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饥荒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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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ada16-08-2008 16:13
VOA记者: 李肃
 
  中共中央1981年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说:“我国国民经济在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发生严重困难,国家和人民遭到重大损失。”中国官方把这段时间称为“三年困难时期”,或者“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而非官方说法称之为“大饥荒时期”。

 
  对于这场灾难,官方和非官方说法有一个共识,都认为中共发动“大跃进”运动,盲目追求高速度和高指标,浮夸风和“共产风”是重要成因。
 
  “大跃进”年代,上面提出高指标,下面就谎报产量,搞虚假繁荣。毛泽东在1959年就曾经对自己的保健医生李志绥说:“有很多的假话,是上面一压,下面没有办法,只好说。”
 
  *高层压出来的假话骗了自己*
 
  1958年8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北戴河扩大会议估计并正式公布当年粮食产量将比1957年增产60%到90%,达到6000亿到7000亿斤。年底的时候又估计成8500亿斤。直到1959年8月,中共领导层虽然已经知道上一年的粮食产量被高估了,但是仍然不知道粮食的实际产量,还认为实际产量有5000亿斤。
   
  按照这种估计,中国人均粮食占有量将达到1300斤,大大超出了人均粮食消耗500斤的水平。于是,政府告诉老百姓“放开肚皮吃饭”。到1958年年底,中国农村建立起“吃饭不要钱”的人民公社公共食堂340多万个,敞开口吃。
 
  但是实际上中国的粮食产量远没有那么多,后来核实的1958年粮食产量只有4000亿斤。结果农民“寅吃卯粮”,没过几个月,家里的粮食被食堂收走了,食堂的粮食吃光了,只有挨饿一条路。
   
  *主推手曾有清醒时*
 
  毛泽东对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察觉。1959年3月,毛泽东在郑州开会期间,要求召开河南省“六级干部会议”,了解农村情况。上万名干部参加会议,大到省委书记,小到生产队长,谁都不敢讲实话。
 
  唯有洛宁县一个生产队长李成午冒冒失失地讲了真话,抱怨人民公社随意调用农民的粮食、牲畜、家畜和财产,“80%的劳力都被调去炼钢铁了,地里没人干活了。......人人都挤到集体食堂吃饭,......集体食堂已经坐吃山空,没有粮食下锅了,就用榆树皮、野菜凑合,吃得解不下大手,孩子哭、大人闹,好多人害上了浮肿病,蹲到地上就拉不起来了”。
 
  毛泽东在3月8日亲自接见了李成午,赞扬说:“一万多人的代表会议,没有人敢这么讲实话。成午同志说得好啊!看来,‘共产风’是实。”
 
  *毛批共产风 誓言搞右倾*
 
  毛泽东还对在场的洛阳地委书记、文革期间曾经担任中共政治局委员和副总理的纪登奎说:
 
  “我去年在北戴河会议上说办人民公社,没说叫刮‘共产风’。......吃食堂饭,实践证明不行,要搞人民公社,必须去掉食堂。”毛泽东还在郑州会议上批评“拿共产主义的招牌,实际实行抢产”,批评农村的“共产风”“是掠夺,是抢劫”。
 
  他还信誓旦旦地说:“我代表一千万队长级干部、五亿农民说话,坚持搞右倾机会主义,贯彻到底,你们不来跟我贯彻,我一人贯彻,直到开除党籍,也要到马克思那里告状。”
 
  有了毛泽东的尚方宝剑,1959年5月,中共中央发出指示说:“粮食分配到户,个人自愿参加(食堂),口粮依人定量,节余全部归己。”还指示将自留地发还社员,允许社员私养家畜家禽。
 
  *“革命两面派”毛泽东*
 
  1959年6月,毛泽东回家乡韶山。当地老百姓告诉他,在公社食堂吃不饱。面对家乡父老,毛泽东只好说:“食堂里吃不饱饭,可以散了嘛。这个办法也太费粮食。”
 
  然而毛泽东心里根本不想解散公共食堂。他这边刚刚允许韶山解散了公共食堂,那边马上就在前往庐山会议的途中鼓励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说:“食堂要坚持下来。”“不要去提倡食堂坚决垮台,是坚决自愿,坚决办好。”
 
  *错事再多也是小事*
 
  1959年6月29日,毛泽东在中共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重申要积极办好公共食堂。7月2日,中共中央召开“庐山会议”。毛泽东在开幕式上说:
 
  “有人说,你大跃进,亩产粮食多少多少,为什么粮食又紧张起来?为什么女同志买不到发夹子?为什么肥皂、火柴买不到?说不清楚就硬着头皮顶着,鼓足劲去干。明天各种东西多了,就能够说清楚了。总的是成绩伟大,问题很多,经验丰富,前途光明。”
 
  听到与会者发牢骚之后,毛泽东就说:“总路线有问题,大跃进有问题,人民公社有问题。他们提出的批评,据我看,提出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问题。我说他们看错了。”“没有什么了不起。要找事情,可以找几千几百件不对头的,但从总的形势来说,还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成绩是九个指头,缺点只能是一个指头。”
 
  *夹在颂歌中的婉言相劝*
 
  当时的中共政治局委员、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彭德怀曾经积极宣传“大跃进”,但是他在基层调查时看到和听到许多“大跃进”灾难的情况。在“庐山会议”上,彭德怀于7月14日给毛泽东写了一封私人信件,对“大跃进”中的一些措施提出批评,主要是批评“浮夸风气”和“小资产阶级的狂热性”。
 
  当然,彭德怀在信中并没有少唱赞歌。他说“大跃进的成绩是肯定无疑的”,公社化“不仅使我国农民将彻底摆脱穷困,而且是加速建成社会主义走向共产主义的正确途径”。彭德怀只字未提毛泽东的失误,反而多处为毛开脱。
 
  在信的结尾,彭德怀说:“今年明年和今后4年计划必将胜利完成,15年赶上英国的奋斗目标,在今后4年内可以基本实现,某些重要产品也肯定可以超过英国。这就是我们伟大的成绩和光明的前途。”
 
  *引蛇出洞 故伎重演*
 
  不料,彭德怀这封对“大跃进”基本肯定、指出一些不足的信让毛泽东大为不满。他将信印发给与会者讨论。中共政治局候补委员张闻天、中国军队总参谋长黄克诚、中共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和毛泽东的政治秘书,电力部副部长李锐不清楚毛泽东的态度,在会上发言赞同彭德怀的观点。
 
  毛泽东随后亮明了态度,说“现在党内党外夹攻我们,党外有右派,党内也有那么一批人”。于是,彭德怀等人受到围攻。
 
  *“彭大将军”和前总书记“反党”*
 
  8月2日,中共中央在庐山上召开八届八中全会。毛泽东说彭德怀等人“要攻击总路线,想破坏总路线”。“现在庐山会议不是反‘左’的问题了,而是反‘右’的问题了。因为右倾机会主义在向着党,向着党的领导机关猖狂进攻,向着人民事业,向着六亿人民的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事业进攻。”于是,彭德怀等人被打成“反党集团”。
 
  *以更荒唐的行动论证原来不荒唐*
 
  之后,毛泽东再次要求全党全国人民鼓足干劲再跃进。中国人大委员长朱德对公共食堂不看好,认为“全垮掉不见得是坏事”,毛泽东就在会议上公开对朱德说:“总司令啊,你说食堂不好,在食堂问题上我们略有分歧。食堂不可不散,不可多散。”他还断言说:公社食堂“一定垮不了,人为地解散也是办不到的”。
 
  结果,在“庐山会议”之后,不仅恢复了很多已经被解散的公共食堂,而且新增加了一些公共食堂。到1960年1月,各地人民公社的公共食堂达到392万个,比1958年年底还多了50多万个,吃饭的人达到4亿人,占农村人口的72.6%。
 
  *逼迫农民吃食堂 促成空前大饥荒*
 
  1960年3月,中共中央批转的《贵州省委关于目前农村公共食堂情况的报告》说:“食堂也是我们必须固守的社会主义阵地。失掉这个阵地,人民公社就不可能巩固,大跃进也就没有保证。”中共中央批示说:“应当在全国仿行,不要例外。”
 
  3月18日,中共中央下令将粮食直接分到食堂,指出:“就全国来说,能够争取占全体农村人口80%的人到食堂吃饭,就很好了。”有些省市“争取了90%以上的人到食堂吃饭,当然更好”。
 
  12月2日,中共中央在批转一个报告时说:“食堂是当前农村中阶级斗争尖锐所在”,要“把安排生活和办好食堂提高到阶级斗争的地位上来”。结果多数省份吃公共食堂的农民接近90%,河南省达到99%。因此,本来能够在1959年初制止的错误被毛泽东又延长了两年。三年的农村公共食堂是中国那场空前绝后大饥荒的主要成因之一。
 
  *高积累 广征粮*
 
  造成这场大灾难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中国当时的高积累政策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
 
  当时,粮食等农产品是中国积累资金的最重要来源。1958年到1960年期间中国粮食连续减产,但是据中国红旗出版社出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通鉴》说:
 
  “从1958年到1960年,积累率分别提高到33.9%、43.8%、39.6%,平均为39.1%。这三年积累额共达1438亿元,比“一五”期间全部积累还多44%。1959年和1960年两年的积累率是建国以来最高的。”
 
  1959年也是中共建政以后出口粮食最多的一年,达到83.2亿斤,1960年的出口量也高达53亿斤。而积累的资金基本上都用于重工业和军火工业投资,所以从1957年到1960年,中国工业总产值从704亿元增加到1650亿元,增加了1.3倍;而农业总产值从537亿元下降到415亿元,减少了22.7%。工业与农业的产值比例由5.7比4.3变为8比2。
 
  为了保证工业发展,中国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根据预估的粮食产量确定国家征购和购买“余粮”的数字。1959年2月,中共中央要求1959年的粮食产量达到1万3000亿斤。1959年7月在“庐山会议”上,又把产量确定为5000亿斤。
 
  10月份根据各省的汇报,估计产量可以达到5425亿到5603亿斤。岂不知当时由于“反右倾”的压力,各省纷纷隐瞒减产的事实,产量汇报水分颇大,实际上1959年中国的粮食产量比1958年减产15%,只有3400亿斤。但是中共中央在1959年3月的上海会议上却根据高估的粮食产量确定征购数额与1958年持平。
 
  这一年,中国政府征购了1360亿斤粮食,比1958年多360亿斤,使征购率从1958年的29%猛升到40%,是中共建政后征购率最高的一年。
 
  *国计压倒民生*
 
  结果,农民只好将口粮当做征购粮和“余粮”交给政府,全国农民人均每天口粮不足一斤,重灾区只有几两。《当代中国研究》主编程晓农说:
 
  程晓农说:“收购是硬指标,农民的生活是软指标。就是说,有了多少产品,不管受灾不受灾,国家要的这部分先满足了,先拿走。剩下多少,分给农民。分多分少,是挨饿还是吃得饱一点,那就看天气了。”
 
  *农民吃糠菜 官员“反瞒产”*
 
  农民缺粮,毛泽东对这个情况是清楚的。但是为了完成征购任务,毛泽东宁可让农民吃糠咽菜。1959年7月5日,毛泽东在“庐山会议”期间指示说:“告诉农民,恢复糠菜半年粮”。“忙时多吃,闲时少吃,有稀有干,粮菜混吃”。
 
  在毛泽东这种指导方针之下,中共中央要求各地提高征购指标,对农民强行征购。一些地区还进行了“反瞒产”斗争,包括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领导的广东省。
 
  1959年1月27日,广东省主管农业的省委书记赵紫阳向中共中央报告说,目前农村有大量粮食,粮食紧张完全是假象,是生产队瞒产造成的。要对瞒产干部进行处分,甚至法办。毛泽东批示说:“在全国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必须立即解决。”
 
  *危机 浮肿 死亡*
 
  产量剧减,征购额却激增。中国农民1959年的人均粮食拥有量只有1958年的77%,加上公共食堂吃粮既无计划,又无节制,从1958年底开始,各地农村就出现粮食危机了。
 
  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后来回忆说:“到1959年春节之后,挨饿的人多起来了,开始发现饿死人的事情。”河南省的情况特别危急,在1958年年底已经发现浮肿病人17万5000人,死亡6000多人。
 
  *滥用民力 丰产歉收*
 
  当时的中国军队总政治部主任罗荣桓元帅说:河南省由于大量征调农民“大炼钢铁”,“大办工业”和“大办水利”,1958年有一半粮食烂在地里没有收获。
 
  然而到了1959年,河南省粮食减产,只有195亿斤,以吴芝圃为首的中共河南省委却将产量估计成400多亿斤,并且据此征购了75亿斤粮食,使征购率超过38%,同时还外调了将近15亿斤粮食。
 
  *信阳惨案 夺命百万*
 
  在“大跃进”年代诞生中国第一个人民公社的河南省信阳地区在这个时期发生了震惊全国的“信阳事件”。1959年,这里的粮食产量比1958年减产50%,只有20多亿斤,但是却虚报为72亿斤。结果,政府征购粮比上一年增加18%,达到总产量的50%。许多征购粮和“余粮”是各级官员和民兵打、逼、搜出来的,先后有1万多人被逮捕,死在监狱和拘留所里的达700人。这样,农民全年的口粮就只剩下100多斤,仅够吃三、四个月的。
 
  中共承认,“信阳事件”有50万人非正常死亡。但是中国副总理李先念和中共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1960年11月12日到信阳进行调查。5个月之后,陶铸说:“我看死亡数字就不要再统计下去了,已经100多万了。”
 
  中国现代史专家丁抒根据信阳地区17个县市的县志推算的结果也是100万人左右,大约占河南省在大饥荒中死亡人数的一半。
 
  *为何不开仓?为何不抢粮?*
 
  然而据当时的信阳地委副书记、行政公署专员张树藩回忆:“当时信阳地区饿死那么多人,并非没有粮食,所属大小粮库都是满满的,但群众宁可饿死,也没有抢过一个粮库。这证明与共产党血肉相连的人民是多么听话,多么遵纪守法,多么相信党。”
 
  政府不及时开仓放粮赈灾,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农民不敢抢粮库,则未必是他们相信中国共产党。《北京之春》杂志主编胡平说:
 
  胡平说:“如果是没有早期‘镇反’、土改那种残酷血腥,大饥荒年代的农民、中国人就未必会那么顺从。虽然大饥荒一来,贫下中农照死不误,但是为什么那些农民都不敢起来反抗,他们就是从以前的历史运动中就已经知道,共产党是惹不起的。”
 
  *惩地县官员 保省委书记*
 
  由于“信阳事件”死人太多,中共中央对这里的官员进行了处罚。地委书记路宪文被判处无期徒刑,近千人被撤职,将近300人被判刑,包括50个县级以上的官员。但是在“大跃进”中执行毛泽东指示最坚决的河南省委书记吴芝圃还照样是中共中央委员,只是换一个地方当官了。
 
  *城市减定量 农村断口粮*
 
  在1959到1961年间粮食短缺期间,农村和城镇有很大差别。在1957年,中国农村人均粮食消费量高于城镇人口4.3%。而在1959到1961年这三年间,农村人均年消费粮食328斤,比1957年下降20%,而同期城镇人口人均消费粮食只下降了2.6%。城镇人口面临的是粮食定量减少,但是仍然有供应保证;但是农村人口没有粮食定量保证,面临的是断粮。
 
  *禁止逃荒 多少人家破人亡*
 
  中国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教授杨奎松说:“饥荒、没有粮食吃,并不意味着一定饿死人,更不意味着大量饿死人,因为农民在这种情况可以逃荒,而且中国很多地方的农民都有逃荒的历史。他一到天灾或者整个情况不是特别好的时候,或者说那个季节不适宜生产粮食,那么他们全家大小挑着担子,推着车就出去逃荒、要饭。那么过一段时间,灾荒过去了,或者天气转好了,他们又回来生产。
 
  “而各地也为了应付灾民,长期都有粥棚,包括从清朝一直到民国,都有救济,都有粥棚、赈灾的这种活动。所以一般的饥民通常能够得到社会的救助。
 
  “58年以后,特别是出现这种饥民大量被饿死,它很大问题是因为58年以后实行了户口制度,把农民牢牢地拴在农村,而且拴在本地,他不能够随便跑。所以会出现有些地方用民兵看住饥民,不让饥民出村。那么这种情况下,当然会造成人员的大量饿死。”
 
