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无雪

    提到圣诞,常常想到的是雪的白色,是尖顶的教堂,是马赛克窗户透出的灯光,是平安夜的歌声,是松树枞树上厚厚的积雪。再就是一个穿红衣,戴红帽,白色大胡子,赶着鹿拉雪撬的胖胖的老人,从空中走过,挨家挨户地把礼物从烟囱里给好孩子们送去。一边送,一边快活地喊着:“嚯,嚯,嚯,圣诞快乐!”

    今年的雪国,到了十二月底,依然没有往年大雪的踪迹。地上枯草参差不齐,斑斑驳驳,透着一丝抑郁,仿佛冬日厚厚的云层下的阴霾。只有嘈杂的,挤满了采办各种礼物的人们的购物中心,才有一点节日的气息。而这一点的暖,也会在走进阴冷的停车场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象北风呼啸的原野上的一小杯热茶,刹那间就不再有热气冒出来。

    到了圣诞的前一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天上飘起雪花。雪不大,在树枝上只盖上了一层白,有一点雪的意思。地上却没有铺满。放眼看去,依旧是枯黄的草,稀稀拉拉地在寒风中立着。

    就这一点点的雪,没到中午就停了。云也散了。再被午后的并不灿烂的阳光一照,这雪很快就化了。到了天黑的时候,地上已经很难看出下过雪的痕迹,虽然,走在这暗中,寒风一吹,还是很冷。

    晚上是照例的圣诞夜特别聚会。和往常一样,小小的教堂里聚满了人。人们脸上是喜乐的光,互相问候着。门内是桔黄的光,仿佛有无尽的暖,无尽的乐。门外的街上没有雪,却又暗又冷。周围的住家户多对圣诞没太大兴致,象小城里多数的居民一样。除了不多的几扇窗里有零星的灯光外,并没有其他地方亮丽的灯彩。根本看不出有过节的气氛。这样的暗,在雪国冬天的夜里,更让人从心底感到极强的寒意。

    其实来教会的这些人,包括我在内,都面临着很多的难处。我们的生活,也不一定比那些不过圣诞的人好。平素看见感受到最多的,也都是脸上心中的忧愁。在今年的冬天,除了那位可以开销几百万公款去夏威夷度假的女人和她的女儿们,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切身感到经济的低迷。

    人们笑着,谈着,问候着。屋外的寒气不能让这些普通人的热情减掉半分。我甚至隐隐地感觉到,在远方,也有这样的关爱,穿透冬天的黑云,传进这小小的教会,就象早上接到的那对夫妇从香港打来的电话所带来的欣慰一样。

    特别聚会照常开始。熟悉的圣诞赞美诗也照样响起来。一切都象过去一样。这些歌我岂止是熟悉,那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在车城,在纽约,在那些困苦的日子里,这些歌带给我的是平安,是希望,是喜乐。然而,我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开开心心地唱这些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大家都熟悉的《平安夜》常常是最后一首。当《平安夜》的旋律响起来的时候,我好象看见满天的星斗,在宁静的阿尔卑斯山顶闪烁。一切都是那样地宁静。“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星光下的阿尔卑斯山上是厚厚的积雪。所有的不完美的地方,都被着厚雪遮盖了。所有暗淡的地方,也被厚雪反射的星光盖住了。看在眼里的只是一片白色,圣洁的白色。

    这就是是大雪。当漫天的雪花落下来的时候,地上的一切就有了一样的白色。再没有高低,也再没有贵贱。基督徒相信人的罪性不能靠自己行善来解决。人要回到天国只能靠上帝的救恩。而这救恩就是上帝的宽容和饶恕。也只有上帝的宽容和饶恕才能象这厚厚的雪一样遮盖我们曾干过的见不得人的事。这,是不是人们潜意识中白色圣诞的原因呢?

    宽容和饶恕,说着容易,做着难。我自认不是睚眦必报的人。然而让我去宽容和饶恕曾伤害过我的人,或我认为伤害过我的人,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最多的时候,是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自己还可以得意一阵子。然而只要有一点小事,所有的苦毒都会在一瞬间发酵爆发。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事情只是暂时搁置,并没有真正过去。这样的搁置,不是宽容和饶恕。这样的心胸,也不能算是开阔。

    不要说宽容和饶恕,就是其他的一些所谓基督徒的特点,称之为“圣灵的果子”,象仁爱,喜乐,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实,温柔,节制,我们又有多少呢。顶多,就象是早上树上的雪,看上去有一点雪的意思,却还是有很多的枯黄不能遮盖。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论断人,论断自己呢?

    回家的路上,小城的多数地方都是一色的静,暗和冷。我的车就从这样的静,暗和冷中行过。我也曾想,1818年圣诞夜的阿尔卑斯山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静,暗和冷。那个小小的乡村教堂,在圣诞夜的时候,因为管风琴坏了,人们不得不用吉他来伴奏圣诞夜的午夜弥撒。当时那些并不富有也不博学的人们是否会想到,那首诗歌在近两百年后会被翻译成百种语言,更成为圣诞夜的必选诗歌。当时在阿尔卑斯山的寒风里,人们看到的,是静穆中的希望呢,还是今天我在住满博学之士的小城里看到的满有智慧的冷漠。

    进家后,孩子们点亮了圣诞树的灯。象往年一样,儿子和小女儿要睡在树旁的沙发上,等着第一时间发现礼物。这家,不大也简单。在圣诞树上的黄色的灯光映照下,看着孩子们充满盼望的脸,却让我感到在这寒冷的世上,还有温暖。在我累的时候,可以有安歇的地方。

    门外的暗夜中,寒风依旧吹着,没有雪。

注。《平安夜》由Franz Gruber在1818年的圣诞前夜在奥地利阿尔卑斯山区小城Oberndorf作曲并首次唱响。其词由Joseph Morh牧师作于1816年。据说当时教堂的管风琴损坏。Gruber谱曲的时候,是写来用吉他弹奏的。
两张圣诞树的照片由Jane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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