家兰。有了雨青,我更觉如此。”苏宛霞拿出了杀手锏,“我说风仙,我苦口婆心劝说了许多遍,难道你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叫我怎么向胡书记交代?”凤仙说:“好姐姐,你就别当和事佬了,这个妈像是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魔头,我不想认。至于你怎么交代,那是你们当官的事,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她自己来都碰一鼻子灰,又能抱怨你什么?”苏宛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