  中共中央也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于1959年2月4日发出《中共中央关于制止农村劳动力流动的指示》。中共中央、中国国务院3月11日联合发出《关于制止农村劳动力盲目外流的紧急通知》,要求制止农民外逃,而且指示各省市收容和遣返“盲目流入”城市和工业矿山地区的农民。
 
  *八方告急 国库空虚*
 
  1960年,中国粮食进一步减产15.6%,只有2880亿斤,农民的人均粮食占有量只有312斤,到1961年又减为307斤。各省饿死的人越来越多,官员们不敢再吹牛了,反过头来纷纷向中央政府伸手要救济粮。但是需求量太大,国库空虚。
 
  1960年5月2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调运粮食的紧急指示》,说明北京、天津、上海和辽宁省调入的粮食都不够销售,库存几乎挖空。中国政府只好把毛泽东在延安时代的话又拿出来说: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半干半稀。还给城镇人口减少粮食定量,就连中南海里的党政领导人也开始“省吃俭用”了。
 
  当然,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时期,17级以上的中级干部每个月可获额外配给黄豆两斤、白糖一斤;13级以上的高级干部(厅、局级)猪肉2斤、鸡蛋2斤、白糖1斤;8级以上的高级干部(省、军、部级)猪肉4斤,其它物资加倍,高级知识分子也有一些照顾配给,
 
  *大饥荒结束大跃进 毛泽东终于认错*
 
  最苦的还是农民。1961年5月17日,副总理李先念给毛泽东写信说:“目前国家粮食库存实在挖不动了,群众的底子也空了,余粮区、缺粮区都很紧。几个著名的高产区、余粮区实在调苦了,农民的生活水平大为降低。”
 
  这时,毛泽东才被迫停止“大跃进”,指示中央领导官员到地方上“调查”。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人在各地调查之后,纷纷写信、写报告或者打电话给毛泽东,告知公共食堂、共产风和“浮夸风”弊病。
 
  毛泽东被迫承认:“我们有时也是唯心主义的,例如食堂,没有调查......没有听取群众的。”“过去的错误,主要是中央和我负责,我负主要责任。”1961年6月,中共中央终于决定解散农村的公共食堂。
 
  *城乡人口比例剧变*
 
  “大跃进”期间,由于大办工业,大批农村青壮年劳动力进城当工人。1960年,中国职工人数达到5969万人,比1957年增加2868万人,城镇人口1960年达到1亿3000万人,比1957年增加3124万人。
 
  与此同时,农业劳动力人数由1957年的1亿9310万人急剧下降到1958年的1亿5492万人。这不仅突然造成农村劳动力不足,导致农业减产,同时增加了吃商品粮的人口,进一步造成粮食供应紧张。
 
  *压榨农民 大办......*
 
  此外,各级政府普遍对农民实施“一平二调”,就是“平均主义和无偿调拨物资”,既打击了生产积极性,也造成了人力、物力的浪费。
 
  全民大炼钢铁、大办工业、大办交通运输、大办水利、大办文教事业,大多数是通过农村人民公社无偿调用农民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实现的。1958年中国“全民大炼钢铁”和大办工业,人民公社派出数千万社员参加。全国上百万小高炉,有60%以上建在农村。新建的7.5万公里公路,有三分之二是人民公社参加修建的。
 
  大办水利先后动员了7000万人,最多时有1亿多人同时在修水利。尽管新增灌溉面积4亿多亩,但是据官方估计,实际见效的可能不到5000万亩。
 
  *公社成了“母社”*
 
  与此同时,地里的农活却没有人干了,一部分庄稼烂在地里没有收获,耕作质量也下降了,例如,1959年有30%左右的春播土地缺乏底肥。1960年10月,中共山西省委报告说,农忙的4、5月份,全省参加田间劳动的劳动力只占农业劳动力总数的48%,而且男多女少,老多壮少。有些人戏称,人民公社变成了“人民母社”。
   
  尽管毛泽东1960年11月28日曾经做出《永远不许一平二调》的批示,中共中央也曾经在1961年6月19日作出《关于坚决纠正平调错误、彻底退赔的规定》,但是在人民公社存在的几十年里,对农民的“一平二调”从来没有停止过。
 
  大饥荒发生以后,为了减轻商品粮的压力,中共中央在1961年5月到6月间决定把“大跃进”期间招进城里当工人的农民“下放”回乡,在1961年和1962年将城市人口减少两千多万。
 
  周恩来说:“这是一个中等的国家搬家,这是史无前例的,世界上也没有的,也可能真是空前绝后。”毛泽东还得意洋洋地说:“两千万人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不是共产党当权,哪个能办到?”
 
  *假胜利冲昏头脑 瞎指挥减少种粮*
 
  大饥荒还有一个荒唐的原因,就是中国在这个期间减少了播种面积。1958年11月23日,被“高产卫星”冲昏了头的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武昌会议上说:“农业快得很,明年再搞一年。就粮食而论,搞到一万五千亿斤,农民就可以休息了,就可以放一年假。粮食多了吃不完。”
 
  在另外一个场合,毛泽东还说:“我看一个人平均三亩地太多了,将来只要几分地就足够吃了。”这年9月,中共副主席刘少奇在江苏视察时说:“这样再过8年,就可以用三分之一的地种粮食,三分之一种树,三分之一休闲。”
 
  随后,中共中央作出第二年减少粮食播种面积的决定。1959年,中国粮食播种面积比上一年减少了9.1%,其中夏粮播种面积比1958年减少了20%,即1亿1000万亩。以1957年中国粮食亩产量计算,这相当于1959年中国减产339亿斤粮食,相当于总产量的10%。
 
  *死亡知多少?1400万到5000万?*
 
  “大跃进”给中国带来的最大损失是大量农民死亡。究竟有多少人死于这场大饥荒呢?中国政府从来没有正式公布过数字。中国国内外的有关资料和学术著作提供的数字从1400万到5000万不等。
 
  前中国国家统计局局长李成瑞估计约2200万人;中国现代史专家丁抒的计算为3000万人;中国著名学者茅于轼的估计是3500万;国际权威的《不列颠百科全书》称中国这场大饥荒为20世纪最大的饥荒,“造成多达2000万人丧生”。顺便说一句,这些字句在中国出版中文版时被删掉。
 
  总之,这场大饥荒造成了数千万人非正常死亡,这是各方学者的基本共识。时事评论家陈破空说:
 
  “绝大多数都是农民。而这样饿死人的总数恐怕比历史上中国历朝历代饿死人的总数还要多。而历朝历代饿死人往往是通过蝗灾啊,战争了,兵荒啊,洪灾啊等等这些造成的。还没有过经过政府行为,收归土地、胡乱施政造成的这个一个人为的饥荒。”
 
  *人祸重于天灾*
 
  谁应当为这场灾难承担责任呢?中共副主席刘少奇1961年5月31日在中共中央工作会议上说:
 
  “这几年发生的问题,到底主要是由于天灾呢,还是由于我们工作中间的缺点错误呢?湖南农民有一句话,他们说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
 
  “总起来,是不是可以这样讲:从全国范围来讲,有些地方,天灾是主要原因,但这恐怕不是大多数;在大多数地方,我们工作中间的缺点错误是主要原因。”
 
  刘少奇还曾经激动地对毛泽东说:“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
 
  *毛:错误就是那么一点*
 
  但是毛泽东的态度是“现在形势大好,缺点错误是部分的”。1961年8月中共中央庐山工作会议上,毛泽东就满不在乎地说:“错误就是那么一点,有什么了不得。”
 
  在1962年的中共“七千人大会”上,面对各级官员的强烈不满,毛泽东被迫“自我批评”说:“凡是中央犯的错误,直接的归我负责,间接的我也有份,因为我是中央主席。我不是要别人推卸责任,其他一些同志也有责任,但是第一个负责的应当是我。”
 
  中国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教授杨奎松说:“到1962年‘七千人大会’,实际上全党都非常清楚了,都知道这个‘大跃进’出了问题了。作为毛来讲呢,承认刘少奇讲的‘天灾人祸’问题,只不过他更相信主要是天灾,不是‘人祸’。从他的思维方式来讲,他从来强调的是动机。动机是好的,即使事情错了,也是可以原谅的。”
 
  *酝酿文革杀机*
 
  然而毛泽东对被迫认错一直耿耿于怀,认为刘少奇与他离心离德。就在“七千人大会”以后的那年夏天,毛泽东批评刘少奇说:“三面红旗也否了,地也分了,你顶不住?我死了以后怎么办!”
 
  在1962年的中共中央北戴河会议和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毛泽东说:“我周游了全国,从中南到西南,找各大区的同志谈话,每个省都说去年比前年好,今年比去年好,看来并非一片黑暗。有的同志把情况估计得过分黑暗了”,“这两年讲困难讲黑暗合法,讲光明不合法了”。
 
  *三年自然灾害?*
 
  从此,“三分天灾,七分人祸”就变成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再后来又变成了“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似乎灾难的元凶是“自然灾害”了。
 
  1981年,中共中央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谈到这场灾难时说:“主要由于‘大跃进’和‘反右倾’的错误,加上当时的自然灾害和苏联政府背信弃义地撕毁合同。”
 
  大饥荒年代的确存在自然灾害,但是据统计,1959年受灾农田两亿亩,粮食减产200到300亿斤,1960年成灾农田3.7亿亩,粮食减产300到400亿斤。自然灾害造成的损失只占粮食减产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有的研究人员在对那三年的气象数据进行分析以后甚至得出结论说,这三年是中国“风调雨顺”的三年。
 
  中国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教授杨奎松说:“我们让学生去做过各个省的这种统计,就是历年的自然灾害的情况。现在有十几个省的资料统计出来,可以很清楚,就是58年、59年、60年不是严重的天灾的情况,历史上的灾害情况不是说这几年就特别重。所以从这个情况来看呢,‘天灾’的说法应该说不太准确。
 
  “而且在过去国民党时期,在古代也有过各种各样的天灾,也出现过这种大量饥民的情况,但是饿死人这么普遍,或者说这么大的数字,这个也是历史上罕见的。所以肯定不是一个单纯的‘自然灾害’的问题。主要我觉得还是一个‘人祸’的问题,是政策的严重失误。”
 
  *毛泽东决定提前还债*
 
  苏联当年是否逼债了呢?当时的新华社社长吴冷西在1999年出版的《十年论战(1956--1966)--中苏关系回忆录》一书中回忆说,1960年7月16日,苏联决定召回在中国的苏联专家,但是并没有提出还债问题。是毛泽东自己决定提前还债。
 
  1960年7月18日,毛泽东在北戴河会议上指示周恩来算一下要多少年还请苏联欠帐。周恩来说,中国尚欠苏联80亿卢布,要10年才能还清。毛泽东说,延安时期那么困难,我们吃辣椒也不死人,现在比那个时候好多了,要勒紧裤腰带,争取五年内把债务还清。
 
  于是政治局决定,各省成立外贸小组,挤出东西来还债。就在毛泽东指示提前还清债务的同时,大批的中国人正在死于饥饿。
 
  *如此“苏修逼债”*
 
  苏联不仅没有逼债,而且还向困境中的中国伸出了援助之手。1961年,根据中国总理周恩来的提议,中国向苏联提出借20万吨粮食。苏联借给了中国,“使东北粮食困境及时得到缓解。”
 
  1961年2月27日,赫鲁晓夫致函毛泽东,提出鉴于中国发生食品供应方面的困难,苏联愿意以贷款的形式向中国提供100万吨粮食和50万吨古巴糖,并且表示中国对苏联易货贸易中没有交货的价值10亿卢布货物可以分5年偿还,不计利息。中国还对此表示“我们永远珍视、并且衷心感谢苏联共产党、苏联政府和苏联人民给我们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援助”。
 
  *饿死国民事小?对外援助事大*
 
  另外,在大饥荒年代,中国一直没有停止对外援助。根据副总理李先念《关于1961年和1962年国家决算的报告》,中国从1958年到1962年一共对外援助23亿6200万元,主要对象是阿尔巴尼亚、朝鲜、越南、古巴、蒙古和一些亚洲和非洲国家。
 
  中国官方1993年出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通鉴》不再把“自然灾害”和“苏联逼债”说成是大饥荒的原因了。这本书写道:“由于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从1959年起至1961年,全国农业总产值连续出现大幅度急剧下降,农业连年减产,造成市场供应紧张,人民生活严重困难。”
 
  *民族巨祸 谁人负责?*
 
  中国官方现在认为,“大跃进”失误的主要责任应该由毛泽东承担,但是中国现代改革的领导人邓小平为了维护共产党威望,不惜让所有中共领导人共同承担责任。他说:
 
  “大跃进,毛泽东同志头脑发热,我们不发热?刘少奇同志、周恩来同志和我都没有反对,陈云同志没有说话。在这些问题上要公正,不要造成一种印象,别的人都正确,只有一个人犯错误。这不符合事实。中央犯错误,不是一个人负责,是集体负责。”
 
  然而时至今日,这个“集体”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惩罚和追究。同时,人们也没有看到邓小平和中国共产党对“大跃进”时期非正常死亡的数千万人承担了什么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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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ada16-08-2008 16:14
四川原高官曝大饥荒真相:川饿死1000万人

  1949年以后,四川发生的灾难最大的莫过于1960年前的饥荒。那场持续三年的灾难使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竟然非正常死亡1000万人左右。那是一场本来可以避免的悲剧,要不是一批敢于讲真话的干部冲破重重阻力向党中央反映四川的真实情况,这场悲剧可能还会延续一段时间。然而,这批干部却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1960年,全国性的“大跃进”已经进行了三年,人们面临的现实是,农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当年的粮食产量已经下降到2870亿斤,比“大跃进”前的1957年下降了26%,国民经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四川的情况更加严重。从1959年到1961年,粮食年年大幅度减产,1961年的粮食产量已经下降到231亿斤,比1958年的449亿斤下降了218亿斤,甚至比1949年还少收30亿斤。可是,受全国政治气候的影响,当时的西南局和四川省委主要领导仍继续执行极“左”路线,对上浮夸虚报,隐瞒四川农业生产的实际情况。在四川粮食大幅度减产的情况下继续大量往省外调粮,仅1959年至1960年三年就外调157亿斤,几乎相当于前五年外调粮食的总数。就在他骄傲地宣称四川外调粮食“居全国之冠”的同时,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农村却大量饿死人,城市也普遍饿饭,老百姓怨声载道。
 
  1960年11月,按照中央“纠偏”的指示精神,时任中共重庆市委办公厅副主任兼共青团重庆市委书记的廖伯康担任了重庆整风整社工作团办公室主任,负责与当时重庆所属三个县的工作团进行联络。
 
  一大群在城里指挥“大跃进”的干部们,来到离自己并不遥远的农村,所看到的情况触目惊心。树砍光了,房子拆来烧了,社员的很多东西都归公了,为办食堂甚至连社员的锅灶也搬走了,家里不准煮饭冒烟。长寿是当时重庆三个县中的重灾县,1960年饿死人数以万计,有些生产队“到处家徒四壁,犹如猪圈,强壮劳力丧失,剩下孤儿寡母,令人惨不忍睹”。干部们走进一户“人家”,屋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床,没有被褥,没有锅和灶台,连房子都没有了墙,用稀疏的包谷秆扎起的笆子挡不住冬天的寒风;屋里只有一个用来到食堂去吃饭的破碗,一个空空如也的柜子。
 
  工作组在农村认真传达“十二条”(中共中央《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指示精神,老百姓听了“大干部”们的话,都相信党中央的政策始终是正确的,认为问题出在公社大队的这些“歪嘴和尚”把“真经”给念歪了。于是,那些刚刚还在对社员们指手画脚的社队干部们被揪上了台,社员们就像当年控诉恶霸地主一样,哭诉他们如何抄家抢粮、拆灶砸锅,还将那些饿得不得不去庄稼地里偷粮食的人捆绑吊打,致伤致残,甚至逼死人命……一时间,社队的干部们被批斗、撤职、抄家、逮捕,搞得杀气腾腾。
 
  为什么那些执行上级指示最坚决的社队,干部们就越是显得面目可憎可恶,生产就越糟糕?而那些执行上级指示时打了“折扣”的地方,情况反而还好一些。究竟是上级的方针政策错了,还是基层干部执行政策时发生了偏差?在严峻的现实面前,工作团的许多干部不得不对高调满天的“大跃进”进行深入的思考。
 
  向党中央反映四川真实情况
 
  由于中央“七千人大会”前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从1961年初到1962年上半年,全国的形势逐渐有所好转,可是四川饿死人的事却还在继续。
 
  1961年五六月间,在重庆团市委机关中层以上干部学习会上,大家对面临的形势和存在的问题坦荡陈言。重庆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萧泽宽和市委候补委员、市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李止舟有时也到团市委来,同大家一起议论。会上有人提问:四川问题如此严重,饿死了那么多人,中央知道不知道?
 
  廖伯康说:根据我的判断,中央不完全清楚。
 
  团市委副书记于克书提出:我们是不是可以给中央写封信,反映一下情况?
 
  廖伯康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安徽的问题开始很严重,盖子揭不开,后来有人给毛主席写了信,毛主席派人去一查,就把盖子揭开了。
 
  一听这话,几个副书记都积极赞成给中央写信反映四川的情况,并公推于克书来写,因为他担任巴县整风整社工作团副团长,比较了解农村的情况。不过,于克书最后下决心给毛泽东写信,是在四川省委工作会议之后。他听廖伯康说,在省委工作会上,重庆组提的意见全都被捂下来了,没能反映到中央去,便决定给毛主席写信。信的署名是“一个共产党员”,没有署真名。为防止查对笔迹、查出从哪里寄的,这封信写好后又请团市委打字员(是个哑巴)打印,并托人带到武汉寄出。
 
  1962年6月,共青团三届七中全会在北京召开。身为团中央委员的廖伯康同团中央候补委员于克书一道赴京参会。此前,廖伯康搜集了很多资料,想借此机会,向时任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胡耀邦同志反映四川的严峻情况。
 
  通过在团中央工作的老朋友递信,耀邦同志决定单独找廖伯康谈一谈。胡耀邦过去找地方来的同志了解情况,一般都带有秘书、速记员和有关业务部门负责人,这次他只是拿了厚厚的一摞稿纸和一大把削好的铅笔,只身来到廖伯康住的前门饭店。
 
  令廖伯康没想到的是,胡耀邦不仅将谈话笔录交给了团中央书记处书记胡克实,由胡克实整理了一份简报送到中央,还口头向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兼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作了汇报。杨尚昆决定找廖伯康和于克书谈话。为了“掩人耳目”,团中央以调廖伯康参加起草团中央全会文件的名义向小组请了假,于克书则是由团中央办公厅通知小组,说要找他了解一些情况。入座后,尚昆同志首先打消廖的顾虑,要他讲真话。
 
  杨尚昆同志说:“又不是要你们来解决问题,只是要你们来反映情况,你们怕什么?国务院办公厅收到一位逃荒到陕西的四川人写的一封信,题目是《一字一泪诉川情》,这封信把四川的悲惨状况写得非常具体,国务院办公厅转给了中央办公厅。唉,我们看了也很震惊啊,还送给中央有关领导同志看了。”尚昆同志提到中央办公厅还收到一封信,这封信写得很好,简明扼要,只有两页半,明确提出四川的问题是没有认真执行中央政策,是政策出了偏差造成的严重后果。廖伯康一听,知道于克书写的那封匿名信中央也收到了。
 
  尚昆同志继续说:“我们知道四川死人的情况严重,但详情如何,得不到证实。我们要四川报,四川始终未报。我们找民政部问,四川情况如此严重,你们是管救济的,那里究竟死了多少人?民政部说是400万,实际上他们是通过四川省民政厅报的,中央不相信。然后又找公安部,公安部是管户口的,现在的粮票、布票、油票、肥皂、火柴等一切生活用品都同户口挂钩,死一个人就抹掉一个人,这个数字应该准确啊!公安部查的结果,当然也是通过四川省公安厅,说是800万。中央依然不相信。但究竟死了多少人,中央不清楚。你说说,四川究竟死了多少人?”
 
  廖伯康举起一个指头,说:“死了1000万。”
 
  “1000万?你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
 
  “是从省委正式文件上来的。”
 
  “全国县以上的文件都要送中央办公厅,为什么我不知道?”
 
  廖伯康:“四川省委下发的一份文件注释表明,1960年底的四川人口总数是6236万,而国家统计局中国人口统计年鉴上1957年的四川人口是7215.7万,两数相减正好约为一千万。这只是从文件上推算出的数字,实际上恐怕不止。”
 
  “为什么?”
 
  廖伯康说:从1957年到1960年还有人口的自然增长数没有包括进来,这还只是到1960年的数字,从1961年到1962年上半年,全国形势都好转了,四川却还在饿死人。1961年底,江北县还有人饿死;涪陵地区先后饿死了200多万;1962年3月省委传达“七千人大会”精神的时候,雅安地区荥经县委书记说他那个县的人饿死了一半,前任县委书记姚青到任不到半年,就因为全县饿死人太多被捕判刑。这份简报刚刚发出就被收回去了,别说中央,就连四川的同志也不完全知道。雅安地委宣传部副部长刘恩,早在1959年就到荥经调查饿死人的情况,并写成报告上报,结果被打成“三反分子”。根据这些情况估计,四川饿死的人,起码比我推算的还要多出250万!但我正式反映只说死了1000万。
 
  尚昆同志听到这里,一拍大腿说:“就是你这个数字!”说着吩咐秘书将书记处小会议室里的一个保密柜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折叠账本式本子,打开看了一下,又说了一句:“就是你这个数字!”
 
  尚昆同志说:“在和平建设时期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依你看,究竟在哪些政策、工作上出了问题?”
 
  那个人上不听中央,下不听群众
 
  廖伯康顿了一会儿,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了一下,接着说:四川主要的问题,是没有认真贯彻执行中央“纠编”的有关政策。比如说农村自留地问题,1959年6月中央下发《关于社员私养家禽、家畜、自留地等四个问题的指示》,指出大集体中的小私有,在一个长时间内是必要的,有利于生产的发展,也有利于人民生活的安排。而省委主要领导却把这个文件扣下来了,不准下发。困难时期老百姓把自留地称为“救命地”,“救命地”长拖不决,也是饿死人很多的重要原因。
 
  廖伯康问道:1961年我们四川搞了个“新三反”,实质上就是“反瞒产私分”,不知道是中央布置的还是四川自己搞的?杨尚昆同志说,中央根本就没有布置过什么“新三反”。廖伯康说:事实上,从1959年起毛泽东意识到“浮夸风”问题,多次提出不得在农民中反瞒产私分,后来中央又就此问题专门发文,可谓三令五申,但一直到1961年上半年,四川还在各地大搞反瞒产私分,抄家抓人。省委主要领导还主观臆断,搞瞎指挥。他在全省搞亩产万斤的“万斤亩”运动,这明明是假的,却不准人怀疑,哪个怀疑哪个挨整,而且蛮横地说我就不相信搞不出来,我搞不出来,我的儿子也要把它搞出来。他在全川硬性规定必须放干冬水田种小麦。结果水放不干,造成小麦播种时积水歉收。第二年春天田中无水,秧又插不下去,水稻也大幅度减产,两头失着。粮食减产了,他不是纠正自己的过失,还要绷面子,在铁路、公路、交通沿线搞所谓的“高产路”,把远离公路的人力物力畜力肥料都集中在“高产路”沿线做给人看,造成了新的“一平二调”。他还大搞“一个样”,规定拉绳插秧搞密植,无论山上山下、平坝丘陵,栽种收割都要一个样。这样瞎胡搞粮食能不减产吗?
 
  廖伯康接着说:四川饿死这么多人,省委主要领导的对策却是向中央封锁消息,不准谈饿死人的情况,谁要谈,就是小资产阶级动摇性和软弱性的表现。1958年四川人均占有粮食630多斤(包括种子、饲料和工业用粮)。到了1961年,这个数字下降到373斤。三年之内下降了将近一半!情况已经如此严峻,他还是继续欺上瞒下,硬绷面子,狠心克扣群众的口粮。四川城市居民每月口粮是21斤,干部只有19斤,农村社员每天的口粮由公共食堂控制,一般是老秤(16两为1斤)的4至5两原粮(即谷子),打出米来只有老秤的2到3两,折合新秤只有1到2两米,城里居民每月供应2两肉和糕点,农民根本就没有。这么低的标准,有的地方还不落实,只有空指标没有粮食。1960年7月1日,省委突然一道命令宣布粮票作废,把老百姓苦苦积攒下的4800万斤粮食化为乌有,这种做法在全国也是绝无仅有的。此外,上调的粮食里面还有一部分是宝成铁路修成前边远地区运不出去的死角粮,是从万县等地调了一批民工用人力去背出来的,而那些地方的人民更加贫困。这样搞怎么可能不饿死人!
 
  听到这里,杨尚昆同志感慨地说:“你们今天所谈的情况,很多中央都不知道,只知道四川上调的粮食多。四川口粮定量低,我们知道。我有个老同学在江津白沙教书,让我给他寄点粮票去,我哪有粮票啊,只好给他寄了100元钱去。”
 
  谈话进行了三个半钟头,期间杨尚昆不断直率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最后他问:“你们今天谈了许多情况和问题,依你们的看法,总起来是些什么问题?”廖伯康想了想:“李止舟对此说过一句话:上不听中央,下不听群众。我看是合乎实际的。”
 
  讲真话付出沉重代价
 
  廖伯康和于克书向杨尚昆同志汇报后的第四天,即1962年的7月2日,由邓小平同志主持中央书记处开会,李富春、李先念、谭震林、杨尚昆等人参加。杨尚昆同志在会上汇报了四川的情况和问题,并反映了廖伯康和于克书要求中央派川籍司局级干部到四川进行深入调查的建议。小平同志说:那就按照他们的意见,派人去。
 
  派出的17名干部分头到了四川,大部分都先以探亲的名义回到自己的家乡,再去各处进行调查。17名干部回到北京后都交了调查报告,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对于这次调查很关注,所有的调查报告他都看过,并打算请刘少奇同志阅后转给毛泽东。
 
  天有不测风云。1962年8月,距离“七千人大会”还不到8个月,毛泽东在中央北戴河工作会议上就提出阶级、形势、矛盾问题,这个题目随后成了9月在北京召开的八届十中全会的主要议题。在这样的形势下,上述所有调查报告一下子没有了音信。
 
  不久,四川省委主要领导通过一些途经看到了于克书给毛泽东写的信,还了解到有人向中央反映过四川的情况,于是开始了大范围的追查。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统统落入“天网”,大量的“反动言行”被揭发出来,最后都集中到了萧泽宽、李止舟和廖伯康身上,揪出了一个所谓的“萧李廖反党集团”。中央有关部门得知后,通过很多途径给四川省委主要领导打招呼,甚至说你要再查就查到中央头上了,可他毫不理睬,继续狠批猛斗。中央也没有办法,只好打算把几个人调离四川。萧泽宽被中组部调到了中侨办,当了个政治部主任。中联部部长李初梨准备把李止舟调到他那里去,已经担任高教部政治部主任的曾德林也准备把廖伯康调到自己手下,算是“惹不起躲得起”。可是当中联部来调李止舟的时候,四川省委主要领导人说,李止舟是我们准备开除党籍的人,你们怎么还要他?弄得中联部只好作罢。而廖伯康的调动,就更无指望了。
 
  最后,廖伯康被“留党察看两年,撤消党内一切职务”,下放到建筑工地劳动;李止舟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下放到一个机砖厂当副厂长。重庆团市委的5个副书记被撤了4个。于克书和赵济被免除团市委副书记的职务;副书记王竹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下到重庆市水上运输公司去当了个副经理。
 
  直到20年后的1982年,划入此案的人才得到真正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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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ada16-08-2008 16:16
左祸肆虐的年代—59年我们生产队大饥荒记实
 
杜治中
 
  大难不死,足以为证,我要控诉那个恐怖年代。
  我家住在县城边(现在已经是城中)一个叫官田坝的村子里,在“大跃进”实行军事化管理时叫城关营同心连第四排,59年时叫城关公社同心管理区第四生产队,现在叫严道镇同心村四社。 

  57年“反右”之后,全国 “大跃进”,农村进入人民公社,上边要求我们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那时人们完全没有了正常的生活和种田的规矩,一个个的小家庭变成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大家庭。所有的家具都集中到公共食堂,用得着的就用,用不着的就做烧火柴;所有的金属用具除了镰刀、锄头而外,连门上的扣子、箱子上的饰件都拿去大炼钢铁。房屋除了用作睡觉而外,没有其他用处。甚至于住房都属于集体的,经常叫你住哪里就住哪里,有些单调户的房屋被拆除了,把人赶到人口集中的大院子里,行动军事化,下地干活除了带上农具外,还要在腰杆上别上碗筷,打破以生产队为单位的作业界限,哪里干活哪里吃饭,吃饭不离开“阵地”。

  最害人的是搞“稀株密植”,高产田、卫星田,名目繁多;浮夸风盛行,粮食产量就象吹气球那样不断膨胀,到处都在出高产、放卫星、万斤田、万斤坝,明明是减产硬说是增产。大丰收当然紧接着高征购。

  59年春节刚过,公共食堂的粮食便捉襟见肘了,每天只能以少量的粮食维持度日,拼凑些五谷杂粮,磨成面粉加糠做成馍,全劳力每日八两(十六进位),次劳六两、半劳及小娃娃四两。全队男女老少280多人,一天到晚就咽着口水等吃。有时连糠馍馍都断顿,找些喂猪的红苕根根、洋芋坨坨煮熟,每人一汤瓢。无论大人娃儿都饿的绿眉绿眼的,一双双饥渴眼睛四处搜索,巴不得有点什么东西塞进嘴里。捱了一段时间,连糠馍馍都维持不下去了,就在一大锅水里搅上两三斤杂粮面粉,就靠这种“面糊茶”来填充肚子。每天在食堂里尽听到小娃儿熬熬哭叫,扭着大人要吃的,大人们除了无可奈何的哀声叹气外,别无他法。但就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准说一个“饿”字,否则马上扣上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帽子。社员们忍受着饥饿去出工,指望着秋收后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幸好是在春天,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满山遍野的野菜树木都萌发了,开花了。大家都有常识:凡是猪牛牲口能吃的野草,人就能吃。鹅香草、侧耳根、水芹菜、鱼鳅串、车前草、苦马菜、野苕子、米麻花叶、槐花、脱皮籽花、野棉花等等。割回来淘干净,加上食堂里打回的二两谷面搅和在一起充饥。

  那年真还托大自然的福,除了野菜野果可充饥外,有能力的还可去捕捉老鼠、摸鱼、逮蛇或泥鳅、黄鳝,逐渐又扩大到捉癞格宝、蝌蚪、枇杷虫、蜗牛、田螺甚至蚂蚱、蚯蚓、蚂蚁等。

  好不容易熬到麦子灌浆待熟,一群饿得黄皮寡瘦的小伙伴约上我,偷偷去割田里的麦穗。躲在河坝头捡些水打柴生上火,把麦穗放在火苗上烤熟,双手一搓,吹去芒壳,一把塞进嘴里,那香喷喷的滋味,我敢说只有我们经历过粮食关的人才享过这种清福!吃饱了,个个脸、嘴、手都黑黢黢的,真像个活鬼,互相戏谑着,庆幸这下饿不死了。

  小春终于收成,大家以为可以把命逃出来了,这时,上面宣布:“先国家,后集体”——征购粮交完后又没有粮食了,仍然喝面糊茶汤汤,于是伸长脖颈望大春。

  在玉米地里垒埂子栽红苕藤时,刚打蔫头,起“麻索子路路”的玉麦苞苞掰来就下连核核(hū)啃,红苕藤的尖尖也往口里塞,大家都学会吃生的,不管生瓜瓜、生豆豆、生茄子各种蔬菜都能吃,就象牲口一样见啥吃啥。收拾庄稼时,大家还是掰玉米吃玉米、挖红苕啃红茹、割谷子嚼谷子,当然只能生吃,不敢拿回家,一是在家做吃的不方便,因为根本没有炊具;二是监管很严,根本没有自己支配的时间,而且一旦被发觉,还要挨打受辱。曾经有个叫兰潘氏的老娘子揣了些谷子回去,在深夜里用砂锅炒干,用手磨子磨去外壳,还没吃进口就被干部发现,收缴了手磨砂锅,砸了炉灶,还弄去跪打。

  高征购下的秋收最后也没能让大家吃上一顿饱饭,接着又是反右倾,反瞒产私分运动。上头到处都在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社员们每天都把收起来的谷子运到县仓库堆放,在县仓库晒坝头翻晒,晒干后立即收入县仓库。有时阴雨天收起来的谷子晒不干,就在食堂用大锅炒、炕,连夜赶交公粮。当时的最高指示具体明确:“粮食问题要十分抓紧,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代以瓜菜……”所以就在收割庄稼那半个多月吃过干的,而且都是按劳力等级定量供给。等到“集体利益服从国家利益”之后,就只剩下些间种的五谷杂粮和风桶尖上的二仓秕谷作社员的提留粮了。

  天,是风调雨顺的天,地,是肥得流油的官田坝,可上边说我们遇到了特大的自然灾害!灌了半年的面茶汤汤,人的营养严重缺乏,体力严重透支,水肿病终于挡也挡不住地来了。先是走不动路,接着是起不了床,一个个由皮包骨头变成了黄肿烂熟的大头和尚,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双腿象木头棒棒,小腿上一按一个深窝。山上坝头的土地几乎都丢荒了,全县各公社普遍出现了饿死人现象,公社终于办起了临时肿病医院。城关公社的临时医院就设在我们官田坝的大四合院里。处方很简单:麦麸子、细米糠、玉米和黄豆面粉再加点儿红糖蒸成糕,切成一两重的小方块,取名叫“红发丸”,一经服用,简直是奇效!连服几天水肿便消退了。可是水肿病人太多,而医院太小,整个四合大院全部用晒垫摆满了地铺,最关键是“药”少,供求矛盾尖锐,只好减“药”减人。水肿稍轻的还住不进医院,住进去的稍有好转便强令出院,出来两三天又复肿,当时有“三肿三消,四肿翻撬”的谚语,进出连番四复,最后还是拄着杖进去,横起抬出来——变成了尸体。

  那年冬天,公共食堂里也在到处找寻些能代替吃的东西,青菜、厚皮菜加糠面就是最高级的食物了,可惜就是供不应求,刚到初冬就菜根菜芽都抠光吃尽了。食堂又从县仓库里运来粗糠,加上玉米核核,经炒、炕后磨成面,或者是用玉米壳渗上石灰水,浸泡几天、捣茸,捞去粗纤维,过滤成粉,多是石灰沉淀物,加上米浆,做成米豆腐,一斤米能做18斤米豆腐。无论怎样变着花样吃,也总是解决不了饥饿问题,别的食堂还想出了新招,用人尿加清水,晒上两周,待水中生出青苔,取名叫小球藻,就以这种尿水来充饥。我们食堂则把能走动的人派到山上去挖蕨鸡根、粉葛根、牛马藤、岩板花根来滤粉、和着糠吃。

  最残酷的时刻终于来临,59年冬天,公共食堂无法维持,断炊了!家家都开始死人了,今天这家死一个,明天那家死一个,多是壮劳力。那时死了人都没有哭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个个都站在死亡边沿,不知何时便轮到自己。许多人嘴上都叨念着一个最高理想:能吃一顿干饭死了也值得!
  那年冬天,我在县城“二完小”上六年级,虽然饿得足粑手软、皮包骨头,但还在坚持上学,老师们一个个不是面黄肌瘦就是浮泡肿脸的,尽管他们每月有18斤口粮供应,也还是不够身体的需求。缺课的同学一天比一天多,全班50个同学,除了有1/3属居民户口的在坚持上学外,农村的几乎都饿得不能上学了。就在那年冬天,我们班也饿死了五位同学,一个叫兰术生,是个高大结实的胖娃,他与我同一个生产队,在他爸、妈、叔、婶都先后饿死没几天,他也饿死了。还有同队的兰琼芸同学。家在五队的郑登琼同学,在到五里山挖蕨鸡根的路上饿得倒下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另外两位一个叫王文珍,一个叫谢少全也是在那个冬天饿死的,他们都才十一、二岁,应该是朝气蓬勃的少年,却走完了不该走完的人生路!

  在那个恐怖的冬天,山上坝头凡是能吃的野菜、野果、昆虫都吃光了,连最贱的鹅香草都长不赢人们对它的需求。到处都是一片赤地,稍有点草芽刚出土,即被饥饿的人群争着拈光了。我们队里有个五六岁的娃娃叫徐元康,他爸、妈、哥都在那个冬天饿死后,他饿的走不动了,就倒在田坝上歪着脑袋去啃那一点点的草芽儿,一直啃到断气后才被人发现。
  在那个恐怖的冬天,人们饥不择食到了难以想像的程度,又发现了些能“吃”的东西——树皮,桤木树、桦树、枇杷树的皮,观音土,还有用作肥料的菜籽油枯,皮口袋、皮箱、皮撮箕、皮带、皮鞋等。

  各种树皮当中,最好吃的要数枇杷树皮了,它的苦涩味淡些,又有糍性,颜色呈高梁色,把它舂磨和糠面做成馍,大家打精神牙祭称之为高梁馍馍,叫观音土做的是粉子馍馍。说起那个观音土,白里带点黄,吃进口象糯米样糍粘粘的,不含沙不踮牙,不苦不甜的白味,手感细腻,可就是绝对没有营养,饿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大口往肚里吞,结果消化不了,坠胀难受,又拉不出来,好些人就这样让泥巴砣砣给胀死了。那树皮和糠做的馍馍,吃时要克服它苦涩麻辣及说不出的怪味,拉的时候蹲几天几夜都拉不出来。用手去抠,用竹片去掏,整得鲜血直淌。饥饿又加上这样折腾,哪有不死的!还有的人真的不想活,实在饿的受不了,就把润肤的凡士林冲开水喝,把蜡烛、肥皂啃来吃,把蓖麻籽炒熟吃,吃了以后,上吐下泻,死得更快。

  还有好些人是没被饿死前而被打死的。那时村里都豢养着几个打手,他们吃饱了就背着枪到处巡查,发现哪家房子上冒烟了,便冲上门去砸锅砸灶。上院子的几个社员因为扯了点油菜来充饥便遭到吊、跪、打,受过毒打的也较普遍。有去偷菜的,偷吃庄稼的,偷猪牛的,偷刚播在地里浸过农药、大粪的种子的,去撬保管室门的,偷食堂馍馍的,总之都围绕一个“吃”字而受尽凌辱。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树德堂的院子里,有几个社员冒死去宰杀耕牛,被发觉后,把他们四个人押在四合院天井中站起,打手石开泰手握一丈多长、茶杯子粗的铁头子金竹竿(院里原来做过粉条,有许多晾粉竿),气势汹汹的站在廊檐下,挥动竹竿,风声呜呜响,猛朝天井中的人劈去,两人立即倒地,张着嘴,半天叫不出声来。接着又选好角度劈向还没倒的另两个人,全都倒后又喝令站起来,再打,直到把竹竿抽成光刷刷又另外换一根,一直把四人打得再也站不起来爬在地上奄奄一息才罢休。那当场喊“石爷饶命”的求饶声、凄厉的惨叫声,围观群众的叹惜声,小娃娃的吓哭声,几十年来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另一种刑法是吊“鸭儿子浮水”,一个当时才15岁的小伙子王富清,打手用细麻绳将他吊起后,还在背上加一个百十斤重的石头;有个妇女吊起后,还被脱下裤子,用荨麻抽下身,用极其下流的手段凌辱人,他们的想象力很丰富的。同心五队的孤儿艾云华(现在县福利院)的母亲周国勋,当时才30岁,就是被打手丁××用锄把捅进阴道戳死的。还有一种刑法就是把偷牛的人代替牛来耖田,大冬天,脱光了身子拉上犁头耖田,走不动就打。我们队被打死的人有徐明忠、宋金选、杨升安、王华剑。全县饥饿又挨打死的就不知多少了。死后还背上“偷贼”的罪名,说被打死的是坏人,来标榜其打人的合法性。其实被打死的都是一贫如洗的好社员,当时称为贫下中农,阶级兄弟。成分不好的人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早就整怕了,宁饿死也不敢去偷。但我敢断言在农村凡是活下来的下层人没有一个没去偷吃过庄稼的。死去的人蒙冤含垢,活下来的人何尝不是蒙冤含垢呢?那时的情况就是全民皆“偷”啊!

  三年的大饥荒中,我们这里从59年冬到60年春是死亡的高峰期,一条大路从我们生产队通过,这段时期每天都看见乡下逃荒的人经过这里,走不动了,倒下去便死在路上。从北门口到飞机坝这段路仅一公里。一天都要倒下几个,又没人及时收尸。在北门口那条小街上,住着五、六、七三个生产队(当时叫大三队、小三队),每天一辆架架车专门拉尸体去倒都忙不过来,刘万寿家一家五口就死去三口,他父亲死在床上十几天才轮到拉去倒在黄沙坝河边上。

  四乡山区各公社的死人情况比我们城里更惨,一家一户死绝的也不在少数。复顺公社的太阳弯生产队几十户人几乎死光。我的同学方联森说,他60年到三合乡去,亲眼目睹了在一个住有五六十人的大院子死得清清静静的,长期没人掩埋,那些先后死去的尸体横陈竖摆,各具惨状:有背靠大门枋,眼巴巴站着死去的,有横担在门坎上,伸出手作呐喊状的,有蹲在墙根的干尸,有母亲抱着婴儿死在床上的,有刚死不久被老鼠掏去眼珠、咬得血淋淋的,有死后被人割了屁股肉的。在烈太公社共和队我叔叔杜国林家,一天就饿死三个孩子。另一个亲戚叫杨仕芸,当时才一岁多点,她妈已经饿断气了,她还在身边吮奶,幸好命大被家人救起,现在已四十多岁了。

  到后来,那些死在路边上的人,晚上就被割去身上的肉,我也亲眼看见过在小壕头路边上,两具男尸被脱去裤子,从臀大肌到腿肚子的肉都被割走了,露出青紫色的刀痕。吃死人的现象很快播及开来,虽然饿死的人只是皮包骨头没多少肉,但比起吃观音土来要强多了。倒在路边上的尸体吃完了,就去吃倾倒在河边上的尸体,甚至有些埋在土里的新尸都被挖出来刮去了皮肉。邻队丁×氏的孩子刚死,她便悄悄宰割煮着吃了,大家都知道这事。她存活下来后,一直带着内疚沉重的心情郁郁生活直到去世。在太平公社还发生偷吃别家活娃娃的事。

  如果说57年的反右运动改变了人的大脑思维功能而三年的饥荒则改变了人的胃肠生理功能,在62年省检查团来这里检查时,看见到处都是马屎而又无一匹马,后才搞清楚那是人屎不是马屎,因为长期啃树皮草根,人的胃肠生理功能都蜕变到马的生理功能了。

  在我国历史上虽也有“易子而食”的记载,但那现象是偶然的,局部的,时间是短暂的。因为东方不亮西方亮,灾民去逃荒有地方可逃,而我所经历的发生在当代的这场浩劫,其地域遍及全国,时间长达三年,饿死人数空前。据载,全国死亡4000多万人中,四川就占1000多万。我们荥经县因死亡比例最大而震惊中外名垂青史!据县里有关统计,全县58年加上外来人口近12万人,62年后统计只剩5.7万人,死了一半。我们队还算好的,才死1/3。遗憾的是至今都还说的是三年自然灾害。我想,在讲实事求是,以人为本,创建和谐社会的今天,也该给老天爷平反昭雪了。

  不仅该给老天爷平反昭雪,而且应该感谢那年冬天老天爷给了个个暖冬,太阳每天暖融融的惜疼着广大的贱民们,要不然不知还会有多少人死亡,我也会在死亡之列了。

  兹将我们官田坝四队59—62年粗略统计的死亡名字附录于下,愿他们的灵魂安息!

  上院子:陈匡氏、兰潘氏、兰加荣、兰少彬、兰少成、李文孝、李笨牛、兰吴氏、丁永元、陈国芬及二个孩子。

  中院子:张超、张志环、罗松兰、兰聚五、王少文、王王氏、方万禄、杨丙德、兰少武、兰刘氏、兰少臣、兰李氏、兰少光、兰王氏、兰少举、陈文珍、兰惠琼、兰锡芳、王陈氏、兰松贞、徐怀石、徐石氏、徐明忠、徐元康、张元福、张罗氏、冯大方、冯冯氏、兰琼荣、兰李氏、兰少可及母、妻、子。

  下院子:兰悦才、石明香、石安、曾广钧、陶琼香、曾毛氏、霍永敦、张必华、兰锡华夫妇、兰锡芬夫妇、兰术生、杜国祯(家父)、杨升安、何术清、何木匠、夏仕高夫妇、兰加华、兰何氏、兰加林、兰冯氏、肖仕彬、兰少林及母、兰少琪、肖冯氏、兰洪氏、兰吴氏、兰悦华夫妇、杨廷模、方刘氏、任兰氏。

  树德堂院子:兰保和夫妇、宋金选、宋李氏、徐芝芬、陈开荣、王华剑、王石氏。
  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祭奠他们,永远铭记这段历史,以警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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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ada16-08-2008 16:18
50年代末大饥荒惊人记实:杀人割肉煮食
 
  饥饿,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饥饿,把所有正常的脑瓜都搅得天昏地暗,一塌糊涂。大难临头的气氛笼罩着这个小村也笼罩着这一户农家。

  敢于想的办法均已想尽想绝。可以吃的以及不能吃的东西也已全部啃了,嚼了,吞下去了。榆树皮、杨树皮剥光了。柳树皮苦比黄连,也剥下来烤干磨成粉咽了下去。还有什么?荞麦皮点把火烧成灰,和在水里喝下去也管用,连棉絮也扒出来吃了。最后吃了荞衣,人肿得不成人样……
 
  死亡的感觉在饥饿的躯体里膨胀。这一户农家只剩下父亲和两个娃。父亲一动不动地偎在炕上,苟延残喘。娃娃们的忍耐力并不一定比大人强,但最后一点可以吃的东西是尽娃娃们吃。现在,只有他们还能动弹。女娃比男娃似乎更多一点气力。
 
  终于,整天整天死闭双眼再不说话的父亲这一天从炕上歪歪斜斜地撑起了身。他给锅里添上水,又在灶膛点了把火。女娃被赶了出去。临走她看见弟弟躺在床上。等她回来,弟弟不见了。锅里是一层白花花油乎乎的东西。她吓坏了,整日呆在院子里不敢进屋。她看见了,灶边扔着一具白白的骨头。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怕极了。
 
  隔了几日,父亲又从炕上歪歪斜斜地撑起了身。这一回他几乎是爬着给锅里添上水,又在灶膛点了把火。然后,他招招手,用女娃从没听见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唤:“来,来。”
 
  女娃吓得浑身发抖,躲在门外大声哭。父亲还在唤她。女娃哭着说:“大大,别吃我,我给你搂草、烧火。吃了我没人给你做活……”
 
  这只是我听到的许多骇人听闻的真实片断中的一个。而这,则是1958年到1962年在通渭这块中国大地上的一种真实存在。
 
  人为什么吃人?几乎所有人在初闻此情时都不约而同地提出了这个疑问。为什么呢?
 
  有人说,人饿到一定程度就迷糊了,神志不清。有人说,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活下去。为此,我询问了我接触到的所有人。也许,我们永远也不可能从一个曾经吃过人的人嘴里得知他之所以吃人的全部原因。但是,当我在通渭的最后一天读到刚刚编纂完稿的《通渭县志》时,我以为我找到了一条起码可以明白人为什么吃人的捷径。《通渭县志》:1958年
 
  5月5日至23日,县委书记席道隆以“先进县代表”的身分在北京列席了中共中央八届二次代表会议。
 
  6月,全县抽调农村劳动力2.3万人(占总劳力17.8%),由副县长白尚文带队,赴会川参加引洮工程(从岷县古城沟拦截沈河水上山,蜿蜒向东,经牛营大山、华家岭、至庆阳县董志塬,1961年停止,计划未能实现)。
 
  8月,按照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关于“还是办人民公社好”的指示,仅10天时间,全县实现了人民公社化……
 
  9月上旬,为迎接中共水土保持检查团,全县调集5万农村劳动力(占总劳力38.7%)从华家岭、马营、城关、碧玉、鸡川160华里的公路沿线上大搞形式主义的水土保持工程,严重影响了秋收、秋种、秋犁。
 
  同月,在“越大越公”的指导思想下,全县20个人民公社扩建为14个人民公社,还提出“千斤(粮食单产)元帅升帐,万斤(洋芋单产)卫星上天”的口号,致使脱离实际的瞎指挥、盲目蛮干、浮夸风开始盛行。
 
  IO月,再抽调2.5万多农村劳力,大战华家岭、史家山,继续搞形式主义的水土保持工程。又抽调1.3万多农村劳动力,赴皋兰、靖远大炼钢铁。这时,全县“三秋”生产主要靠老弱妇幼,致使许多地方洋芋没人挖,冻死在地里;秋田没运上场,霉烂在田间;冬麦没种够,秋犁地没犁完。
 
  同月,全县又组织6万多人,用“野战兵团作战法”大搞深翻地“放卫星”,多为虚报浮夸。
 
  8月至12月,全县实现了人民公社食堂化,共办2,759个,队均2个。
 
  是年,在“大跃进”思想指导下,全县农业生产大计划。高指标、高估产、高征购,上面逼,下面吹,弄虚作假十分惊人,粮食实产l.15亿斤,上报2.6亿斤,征购4,154万斤(占总产36%),人均口粮不足30斤,致使人民群众以草根、禾衣、树皮充饥,开始出现人体浮肿现象。
 
  我正在《通渭县志》的字里行间苦苦煎熬,突然,重重的捶门声让我好不心惊。我忙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位身材粗壮、面目黛黑、神色和顺的农村妇女。
 
  请她进屋,她也默默无语。待她坐定,又随便问了些话我才弄明白,她是寺子村的妇联主任,竟是我约见的几位当地人士之一。见她坦坦然然,我便也放心地问问她灾难年月的经历。
 
  也怪了,1958年她却像是专为来赶通渭的这场灾难似的从邻县嫁了过来。那年她17岁。可进了婆家门不足一个月,她又跑了出来。她坚决要当村上的团支部书记,婆婆死也不肯,小她3岁还未成年的丈夫又不拿事,这主便由她自己做了。那时候,她就是这么要强这么倔。
 
  大概就像1958年各种各样的人办出了各种各样荒诞不经的事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干出了什么事一样,妇联主任的那一股倔劲倒保全了她的一条命。1959年5月间省上培训拖拉机手,尽管寺子村这里山高沟深见都没见过拖拉机,但她硬是报了名进了县城。再没料到,她只走了一两个月,村上的食堂大灶就断了粮,待她半年后兴冲冲地返回村子,她家子,村子死了一样,没有人哭,没有人叫,村上人十个里面已经饿死了三个。学得的技术顶不得饭吃,没多少日子她也和村上的所有人一样饿,瘦了,瘦干了,骨瘦如柴;然后就肿了,浮肿,肿得就要死了。她去拾草叶子一次次饿昏在路边,险些死去。又再没料到,她离开婆婆的那种要强那种倔又救了她。县党校叫她去学习,她便“学”回来一条命——学习有饭吃。
 
  这就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的经历。这不古怪?不离奇?我到底猜不透,这个今天如此坦然、如此平静的农村妇女心中到底装下了又还能装下多少生命的苦水、历史的云雨。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她以及像她一样的居然活下来的人们,坦然地平静地面对着过去。就是提及那最惨痛的时刻最不堪回首的情景,她也同样地坦然而平静。
 
  “1959年11月到腊月,死的人多。老百姓一想那事就要流泪。饿死老人家的,饿死婆娘的,日子过得糊里糊涂。把人煮了吃,肉割来煮了吃……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怕,就想吃,想活。把娃娃、自己的娃娃吃下的,也有;把外面逃到村上的人杀了吃的,也有。吃下自己娃娃的,浮肿,中毒,不像人样子。有的病死了,也有救下的。吃了娃娃心里惨的,吃过就后悔了,自己恨自己。在村子里住不下去,没人理他,嫌他脏。”
 
  她依然那么坦然那么平静,“没了粮食吃,吃草叶子、树皮,半个月就不行了。一点东西不吃,男的三四天就死,女的还能多活三四天……那时候饿死也不知道往外跑。人都怕事,当时也是相信政策,只想共产党把人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不会把人往死里饿。”
 
  我只是望着她,不知下一句我接什么。
 
  《通渭县志》:1959年3月,根据中共中央郑州会议精神,县政府草拟了挽救通渭
 
  严重局面的三张布告,很受群众欢迎。但在后半年八届八中全会以后,被视为“右”倾思想的产物,未能贯彻执行。
 
  4月,人口开始外流、死亡。
 
  是年底,全县粮食实产8,300多万斤,虚报1.8亿斤,征购3,800多万斤(占实产45.6%);人均口粮20来斤,致使人口大量死亡。但当时的省、地、县委不承认通渭的实际问题,反而一律认为是“富裕中农和五类分子”在粮食问题上捣鬼。组织“千人整社团”,在农村普遍召开“千人斗争大会”。“万人斗争大会”,错整了一批干部和群众,并翻箱倒柜,遍搜粮食,拷打群众,致使人们持续浮肿、外流、死亡,许多地匠鱿秩讼嗍场?
 
  历史容易失落,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回忆历史。
 
  “人相食”,当我在县志的这一历史段落终于找到这种字样时,我的头脑中突然涌出纷纷扬扬的思绪。也许后人会由衷地感谢编纂这部县志、记录这极端特殊的历史事件的人们。因为,我们已经失落了许多历史,而容易失落的历史在这里终于没有失落。
 
  我已见过这部县志的主要编纂者张尚质。他说他对娃娃谈起饿死人、人吃人的这一惨状。娃娃听了只笑笑:“人吃人?狼才吃人,人怎么吃人?”
 
  娃娃不能信以为真的在张尚质心中却斧劈刀斫一般。当年,他是《甘肃日报》的记者。灾后他才随省委工作组到通渭放粮,抢救灾民,他写了通渭饥荒死人的内参,而这篇内参又险些给他扣上右倾分子的帽子。
 
  他不能不说实话,这是他的家乡,他的家乡啊。他看到了什么?路边、田里,到处都是死人、死人,遍地白骨无人收。他跑回自己的村子,村子惨不忍睹。他跑进家门,家中已气绝三人。
 
  二十年过去了。但这一切他怎么忘记,怎么能忘记!
 
  在县志的编纂中,他用的只是简略了又简略的笔法。那“千人整社团”、“万人斗争大会”是怎样的丧心病狂、胡作妄为啊!他们到老百姓家何止翻箱倒柜、掘地挖墙地搜刮粮食,他们完全变成了一群野兽,把拿不出粮食的妇女,剥光衣服,用绳子扎起阴毛拉出去游街示众!
 
  要么整死,要么饿死,只能在这两者之间选择。有的人被活活捆死、吊死、打死了。更多的人有粮不敢吃,有野菜不敢挖,有路不敢逃,只能老老实实地饿死。
 
  “这是今古奇观!今古奇观啊!就是那灭绝人性的恶行,当时的工作组记下了128种!”张尚质说着说着,抑制不住地悲愤地要喊,站起来喊。
 
  《通渭县志》:1960年1月8日,县委成立外流人口遣返小组,抽调110名干部分赴陕西、青海、宁夏、新疆等地进行收容遣返及安置工作。
 
  3月1日,中共甘肃省委决定,逮捕县委第一书记席道隆,书记张峰、陈景虞及有关负责人17名,其他县委县政府负责人都停职检讨。
 
  12月,中共西北局在兰州召开会议,研究了“通渭问题”,认为通渭县发生如此严重的饥荒问题,省、地、县委都有责任。接着中共中央、省委、地委派工作组250人,医疗队128人,调医药136吨,放回销粮3,300多万斤,救济款330万元,棉布110万市尺,棉花6万多斤,迅速安排了群众生活,医治因饥饿所致的8万多病人。
 
  12月25日,县委决定,在全县14个人民公社分别成立儿童福利院,收养无依无靠孤儿1,200名。
 
  冬季,农村人民公社的公共食堂、幼儿园、托儿所、敬老院陆续解散。
 
  年底,全县造林面积比1957年底减少82%,林木保存面积仅占原有的4%。
 
  是年,旱、风、冻、病、虫等自然灾害频繁,人民群众灾难深重,吃国家回销粮4,000多万斤。
 
   我在《通渭县志》中看到了白老汉。我忘不了他,自然也忘不了他的指点:“要了解通渭问题,去找王振。”王振老汉在哪儿?这是我到通渭打听的第一个人。
 
  在离通渭县城70里路的一个山谷里,我放轻了脚步走进一个静得像睡熟了的小山村。王振老汉闲居在家,随随便便的,但他的衣着和举止,却多多少少保留着做干部时的样子,他老了,说是六十有四。望望他那冰雪盖顶般的一头白发,再看看他那张像被雨水割出千万道沟洼的坡地一样的脸,我想任谁也不敢说他的一辈子过得顺顺当当、简简单单。
 
  我们虽聊得轻松自然,但我却还是惊诧不已。王振老汉谈起通渭问题时的那一番剖自,竟和白老汉一般无二:“我是1959年反右倾机会主义时撤了我副县长的职,打下去当一般干部。1960年二三月,省委决定逮捕席道隆和其他16个县里的干部,我就是那第17个。因为我在水库下放劳动,把我放过了。不然也得抓起来。”
 
  白老汉和王振老汉这共同的侥幸背后该藏着那不言自明的必然吗?我和王振老汉聊了很久也聊了很多。也许远远地离开了那些升降沉浮的散淡生活,反倒使王振老汉更直截了当地去审视过去。
 
  “那像一场梦,糊里糊涂地干了那些事。其实,从1959年春季就饿死了人,1959年前半年已经饿死了6,000多人。一直到1960年冬季,人还继续在死。1962年秋收洋芋下来,人的肚子才饱了。就是席道隆,对死人也是悔恨的。”他说:“我席道隆把群众捆住了,你上面领导对群众下了刀子。”1960年宣布抓17人以后,公社一级的干部又抓了39个,以后又提审了300多人。93%的基层干部都撤了职。群众心伤了,干部的心也伤了。后来人们就说,“共产党干部割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共产党的干部,我们这一代把罪受完了。吃了苦也办了坏事,在错误政策之下,越积极办的坏事越多。唉——”王振老汉长吁一口气,像是胸中积郁着再也吐不净的恶气。良久,他说道:“有的干部一辈子做不成什么事情,白老汉是干成了一件事的人。”
 
  《通清县志》:1961年至1963年春季,市场粮价高贵,每市斤小麦由1957年的一角七分涨到五六元;洋芋由三四分涨到五角;清油由七八角提高到十五元;一个油饼由一角涨到两元。
 
  10月11日至16日,召开通渭县第四届人民代表大会,选举白尚文为县长。
 
  1962年5月13日,根据中共中央2月北京二千人会议精神,中共定西地委释放席遗隆等17人出狱,并恢复名誉陆续安排了原级别工作。
 
  1月至5月,全县狼害成灾,伤108人,死33人,伤亡牲畜44头,羊2,966只。
 
  1963年风调雨顺,夏秋作物全面大丰收,基本解决了通渭人民的吃饭问题。
 
  读下去,再读下去,似乎我便归回到了一个我似曾相识的地方。1964年“四清”运动,1965年社教运动,1966年“文化革命”开练……通渭吃着回销粮、救济款却一步不差。
 
  我罢手了,尽管我还不忍心里手。但说实话,我的神经绷得过紧,已不时地像要出点毛病。
 
  在通渭几日,只要跨出房门,走到街上去,我那过敏的神经便会哆哆嗦地从头到脚直立起来,似乎全身都睁开了眼睛。我再听不得笑声,一有笑声传来我即脊背发凉,仿佛从那笑声中望见一副狰狞的面目。若遇有满面赤红或垂头行走的人,我又非要辨认一下他的或她的脸,仿佛那上面留下过残忍的痕迹。当然,我自知这毫无道理,但我还是情不自禁!我的皮肉乃至我的五脏六腑都燥热难忍。
 
  是碰巧也是不可避免,我去查阅了甘肃中部五百年来的灾难史。我这才知晓人曾经忍受了多少苦难而人又能忍受住怎样的苦难。我似乎这才更懂了汤大,更懂了白老汉,更懂了通渭县志办公室主任的悲愤,也更懂了那位妇联主任的平静、坦然。
 
  也许只消在这部灾难史中挑些定西、通渭的段落出来,便再也无须多言了。
 
  明万历十一年(1582年)定西、通渭大旱,民大饥,转乡流离。
 
  明万历四十年(1618年)通渭荒疫并作,死者枕藉。
 
  明崇祯十三、十四年(1641—1642年)通渭大旱,民大饥,斗粟价有二百钱,民捕鼠罗雀,食草者甚多。人相食,舍子换食,后流亡者不计其数。
 
  清道光十二至十六年(1832—1836年)通渭连旱五年,民大饥。
 
  清同治七年(1868年)定西、通渭大旱,战争加瘟病,民大饥,人相食,状极惨悯,斗粟价十千有余。民国十七年(1928年)定西大旱,秋夏无收。全省大旱。
 
  民国十九年(1930年)定西旱。灾民三万。哦,还有密密麻麻的一片又一片的可怕文字:夏秋无收,陨霜杀麦,山崩地裂,黑泥涌出,春大旱,秋大水,收获甚微,瘟病流行,饿殍盈途,死者无算,等等等等。
 
  这就是我们苦难的农民,这就是我们民族的苦难。几百年几千年的进化,在那民大饥、人相食的灾难中不转眼就回到太古中去了?进化如此艰苦卓绝,路途漫漫,而退化又如此轻易短促!
 
  文明竟如此易碎吗?而破碎的文明又会带来什么?
 
  通渭百姓饿怕了,死怕了,便不顾一切地生孩子。1964年到1974年,全县每年都要生出来两万人。尽管在那场灾难中全县1/3的人饿死的饿死,逃亡的逃亡,但到1982年人口普查时,全县人口竟从1949年的23.8万人增长到35.l万人。
 
  人多了,粮少了。1949年,通渭人均产粮7O8斤,口粮500斤以上。1979年到1983年的五年,每年的人均产粮降到339斤,口粮227斤。一年227斤粮食够谁吃的?如此,每年通渭便要吃国家回销粮2,414万斤,每人可摊73斤。
 
  也许,《通渭县志》还将编纂下去,但又怎么才能写得下去?“吃饭舔碗,通渭人的出产。”这饿出来的习惯,看上去怎不令人鼻酸。然而,日子能这样舔着碗过下去吗?
 
  通渭远了,很远了,我心中密布的愁云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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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ada16-08-2008 16:20
揭示人为大饥荒的真相   ◎ 王友琴
  ● 造成数千万人死亡的三年大饥荒原因是毛泽东已知饥荒发生,还出口大量金钱与食品,为了制造原子弹和米格机,甚至苏联支援粮食一百万吨,毛也拒不接受。

    我正在读张戎的毛泽东传。书后有一百五十页资料来源,包括书面资料和采访过的人的长名单。另外书中还有不少书页底部的注脚,总数会有二百页。这个数字就表明这本书在史料收集方面的深厚功夫,特别是对数百人的采访以及对前苏联等国档案资料的研究,是很原创性的贡献。本文想要讨论的是另一个特点,即这本书突出地通过中国人在毛泽东统治下的悲惨遭遇来描述和评判毛泽东。

  探讨大饥饿和毛泽东的关系

    从一九五九到一九六二年,中国有数千万人被饿死。虽然亲身经历了大饥饿的一代人还未过去,虽然历年人口统计中的人口负增长清楚说明大饥荒的规模和程度,但是对大饥饿的记载和研究却很少很少。这本书详细探讨了大饥饿和毛泽东的关系。

    一九五八年有所谓「卫星田」,把产量吹牛至一百多倍。书中指出,这是沙皇的「波将金村」的反方向使用。俄国臣子在路边假造出些村子以伪造政绩欺骗沙皇,而毛使用这些假造的高产量来欺骗下面的人,结果之一是订出超大徵购数字,把农民的活命口粮都剥夺了。

    书中指出,送到毛的桌上的一份从云南来的报告,日期为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十八日,已经报告了营养不良造成水肿病并导致了死亡潮。还有一份一九五九年四月的报告说,十五个省的两千五百十七万人没有饭吃。书中多次强调毛泽东有非常有效率的报告系统,了解下面发生的情况。但中国领导人一九五九年出口了四百七十万吨粮食,当时价值美元六亿三千五百万。另加大量别的食品,特别是猪肉。

  毛给格瓦拉六千万美元不必归还

    在中国人大量饿死饿病的同时,大量的钱和食品被送往外国。在两千二百万人饿死的饥饿最为严重的一九六○年,中国成立了专门的机构从事援外,数额也在那一年激增。书中指出,中国不但是世界穷国中唯一的提供援外的,而且提供的援助额占人均收入的百分比是最高的。另外,援助常常被送给那些生活水平远高于中国的国家,比如匈牙利(作者采访了匈牙利总理)。食品给了他们只影响生活水准的高低,但是对中国人来说却有生与死的关系。

    毛泽东先后给了印度支那地区二百亿美元。一九六○年一月卡斯特罗的战友格瓦拉到北京,毛泽东「借」给他六千万美元,告诉他「不必归还」。(格瓦拉数年前在北京舞台上被颂扬,他从中国拿钱的事没有被提到。)

    阿尔巴尼亚在一九五八年就跟中国要了五十万卢布。一九六一年一月,因为他们和中国一起反对苏联赫鲁晓夫,又得到五百万卢布。中国把从加拿大买的二百二十万蒲式耳(三十六公升)小麦也送给了他们。当中国人饿死数千万的时候,阿尔巴尼亚人由于中国赠送大量食品,不知道甚么是「定量配给」。该国当时到北京谈判的首席代表对作者说:在中国能明显看到饥荒,可是「中国给我们任何东西」,我们甚么都跟中国要,「我觉得可耻」。

    这名阿尔巴尼亚官员觉得「可耻」的事情,中国当局却耻上加耻,长期欺骗中国人,说经济困难是「苏联修正主义逼债」造成的。书中说明,是中国政府主动要把本来只需在十六年中偿还的贷款在五年中就还清。提前还债是因为知道苏联需要食品而中国食品占了苏联食品进口的三分之二。毛泽东因此可以给赫鲁晓夫压力,从那里得到技术制造原子弹和导弹。当时的苏联大使告诉作者:到飞机场的路边的树叶子都没有了(被人吃了),他们不用调查就知道饥荒的严重程度;当中国方面宣布将增加肉食输出量时,苏联人问怎么能?得到的回答是「不关你事」。

    书中还说,赫鲁晓夫不但没有逼债,还改变了中苏货币的汇率,这样把中国的债务减少了百分之七十七。一九六一年二月,赫鲁晓夫提出给毛一百万吨粮食和五十万吨古巴糖。毛泽东要了糖可是拒绝了粮食。不是毛放弃了傲慢,他已经抓住了赫鲁晓夫答应提供技术和专家制造米格二十一战斗飞机。

  试图把中国变成奴隶劳动营

    饥荒从一九五八开始,持续到一九六一年,在一九六○年达到最高峰。书中引用了中国政权的统计记录,那一年平均每人每天的热量摄入落到了一千五百三十四卡路里。韩素音是中国统治的主要辩护士之一,她都说一九六○年一个城市家庭主妇得到的每天营养是一千二百卡路里。然后张戎指出,在纳粹的奥斯威辛奴隶劳动营里,每人每天的配给食品是一千三到一千七卡路里。

    书中称毛泽东试图把中国变成「奴隶劳动营」。在书的结束处,还指出毛泽东在建立红色高棉统治中起了关键作用。毛泽东当面庆贺波尔布特的奴隶劳动营国家,赞扬他们一场革命就消灭了阶级。作者说,毛泽东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一个奴隶。

    这个「奴隶劳动营」的说法可能会引起震动,也可能有人不能接受。但是按照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自从生产力发展到人能生产出比养活自己所需更多的产品时,就不杀俘虏,而是把这些人变成奴隶,让他们为奴隶主生产「剩余价值」。但是在毛泽东统治的时期,中国人被饿死杀死和折磨死了几千万。仅仅一九六○年前后的大饥荒,官方已承认饿死一千多万即至少有一千万人连做奴隶的资格都被剥夺。所以「奴隶劳动营」的说法不会过份。

    关于毛泽东,已经出了很多很多的书,其中绝大多数是歌颂他的,歌颂他的权力,他的思想,他的战略手段,他的诗词文彩,他的亲情友情,等等等等。然而,要评价毛泽东应该看他统治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中国二十七年普通人民的生活如何才是最重要的。

  写文革学生打死老师迫害同学

    这本书介绍中国制造原子弹耐所花费的钱时说,如果买成小麦,可以让在大饥饿中饿死的三千八百万人每天增加三百卡路里食品达两年之久;毛泽东的原子弹造成的死亡,比美国在日本投下的原子弹多出一百倍。

    写毛泽东当然一定要写文革。我注意到我的两篇关于文革的文章列在书的资料来原始目录中,是《一九六六:学生打老师的革命》和《打老师和打同学之间》。所以,这本书在描写文革时,写入了北京师范大学女附中的副校长,五十岁的四个孩子的母亲,怎么被红卫兵学生打死。也写了该校「家庭出身不好」的学生,怎么被红卫兵用绳子在脖子上拴成一串「斗争」和被迫诅咒自己。这这样的材料也都是现在已经出版的几本文革通史都忽略不记的。显然作者没有来得及看到我去年出版的《文革受难者》。不然,作者可能会从那本关于六百五十九名文革受难者的书中引用更多的这类材料。文革中的死难者和在大饥荒中饿死的人,都是普通人,默默无名,不被关注。现在,他们的悲惨遭遇被强调出来,并且和毛泽东的评价紧密联系起来,这不仅是因为这本书追求真实,也因为作者平等和正义的价值观念。

    这本书多次把毛泽东和希特勒、斯大林相提并论。这三人时代、民族、文化背景和个人性格都不相同,能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共同特徵,就是制造了千千万万的受难者,剥夺了无数人的生命、自由和幸福。他们犯下了二十世纪最大的群体灭绝罪行。已经为被希特勒杀害的人们建立了一批博物馆,已经有一百三十多万被斯大林杀死的人的名字被刻录在电脑光碟上。毛泽东的罪恶也将得到清算。这本八百页的厚书,是很多中国人会关心和想要阅读的,但是现在他们还不被准许看到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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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ada16-08-2008 16:21
震惊!周恩来在大饥荒时大量出口粮食,用外汇购买黄金

  大跃进,大饥荒,三千到四千万中国人被饿死。他们是怎么死的?让我们看看下面的数字:
 
  一九五八年中国出口(指净出口数,即出口减进口)了二百六十六万吨粮食,虽比五七年的一百九十二万吨高了不少,大致仍属正常贸易。但五九年就不同了,不少省市从年初开始就有人饿死,政府首脑如果不是对局势混沌无知,就应改出口政策。然而五九年竟出口了四百一十九万吨;而到了天天都有大批人饿死的六○年,仍然出口了二百六十五万吨。 (一九八三年《中国统计年鉴》第四二二、四三八页。)

 
  本来,一九五九年粮食产量比五七年减少五百亿斤,折合二千五百万吨,即使完全不出口也已经不足,可是出口却比五七年增加了二百二十四万吨。仅这二百二十四万吨(折合四十五亿斤)粮,就够三千万人吃半年,足以从五九年秋熬到六○年夏。然而这些本属农民口粮的粮食却被吹了牛的地方干部当作「馀粮」缴售给了国家,转而被需要外币的政府运到国外去了。
 
  这可不是我编造的,这是中共官方‘中国统计年鉴’的数字。
 
  还有更惊人的呢:
 
    ‘1960年,我国财政赤字已经高达80亿元,但为保证最低限度的国计民生的需要,还必须从国外进口大量小麦。在严重危机面前,如果我国在国际市场抛售黄金,以解决外汇紧缺问题,也不是不可以的,但周总理不赞成这样做。他说,黄金不能卖!我们要以黄金作后盾。他强调,在外汇的使用上,我们花一个美元都要认真考虑考虑!周总理这种一心一意为国家、为人民的利益着想的崇高思想品质,使我们感动不已。事隔这么多年后,每当我想起他这两句言简意赅铿锵有力的话,仍然感慨万千。在周总理直接过问下,我们不仅没有卖黄金,而且还利用金价比较便宜的机会,每年买进几十万两黄金。年年买进,一直买到1970年。这些黄金都是用专机运回国内的。’
 
  http://www.people.com.cn/GB/shizheng/252/7619/7647/2541175.html
 
  上面的文字是堂而皇之登在‘人民网’上的,‘周总理’的丰功伟绩,我们永志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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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ada16-08-2008 16:25
高华:大饥荒中的“粮食食用增量法”与代食品
 
    原载香港中文大学《二十一世纪》2002年8月号总第72期

    从1960年起的两年多时间里,在中国广大地区先后开展了两场与粮食问题有关的群众运动:“粮食食用增量法”和代食品宣传推广运动。前者是在大饥荒已经蔓延,当政者仍确信粮食大丰收,由地方党委和政府发起,并得到中央认可和支持的一场节粮运动。后者是中央已意识到大饥荒的现实性,但已无粮食用于赈灾,因而主动发起的一场救灾运动。对于这两场和粮食危机有关的运动,国内外学术界在有关大饥荒的研究中均较少涉及,本文拟对这两场运动的起因、过程和后果作出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一、确信粮食大丰收,“粮食食用增量法”登场
 
    “先进烧饭法”或“粮食食用增量法”最先是由地方党委和政府创造的。1959年5月,辽宁省黑山县卫星公社三台子管理区副业生产队创造出将“玉米先蒸、后磨、再煮”的“玉米食用增量法”。报道称,食用了用增量法制作的玉米面后,“群众红光满面,生产劲头十足”。这个经验经辽宁省委上报后,得到中央的肯定,并批转全国。1960年1月,上海市川沙县推出旨在提高“出饭率”的“先进烧饭法”,将原先粳米一斤的“出饭率”,从2斤提高到2斤8两。同月,河南省创造出更具科学术语规范性的“粮食食用增量法”一词。具体操作程序是,将原粮煮到六七分熟后,从汤水中捞出,再用水磨将原粮磨成糊状,把酵母放在面糊中,发酵后送入蒸笼蒸熟。其结果是,用传统方法蒸馍,1斤面只能蒸出1斤馍,最多只能蒸出2斤,采用增量法后,1斤面可蒸出5斤馍。河南同志兴奋地将这种馍命名为“跃进馍”,他们甚至创作了一首歌谣,表达对“跃进馍”的喜爱:
 
    “跃进馍真正好,
 
    既顶饥又顶饱,
 
    节约粮食营养多,
 
    利国利民好处多。“[1]
 
    川沙县和河南省的经验分别代表了以食米为主的南方和以食面为主的北方的两种不同的节粮方式。继而,层出不穷的增量法纷纷问世,也都贴上了“营养多、易消化”的宣传标签。其中有:
 
    北京市密云县的“烫面”、“双蒸”、“水磨”做饭法;
 
    辽宁省抚顺市的“油水混合”的“食油食用增量法”,其工艺特点是,“用土超声波使油水乳化”;
 
    湖南省的“一炒、一泡、一蒸做饭法”;
 
    四川省邛崃县、莆江县的“火米(蒸谷子)增量法”、“三开一煮法”;
 
    武汉市的“蒸米做饭法”;
 
    重庆市的“冷水发饭法”;
 
    兰州市的“水发面蒸馍法”;
 
    西安市的“纯面增量法”、和“碗蒸馍增量法”;
 
    河南省鲁山县的“煮后干磨烫面增量法”;
 
    ……
 
    各地创造出的“粮食食用增量法”五花八门。虽然在1959年庐山会议前中央曾向全国批转过辽宁省黑山县的经验,但在批判彭、黄、张、周之后,这项工作就被搁置了下来,直到1960年3月,领导层才真正重视起粮食食用增量法这个新发明,开始在全国全面推广。3月之后,湖北、河北、河南、安徽、江苏、山东、内蒙、江西、广西、陕西、四川、辽宁和北京、天津、上海等省市采用增量法的伙食单位已高达50%至90%.[2]
 
    推广“食用增量法”是否表明领导层已经意识到全国出现严重的粮食危机,并准备采取相应的解救措施?检讨1960年头几个月领导层的政策举措,却无法形成上述判断。事实是:北京认定全国粮食取得了大丰收,仓禀饱满,不仅可供国内需求,还可用于出口换汇;同时,领导层相信节粮与丰收并不冲突,越是粮食大丰收,就越要节粮。由此,下一个问题自然就被提了出来,即领导层对1958年大跃进以来各地普遍发生的浮肿、非正常死亡、人员外流等现象,究竟有何反应?
 
    (1)对浮肿病的反应
 
    1958年大跃进运动兴起后,各地有关浮肿病的内部通报,除了庐山会议后的几个月,在大多数时间里,一直保持着畅通状态。据不完全统计,仅在1958年一年,就有河南、四川、云南、甘肃、山东、湖南等6个省存在着浮肿病严重蔓延的情况。[3].
 
    1959年浮肿病在更大范围加快蔓延。据零星资料统计:[4]
 
    山东省荷泽地区:1959年入春以来,水肿(即浮肿)病人达72.7万人,死亡1558人。
 
    广东省海南岛:1959年7月,海口市与其它6个县有浮肿病人4.3万人。
 
    至1960年,浮肿病已成为遍及全国城乡的流行病症,4月中旬,仅湖北省水肿、干瘦、妇女子宫脱落人数达35.9万人。江苏省浮肿人数达12.6万人。6月,江苏省浮肿、消瘦人数达89.2万人。[5]
 
    对于各地浮肿病蔓延的现象,各省及中央经过一段时间,方弄清发病原因。起先认为,是食用了不洁食物引起消化吸收障碍而导致,后认为是食盐过多而引起浮肿,最后才判定是营养不良导致浮肿。[6]北京要求各地解决群众疾病问题,但一般不减免地方的粮食征购任务。
 
    (2)对人口外流的反应
 
    1958年4月,山东、甘肃农民就开始大量流入内蒙河套地区。
 
    到了1959年,大量外地农民开始流入北京、沈阳、呼和浩特、包头等城市。4月,流入上海的人口已达数万。据不完全统计:
 
    河北省:外流人口28万;
 
    山东省:外流人口32万,其中青壮年10万人。[7]
 
    1960年1至4月,无票乘火车的盲流农民达17万人次,比1959年同期增加3倍,大部分来自鲁、冀、豫。前往东北的占60%,前往西北的占20%,其它城市占20%.同年1至6月,流入内蒙的盲流达60万人,同期辽宁农民外流30万人。[8]
 
    对于农村人口外流,北京持明确反对的态度。1959年3月,中共中央、国务院联合发出《关于制止农村劳动力盲目外流的紧急通知》,其后,在各个交通枢纽普遍设立收容站。对于流入北京等大城市郊区的外流农民,可免粮票供应饭食,但需进行人员登记,其后一律遣返原籍。
 
    (3)对经济下滑严重影响对港副食品供应和出口供应的反应
 
    1958年11月后,由于农副产品供应紧张,内地供港的副食品急剧减少。[9]北京对此的反应是,动员群众少吃肉、蛋,1959年5月,国内城乡市场基本已不供应猪肉、鲜蛋。在大城市,除保证特种供应外,将居民供应压缩到最低限度,或停止供应,以全力支援出口。河南省积极响应中央的号召,提出口号:国庆节前不吃肉,不吃蛋,或少吃蛋。湖北省规定:从县到省,除特殊需要外,一律停止供应肉食。1959年4月,武汉市将停止肉食供应的范围扩大到餐馆、合作食堂、点心铺。偶有供应,群众排队如长龙。[10]
 
    (4)对大城市节日供应困难的反应
 
    1959年1月至4月,上海市市民的猪肉供应减少了35.92%,家禽减少75.19%,蛋减少79.56%,鸡、鸭、鱼则早已停止供应,原每人每月肉供应6两(老秤)已不能够维持。长期销售不旺的代乳粉、代藕粉成为畅销品。粮店开始出售部分山芋丝、苞米粉,作为居民的定量口粮。[11]全国首善地区北京市的节日供应也捉襟见肘。1959年春节,在各地大力支持下,北京的食品供应仍比1958年减少。1959年端午节,马寅初因没买到鸡、肉,只吃了几个粽子。他说,活了78岁,第一次没过端午节。北京大学化学系教授傅鹰在家养了50只小鸡。
 
    与大城市相比,小城市的供应更加困难。1959年山东省枣庄市黑市地瓜干8毛钱一斤,洋槐叶5分钱一斤。[12]
 
    对此,各级党委和政府的反应是,号召勤俭建国,开展新旧社会对比活动。
 
    (5)对非正常死亡人数激增的反应
 
    1957年12月,各地就有非正常死亡的内部通报。1958-1959年后,情况日趋严重,据不完全资料反映:[13]
 
    1959年冬至至1960至4月,江苏省宝应县35391死亡,其中绝大部分为饿死,该县县城内拾到的弃婴有927名,其中死婴153名。[14];
 
    1960年1月至2月,江苏省高淳县非正常死亡1171人[15]……
 
    对于此类非正常死亡事件,北京的基本态度是,认定事件起因是“民主革命不彻底”,[16]要求以阶级斗争的方式反击阶级敌人的破坏,同时责成地方妥善安置灾民,处理好善后工作。
 
    北京领导层对上述所有“消极现象”的总体判断是:
 
    (1)认定现在全国粮食形势一片大好。1960年1月26日,国务院下发文件宣布,1958、1959年粮食获得特大丰收。当前粮食形势好得很,国家粮食库存在1959年6月底343亿斤的基础上,1960年6月底将达到500亿斤,而1960年6月底的实际库存仅为127亿斤。[17]
 
    (2)认定消极现象仅是“一个指头”的问题,其它“九个指头”都是好的。
 
    (3)坚持大办公社食堂的政策。庐山会议后,重又没收农民自留地;1960年3月后,统一将粮食分配到食堂(不分到农民手中)。到了4月,全国农村已有4.4亿人参加了食堂。
 
    (4)将社会各界对粮食供应方面的意见,一律视为阶级斗争和两条道路斗争的反映,把群众对粮食供应方面的不满定性为“闹粮”。而“社会主义不会饿死人”则成为一条铁律,所有现实都必须经此条铁律的过滤。
 
    基于以上判断,北京对于各地粮食告急,并未予以充分重视,反而认为,造成“粮食紧张空气”的重要原因是,农民和基层社队“瞒产私分”。此即是1959年以来一直未间断进行的“反瞒产斗争”。具体到粮食问题,北京领导层采取了四项措施:
 
    (1)继续出口粮食。1958年的出口量为266万吨,1959年激增为415万吨,仅11月,就出口粮食18.8亿斤,比第三季度粮食出口总和15 亿斤还多了近4亿斤,创下了粮食出口新纪录。1960年则安排了272万吨的出口计划,实际出口265万吨。东欧国家鉴于中国宣传粮食大丰收,要求中国在 1960年供应84.7万吨,比1959年提高50%.[18]
 
    (2)继续高征购。1958年的征购比例为粮食产量的29.4%,1959年上升为39.7%,1960年为35.6%.[19]到1959年11月 27日,全国征粮1077亿斤。其中,1959年10月,全国收购入库粮食241.8亿斤,比上一年同期增加153.7亿斤,即增长一倍半。[20]
 
    (3)减少城乡粮食销量。1959年7月至11月,全国农村销售127亿斤,比上一年减少40亿斤;城市销售346亿斤,比上一年减少40亿斤。[21]
 
    (4)调动宣传工具,阐述“好日子当苦日子过”的新概念。这个思想来自最高当国者。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提出,要“富日子当穷日子过,宽日子当紧日子过,计划用粮,节约用粮,粮菜混吃,吃饱吃好”,同时要“纠正部分农民多分多留多吃粮食的想法”。
 
    北京的这些判断和措施与资讯渠道不尽畅通有一定联系。根据现有资料反映,高层虽然知道部分省、区饿死人的情况,但从大跃进以来,地方报灾系统部分失灵。其中又以河南省信阳地区为最。1959年冬,信阳地区已“遍地哀鸿”,但当地领导仍封锁消息,“灾荒报丰收”。[22]一些地方领导匿灾不报,致使北京高层无法了解到饿死人问题的普遍性。
 
    地方领导的匿灾不报又和庐山会议后反右倾的大环境有关,因为报灾就意味自我否定。因此,一些地方官眼见百姓大批死亡,也不放粮(一些地方粮库仍存有粮食),而且铁了心拒不报灾。更重要的是,最高当国者存有忌灾讳荒的心理,一些地方官对此心领神会,干脆匿灾不报。
 
    最后,在某些当政者看来,节粮与出口粮食并不矛盾,多年来一直如此,这就是“动态平衡”或“综合平衡”。于是,领导者就这样沉浸在了自己构筑的“意底牢结”逻辑分析中。
 
    但是,粮食问题似乎又很严重。在此背景下,1960年3月,北京对各地缺粮问题正式作出反应:在坚持既定原则下(没收自留地,粮食分配到食堂,不停止出口粮食),通过“组织人民经济生活”,推广粮食食用增量法,以达到节粮和支持出口的目的。
 
    二、何谓“组织人民经济生活”?
 
    从1960年3月开始,“组织人民经济生活”一词频繁出现在中央文件和各种报刊,在当时的语境下,这个词汇包含两层涵义:
 
    (1)开展多种形式的宣传活动,向群众解释当前各项经济政策的合理性和必要性,重点解释“为什么粮食大丰收了反而需要节粮?”[23]
 
    (2)通过各级党组织具体落实增产节约、计划用粮的措施,“打击阶级敌人的造谣破坏活动”。
 
    “组织人民经济生活”所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官方宣传与人民生活水平下降之间的巨大反差。1960年后,《人民日报》等不断宣传1958年、1959年取得了空前大丰收,但群众的生活却每况愈下。群众对“三面红旗”的不满,已经从城市发展到农村和边疆。一些零星资料对此有所反映:
 
    福建省晋江县深泸渔民“攻击”粮食政策说,毛主席当主席,一顿吃四两;刘少奇当主席,一顿吃三两;以后再一个主席,不知吃几两?晋江县华侨侨眷八九千人,“争着要出国或跑香港”。[24]
 
    沈阳“有一些坏分子扬言”,给饿饭的孩子照个像,给毛主席寄去。包头钢铁公司有几个工人甚至要把带沙粒的小米饭送给毛主席。[25]……
 
    针对各地出现的大量不满言论,各级党委把加强专政和思想教育结合起来。公安部长谢富治要求各地专政机关“高举毛泽东思想红旗”,重点打击五类分子的 “造谣”、“诬蔑”和“反动言论”。[26]在打击、震慑阶级敌人破坏活动的同时,各级党委重点向群众宣讲“十年伟大成就”和“今后的幸福远景”,以澄清群众的“模糊观念”:
 
    一,粮食究竟有没有取得大丰收?正确答案是:“坚信粮食取得了大丰收,在这个问题上不能有任何动摇”。[27]
 
    二,为什么粮食大丰收了,还要号召节粮?为什么各条战线都取得了胜利,却买不到日用品?正确的答案是:“不是粮食少了,而是吃得人多了”,“不是东西少了,而是买得人多了”。[28]
 
    三,小家有小家的困难,国家有国家的困难,群众应设身处地,站在国家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不应一讲节粮就埋怨、发牢骚。
 
    四,社会主义绝不会饿死人,说农民被饿死完全是阶级敌人的造谣、诬蔑。
 
    上述种种充分说明,以国家权力为后盾的意识形态,在修复和具有极其强大的功能。同时,这种具有强制性质的意识形态,也有它“柔性”的一面,它能够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类平民化语言诉诸并调动群众的情感,使其服从于自我克制。现实世界早已是满目萧肃,但经过意识形态的过滤,就变幻为“万紫千红”, “满园春色”。只是这种意识形态的遮蔽效果实在过于强大,竟也误导了领导者的常识思维,严重影响了他们对形势作出正确判断。
 
    1960年5月,北京领导层开始逐步知晓粮食问题的严重性质。事情的起因是,辽宁工业基地和津、沪的粮食供应已难以维计,但直至此时,北京对粮食和农村危机的深度和广度仍模糊不清,而仅将问题理解为调运粮食出现了困难。28日,中共中央向各地发出紧急调粮指示。6月6日,中共中央再度发出《关于为京、津、沪和辽宁调运粮食的紧急指示》。令人惊奇的是,即使到了这一步,一些领导干部仍在继续隐瞒饥荒的真相。周恩来以后回忆道,在1960年夏天召开的北戴河会议上,他本人“已经意识到粮食有问题,但大家不承认,结果把真实情况给掩盖起来了”。[29]周恩来所说的“大家”既有中央干部,也有省级大员。就在这次北戴河会议期间,毛泽东召见李富春、薄一波、陈正人谈话,要求全国大搞小洋群、小土群,今冬要动员7000万人来大炼钢铁。[30]毛的这个指示很快就具体化为1960年7月后兴起的“保粮保钢运动”。
 
    “保粮保钢”运动的核心是试图以政治运动的方式提高钢产量和解决农村粮食问题。虽然中央到此时对各省的粮食情况仍不摸底,[31],但大致已知道粮食出了大问题,这才有了“全党动员,大办农业,大力粮食”。无庸置疑,在全国人民尤其是广大农民饥肠辘辘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完成1860万吨钢生产的任务,而在继续坚持公社食堂制度的前提下反五风,动员干部下乡整社,对解决大饥荒显然也无济于事。
 
    就在“保粮保钢”运动全面展开之际,农村饿死人现象已发展到令人恐怖的程度。仅山东省章丘县黄河公社一地,从6月初至8月15日,已死亡642人。其中8月1日至15日,死亡229人,平均每天死亡15.2人。[32]
 
    在非常形势下,北京高层终于完全清醒。9月7日,中央发出《关于压低农村和城市的口粮标准的指示》,规定除少数重体力劳动者外,城镇居民每人每月降低2斤口粮。文件首次承认“夏收之后,浮肿病、非正常死亡和人口外流现象继续发生”。
 
    三、大饥荒日趋严重,全面掀起代食品推广运动
 
    粮食空前紧张,广大农民食不裹腹,就连较为富庶的江苏省扬州地区,也到了“天天喝粥,有粥无菜”的境地,泰兴县在1960年5月10日至8月15日的 96天里,每人口粮仅82斤。[33]1960年底,东北三省农村人均口粮已减至232斤,比1957年减少了55%.[34]至于豫、皖、川、鲁、甘、青、桂、黔等农村部分地区,则早已是道殣相望,村室无烟。而国家的粮食库存已到了最低警戒线–––1960年7-8月粮食库存比上年同期减少了100亿斤。[35]作为应付迫在眉睫的粮食危机的一项直接措施,北京正式向全国发出号召,要求各级党委政府、机关、学校,全力开展征集代食品活动。8月10日,毛泽东在北戴河中央工作会议讲话中说,秋收力争要多打粮食,无论哪一个省、哪一个县、哪一个公社,多打粮食,多搞菜,多搞代食品(野生的),总之,韩信点兵,多多益善。[36]毛泽东虽没问粮食为何打不出来,但他毕竟明确提出要“多搞代食品”,这样,宣传机构又有了新的工作目标。
 
    从前一阵铺天盖地的宣传粮食大丰收,到眼下鼓动全民大搞代食品,这个弯子实在转得太大,竟使得意识形态机构一时还不知道如何向人民解释这一切,只能空洞地开展“三大万岁”(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宣传活动。直至1960年10月,《人民日报》在国庆社论中才对形势作出了新的解释。社论称,“两年来,全国大部分地区连续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造成粮食严重减产”。社论并宣称,“人民公社已使我国农民永远摆脱了那种每遭自然灾害必然有成百万、成千万人饥饿、逃荒和死亡的历史命运”。社论作者当然知道,就在这篇社论发表之时,全国各地农村正在发生大面积饿死人的情况,但事实归事实,宣传归宣传,他们选择采取了“硬着头皮顶住”的方针。
 
    然而,面对各地饿死人的警报,总得想出解决问题之道。1960年11月3日,周恩来主持起草了中共中央紧急指示信(12条),在继续坚持公社食堂的前提下,对农民作出了一些让步,希望通过政策调整,迅速扭转饿死人的现象。11月14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立即开展大规模采集和制造代食品运动的紧急指示》,根据中国科学院的建议,向全国推荐了一批代食品。《紧急指示》决定,成立以周恩来为组长的中央瓜菜代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正式提出“瓜菜代,低标准”的口号。在各省成立“除害灭病”领导小组,普遍建立“人民生活情报网”,具体落实瓜菜代的任务。
 
    所谓“瓜菜代”,就是以瓜果、蔬菜代替粮食作为主食。其实,在饥馑遍地的1960年的广大农村,早已无瓜无果,百姓且已把树皮、树根、野菜、观音土代替粮食吞进肚里,所以瓜菜代小组的真正任务是动员开发代食品。
 
    在现代汉语中,“代食品”一词最初出现于1955年。在统购统销运动中,广西灵山县数千人因缺粮上山采取野果、树皮充食。这种非谷粟类之物质从此就被冠之以“代食品”之学名,开始出现在官方通报中。之所以将野菜、树皮等名之曰“代食品”,其关键的考量是意现形态所要求的政治立场问题。从“无产阶级政治立场”出发,旧社会劳动人民吞糠咽菜不能称其为食用代食品,而社会主义集体化和人民公社运动中农民所食的稻秸、橛根、玉米芯一类必须称之为“代食品”。以后相延成习,“代食品”一词逐渐进入现代汉语语汇。
 
    在统称为“代食品”的各类物质中,大致可分为两类:
 
    (1)自然生产类的动植物
 
    小球藻,及其它水生植物(红萍等);
 
    各类农作物(玉米、水稻、小麦、高梁等)的秸杆;
 
    各类植物(蚕豆、豌豆、洋芋等)的橛、根,土伏林等;
 
    冷树皮;
 
    各种野菜(野口头、鹅子草、泥鳅稿、野芹菜、野池米、毛姑、豆瓣菜等)及野生菌类;
 
    各类作物枝茎(红薯秧、豆角皮等);
 
    各类野生果实(橡子、栲槠、芭蕉等)
 
    各类昆虫……
 
    (2)合成类(用霉地素、链孢素作基本原料)
 
    人造肉精、人造肉精粉;
 
    人造肉(又称人造成型肉)、人造肉丸子、人造肉汤;
 
    人造奶;
 
    人造食用油脂…
 
    在上述各类代食品中,小球藻得到了中央和各级领导机关的特别重视。小球藻原是一种水面浮生植物,1960年上半年,上海等地最早将其用于猪饲料的食用。由于粮食空前紧张,生猪存栏量急剧减少,严重影响出口和人民的副食品供应,小球藻的开发一度被认为有助于提高猪饲料的营养成份,可缓解猪饲料短缺的困难。于是这项发明在上海等地迅速得到了推广。至1960年7月底,全国二十七年省、市、区(西藏除外)都已程度不同地开始了小球藻的培养试验和大面积的生产。
 
    小球藻从猪饲料的辅助食物一下跨入人类食物领域,时任中央书记处候补书记的胡乔木在其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1960年10月,胡乔木呈书毛泽东,建议在全国推广小球藻代替粮食。胡称,推广小球藻,既可治浮肿,又能“保证不饿死人”。毛泽东闻知此物有如此功效,遂于10月27日将胡乔木的信批转全党, [37]要求全面推广。
 
    毛泽东的批示及胡乔木的报告下发后,全国立即掀起了群众性大办小球藻的热潮。小球藻生长的关键要素是采集小球藻培养液。各地稀释小球藻培养液的种类繁多,最常见的方法是:用人畜粪尿。北京、湖南的经验是,以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二的稀释人尿为最佳配方。
 
    机关、学校、工厂、街道普遍建起了培养小球藻的水池,城市居民更是利用家中的瓶罐,培养小球藻。许多家庭让孩子每天在餐前喝一两勺小球藻水液,相信小球藻具有丰富的营养价值。实际上,这只是粮食极度匮乏的年代中人们的一种预期心理,与科学原理毫不相干。
 
    在大办小球藻的同时,北京市还发明了一项“大白菜快速生长法”,将大白菜的疙瘩、带心芽的菜根,栽在盆子里,据说在15度的室内气温下,能较快地生长成菜。
 
    在各类代食品中,比较具有实际效用的应是“人造淀粉”。所谓人造淀粉,就是将经过整理的秸、根、叶、茎、球等磨成粉状,通常将其混入玉米面、高梁面,做成馍或窝头,食后胃腹部有某种充实感或肿胀感,而不象饮了小球藻液后那样虚无缥渺。[38]
 
    四、组织、意识形态与代食品推广
 
    代食品推广运动是在各级组织的精心布置下全面展开的。1960年下半年后,解决群众吃饭问题成为各级党委和政府的头等大事,在坚持人民公社制度和公社食堂的大框架下,各级党委和政府运用常规的政治动员方式,全力贯彻中央关于瓜菜代的措施。
 
    各级党委纷纷制定采集代食品的指标,各省都向中央汇报了采集代食品的预期数目。1961年初,青海省提出两项承诺,农民口粮全年人均不得少于180 斤;在1961年8月底生产人造肉、小球藻干粉300万斤,叶蛋白1500万斤,人造精制淀粉2亿斤。1960年底,中共中央东北局对1961年1至9月的全区农民生活作出安排,力争每人口粮达到120斤,每天2两干淀粉(代食品)。[39]湖北省崇阳县发动群众2.5万人上山采集野果。中科院昆虫所在短期内搞出可食昆虫1200多斤,并将取得的经验向全国推广,即,“采食昆虫是补充营养的一种途径。”[40]
 
    在各级政府的全力推动下,人造肉精的商业性生产取得很大进展。据轻工业部、商业部、化工部不完全统计,到1961年4月15日,已生产人造肉精干粉 479吨,其中轻工部第一批试点厂济南酒精厂、沈阳啤酒厂等十个重点厂生产了446吨。从1961年3月起,天津全市已在17个二级饭馆出售人造肉炒菜。云南省用小球藻液70吨,生产冰棍、稀饭、汤供应市场。
 
    黑龙江、吉林、辽宁十个市已供应195万斤人造成型肉。四川省铜梁县利用代食品生产糖果33万斤、糕点19万斤,还供应叶蛋白汤圆、小球藻羹汤、肉精水饺。[41]
 
    为了推动代食品运动向纵深方向发展,各级党委和政府还用召开“吃饭大会”或“节粮先进集体、先进个人表彰大会”的形式宣传代食品的优越性,消除党内外干部在推广代食品运动中的“模糊认识”。
 
    推广代食品的关键是干部,然而不少干部在推广代食品问题上却表现消极。他们先是对“绿水”(群众称小球藻为绿水)可以代替猪饲料表示怀疑,以后更不相信可为人食用。河北省隆化县委遵照中共中央华北局和河北省委的布置,召开推广代食品的“吃饭大会”,将榆树叶、檞树叶混入玉米面做成窝头,让全县五级干部集体食用。[42]地处西南的四川省纳溪县也曾召开过“吃饭大会”。县委书记要炊事员做了十几样代食品,让全县干部品尝,并大声问道,“代食品好不好?” 参加吃饭大会的县社干部,只有少数人大声称“好”。[43]
 
    在推广代食品运动中,科研部门与宣传部门发挥了重要作用。大跃进浮夸风重灾区河南省,在宣传代食品优越性方面走在全国前列。该省科研部门对玉米皮、红薯秧的“营养成分”作出鉴定,其结果是:
 
    玉米皮:含水分7.09%,蛋白质3.92%,淀粉33.36%,糖1.62%,粗脂肪0.44%
 
    红薯秧:含水分39%,灰粉1.84%,淀粉63.17%,
 
    最后的结论是,玉米皮、红薯秧质量很好,适于人体食用。[44]
 
    湖南省电力学院发明了用稻草粉和面粉各半制成的馒头,声称“经过医学院的化验,营养价值超过北京标准面”。湖南、四川、广西还将石灰水煮稻草再研制成粉,声称稻草的淀粉量达到30%至80%,并将这种淀粉起了一种学名,曰“稻草淀粉”。[45]在1960年11月后的一段时期内,意识形态宣传部门将代食品的“优越性”推到了极致,“甚至说得比真粮的营养价值还高”。他们说,双蒸饭易于消化,更易于发挥食物的营养价值,是对人类膳食结构改革的重大贡献;小球藻、精制淀粉则不含胆固醇,有益于防止心血管疾病。
 
    尽管宣传媒介将代食品和双蒸饭等的优越性吹得天花乱坠,但各地不时传来群众误食代食品导致中毒的消息。1960年4月,中央卫生部发出通知,要求各地禁止宣传苍耳子。此前河南省兰考县群众5900余人误食苍耳子,致使1100余人中毒,38人死亡。在此前后,各地农村因误食有毒植物中毒死亡的事件接踵发生。5月,山西省3800人吃苍耳中毒,54人死亡。
 
    各地农民还因吃了腐变的蔬菜,患了青紫病。由于中毒现象较为普遍,1960年下半年后,全国各制药厂纷纷赶制解毒剂“60号中药”,随即又开展了防治青紫病的宣传活动。[46]
 
    在代食品推广运动中,同时进行防治青紫病的卫生防疫工作,显示了意识形态在解释现实问题上所面临的巨大困境。这种矛盾性也充分体现在各地领导干部的公开与私下言论中。
 
    作为党政首长,他们在公开场合动员大搞代食品,但常识理性又使他们自己也不相信意识形态对代食品的宣传。北京市委第二书记刘仁就指责过负责代食品生产的北京市商业局副局长:“净出么蛾子(北京土话,指坏主意),叫人吃这个行吗?”他也不满“双蒸饭”,说“一两粮食蒸来蒸去不还是一两粮食吗?”[47] 刘仁讲这些话时,已是1961年。在这年年初召开的八届九中全会上,中央重又提倡调查研究和实事求是的精神。与此相连,有关代食品优越性的宣传开始逐渐降温。科研部门对代食品的“营养价值”又作出了新的测定。四川省测试出40种代食品的有毒成分。中科院生理所对橡子粉、稻草的“营养成分”作出检验,结论是基本没有任何营养价值。中科院有机化学研究所、生物化学研究所和中国医学科学院的最新研究证明,稻草、玉米根、玉米芯、玉米秸营养价值很低,“不能产生热量,不能消化吸收,不适合大量掺食”;而所谓“粗淀粉”的真正淀粉含量只有0.8%至2.96%,蛋白质0.27%-0.6%,将其喂小白鼠,三天内体重下降31%,解剖后发现胃扩大和胃壁变薄。[48]
 
    在刘仁等作出不公开批评及科研部门在内部重新对代食品作出营养评估时,一般的普罗大众则更直接、更明确地表达了他们对代食品和相关政策的不满。
 
    学生:沈阳医专有学生说,“勤俭建国真正好,又吃野菜又吃草”。太原市五中、三中、十中的干部子弟拒绝吃野菜,说“那是给猪吃的”。广州大学生“发牢骚”:“形势好得很,为什么天天吃无缝钢管(通心菜)?”他们还“攻击”国家的援外政策是“打肿脸充胖子,瘦狗拉硬屎。”[49]
 
    工人:在1960年下半年降低口粮标准时,抚顺发电厂工人的主食是用杏条面做的窝头,工人说:“这东西喂鸡,鸡都不吃,可为了装饱肚子,不吃又怎么办呢?”[50]鞍钢有些工人说,“过去给地主扛活还管饱不限量呢!”“旧社会不好,鱼虾酒肉都能吃着;新社会好,什么都买不到。还不如从前给地主当雇工,也比不上过去的猪狗。”[51]
 
    农民:上海市青浦县农民说,“蒋介石手下受苦,吃饭;毛主席手下享福,吃粥。”安徽省宣城县农民不满道,“什么毛主席,比茅缸板还臭!害得我们饭都没得吃。”[52]江苏省海安县农村儿童传唱一首歌谣:“毛主席,大胖脸,社员饿死他不管!”[53]
 
    高级知识分子:经历过1957年反右运动,绝大多数高知都做到了谨言慎行,但在1960-1961年,中科院仍有一些科学家,因粮食和副食品短缺,向组织上提出了出国探亲的申请。[54]
 
    在社会各阶层的普遍不满中,城市低收入群众的不满最为突出。从1961年11月15日起,全国各省会城市率先执行陈云有关大量生产高级点心和高级糖果,以回笼货币的指示。当天北京售出高级点心12.2万斤,高级饼干1.9万斤,高级糖果12.1万斤。高级糕点最高价格为7.6元一斤,最低3元一斤,但数量很少;高级糖果5元一斤,最高16元一斤;高级饼干分4元一斤和5元一斤两种。这类高级食品的购买者虽有一般市民,但大多为干部和高级知识分子。 1962年初七千人大会后,国家将1960年11月制定的优惠享受副食品供应的范围从高级干部、民主人士头面人物、有突出贡献的科学家一下扩大到17级以上中级干部。规定:17级以上干部每人每月补助供应糖一斤、豆一斤;13级以上高干,每人每月增加供应肉2斤、蛋2斤。此举虽然得到中高级干部的普遍拥护,却极大地挫伤了一般干部和广大群众。北京市的一般干部讽刺道,“高薪人员猪肉炒鸡蛋,低薪人员一锅菜叶熬稀饭”,“现在干部分三等,一等是吃肉的,二等是吃糖豆的,三等是喝汤的”。[55]一时间,各种“牢骚怪话”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对17级以上高中级干部予以副食品补助反映了中央对干部阶层的体恤关心,正式的说法是:“干部是国家宝贵的财产”。[56]1962年初,对干部阶层的照顾,除了供应糖豆、肉蛋等副食品,还有其它的形式。在北京,“党中央决定举办17级以上党员干部学习班”,主要目的,一是“为了统一党内思想”,二是为了让干部得到营养补充。这种学习班带有“保养性质”,“每期两个月”,每天的饭食有“富强面粉的馒头、花卷,有大米饭,还有市场上少见的猪肉、鸡蛋和香肠等荦菜”,“每天的伙食标准一元钱”。[57](当时,省会城市一般家庭成员一月的最低生活标准是8-10元;在全国工资类别最高地区的上海,收入较高的纺织厂工人的月工资一般仅为40多元。)[58]辽宁省委照顾干部的方法是,安排他们轮流“住在宾馆,看看马列主义的书,同时改善伙食。”[59]对农村县社基层干部的补助水平,则远逊于大城市。一些省地市县经常以开会为由,让县社一级干部在县食堂补餐,“进城开会期间,三两天有一顿猪肉,开四五天会,可吃两次肉……几天不吃药,肿就消了”,因而许多农村基层干部“最盼的就是到县上开会”。[60]由于干部进城开会,吃住在县城,农民根本不知干部进城开会补养身体的事。
 
    以常理观之,领导层用制度的方式对17级以上干部实施照顾,是希望他们努力工作,更好地“带领群众抗灾救灾,恢复生产”。但部分地区却更热衷于借着 “照顾17级”的东风,将这个门缝越挤越大。据有关资料反映,1962年上半年,河北省唐山、承德等七个专区,大大突破“照顾17级”的范围,规定17级以上干部,每人每月供应食糖1斤、大豆3斤、食油0.5-3.5斤,肉0.5-3.5斤,鸡蛋0.5-2斤,纸烟2条,下水2-3斤,水产3-5斤,粉条 3-5斤,豆腐3-5斤。丰南县还别出心裁地将该县200余名负责干部分划为“三等九级”。县委书记处书记一级,平均每月吃掉鸡、鸭、猪羊肉40多斤,而县委第一书记一个月则分到了70多斤肉。[61]
 
    17级以上干部虽然较群众先吃了一步,或多吃了一些,但毕竟表明现在已经有了可吃的食物。1961年底,国家增加了城市人口的粮食定量标准。第二年初,虽然还有消极现象——仅河南商丘、开封、新乡、安阳、信阳6个专区外流饥民就达到了32万,[62]但全国经济形势已出现好转迹象。以浮肿病现象为例,1962年初江苏省浮肿病人达到39.3万人,虽比1961年底增加了8万多人,但比上一年同期仍减少了许多[63].伴随经济的逐步恢复,城市居民的副食品供应也相应得到改善,代食品逐步退出人民生活领域。
 
    促使粮食供应好转的关键因素并不是“粮食食用增量法”和代食品,而是中共中央分别于1960年11月和1961年6月作出的恢复农民自留地和解散公社食堂的决定,以及从1961年初从国外大量进口的粮食。据统计,仅1961年就从国外买进粮食500万吨,1962年又进口300万吨。增量法和代食品在缓解粮食危机方面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1962年的国庆节,全国各大城市的节日供应已明显好转。从9月25日至10月2日,仅北京市场就销售了脱销两年多的鸡鸭30万只。在此期间,北京市民每人供应鲜肉3两(平时每人每月肉票限量供应2两,多为冻肉),全市居民共购买了160万斤鲜肉。[64]北京市一些冷清了多年的著名饭庄又重新红火了起来。“沙锅居”恢复了烧、燎、白煮等32个品种。门框胡同的爆肚肠、豆腐脑白,菜市口的羊头肉,“金生隆”的豆腐脑、炸丸头都恢复了供应。高收入者喜爱光顾的“月生斋”的酱牛肉,“普天楼”的扒鸡、叉烧、烧肉,“福玉楼”的酱猪肉也已敞开供应。
 
    然而,美食虽好,却非人人都能享用,在高收入者大快朵颐之时,北京市的一些底层群众却买不起节日计划凭票供应的副食品,致使某些平时难得一见的副食品滞销。9月25月至10月5日,北京市向市场投放了80万只鸡鸭,可保证每户居民购买一只,但到了10月2日,仅销售了30万只。[65]
 
    但不管如何,几年特大经济困难,终于“尽力设法混过去了”,[66]领导层最担心的情况总算没有发生:几年间,尽管“粮食少,死了一些人,可是没有出大问题,没有出‘皇帝’”(宋任穷语)。[67]全国城市的代食品的噩梦也在1962年上半年大致结束。
 
    综上所述,在大饥荒降临之际,发起“粮食食用增量法”和代食品推广运动实乃迫不得已之举。中国历代政府对于饥荒问题都有一套应对方法,到清代已建立起较为完善的报灾、勘灾制度,朝庭通过放粮、免征、出贷、移民就粟、以工代赈等减轻百姓痛苦。[68]建国后,在五十年代初中期,政府在勘灾、救灾方面也取得很大成绩,但1958年的大跃进和接踵发动的反右倾运动破坏了报灾、救灾机制,造成了令人痛心的后果。
 
    1960年下半年后,当国者逐渐面对现实,却苦于已无粮食可用于赈灾,遂运用意识形态和国家权力全面发起代食品运动,显示出了巨大的功效。在这艰难的几年里,绝大多数干部也能做到与群众同甘共苦,只是百姓尤其是广大农民的克制和牺牲,并没有使最高当国者有所愧疚或改弦易辙,在其戮力坚持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农民依然长期缺衣少食。农民的吃饭问题,一直要到1980年代初邓小平启动农村改革才得以真正解决,其间的教训值得世人永远铭记于心。
 
    本文的基本资料来自于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所藏当代中国史资料,在此谨表示诚挚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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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3][4][6][7][8][9][10][11][12][13][15][16][17][18][20][21][23] [24][25][26][27][28][32][40][41][42][44][45][46][48][49][51][54][55][61][63] [64][65]引自香港中文大学所藏当代中国史资料。
 
    [5][14][33][62]中共江苏省委党史工作办公室:《中共江苏地方史》第二卷(南京:2001),页365,365,368,380.
 
    [19]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3),页884.
 
    [22]陈敏之、丁东编:《顾准日记》(北京:经济日报社,1997)页57.
 
    [29][34][67]宋任穷:《宋任穷回忆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4),页369-370、368、385.
 
    [30]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页872;另参见杜虹:《20世纪中国农村问题》(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8),页450.
 
    [31]中共中共文献研究室编:《周恩来年谱(中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7),页365.
 
    [35]谢春涛:《大跃进狂澜》(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页202.
 
    [36]杜虹:《20世纪中国农村问题》,页458.
 
    [3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九册(北京:中共文献出版社,1996),页327.
 
    [38]朱正:《小书生大时代》(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页195.
 
    [39]强晓初、李力安、姬也力:《马明方传略》(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0),页86.
 
    [43][60]邓自力(邓小平族弟):《坎坷人生》,(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0),页156,157.
 
    [47]中共北京市委《刘仁传》编写组:《刘仁传》(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页409-410.
 
    [50]周维仁:《贾拓夫传》(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1993),页197.
 
    [52]丁学良:<革命回忆录之五。我最早遇到的“持不同政见者”>,载香港《信报》财经新闻,2001年2月13日,第24页。
 
    [53]王觉非:《逝者如斯》(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页426.
 
    [56][59]韶华:《说假话年代》(长春:春风文艺出版社,1999),页60,61.
 
    [57]金凤:《历史的瞬间——一个新闻记者的回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页116.
 
    [58]熊月之主编:《上海通史。第11卷。当代政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页170.
 
    [66]韦君宜:《思痛录》(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8),页89.
 
    [68]李向军:《清代荒政研究》(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1995),页23-25;另参见:袁林:《西北灾荒史》(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 1994),页304、307;曹幸穗等:《民国时期的农业》(南京:《江苏文史资料》编辑部,1993),页295-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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